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代文學作品新型故事程式

　　“第三者”形象與“第三者”意象
　　我們首先從歷史發(fā)展角度來探討“第三者”。隨著人類文明的進步，人類婚姻的生命歷程總體來說發(fā)生了三次大的變化，第一次是與蒙昧時代相對應的“群婚制”；第二次是與野蠻時代相對應的“對偶婚制”；第三次是文明時代，即人類進入現(xiàn)代社會后的“一夫一妻制”。通觀三次變化，我們發(fā)現(xiàn)，只有在人類進入文明時代后產(chǎn)生的“一夫一妻制”才為“第三者”的出現(xiàn)提供了邏輯和制度性前提。
　　在啟蒙主義文學和先鋒主義文學盛行時，“第三者”形象是作為群像出現(xiàn)的。啟蒙主義文學作品往往是講相愛的兩個年輕人不顧封建禮法，沖破媒妁婚姻的牢籠，放棄原配而追求真摯愛情。其中很多作家就是先驅者，徐志摩與林徽因，魯迅與許廣平都是為了自己的理想愛情而或了與原配的關系。而在先鋒文學中，葉靈鳳、穆時英等現(xiàn)代主義作家筆下，“第三者”身上所蘊涵的道德、倫理色彩并不十分突出，很少涉及對傳統(tǒng)觀念、制度的批判和顛覆，而是以“頹廢”、“浮躁”的形象傳達出作家對于現(xiàn)代都市生活的認識和反思。
　　到了20世紀80年代，文學作品中的“第三者”形象被延伸擴展了。我們通過由時間線索串聯(lián)而成的王海鸰的“婚姻三部曲”，來簡析一下“第三者”的時代變遷和多重含義?！稜渴帧?、《中國式離婚》、《新結婚時代》三部曲，有著相似的悲劇因素——離婚（如果我們把離婚看成悲劇的話），離婚的主要原因是多重因素造成的夫妻感情不和。而多重因素中既有真正第三者插足的原因，也有女主人公臆斷“第三者”而猜忌丈夫的原因，甚至有由外在因素所形成的“第三者”差異性因素，確切地說，應該是“第三方”因素[1][2]。
　　至此，我們所討論的“第三者”形象就擴展為“第三者”意象了。在這里之所以定義為“意象”，不是特指文學概念，而是本文涉及的一個泛指的概念。它不僅指一個具體的人，還指存在于夫妻一方頭腦里的影像，以及離間夫妻感情（愛情、親情）的社會的、家庭的、倫理的差異性因素。其實，從表面上看“第三者”的出現(xiàn)和對其的討論似乎削減了現(xiàn)代女性的家庭安全感，增加了危機感，但是從另一個角度講，對“第三者”的重視與探討也是對現(xiàn)代女性意識的一種關注和對家庭天平失衡的一種反思。因為只有到了文明時代，在法律上已經(jīng)確定了男女平等的前提下，女性在現(xiàn)實中的弱勢地位才會受到關注。
　　“第三者”意象程式與傳統(tǒng)故事程式的聯(lián)系
　　當代學者劉慧英在她的女性文學研究中列舉了古今中外三種故事程式來印證她的主題——女性形象“自我”的空洞化。三種故事程式分別是才子佳人程式、誘奸故事程式以及社會解放程式，深刻剖析了在文學作品中女子對男子物質精神方面不自覺的依附和女性自我定位的偏差。
　　其中“才子佳人”、“男才女貌”式的故事多存在于中國古代的戲劇、小說中，以《鶯鶯傳》為開端，到后來的《李娃傳》、《霍小玉傳》。雖然結局有所不同，但是男為“色”傾倒，女為“才”仰慕卻是定式。但是“這種表面的‘相映’和‘相兼’潛存著一種極不平等的男女關系；它直接將外在的美貌作為衡量女性自身價值的一個重要砝碼，作為女子取得幸福愛情和美滿婚姻的根本性條件；而男子的才氣既是婚姻的砝碼，又是女性終生依附的根本性條件”。[3]
　　以誘奸故事程式創(chuàng)作的作品往往出現(xiàn)于19世紀西方和俄國的文學中。這類故事大都通過這樣的程式展現(xiàn)主題：“年輕單純、貧窮善良、溫柔美貌的女子受到老爺惡少的引誘而失身，從被玩弄到遭拋棄，身心俱遭摧殘，女主人公痛不欲生，不是步入歧途就是亡命喪身，總之是走向不幸，從而構成悲劇，鋒芒直指貧富懸殊的等級社會和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有產(chǎn)階級?！盵3]這類程式不乏世界名作，像哈代的《德伯家的苔絲》、德萊塞的《珍妮姑娘》等。
　　發(fā)生在新時期階級斗爭和革命潮流中的社會解放程式，則是指在革命形勢和政治力量的影響下，同為受苦受難的底層階級的女性和男性一起來推翻統(tǒng)治階級，在階級獨立以后，女性本身似乎也取得了與男權抗爭的勝利，但實際上這是對女性自我的回避。家喻戶曉的《白毛女》則是一個脫胎于“誘奸故事程式”的個例。實際上，《白毛女》將對女性生存和命運的探討引入了一個全新的天地，“那就是婦女個人的命運一旦與某種政治力量或社會變革力量結合在一起，并獻身于政治斗爭或社會解放運動，她自身的一切也就為這種外在的力量所決定和包容”[3]。誠然，女性首先是作為“人”來爭取做人的權利的，其次才是女人的權利。在人權和階級權利得到認同之后，女性要去爭取與男人平等的作為女人的權利。此時，女性意識的抬頭就有了現(xiàn)實的意義。
　　上述三種故事程式，均反映出女人對男人的依附關系，女性從未作為獨立的個體出現(xiàn)在人們的腦海中。她們習慣了自主意識的缺失，習慣了作為男人的參照物。她們往往忽略自己，而把幸福寄托在一個與她們有同樣缺點的男人身上。
　　前文從不同方面和角度印證了“第三者”意象?；诋敶彝惱韯≈蟹磸统霈F(xiàn)“第三者”意象，本文順接劉慧英的三種故事程式提出一種新型程式——“第三者”意象程式。
　　它與前三種程式的關系在時間順序上大致是承接的。我國古代的小說戲劇中多出現(xiàn)才子佳人模式，原因是當時男尊女卑的社會現(xiàn)狀和男子以取得功名為榮、女子無才便是德的社會心理。在近代資本主義經(jīng)濟開始發(fā)展的時期，越來越多的作家想要通過婦女個人的悲劇來揭露社會黑暗、批判社會制度，有意無意地犧牲婦女的尊嚴而使她們屈從于男人的誘奸。到了現(xiàn)代的社會解放時期，無產(chǎn)階級的覺醒和抗爭成了作品的主題。在與同屬于被壓迫階級的男人一起站起來反抗階級壓迫之后，婦女取得了與男人相等的權利和義務，但卻失去了“自我”獨立的意識?！八瑯訉⑷宋镄蜗蟮拿\發(fā)展劃歸為外部力量，從而將人物形象、作品構思框架刻板化和模式化?！盵3]而到了當代，在近一二十年的文學作品中，又頻頻出現(xiàn)“第三者”的角色，而且大多數(shù)的第三者都由女性扮演，這又為我們提出一個新的問題：為何第三者多為女性，為何女人在婚姻中容易懷疑丈夫有第三者。這同樣代表了當代女性自我意識的不覺醒。
　　“隱形男權”與現(xiàn)代女性自覺意識的缺失
　　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曾一針見血地指出：“男人永遠不會以性別為起點去表現(xiàn)自身，他不用聲明他是一個男人?！盵4]但是，女人在做一切事情的時候首先想到的是：“我是一個女人?！彪S著當今社會法律和制度的健全與人們思想的進步，男女平等的思想深入人心，女性也漸漸扮演起“半邊天”的角色。但事實上現(xiàn)代社會仍是男權社會，在這個社會中男性還是有著許多易被忽略的特權。由于時代的發(fā)展有其關聯(lián)性，現(xiàn)代社會多少會殘留一些舊社會的糟粕。而隨著解放運動和女權主義運動的盛行，原來的“顯性男權”被現(xiàn)在的“隱形男權”所代替。較過去而言，“隱形男權”更具有迷惑性和危害性，因為這種思想也同樣存在于大多數(shù)女性的觀念里。雖然教育和法律規(guī)定一夫一妻制，夫妻雙方要對彼此忠誠，但是一旦這種關系出現(xiàn)了問題，女性們又不自覺地認為是“第三者”在作祟。女性對“第三者”所產(chǎn)生的這種恐懼、憂慮的心理也從一個方面上表現(xiàn)了女性自覺意識的缺失和對“隱形男權”的屈服。
　　產(chǎn)生“隱形男權”的原因可以歸結為以下兩個方面：一方面源于傳統(tǒng)文化心理，自父系社會以來男強女弱、男主外女主內(nèi)的社會心理經(jīng)過長時間的發(fā)展成為一種不被人發(fā)覺的“隱形男權”，漸而成為一種社會習俗；另一方面來自社會勞動分工中女性本身對男性的依附，由此造成了女性對男性的依附心理。在男權社會中，男性無論在社會地位、經(jīng)濟權利上，還是在兩性心理、精神層面上都處于絕對優(yōu)勢；而女性則常常處于弱勢地位，艱難地掙扎于這樣的社會氛圍中，于是就不可避免地會有一定的依附心理，從而放棄了追求獨立人格的權利。
　　“女性之所以為女性，并不是天然如此，女性是被社會歷史及男權中心的社會文化建構而成的?！盵5]誠然，上千年以男權為中心的社會歷史和社會文化造成了一種“集體無意識”，男人和女人的思想里都形成了一種固定的、默認的意識——男人理應堅強勇敢，女人則應溫柔善良；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則要從一而終；男人永遠是以俯視的姿態(tài)關照女人，而女人永遠要以仰慕的神情注視男人。一直以來的歷史文化和社會心理使這種意識得到流傳和延續(xù)。從現(xiàn)代家庭倫理劇中已婚男性選擇第三者女性而放棄結發(fā)妻子這一行為的引申意義來看，“第三者”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男性對理想女性想象的“集體無意識”，她們具有“阿妮瑪”的原型意義。榮格指出：“‘阿妮瑪’也是男性心靈中理想的女子模式，一旦現(xiàn)實生活中異性的形象與這一模式相左，心理上就可能出現(xiàn)劇烈的沖突?！盵5]“首先，從‘第三者’與男性之間感情產(chǎn)生的起點來看，男性標準下的理想女性首先應該是崇拜并肯定他……其次，從‘第三者’與已婚男性產(chǎn)生感情的基礎看，男性需要的理想女性是乖巧服帖，她們的愛要無所附麗，具有純粹為愛而愛的浪漫主義氣質……最后，承擔第三者功能的女性大都曾得到或需要男主人公的幫助和拯救?！盵5]而上述男權社會中的女性意識的不自知恰恰默許了這種現(xiàn)象的存在。
　　女性意識應該覺醒，外在的美貌不是自己努力爭取來的，大都是天然獲得的。一個有理性的人，應該用通過自己努力取得的東西來提高自己的身份，而不是“才子佳人”中的美貌和“誘奸故事”中的性吸引?！皭矍槭且环N人人皆有的情欲，在這種情欲中偶然的感性認識取代了謹慎選擇和理性認識……這種情欲因懸欲不決和遇到困難而自然增強，并使心理失去常態(tài)，更激發(fā)出熱情；但是婚姻的保障能使愛情的狂熱漸漸平息下去……這是，也必然是自然的趨勢，繼愛情之后必定是友情或者是冷淡?！彼哉f，在愛情消退之前建立起彼此的尊重，在消失之后就會留下友情，這種堅固的聯(lián)系會對“第三者”的介入起到一種防御作用?；蛟S，當女性通過知性與獨立人格取得了男人的尊重后，“第三者”的問題才會得到一些緩解吧。
　　此外，社會勞動分工中女性本身對男性的依附也是女性意識不能充分覺醒的一道屏障。王海鸰曾說過一句很經(jīng)典的話：“說是男女平等，但是這種平等導致的結果是什么呢，是另外一個層次的不平等。就是說，女人上班時間要上班，下了班之后還要上班；男人是退了休就退了休，女人是退了休還要上班?！盵6]繁雜的家務占去了女性近一半的時間和精力，致使她們更依賴于男人成功的事業(yè)。對于這一問題，恩格斯一針見血地指出： “現(xiàn)代的個體家庭建立在公開的或隱蔽的婦女的家務奴隸制之上……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