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遼遠的東北平原,夏季一望無際都是彌眼的綠,讓人到骨子里都有一抹愜意的涼。小時候,我生長在一個小村落。田地里種滿小麥,在朗照的日光和鄉(xiāng)親們悉心的照料下,一片片麥苗好像突然間抽節(jié)拔出了帶著綠芒的刺頭,那刺頭在風雨日光的洗禮下鼓成了綠意盎然個頭飽滿的穗。我和很多同齡的小屁孩按捺不住了。
邀三五伙伴爬坡下河。瘋玩過后,回家的小路雖塵土飛揚,卻還是有無數(shù)的笑語歡歌被狠狠扔到半空中。從路邊遠遠望過去綠垠垠的麥田,那麥稈上矗立著的一簇簇刺頭總是好像在對我們微笑、向我們招手,終于沒能忍住,躥到離路有一段距離的麥田較深處,掐下一株飽滿到熟的穗,放到手掌心,順著芒刺的方向用力地撮、再撮,那青熟的麥粒散發(fā)著誘人的香,被仰著脖就著笑的我們一口一口拋到嘴里,嚼滿一嘴的香后,“哺”地吞到肚子里。
接著似蹲還爬般地挪了一個窩,繼續(xù)揉搓那麥穗,褪去包裹的衣,用力鼓起嘴巴吹,“噗”的一聲,那被捻爛的芒刺和衣隨風散去。咀嚼,吞咽,反復地笑。那鼓氣吹大的小臉,像極了夏夜里池塘的青蛙:遠遠看到青蛙一鼓一鼓地換氣,走近時它卻“啪”的后腿一蹬,跳入遠遠的池水中蹬蹬腿逃了。不幸被抓到的青蛙,被殘忍的小孩用手指戳它鼓起的肚皮,小孩嘴里還念念有詞:“蛤蟆蛤蟆氣鼓,氣到八月十五,八月十五殺豬,氣得蛤蟆直哭!”直到它的肚子真的大大鼓起,孩子們得意地放下它,轉身去摧殘下一只了。
就在我們吃興正酣時,不知哪里蹦出的大人,一聲斷喝,嚇得我們魂飛魄散。剛要逃跑,就像心懷鬼胎被識破似的聽到大人厲聲喝道:“一個都不許跑,不然抓到揍一通!”于是老老實實地站在那里,低頭做懺悔狀,心里也真的怕極了。大人站定一看,原來是房前屋后鄰居家的幾個孩子,就黑著臉嚇唬幾句讓我們走開了,接著又警告我們別踩倒其他麥壟上的麥子。
我為這件事心里怕了好一陣,總怕他告訴父母,回家挨頓痛罵。那陣子我回家先看大人的臉色,總是擔心他們哪天突然變臉,說起我這不光榮的事。想都不用想,一定是頓苦口婆心的教育——“不是自己家的東西絕對不能要,更不準偷拿!”父母罵人的樣子厲害極了。雖然最終沒被罵,卻也擔驚受怕了好些天,心里一邊慶幸一邊也受到憂懼的小折磨,長了記性,以后再也不敢去人家麥地偷麥穗吃了。好長時間過后,有一次媽媽帶我去那個叔叔家借東西,當時叔叔全家人都忙著手上的事,我不吭聲地盡量躲到了較遠的地方。他沒向我媽告狀,我心里很感激,也為此羞愧難當了一段日子,去哪里都要繞著他家走。
風輕飄飄地過,就這樣也帶走了時間。一轉眼,綠垠垠變成金茫茫。那黃黃的麥穗在風的舞弄下低頭、抬頭,麥穗太沉實了,這時候的麥稈總是顯得單薄零落了些——風舞過頭,它就能一頭栽下。這時候的麥芒刺也干硬得很,割麥子時人們都得帶上線手套。不然手會被扎得生疼。
割下的麥子被擱起裝到車上。夕陽西下,我靠著哥哥姐姐,趴在牛車高高的麥垛上,暖暖的斜陽,歸家的牧歌,覺得特別美好。有時路不好,車翻滾得厲害,麥子上的芒刺會帶到衣服上,扎得身上又癢又痛。有一個成語叫如芒在背,被扎過的人,痛得最清楚。
越是年成好,成熟的麥穗頭越大,越是要及時收割,否則麥稈會因承受不住而倒下。人生亦是如此,有多大本事,才能過多好的生活。要求你所能達到的、而非遙不可及的生活,才是收放自如的真擁有。
不好高騖遠,不妄自菲薄。平凡的生活也可坐擁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