趨向補語“起來”偏誤研究

摘 要：本文對北京語言大學HSK動態(tài)作文語料庫中涉及到趨向補語“起來”的留學生例句進行了整理歸納，發(fā)現存在著遺漏、誤加、誤代和錯序這四種偏誤類型。其中以“誤代”這一類型最為普遍，特別是復合趨向補語之間的誤代。在偏誤產生的原因方面，除了語際、語內的負遷移外，學習環(huán)境和學習者的個體因素也會對語言習得產生重要的影響。

關鍵詞：起來 偏誤類型 偏誤原因

早期關于趨向補語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本體研究上，多是討論其性質、語法意義以及其與賓語的位置關系等問題。近年來，隨著漢語國際教育事業(yè)的發(fā)展，越來越多的研究者開始將“習得理論”“中介語理論”等與本體研究結合起來考察趨向補語的習得順序以及習得中的偏誤問題，開拓了一片新的研究領域。本文對北京語言大學HSK動態(tài)作文語料庫中涉及到“起來”偏誤的用例進行了搜集和整理，對偏誤的類型進行了歸納，并試圖分析偏誤產生的原因。

一、趨向補語“起來”的偏誤類型

對于偏誤的類型，不同的語言學家有不同的分類方法，有的根據偏誤的嚴重程度分為整體性偏誤和局部性偏誤；有的分為理解偏誤和表達偏誤；科德則根據中介語的發(fā)展過程把偏誤分為前系統偏誤、系統偏誤和后系統偏誤。

魯健驥（1994）將母語為英語的漢語初學者的偏誤做了形式上的歸納，按偏誤的性質把它們分為遺漏、誤加、誤代和錯序四大類。

（一）遺漏

遺漏，顧名思義，就是在詞語或者句子中遺漏了某一個或幾個成分導致的偏誤。在我們考察的語料中主要分為兩大類，一類為趨向動詞“起來”的遺漏，一類為“起來”表示特殊用法時后面謂詞性部分中成分的遺漏。

1.趨向補語“起來”的遺漏

*（1）他們想，從哪里跌倒就從哪里爬。

*（2）比如說，富裕的國家援助缺少糧食的國家，或者，世界上的一些國家一起聯合，專門幫助沒有東西吃而挨餓的人們。

*（3）聽了以后，會給我們帶來了一種新鮮感，會讓你興奮。

*（4）其實，說來容易辦的難。

*（5）記得有一年，我和隔壁的小男孩為了爭一個掉下來的風箏，而和他打架，當時，也不知怎么爭的，他就把我給打傷了，我的鼻子流血了，可把小男孩給嚇壞了。

例（1）、（2）、（3）都是在句法成分中直接遺漏了“起來”，應在相應的詞語，即“爬”“聯合”“興奮”后加上“起來”。這三例中“起來”的意義各不相同，例（1）表示基本的趨向意義，例（2）表示結果意義，例（3）則表示新情況產生的狀態(tài)意義。后兩例是學生在害怕出錯心理的驅使下采取回避策略而不使用“起來”句式所造成的偏誤。例（4）中的“辦的難”應改為“辦起來難”，例（5）中的“和他打架”應改為“和他打了起來”。

2.“起來”在特殊用法情況下成分的遺漏

當“起來”表示某種估量、評述的語氣時，句子的主語一般是受事成分，施事成分不出現，“V+起來”后面一定要有表示估量和揣度的結果的詞語出現，而且必須是謂詞性的。

1）主要動詞的遺漏

在這些錯句中遺漏了謂詞部分的主要動詞。如：

*（6）在日本，對看起來年輕人，可以讓他出示身份證，而且十一點后不能買煙草。

*（7）而且流行歌曲的歌詞是容易讓人聽懂的，而且與生活有很多聯系，使聽者聽起來講自己的事一樣。

例（6）遺漏了主要動詞“像”，應改為“對看起來像年輕人的”。而例（7）有可能是受到了“像”后的動詞“講”的影響，使學生誤以為句子中已經出現了動詞，其實學生要表達的意思應該使用“像……一樣”這一格式。

2）副詞的遺漏

這樣的例句我們發(fā)現了一例，即：

*（8）剛到美國時，每一個美國人看起來像壞人，我不放心。

例（8）前面出現了“每一個”，后面應該出現“都”與之呼應。

3）主語的遺漏

在“起來”之后有時應該有主語，這樣的情況我們也發(fā)現了一例。如：

*（9）還有就是一些我們需要的，因為這樣讀起來會更感興趣，也更能領悟。

例（9）在“讀起來”前遺漏了主語“我們”，這一點可以根據句子后半部分的內容即“感興趣”得知。如果要省去“我們”的話，句子就要換一種表達方式，即改為“因為這樣讀起來會更有意思”。

（二）誤加

“誤加”是指由于在某個語法形式中添加了不該使用的成分而導致的偏誤，可以分為以下兩種情況：

1.句中已經有了表示程度的副詞

*（10）因此，他們的生活越來越懶惰起來。

*（11）想想的話，心里就會比較平靜起來了。

*（12）我有點擔心起來。

以上例句中都出現了表示程度的副詞，如“越來越”“比較”“有點”，這些副詞都對其所修飾的動詞或形容詞的程度進行了界定，而“起來”表示的是一個變化的過程，兩者在語義上出現了矛盾。

2.動詞本身表示一種結果

這種情況一般是由于動詞中的后一個語素相當于結果補語，如“長大”“分開”等。如：

*（13）在這種家庭環(huán)境中我長大起來了。

*（14）噪聲對人們來說，可以增加起來生活的壓力。

我們知道，運動過程包括三個階段：開始、持續(xù)和結束，而“起來”側重于運動的開始和持續(xù)，這在語義上與這些本身表示結果的動詞相矛盾。

（三）誤代

誤代是由于從兩個或者幾個形式中選取了不適合于特定語言環(huán)境的形式而造成的偏誤。這兩個或幾個形式是容易混淆的：或者是意義相同相近，用法不同；或者用法相同，意義相反；或者形式上有某種相似之處，而意義用法不同。

1.動詞的誤代

這種情況比較少見，我們只發(fā)現了一個例句。如：

*（15）我母親就哭泣起來，說：“我的兒子在這么危險的國家生活，我以后會擔心你的，晚上也睡不著?！?/p>

例（15）中的動詞“哭泣”誤用，應該改為“哭”。這是由于使用者沒有考慮到使用的語體，全文采用一種敘述的口氣，偏向于口語語體，而“哭泣”屬書面語體。

2.不同類型補語之間的誤代

補語有許多不同的類型，如“結果補語、數量補語、時間補語、可能補語、狀態(tài)補語”等。當留學生不能確定選用哪一種補語時，就容易發(fā)生不同補語之間的誤代。如：

*（16）不過我認為這點是漢語的優(yōu)點之一，它有節(jié)奏，聽得很好。

*（17）雖然他不懂人話，但父母所跟他做的，說的，全都被他記起來。

例（16）該使用“起來”的引申意義即表示評述的特殊用法的地方而用了帶“得”的補語。留學生可能對“得”字作為補語的標記印象過于深刻，導致他們在需要使用補語的地方都加上了“得”。例（17）中“起來”的引申義中雖然也有表示結果的意思，但“記起來”一般是指原來就有的記憶現在被喚醒，在此處說話人想要表達的并不是這個意思，應該改為“記住”。

3.簡單趨向補語和復合趨向補語之間的誤代

1）“起”和“起來”

“起”和“起來”都有“表示從低處向高處運動的基本趨向”義，同時也有“表示結果、狀態(tài)和特殊用法”的引申義，但是兩者在用法上還是存在區(qū)別的，留學生只關注了兩者的相同之處而忽略了它們的差異而產生了誤代的現象。

*（18）那時候我差一點高興地哭起了。

“起”雖然也有表示狀態(tài)的用法，但劉月華在《趨向補語通釋》中指出，“不帶賓語的‘哭、喊’類動詞，一般與‘起來’結合”。

*（19）但是實際上，我們做起會覺得很吃力，力不從心。

*（20）還有，我還想學中國的音樂等方面的知識，說起特別多呢！

雖然“起”和“起來”都有特殊用法，用于從某方面說明、評論人或事物，但兩者在句法上的要求是不同的。“起”一般要求后面帶賓語。如：

（21）你點吧！論起吃喝，我倒是外行。

（22）比起五年前，他好像也減了精神。

2）“來”和“起來”

“來”的基本趨向意義是表示人或物通過動作向立足點移動，與“起來”的基本趨向意義是完全不同的，雖然“來”也有表示結果的引申意義以及特殊的用法，但與“起來”的差別還是比較大的。留學生的例句中出現了“來”與“起來”誤代的情況，可能是被兩者形式的相近所誤導。如：

*（23）當我欣喜地看完最后一頁時，我跳了來，跑去向父母報喜。

*（24）這樣生活來，誰也不愿意抬水喝，都推到別人的身上。

*（25）我大學畢業(yè)以后在一個服裝公司工作了三年，可是去年那個公司的經理走后門抓來了，所以政府把那個公司關了。

例（23）中，留學生想表達的是“向上跳”的意思，應該用“起來”而不是“來”。后兩例都應該將“來”改為“起來”，體現的都是“起來”的引申義。例（24）是“起來”的狀態(tài)意義，表示開始生活并繼續(xù)。例（25）是“起來”的結果意義。

4.復合趨向補語之間的誤代

對于各個復合趨向補語的理解不夠細致全面，就會導致復合趨向補語之間的誤代。

1）“起來”和“上來”

*（26）但說時易，做上來便不是如此容易。

“上來”的基本趨向意義也是“從低處向高處運動”，這一點和“起來”的基本意義相同，但例（26）使用的是趨向補語的引申用法，表示的是一種評述的意思，“上來”并沒有這種引申用法。

2）“起來”和“下去”

*（27）我在陽臺里種植了各種各樣的植物，天天灑水，隨著一天一天成長下去的植物，我的心里的滋味也越來越美。

“下去”和“起來”有一定的相似性?！捌饋怼北硎疽环N新的行為動作開始并繼續(xù)下去，而“下去”表示繼續(xù)進行或者保持某種動作或狀態(tài)。例（27）表示的意思是植物開始成長并繼續(xù)下去，顯然應該用“起來”。

3）“起來”和“過來”

*（28）我想知道，那么大的一個中國是怎么發(fā)展過來的。

“過來”通常表示度過或度過方式，是行為動詞，如“活、生活、混、熬、闖、堅持、掙扎”等。

（29）你爹和你爺爺幾輩子都是窩著脖子活過來，躲還躲不及，能招是惹非？

例（28）中的“發(fā)展”不是上述行為動詞，因此后面不可以接“過來”。

*（30）這時，我醒了起來。

“過來”表示結果意義時，還可以表示恢復或轉變到正常、積極的狀態(tài)，通常與表示人或動物的正常心理狀態(tài)或感覺的動詞，如“醒、清醒、蘇醒”等他配。例（30）中的“醒了起來”應改為“醒了過來”。

4）“起來”和“出來”

這一類誤代現象在我們檢索的語料中出現得最多，有的是該用“起來”的地方用了“出來”。如：

*（31）去年我們一家三口回到桂林看望我的外婆，那情景到現在我回憶起來都會咯咯地笑出來。

“出來”表示“結果”義時，“笑”可以與之結合，但是一般要在“出來”之間加上“聲”這一賓語，改為“笑出聲來”。而“起來”則沒有這個要求，“笑起來”表示笑這種狀態(tài)的開始并持續(xù)。

有的誤代是在該用“出來”的地方用了“起來”。如：

*（32）一個美滿的家庭是靠兩個人用寶貴的時間創(chuàng)造起來的。

例（32）應該使用“出來”表示結果的意義，即表示從無到有。

5.狀語的誤代

狀語的誤代也比較少見。當句子中出現修飾動詞的狀語時，留學生由于對句義相近的詞語理解不透徹，因而出現了誤代現象。

*（33）我心里很著急，舍不得哭起來了。

狀語“舍不得”屬誤用，應改為“忍不住”?！叭滩蛔　焙汀吧岵坏谩闭Z義差別較大。出現偏誤的原因可能是因為兩者都是“X不Y”格式。

（四）錯序

錯序偏誤是由于句中的某個或某幾個成分放錯了位置而造成的。在這一類偏誤中，最常見的是趨向補語與賓語的錯序，此外還有主謂錯序和動賓錯序等情況。

1.趨向動詞“起來”與賓語的錯序

當趨向動詞“起來”與賓語共現時，兩者之間的位置關系對于留學生來說是學習的重點也是難點，出現了不少偏誤，且基本上都是“起來”作引申義使用的情況。

*（34）今天早晨，我在參加考試以前，在草坪上坐了一會兒，鳥在我的背后唱歌起來，

*（35）所以我每次想起來他，總覺得感動。

*（36）說流行歌曲起來，有些人很喜歡，有些人不怎么喜歡，甚至蔑視流行歌曲，只喜歡古曲音樂類。

當“起來”表示狀態(tài)意義、結果意義時，賓語一般放在“起來”的中間，如“唱起歌來”“想起他來”。當“起來”表示評述的特殊意義時，一般不加賓語，當與賓語共現提及一個人或者一種事物的時候，這個人或者事物一般應出現在“起來”的中間，如“說起流行歌曲來”。

2.主謂錯序

主謂錯序是句子中主語與謂語的位置顛倒，我們發(fā)現了兩例這種類型的錯句。如：

*（37）聽起來綠色食品很舒服，但聽起來農藥就自然而然地產生一種反感。

*（38）看起來這個問題特別難解決。

這兩例中的“起來”都是特殊用法的用例，我們一般將要評論說明的人或事物放在動詞形容詞的前面，正確用法應該是：

（39）綠色食品聽起來很舒服，但農藥聽起來就自然而然地產生一種反感。

（40）這個問題看起來特別難解決。

3.動賓錯序

*（41）因為現在想一想，太多人想起來。

正確的語序應該是：

（42）因為現在想一想，想起來太多人。

二、偏誤產生的原因分析

研究發(fā)現，留學生對復合趨向補語的習得情況并不理想，產生以上偏誤的原因，可以歸結為幾個方面，即語際負遷移、語內負遷移、學習環(huán)境和學習者個體因素等。

（一）語際負遷移

語際負遷移主要是由于學習者不熟悉目的語的語法規(guī)則而受母語影響產生的偏誤，這種偏誤主要發(fā)生在外語學習的初級階段。

法語中動詞可以表示動作行為的方向，因此不需要在動詞后再加表示向上趨勢的“起來”。對于初級水平的法國留學生來說，就比較容易犯遺漏趨向補語“起來”的錯誤，如“從哪里跌倒就從哪里爬”這樣的句子。

韓語中沒有與漢語補語相對應的句法成分，因此漢語的補語功能主要是由韓語其他的句子成分如狀語來承擔的。在韓語中，如果動詞帶賓語，狀語放在賓語后動詞前，有時候又可以放在賓語前，因此韓國學生對于復合趨向補語“起來”與賓語共現這一語法規(guī)則掌握起來比較困難，受到母語負遷移的影響，常常會出現“起來”與賓語錯序的偏誤。

（二）語內負遷移

語內負遷移就是學習者將自己所學的有限的、不充分的目的語知識不恰當地類推到目的語新的語言現象上，也叫過度泛化或者過度概括。這一類偏誤一般出現在中高級階段的留學生中。中高級階段的留學生已經掌握了較多的目的語知識，也有了一定的歸納和概括能力，但由于錯誤地使用這種類推能力，造成了偏誤的出現。這種偏誤主要體現在賓語位置的偏誤上。當“起來”與賓語共現時，賓語出現在每一種位置上都有一定的條件限制。留學生常常會忽略這些限制條件，或者將某一種格式的條件類推到其它格式中去，而形成偏誤。

（三）學習環(huán)境和學習者個體因素

學習環(huán)境的影響主要是指教師不嚴密甚至不正確的課堂講解，教材編排不科學，課堂訓練偏差等。這就對教師提出了較高的要求，要求教師在講解這一語法點時要條理清晰，基本用法與引申用法分開講解。有的教師可能對這一語法點的理解就不夠深入，導致在講解時輕描淡寫，重點難點不夠突出，學生學習起來容易出現偏誤。

現有教材中，復合趨向補語“起來”的學習一般安排在中高級階段，但教材對于其基本意義與幾種引申意義之間的關聯和區(qū)別往往涉及較少。有的教材使用學習者的母語如英語、韓語、日語等對語法點進行翻譯，但沒有注意到兩種語言之間在句法條件上的區(qū)別，這容易使學習者套用母語中的語法規(guī)則，從而產生語際的負遷移。

學習者的個體因素在語言學習過程中也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學習者的學習動機、語言態(tài)度、學習方法的差異等個體因素都會影響到語言學習的效果。關注每個學生語言學習的不同特點，有重點、有針對性地進行教學，這是漢語教師始終要關注的課題。

三、結語

綜上所述，文章分析了留學生在使用趨向補語“起來”時出現的一些偏誤類型，發(fā)現“起來”表示基本趨向意義時出現的偏誤較少，而其引申意義對學生來說較難掌握。當“起來”與賓語共現時，兩者之間的位置關系是學習的重點，也是偏誤出現較多的地方。在所有偏誤類型中，誤代最為普遍，其中又以復合趨向補語之間的誤代為多。可見，不同的復合趨向補語有進行比較的必要性。對于“起來”這一語法點，我們一方面要加強本體研究，盡可能地細化、深化句法條件等限制因素，同時也要考慮語義語用等方面的影響。作為漢語教師，要不斷提高個人素養(yǎng)注意教學方法，做到因材施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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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思思 浙江金華 浙江師范大學人文學院 321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