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鍵詞: 顧炎武;《金石文字記》;《亭林詩集》;訪碑
摘 要:顧炎武《金石文字記》一書作為清代金石學(xué)之濫觴,奠定了其在清代金石學(xué)研究中的開山地位。以《金石文字記》著錄碑刻為研究對象,將顧炎武行跡與該書所記碑刻所在地相互參考,輔之以詩史互證的方法,可初步考索出顧炎武自順治十三年(1656)至康熙十八年(1679)這二十三年間在山東、直隸、山西、陜西、河南、江蘇、浙江訪碑情況。囿于材料,顧炎武順治十三年之前是否進(jìn)行過專門訪碑尚待考證,但康熙十八年登嵩山確為其訪碑之終。顧炎武正是通過實地考察、旁搜博采才占有了第一手資料,為其金石學(xué)研究和《金石文字記》成書打下了基礎(chǔ)。
中圖分類號: K203;G256.22
文獻(xiàn)標(biāo)志碼: A文章編號: 1009-4474(2012)01-0094-06
The Search of Inscriptions by Gu Yanwu
——Based on the Inscriptions in Jin Shi Wen Zi Ji
XU Dan
(Institute of Studies of Ancient Books and Writings, 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41,China)
Key words: Gu Yanwu; Jin Shi Wen Zi Ji; Ting Lin Shi Ji; search of inscriptions
Abstract: As the first one of epigraphy in Qing dynasty, Gu Yanwus Jin Shi Wen Zi Ji holds an unprecedented position in the studies of epigraphy in Qing dynasty. This paper uses Jin Shi Wen Zi Ji(the Book of Stone Inscription) as the research object, reviews Gu Yanwus whereabouts and inscriptions sites for cross reference, combines historic records with poetry composed by him in the analysis, and concludes that Gu Yanwu had searched inscriptions in Shandong, Zhili, Shanxi, Shanxi, Henan, Jiangsu and Zhejiang for about 23 years from the thirteenth year of Chih reign (1656) to the eighteenth year of Kangxi reign (1679). For lack of materials, whether Gu Yanwu had searched inscriptions before the thirteenth year of Chih reign needs to be proven. However, he climbed Songshan in the eighteenth year of Kangxi reign, which was the end of his search of inscriptions. By means of field research, he collected firsthand research materials and laid the foundation for his studies of epigraphy and the completion of Jin Shi Wen Zi Ji.
一、引言
顧炎武,字寧人,原名絳,號亭林,學(xué)者尊稱為亭林先生,江蘇昆山人。生于明萬歷四十一年(1613年),卒于清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享年七十歲。顧炎武親歷明清易代,痛感神州覆亡,奮而扭轉(zhuǎn)明心見性之“空言”學(xué)風(fēng),發(fā)而標(biāo)舉經(jīng)世致用之實學(xué),著述宏富。《金石文字記》凡六卷,是顧炎武最重要的一部金石學(xué)著作,也是清代金石學(xué)開山之作。顧炎武博贍通貫,精研史學(xué)、小學(xué),于此書可見一斑?!端膸烊珪偰俊吩u此書“證據(jù)今古,辨正訛誤,較《集古》、《金石》二錄實為精核,亦非過自標(biāo)置也”〔1〕。在《金石文字記·序》中,顧炎武談到自己搜集金石的情況和對金石學(xué)的認(rèn)識時說:“余自少時,即好訪求古人金石之文,而猶不甚解。及讀歐陽公《集古錄》,乃知其事多與史書相證明,可以闡幽表微,補(bǔ)闕正誤,不但詞翰之工而已。比二十年間,周游天下,所至名山、巨鎮(zhèn)、祠廟、伽藍(lán)之跡,無不尋求。”①由這段自序可以看出,顧炎武自少時即特好古人金石之文,后在繼承宋代金石學(xué)家研究成果的基礎(chǔ)上,游歷大江南北,收錄碑刻拓本。那么,顧炎武到底游歷了哪些地方?又尋訪了哪些碑刻呢?
由于《亭林詩集》為顧炎武按照詩歌創(chuàng)作時間先后自編,因此可看作編年詩,且順治十四年(1657)后其詩專敘其游歷行跡,可與《金石文字記》中所記碑刻地點相互參考。本文還參考了《詩譜》(載于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顧亭林詩集匯注》中)及清昆山吳映奎《顧亭林先生年譜》、清平定張穆《顧亭林先生年譜》、清昆山錢邦彥《校補(bǔ)亭林年譜》等,以綜各譜之異同,究亭林訪碑之本末。
二、顧炎武在北方訪碑
(一)北游之始
順治十四年(1657),顧炎武至萊州與任子良定交。從任子良處借吳才老《韻補(bǔ)》讀而校之。據(jù)《詩譜》,是年春,顧炎武定議北游,同人為之餞別,歸莊為文贈行。顧炎武此年作《萊州》一詩,王冀民亦解云“《詩集》紀(jì)行詩亦始于此”〔2〕,可知順治十四年為顧炎武北游之始。顧炎武后著《韻補(bǔ)正》一卷,其《吳才老韻補(bǔ)正·序》云:
余為《唐韻正》,已成書矣。念考古之功,實始于宋吳才老,而其所著《韻補(bǔ)》,僅散見于后人之所引而未得其全。頃過東萊任君唐臣,有此書,因從假讀之月余。其中合者半,否者半,一一取而注之,名曰《韻補(bǔ)正》,以附《古音表》之后?!?〕
西南交通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第13卷
第1期許 丹
顧炎武訪碑考——以《金石文字記》著錄碑刻為研究對象
由此可知,顧炎武在順治十四年,即四十五歲時第一次讀吳才老之《韻補(bǔ)》?!督鹗淖钟洝肪硪恢小朵嚓栭L潘乾校官碑》一文在考證此碑碑文“民人所彰”之“彰”非“瞻”時云:
碑辭末云:“永世支百,民人所彰。子子孫孫,俾爾熾昌?!彼螀菞А俄嵮a(bǔ)》引之作“民人所瞻”,以證《詩·桑柔》“瞻”字可讀為“彰”。今此碑正作“彰”字,不知才老何所據(jù)而改為“瞻”也。②
《溧陽長潘乾校官碑》文末有“民人所彰”句,《韻補(bǔ)》一書引作“民人所瞻”。吳棫即吳才老,顧炎武據(jù)碑文對吳才老之論表示懷疑。從顧炎武對此碑的考證中已引用《韻補(bǔ)》可以看出,此文當(dāng)作于順治十四年或之后。
(二)山東境內(nèi)訪碑
順治十五年(1658),顧炎武四十六歲。此年,其行蹤主要在齊魯境內(nèi)。是年春,顧炎武至泰安州,登泰山,訪《泰山石刻》,并作《登岱》詩。詩中“立石既已刓”〔2〕即指《金石文字記》卷一中《泰山石刻》僅存二十九字一事。此文云:泰山石刻“今所存惟‘臣斯臣去疾御史夫臣昧死言臣請具刻詔書金石刻因明白矣臣昧死請’二十九字,在岳頂碧霞元君宮之東廡,而泰安州城內(nèi)東岳廟中,別刻一石”③。
顧炎武是年還與邑人馬骕訪碑于鄒平郊外,所訪之碑即為《金石文字記》卷五中《中書侍郎景范碑》。此事可見顧炎武所作《譎觚十事》第五事,其文云:
鄙著《金石文字記》有后周《中書侍郎景范碑》一目。
此仆在鄒平,與邑人宛斯馬君名骕親訪其墓而錄之者?!?〕
順治十六年(1659),顧炎武四十七歲。是年,顧炎武到達(dá)長清縣,訪碑于靈巖山寺,作《重登靈巖》詩。王冀民釋云:“據(jù)張穆《年譜》及先生《山東考古錄》與《金石文字記》,似此次專為訪碑而來,然詩中未及訪碑事”〔2〕。詩雖未及,然在《金石文字記》卷六之《靈巖寺宋李迪詩》中卻可見其專為訪碑而來,因“右小石刻在長清縣靈巖山寺中”④。顧炎武聽說此山宋金元人題字最多,于是親至其地,于此訪得唐天寶十一載碑《造舍利函記》,宋金碑四十余通,元后碑不可勝數(shù),《靈巖寺宋李迪詩》為宋刻之首。另外,顧炎武在靈巖寺還訪得《滕涉詩》、《祖無擇詩》、《孔舜思詩》、《張會宗詩》、《鮮于侁詩》等十三通碑刻,以及宋金元碑刻如金明昌七年《黨懷英靈巖碑寺記》等幾十通碑刻,可見其此次至靈巖山確為訪碑故。
(三)直隸境內(nèi)訪碑
康熙元年(1662),顧炎武五十歲,游盤山。盤山,又名盤龍山,位于薊州西北。《金石文字記》卷五中《盤山題名》即為顧炎武游盤山時訪碑所得,其云:“薊州西北三十里盤山上,有‘李靖舞劍臺李從簡曾游’十大字刻于石”⑤。后抵曲陽縣,登北岳恒山,謁北岳廟,作《北岳廟》詩。并在北岳廟中訪得多通有學(xué)術(shù)價值的碑銘,如《金石文字記》卷三中《北岳府君碑》、《恒山祠碑》,卷四中《封安天王之銘》,卷五中《李克用題名》、《北岳神廟之碑》,皆云:“今在曲陽縣北岳廟中”。卷六中《北岳廟李夐詩》云:“廟有唐時大碑五”⑥。十一月,顧炎武復(fù)作《北岳辨》,其文亦云:
予嘗親至其廟,則嘉貞碑故在。又有唐鄭子春、韋虛心、李荃、劉端碑文凡四,范希朝、李克用題名各一,而碑陰及兩旁刻大歷、貞元、元和、長慶、寶歷、太和、開成、會昌、大中、天佑年號某月某日祭,初獻(xiàn)、亞獻(xiàn)、終獻(xiàn)某官姓名凡百數(shù)十行。宋初,廟為契丹所焚。淳化二年重建,而唐之碑刻未嘗毀?!?〕
顧炎武根據(jù)所見碑文,得出“自唐以下得于碑者如此,于是知北岳之祭于上曲陽也,自古然矣”⑥的結(jié)論。據(jù)史實考訂,北岳祠當(dāng)在曲陽縣。北岳為顧炎武游歷五岳之第二岳。
康熙八年(1669),顧炎武五十七歲。是年過順德府,作《邢州》詩,《金石文字記》卷五中《邢郡創(chuàng)修六曹軒宇記》即為此時訪得。
(四)山西境內(nèi)訪碑
康熙二年(1663),顧炎武五十一歲。自平陽登霍山,作《霍山》詩?;羯接卸?,一為安徽霍山縣霍山,一為山西霍縣(今霍州市)霍山。顧炎武是年所登乃山西霍山,而非安徽霍山。但《金石文字記》卷六中《霍山廟建文碑》所指為安徽霍山南岳廟之碑。周可真先生在《顧炎武年譜》中卻據(jù)此證顧炎武登山西霍山之事,其結(jié)論正確,但是論據(jù)有誤。
顧炎武后至聞喜縣,撰《裴村記》,云:
余至聞喜縣之裴村,拜于晉公之祠,問其苗裔尚一二百人,有釋耒而陪拜者。出至官道旁,讀唐時碑,載其譜牒世系,登隴而望,十里之內(nèi)邱墓相連,其名字官爵可考者尚百數(shù)十人?!?〕
顧炎武所言載裴氏譜牒世系之唐時碑,《金石文字記》卷四中《玄宗御書裴忠獻(xiàn)公墓碑》當(dāng)即其一,此碑另一面為《玄宗賜張說敕》,在聞喜縣東門外裴趙二公祠前。
《金石文字記》卷二中《石刻佛經(jīng)》引朱彝尊之語,其中有“丙午三月,予至其地,率土人燎薪以入”⑦語。丙午年即康熙五年(1666),此年朱彝尊到太原縣風(fēng)峪訪石刻佛經(jīng)。是年,顧炎武五十四歲,有《朱處士彝尊過余于太原東郊,贈之》一首,其中云朱彝尊“羈心縈故跡”〔5〕,即指其訪碑之事。
康熙十三年(1674),顧炎武六十二歲。是年顧炎武正月出都,抵汾陽訪碑?!督鹗淖钟洝肪矶小断嗬锼卤吩疲骸敖裨诜陉柨h太(按:太當(dāng)作大)相里崇勝寺”⑧。卷三中《郭君碑》云:“今在汾陽北七十里郭社村”⑨;《上柱國任君碑》云:“今在汾州府南門外二里文侯村”⑩;《上騎都尉相里瑞碑》云:“今在汾陽縣小相里之北太師墓上”B11。卷五中《建雄節(jié)度使相里金碑》也云:“今在汾陽縣小相里之北太師墓上”B12??梢?,顧炎武此次赴汾陽也專為訪碑。
顧炎武所作《與胡處士庭訪北齊碑》一詩有句云:“相與讀殘碑,含愁吊今古”〔5〕;在《金石文字記》卷五中《建雄節(jié)度使相里金碑》中提到汾陽北齊碑時云:“今汾陽有大相、小相二村,相里氏之后尚有數(shù)十家。因考北齊寺碑題名,多相里氏”B12。然而《金石文字記》所記以上四通碑中惟有《相里寺碑》為北齊碑,其余三通皆為唐碑,則顧炎武此次所訪北齊碑當(dāng)不止這一通。
(五)陜西境內(nèi)訪碑
康熙二年(1663),顧炎武游西岳華山,作《華山》詩,此為顧炎武游歷五岳之第三岳。是年初拜訪華陰王弘撰(字無異,號山史)?!督鹗淖钟洝肪硪恢小段髟廊A山廟碑》云:“碑舊在華陰縣西岳廟中。嘉靖三十四年,地震碑毀。華州郭胤伯有此拓本,文字完好,今藏華陰王無異家”,“因書之以遺無異”B13??芍櫻孜淇吹健段髟廊A山廟碑》拓片當(dāng)在初訪王弘撰后。又卷四中《華岳題名》言:“又因地震之后,以碎石裝砌岳廟,大門墻上亦有唐人題名。今王無異所拓得者通共九十二人,有裴士淹、李德裕、李商隱名”B14。可見顧炎武看到《華岳題名》拓片也在初訪王弘撰之后。
在《金石文字記》中,顧炎武多次提及友人王弘撰,如卷一之《泰山都尉孔宙碑并陰》中云:“王弘撰曰:‘漢碑陰無額,獨此有,篆門生故吏名五大字,書法視前碑微異,當(dāng)別是一手?!豹15由此可知顧炎武在初訪王弘撰之后又與其探討過碑刻之學(xué)。再如卷二中《蘭亭序》、卷三中《大唐三藏圣教序記并心經(jīng)》、卷四中《晉周孝侯碑》亦多次引用王弘撰之論,說明這些碑刻都是顧炎武在康熙二年初訪王弘撰之后所著錄。
是年十月,顧炎武過訪李颙于盩厔,與之定交,作《樓觀》詩一首?!督鹗淖钟洝肪矶小蹲谑ビ^記》,卷三中《夢真容碑》,卷四中《褒封四子敕》、《玄元靈應(yīng)頌》俱言:“今在盩厔縣樓觀”。樓觀位于盩厔縣東三十余里。王冀民釋云:“先生本年十月訪李颙于盩厔,或順道過此”〔5〕。
顧炎武生平兩至西安,皆在此年。第二次到西安時游西安碑洞,并作《西安府儒學(xué)碑目序》,其文云:
余行天下,所聞所見如此者多矣,無若醴泉之最著者??h凡再徙,而唐之昭陵去今縣五十里。當(dāng)時陪葬諸王公主功臣之盛,墓碑之多,見于崇禎十一年之志,其存者猶二十余通,而余親至其所,止見《衛(wèi)景武公》一碑,已劃其姓名?!?〕
《金石文字記》中所錄西安碑刻很多,如卷三中《大唐三藏圣教序并記》、《道因法師碑》,卷四中《隆闡法師碑》、《孝經(jīng)》,卷五中《梓州刺史馮宿碑》、《大徧覺法師玄奘塔銘》等等,茲不贅舉。
(六)河南境內(nèi)訪碑
康熙十八年(1679),顧炎武時年六十七歲,出關(guān)謁中岳嵩山。顧炎武在《蔣山傭殘稿》多封書信中亦言及此事,如《與王山史》:“弟今年涉伊闕,出轘轅,登嵩山,歷大騩?!薄扒凹拇胃姡嘘P(guān)中二臣語,及三月十九日《嵩山》絕句,度已呈覽?!薄?〕又如《與李紫瀾》:“弟以三月十日出關(guān),歷崤、函,觀洛、汭,登太室,游大騩,域中五岳得游其四?!薄?〕再如《與陳介眉》:“弟今年得一謁嵩山、少室,天下五岳已游其四?!薄?〕
是年,顧炎武作《三月十九日行次嵩山會善寺》一首。在行次嵩山會善寺時,顧炎武著錄了五通碑,分別是卷二中《磚浮圖石蓋銘》、《中岳嵩陽寺碑銘》,卷三中《道安禪師碑》、《景賢大師身塔石記》,卷四中《嵩山會善寺戒壇敕牒》。顧炎武此行亦作《少林寺》詩一首。顧炎武在少林寺又看到了四通碑,分別錄入《金石文字記》卷三(《天后御制詩并書一通》、《少林寺碑》)、卷四(《少林寺陀羅尼石幢》、《少林寺廚庫記》)。除了在會善寺、少林寺所訪之碑外,顧炎武游嵩山時還訪得十一通碑并錄入《金石文字記》,即卷一中《嵩山太室石闕銘》、《開母廟石闕銘》、《少室神道石闕銘》,卷三中《王征君臨終口授銘》、《中岳體玄先生潘尊師碣文》、《御制夏日游石淙詩并序》、《秋日宴石淙序》,卷四中《嵩陽觀圣德感應(yīng)頌》、《永泰寺碑》、《大證禪師碑銘》、《狀嵩高靈勝詩》。
嵩山合太室、少室二山而成,太室、少室二山各有石室,皆位于河南登封縣北。顧炎武是年在《嵩山》一詩中云:“二室云長擁”,即上述《嵩山太室石闕銘》、《少室神道石闕銘》二石闕。而詩中“石開重出啟”,則指嵩山南麓啟母廟之啟母石。顧炎武所著錄《開母廟石闕銘》中“開母廟”即“啟母廟”?!堕_母廟石闕銘》云:“漢避景帝諱,改‘啟’之字曰‘開’?!豹?/p>
至此,顧炎武游歷了五岳中的泰山、恒山、華山、嵩山四岳,而南岳,顧炎武終生未至。此時,距其順治十五年游東岳泰山已二十一年。
三、顧炎武在南方訪碑
從《金石文字記》中可見顧炎武訪碑所經(jīng)之地甚多,如上面提到的山東、直隸、山西、陜西、河南等,但均屬北方,且均為順治十四年后顧炎武北游所到之地。顧炎武在南方訪碑事需要進(jìn)一步考證。其實,顧炎武北游前一直活動在南方,北游后也曾南下數(shù)次。
(一)未親至湖南訪《大唐中興頌》碑
《金石文字記》卷四中《大唐中興頌》云:“元結(jié)撰,顏真卿大字正書,大歷六年六月。今在祁陽縣石崖上”B16。其實,顧炎武并未親至湖南祁陽縣。順治五年(1648),顧炎武作《浯溪碑歌》,浯溪碑文即《大唐中興頌》?,F(xiàn)錄《浯溪碑歌》詩序云:
萬歷元年,先曾祖官廣西按察副使,道浯溪,得唐元次山《中興頌》石本以歸。為顏魯公筆,字大徑六七寸。歷世三四,此碑獨傳之不肖。歲旃蒙作噩,命工裝潢為冊,工人不知碑自左方起,而以年月先之,遂倒盭不可讀。方謀重裝,而兵亂工死,不復(fù)問者三年。碑固在舊識楊生所,一旦為余重裝以來,則文從字順,煥然一新。有感于先公之舊物不在他人,而特屬之嗣人之稍知大義者;又經(jīng)兵火而不失,且待時而乃成,夫物固有不偶然者也。為之作歌。〔5〕
根據(jù)王冀民之解,先曾祖指顧章志于萬歷元年(1573)取道浯溪,從浯溪崖上拓下《大唐中興頌》碑文,碑文為元結(jié)撰,顏真卿書。后獨傳顧炎武。順治二年(1645),顧炎武在南京命工裝裱拓本,然而其裝裱順序顛倒。三年后重裝,顧炎武為之作歌,即《浯溪碑歌》。全詩如下:
昔在唐天寶,祿山反范陽。天子狩蜀都,賊兵入西京。肅宗起靈武,國勢重恢張。二載收長安,鑾輿迎上黃。小臣有元結(jié),作詩頌大唐。欲令一代典,風(fēng)烈追宣光。真卿作大字,筆法名天下。摩厓勒斯文,神理遺來者。書過泗亭碑,文匹淮夷雅。留此系人心,枝撐正中夏。先公循良吏,海內(nèi)推名德。驅(qū)馬復(fù)悠悠,分符指南極。遐眺道州祠,瀏覽浯溪側(cè)。如見古忠臣,精靈感行色。匪煩兼兩載,不用金玉裝。攜此一紙書,存之貯青箱。以示后世人,高山與景行。天運有平陂,名跡更存亡。寶弓得堤下,大貝歸西房。舊物猶生憐,何況土與疆。卻念蒸湘間,牧騎已如林。西南天地窄,零桂山水深。岣嶁大禹跡,萬木生秋陰。一峰號回雁,朔氣焉得侵??执虽磪兾?,苔蘚不可尋。藏之篋笥中,寶之過南金。此物何足貴,貴在臣子心。援筆為長歌,以續(xù)中唐音?!?〕
上述《大唐中興頌》拓本為顧炎武先曾祖顧章志官任廣西按察副使時拓得,顧炎武所看到的也只是此拓本,正如其所言“攜此一紙書,存之貯青箱”。他還表達(dá)了對此碑恐被苔蘚封固的擔(dān)憂,“恐此浯厓文,苔蘚不可尋”,故將拓片“藏之篋笥中,寶之過南金”。雖然顧炎武念及西南,“卻念蒸湘間,牧騎已如林。西南天地窄,零桂山水深”,卻并未真正到過湖南祁陽縣看到《大唐中興頌》原碑。
(二)江蘇境內(nèi)訪碑
順治十三年(1656),顧炎武四十四歲,游棲霞山?!督鹗淖钟洝肪砣小睹髡骶芳礊榇藭r所見,其云“今在上元縣棲霞寺”⑩。上元縣在江蘇江寧府。是年,顧炎武作《攝山》一詩,攝山即棲霞山。詩云:“征君舊宅此山中,山館孱顏往跡空”〔2〕,即言此碑主人。
鎮(zhèn)江府的碑,如卷二中《瘞鶴銘》碑文必錄成于康熙六年(1667)或之后,因其中提及張弨訪碑之事時云:“予友淮陰張弨以丁未十月探幽山下,復(fù)得七字”B17。丁未年即康熙六年。
(三)浙江境內(nèi)訪碑
根據(jù)顧炎武行跡,他于順治十八年(1661)四十九歲時渡錢塘江至紹興謁禹陵。紹興府的兩通碑,其一為《金石文字記》卷三中《秦望山法華寺碑》,其二為卷五中《鎮(zhèn)東軍墻隍廟記》,或即為其此行所訪得。
四、訪碑止于康熙十八年登嵩山
翁方綱認(rèn)為《金石文字記》是顧炎武晚年所校,清繆荃孫《藝風(fēng)藏書記》云:“《金石文字記》六卷,刻本,過錄翁覃溪校語,翁氏手跋曰:顧炎武至華陰,在康熙十六年丁巳,時年六十五矣,此書當(dāng)是晚年所校?!薄?〕清丁丙撰《善本書室藏書志》卷十四也認(rèn)為此書是顧炎武晚年所作:“《金石文字記》六卷,翁覃溪校本。此本經(jīng)翁覃溪朱墨??辈⑹诸}云‘顧炎武至華陰,在康熙十六年丁巳,時年六十五矣,此書當(dāng)是其晚年所作?!薄?〕翁方綱和丁丙根據(jù)顧炎武康熙十六年(1677)六十五歲時至華陰推斷此書為其晚年所作。
《開母廟石闕銘》提及“歲屠維協(xié)洽莫春,予親至廟下,視此石闕”B18。屠維協(xié)洽為康熙己未年。張弨、吳任臣所撰《顧亭林先生事略》中言其“尋以乙未春出關(guān),觀伊洛,歷嵩少,曰‘五岳游其四矣’”B19,誤。乙未為康熙四十五年(1706),而此當(dāng)為己未,即康熙十八年(1679),顧炎武時年六十七歲。是年,顧炎武在《五岳》詩中云:“五岳何時遍,行游二十春”〔5〕,即言其在康熙十八年已行游二十春,故《金石文字記·序》中的周游天下“比二十年”應(yīng)訖于此。
根據(jù)上述對顧炎武行跡的鉤稽爬梳,其訪碑確實訖于晚年,當(dāng)以康熙十八年六十七歲時登中岳為終點。然囿于材料,其順治十三年之前是否有專門訪碑事,尚待進(jìn)一步考證。
五、結(jié)語
清初,金石學(xué)家如顧炎武、朱彝尊等都開始重視訪碑,并根據(jù)碑文來考訂經(jīng)史。他們?yōu)榱擞H見原碑而走南訪北,周游天下,博觀精鑒,手自抄錄,獲得眾多前人未見之碑刻,繼而將文物資料與文獻(xiàn)資料對比印證,參互考證,審其異同,辨其真?zhèn)?,給后世金石學(xué)者以很多有益的啟示,亦為后世眾多金石學(xué)著作所不斷祖述,受到乾嘉學(xué)派高度推崇。也正是通過實地考察、旁搜博采,顧炎武才占有了豐富準(zhǔn)確的研究材料,為其金石學(xué)研究和《金石文字記》成書打下了堅實基礎(chǔ),開清代金石學(xué)研究之先河。
注釋:①
見康熙《亭林遺書十種》本顧炎武《金石文字記》卷一第1頁。
②見康熙《亭林遺書十種》本顧炎武《金石文字記》卷一第26頁。
③見康熙《亭林遺書十種》本顧炎武《金石文字記》卷一第4頁。
④見康熙《亭林遺書十種》本顧炎武《金石文字記》卷六第6頁。
⑤見康熙《亭林遺書十種》本顧炎武《金石文字記》卷五第24頁。
⑥見康熙《亭林遺書十種》本顧炎武《金石文字記》卷六第8頁。
⑦見康熙《亭林遺書十種》本顧炎武《金石文字記》卷二第13頁。
⑧見康熙《亭林遺書十種》本顧炎武《金石文字記》卷二第14頁。
⑨見康熙《亭林遺書十種》本顧炎武《金石文字記》卷三第5頁。
⑩見康熙《亭林遺書十種》本顧炎武《金石文字記》卷三第8頁。
B11見康熙《亭林遺書十種》本顧炎武《金石文字記》卷三第17頁。
B12見康熙《亭林遺書十種》本顧炎武《金石文字記》卷五第28頁。
B13見康熙《亭林遺書十種》本顧炎武《金石文字記》卷一第16頁。
B14見康熙《亭林遺書十種》本顧炎武《金石文字記》卷四第9頁。
B15見康熙《亭林遺書十種》本顧炎武《金石文字記》卷一第14頁。
B16見康熙《亭林遺書十種》本顧炎武《金石文字記》卷四第12頁。
B17見康熙《亭林遺書十種》本顧炎武《金石文字記》卷二第8頁。
B18見康熙《亭林遺書十種》本顧炎武《金石文字記》卷一第8頁。
B19見《續(xù)修四庫全書》第538冊史部傳記類第610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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