凱瑟琳·布蕾亞電影的女權(quán)思想解剖

摘 要：女性主義導演凱瑟琳·布蕾亞在《地獄解剖》傳遞的十分的強烈卻表述的十分隱晦的女權(quán)思想。大量的鏡頭暗示和暴力的情色畫面成就了該片的驚世駭俗。影片中充斥著大量的意象，本文僅對影片中的四天四夜的“解剖”進行分析。

關(guān)鍵詞：凱瑟琳·布蕾亞 女性主義 解剖 意象

1948年出身于法國的女導演凱瑟琳布蕾亞，身兼作家、導演、演員、編劇等多重身分。從70年代至今，她一直是一個引起時代爭議的人物。她一再以作品挑戰(zhàn)法國（甚至全世界）的道德尺度，有人批評她是“假藝術(shù)之名行色情之實”，有人贊賞她作品里的女主角“闖進陌生的性愛領(lǐng)域，如同導演本人違抗傳統(tǒng)的電影（性別）界線”。

《地獄解剖》在柏林電影節(jié)放映時，不到三分之一時間，觀眾退場了四分之三。由此可見其極端的一面。影片采用了極簡主義的方法，描述一名異性戀女子雇用了一名英俊的同性戀男子來“觀看”她，在一夜又一夜的發(fā)展中，產(chǎn)生了一段身體與權(quán)力的辨證，進而質(zhì)疑社會對于女性的觀點的錯誤所在。凱瑟琳希望藉由作品讓觀眾正視女性私處的種種面向，而不再背負不潔或羞恥的包袱。

電影中的男女主人公都沒有名字，或許導演是想表明，她所講述的不是某幾個特定的人，而就是我們所生活的世界上的蕓蕓眾生。所有人皆是如此。于是，我們只能簡單地用“男人”“女人”來稱呼電影中的他們。凱瑟琳在這部電影里要傳遞的思想十分的強烈卻表述的十分隱晦。大量的鏡頭暗示和暴力的情色畫面成就了該片的驚世駭俗。影片中充斥著大量的意象，本文僅對影片中的四天四夜的“解剖”進行分析。

四天四夜——地獄解剖。

第一夜

“觀摩”開始。男人從看開始。一個同性戀男人像嬰兒一樣開始重新認識女人。女人也開始了她最坦白的“呈現(xiàn)”。赤裸的女人，衣冠完整的男人。僅僅是看的過程，展示的最初，男人嘴里流露出對女性身體的強烈厭惡。他把女人的私處視為萬惡的來源。他說道，“女人的私處是個腐爛，潮濕，有著青蛙一樣褶皺的皮膚散發(fā)著惡臭的地方，黑暗，不見深處，蠱惑著人心，誘人跌入罪惡的深淵?！盵1]他那種帶有典型男性優(yōu)越感的說法象征著男性世界在最內(nèi)心深處對女性的排斥。因此他們就有了足夠的理由來蔑視女性，認為她們是丑陋和罪惡的象征，從而給他們的統(tǒng)治和征服找到了“理由”。

而這一切，不僅是女人“展示”與“解剖”的開始，更是男人以及男權(quán)社會對女性輕蔑、排斥、權(quán)駕這一心理的“解剖”的開始。不難看出，和凱瑟琳其他影片中的男主人公一樣，《地獄解剖》的男主人公也有典型的厭女情結(jié)。這種情結(jié)可歸結(jié)為厭女癥（Misogyny）。“厭女癥是女性主義理論的一個重要術(shù)語，指父權(quán)制社會長期以來根深蒂固的對女性的詆毀、誹謗和虐待，也可以理解成是任何社會以明顯的行事表現(xiàn)出來的對女性毫無道理的恐懼和痛恨。美國女性主義者艾德麗安·瑞奇將厭女癥的特征概括為‘有組織的、制度化的、正?；膶ε缘某鸷藓捅┝Α?，具體體現(xiàn)在文化制度、書籍、儀式和其他行為中。意大利女作家克里斯廷·德·匹贊（Christine de Pizan）在《女士城之書》（The Book of the City of Ladies，1405）中就質(zhì)疑過厭女癥現(xiàn)象：‘這么多不同的人，其中不乏博學之士，為什么不論是在言談中，還是寫作中都如此傾向于刻毒地侮辱女性、糟蹋她們的舉止？’”[2]凱瑟琳讓女主人公的剃掉了下體的毛發(fā)，讓她的隱秘更加的暴露在強烈光線（大眾的視覺）前。

對童年的考探，是大多數(shù)歐洲導演人性哲學探究的基礎(chǔ)，也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的基礎(chǔ)。影片進入解剖實質(zhì)的時候僅僅出現(xiàn)了兩段發(fā)生在那房間之外的片段，那就是第一夜里兩處關(guān)于男童和女童幼時生活弗洛伊德式的剪影。凱瑟琳希望借此探求男女兩性的內(nèi)心深處的真實。男性心靈深處的獸性情結(jié)被導演以殘害弱小生靈的舉動——踩死一只幼鳥視覺化，而女童幼兒時期的經(jīng)歷——看似自愿又像是被強迫地向一群男孩展示了下身，則說明了女性團體受男性團體的蔑視與凌駕不是成年之后的處境，而是從小、從內(nèi)心懵懂時就開始了。這兩段精神分析主義畫面被凱瑟琳·布蕾亞賦予了男權(quán)批判的色彩，批評男人對女人身體生來就具有的占有、輕蔑與奴役心理無意識。

當男人掏出口紅，在女人的陰部抹上鮮紅的唇彩，企圖粉飾內(nèi)心的厭惡，給他的駕馭找到一個冠冕的借口。這是一個被“粉飾”了的血盆大口，吞噬著男人的恐懼，誘惑和欲望。在之后的“征服”結(jié)束后，男人哭泣。女人反過來安慰他。那是一張生命之嘴，生命從這里延續(xù)。他們迷戀著自己害怕且恐懼的東西，他們想要得到，卻不愿去了解。

女人在那晚發(fā)出了這樣的感嘆：“男人看起來剛健有力，擁有無盡的力量。但實際上，他們背后母親的力量是他們的兩倍。女人柔弱，這是個可怕的謊言，這是個圈套，在變化無盡的現(xiàn)實面前，似乎更可怕?！盵3]

第二夜

排泄，裸露，展示，嗅覺的體驗，經(jīng)血的來潮。導演凱特琳·布蕾亞在逐步挑戰(zhàn)人們感官的極限。當男人開始枕著女人的身體入眠，誰是誰的依靠？鏡頭緩緩搖過房間墻上，耶酥受難像高高地立在那里，意味深長。從《圣經(jīng)》里夏娃為亞當?shù)囊桓吖撬闫?，女人被視作為男人服務的附屬?！笆澜缟系淖诮?，不論是基督教，伊斯蘭教，還是猶太教，佛教和印度教，都譴責女性，認為女性不論是在精神上還是肉體上都有瑕疵，女性是狡詐邪惡的、有毀滅力的，將女性視為萬惡之源和禍水。”[4]那些想了解女人的人最終都成了贖罪者。

對下體的癡迷往往是戀母情結(jié)或者回到子宮的愿望。而插在女人下體的犁耙展示出女人柔軟身體的強大承重能力，和導演借這一場景對男性團體的嘲笑——被男性團體引以為傲的男根其實對于女人們來說可以用任何等狀物來代替。

女人：“今晚你想打敗我。而且和這個念頭交戰(zhàn)很久了?！?/p>

男人：“你怎么知道的？”

女人：“這是所有男人的愿望。這時自然而然的。為了這個愿望，他們來到我們的床前，用婚紗來裝扮我們，來囚禁我們。但是你做不到。你對這方面是完全無知的。你不了解仇恨，它給人力量?！盵5]

第三夜

男人再次來到女人的房間。房門大開。男人抱怨誰都可以進來，然后面對這個裸體的女人。女人說，“只要他們愿意。正因如此，男人不能懷孕。正因如此，他們無時無刻都想把女人們囚禁源所迷惑。全世界男人都如此。他們都說是為了保護她們，實際上是為了封住她們的嘴。其實他們是害怕，害怕女人不再屬于她們。他們不相信自由的重要性。他們搖著皮帶和鎖鏈，吶喊著貞潔和那些腐朽的道德，因為他們需要自我安慰。至少他們很清楚地知道這些是不需要證明的。因為愛情沒有真實可言。”[6]

男人用身體堵住了女人身下的嘴，用權(quán)力堵住了女人發(fā)言的嘴。這種兩頭窒息式的奴役，從根本上剝奪了女人的話語權(quán)。女人徹底淪為工具與附屬。

女人掏出了身體里吸飽鮮血的棉條。那些從女人身體里流出的經(jīng)血，被男人們視為不潔。而女人說，“這些經(jīng)血是干凈無瑕的，卻因為她們而變得不潔，它們一月出現(xiàn)那么幾天，而男人害怕這些血液，它們滴落下來卻沒有傷口?！庇谑桥四脕硪槐逅?，將帶血的棉條放了進去，血溶開了。她請男人來品嘗?！昂鹊魯橙说孽r血不是很開心的事么？而這就是女人可以給與男人的?！盵7]

當男人飲下女人另一張嘴里留出的經(jīng)血，一種心理的妥協(xié)與認同和被女人的反征服逐漸形成。正是這些“污穢”的血液，卻是生命最初的構(gòu)成。女性主義研究者張念在她的《持不同性見者》里提到：“陰道”一點也不貞潔，她復雜到能吐納整個世界，她創(chuàng)造生命，包容“男根”，她流血，她是一道傷口，她的走向和嘴唇的走向構(gòu)成了“十字架”，她必須受難，受難是為了拯救。“陰道”又是如此的貞潔，萬物花開，她孕育生命，經(jīng)由陰道，經(jīng)由啼哭和鮮血，一個純潔的生命降臨了?！瓣幍馈焙蜕黄?，遭受最初的疼痛、壓迫和變形，才能“生”，才能說，才能看，才能接受陽光的恩惠，才能“進入這個困難的奇妙的世界”。[8]

當女人掏出新的棉條，闡述著她的象征女性性征的空間時，一臉無奈地說即使這樣一個空間大多數(shù)時候也是被男性占領(lǐng)，就像達成了一份非書面協(xié)議。而這不僅僅是一種占領(lǐng)，而是男性對女性有意無意地奴役。而之后女主角的話更是對男人引以為傲的利器的諷刺：“我可以把它像這樣整根地放入身體，卻什么也感覺不到?！盵9]

然后女人哭了。她說：“這種可怕的感覺無時不刻不在我的腦海里浮現(xiàn)。不知是誰給了我這種可怕的奴性！真是罪大惡極！男人，你可以依賴他們。他們認為自己是主人，是支配者。但是他們并不愛我們。他們永遠也不會了解我們。他們怕我們，就像小孩子怕黑。告訴我，我這樣子的在你面前，有沒失去自己的尊嚴？”[10]因為害怕未知的世界，面對一片黑暗有一種無法掌控的恐慌，那么男人害怕女人，是否也是因為害怕陷入一種無法掌控的恐懼呢？而男人報以無盡的沉默?！澳行缘臋?quán)力，像‘處女’一樣獨裁，他制造‘精神處女’，他單性繁殖，他不允許‘進入’，他‘神圣’不容侵犯。他像一件冷兵器，因為敵人而存在?！幍馈褪撬臄橙?，所以，他叫囂的是占有，是征服，是整頓，是統(tǒng)治?！幍馈褪顷幍?，在權(quán)力陽具成為冷兵器，毫無血色，自我‘物化’之前，他必須把‘陰道’也物化成容器?！盵11]而女人的經(jīng)血，是否是最神圣的液體？那里面包含著死去的生命。男人幻想女人的帶著鮮血的死亡，正是出于想要毀滅美好事物的一種心理。一邊男人在破壞，另一邊女人在創(chuàng)造。

第四夜

男人，女人，最后一次歡愛。鮮血淋漓。肉體上，這個原本厭惡女人的男人似乎已經(jīng)被徹底改變，可是精神上呢？他愛上了這個女人嗎？當男同志愛上女人，在其他的電影里也許可以作為搞笑的題材，可是，在導演凱瑟琳·布蕾亞這里，這就是拷問人性或者說是拷問男性的絕佳機會。

女人自如吞吐的性玩具，一臉歡愉正是和前兩次正式做愛麻木不仁的表情形成反差強烈對比——女人可以從性愉悅上完全且徹底的脫離男人。男人之前的“征服”顯得如此幼稚和無力。

女人付出金錢讓一個同性戀男人來看她的身體，女人一點點向這個沒有任何經(jīng)驗的處男，展示女人不為人知的隱秘部位，男人也在女人每晚都更深入地展示下，開始一點點認識女人，了解女人。而這些，讓這個沉浸在雄性世界里如猛獸的男人，情感一點點蘇醒，人性一點點恢復。與此同時，男人的意志和力量卻在漸漸淡卻。

當男人自愿將自己最珍視的部分染上女人最“污穢”的鮮血時，他又將怎么看待這個由男人女人組成的世界？男人害怕了。

影片最后，男人拿了女人的錢，離開了她?？芍?，他又重新回到男性的陣營——一家同樣只充斥著男人的小酒館。他和另一個男人在不斷念叨著這個女人，雖是帶著咒罵的語氣，言語中卻是掩飾不住的想念。他真的愛上了這個女人？

可在閃回中，我們發(fā)現(xiàn)，女人早已被男人推下懸崖。是回憶，是幻覺？無從考證。我希望是后者，但我相信是前者。因為第四夜中，女人早就說過，“男人可以帶來死亡?！盵12]

回到最初的問題。男人救了這個割脈的女人，如果理解為出于對生命的尊重，那么這時候的毀滅意味著什么呢？不了解女性世界與思想，于是帶著恐懼與抵觸；當女性如白紙一樣剖現(xiàn)眼前，了解女性的思想之后，剩下的還是恐懼。于是男人依舊依靠暴力將女人葬身在洶涌的大海里，完成心理上的逃避，然后龜縮在男人的世界里繼續(xù)對女性統(tǒng)治與奴役。

但到此為止，導演凱瑟琳·布蕾亞通過種種隱晦的方式，完美地表達了她對男權(quán)社會的反抗，以及從未停止的掙扎和時刻如利刃般尖銳的思想。

注釋：

[1]凱瑟琳·布蕾亞電影《地獄解剖》臺詞

[2]汪民安 主編，《文化研究關(guān)鍵詞》，江蘇：江蘇人民出版社，2007年1月第1版：第429頁

[3]凱瑟琳·布蕾亞電影《地獄解剖》臺詞

[4]汪民安 主編，《文化研究關(guān)鍵詞》，江蘇：江蘇人民出版社，2007年1月第1版：第429頁

[5]凱瑟琳·布蕾亞電影《地獄解剖》臺詞

[6]凱瑟琳·布蕾亞電影《地獄解剖》臺詞

[7]凱瑟琳·布蕾亞電影《地獄解剖》臺詞

[8]張念 著，《持不同性見者》，上海：東方出版中心，2006年1月第1版：第59頁

[9]凱瑟琳·布蕾亞電影《地獄解剖》臺詞

[10]凱瑟琳·布蕾亞電影《地獄解剖》臺詞

[11]張念 著，《持不同性見者》，上海：東方出版中心，2006年1月第1版：第59頁

[12]凱瑟琳·布蕾亞電影《地獄解剖》臺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