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露西躺在床上,凝視著劍橋旅館客房的天花板,盤算著是否到城里找個人來讓自己娛樂一下。她剛剛從芝加哥拜訪一位客戶回來,身負(fù)使命到這里參加一個技術(shù)座談會,但最后疲勞占了上風(fēng)。
露西下了床,打開電視機,電視上正在播報晚間新聞。
男播音員正在報道發(fā)生在M5公路上的一起撞車事故,一段模模糊糊的視頻出現(xiàn)在屏幕上:警車上閃光的藍(lán)燈、呈V字形的拖掛、被路障擠得皺皺巴巴的小轎車。這時發(fā)生了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怪事,她從晚間新聞里聽到一個尖聲尖氣的男人哀嚎的聲音,這個男人無疑正處于極大的痛苦中。接著是個少女惡狠狠的冷笑:“你也怕疼?你這個該死的雜種馬加……”
聲音被片尾音樂打斷了。播音員微笑著收拾起文件,向觀眾道了再見。接下來是關(guān)于國家債務(wù)危機的紀(jì)錄片,鏡頭里是名女播音員,背景是倫敦金融區(qū)的摩天大樓。幽靈的聲音再也沒有出現(xiàn)。
雖然心驚膽戰(zhàn),露西還是想再聽聽這聲音是怎么回事。她對那聽起來像是一個中年男子,因為遭受滿懷恨意的少女的嘲弄而哭叫感到好奇。少女聽起來也許只比露西小幾歲,但死于這個年齡太年輕了。
紀(jì)錄片快結(jié)束時,露西看了一眼手表——八點。她猜想剛才的聲音如果要再一次出現(xiàn)的話,只能在十點的晚間新聞里。
露西洗了個澡,化了點淡妝,從衣柜里選了件白襯衫和黑色長褲,乘電梯下到底樓,穿過棕櫚餐廳的煙色玻璃大門走進綠洲酒吧,在吧臺前的凳子上坐下,要了份加冕雞和半品脫啤酒。
餐廳里顧客不多。露西吃完三明治,喝完啤酒,正打算離去時,感覺到旁邊有人。扭頭看去,只見一個身材魁梧的年輕人坐在旁邊,正用東歐口音的英語點啤酒。小伙子沖露西笑笑,用拿著一卷十英鎊鈔票的大手指指露西的杯子。他大約只比露西大一兩歲,長著一張總是帶著微笑的臉,卷曲的棕色頭發(fā)下是一雙亮晶晶的眼睛。露西微笑著接受了他的好意,說:“請來半品脫啤酒。”小伙子穿著半新的棕色短皮夾克,配著同樣顏色的長褲,敞開著白襯衫的領(lǐng)子。他介紹說他叫托馬斯,把露西帶到一處相對僻靜的座位。
“什么風(fēng)把你吹到英格蘭的,托馬斯?”他們落座后,露西問。
“工作。”托馬斯聳聳肩,臉上仍然帶著微笑,“比波蘭能掙到更多的錢。你住在這里?”
“不,”露西說,“我到劍橋來參加一個會議?!?/p>
“哦,女商人。”他說。
“我更側(cè)重于技術(shù)?!甭段髡f,“你呢,都做什么工作?”
“什么都干,”托馬斯說,笑容一直沒變,“今天我挖溝。”
“農(nóng)場?”
托馬斯搖搖巨大的頭:“有人蓋房子,要挖排水溝,從職業(yè)介紹所外面把我招了去?!?/p>
露西打量著托馬斯引人注目的體格:“我能看出為什么?!?/p>
“沒錯,他付了我三十英鎊。”托馬斯驕傲地說。
時間在愉快中飛快地過去。露西道聲抱歉,去了趟衛(wèi)生間?;貋淼穆飞希膳_上方的電視機里報時的聲音使她猛地停了下來。大本鐘正在為十點晚新聞報時。露西匆匆回到托馬斯身邊。“真對不起,”露西說著抓起她的外套,“可我……必須走了。我接到老板的一個電話,有些事必須在明天前考慮好?!彼鲋e道。
托馬斯的笑容掩飾不住他的失望,露西明白他的感受。
“瞧,今晚過得很愉快,”她說,“也許我們可以……”
托馬斯點點頭,掏出一張廢紙片,匆匆寫下他的手機號碼。
“謝謝,真的謝謝?!甭段髅榱艘谎垭娨暀C,“我得抓緊了?!?/p>
二
露西匆匆出了酒吧,直奔電梯,電梯門邊上的計數(shù)器顯示電梯正升向六樓。露西找到樓梯,一口氣跑上四樓,進屋后首先打開電視機,十點晚新聞?wù)诓蟆?/p>
露西坐在床頭,突然想起老板布拉克給她的用來竊聽競爭對手的數(shù)字錄音機,急忙從手提箱里拿出來。播音員正在談?wù)撓ED巨大的債務(wù)危機,以及政府如何努力推行不受歡迎的緊縮措施。
她重新坐下,打開錄音機。播音員已經(jīng)讓位于一段視頻,報道的是希臘國會大廈外抗議緊縮措施的暴力沖突。防爆警察手持警棍,戴著頭巾的年輕人向他們投擲燃燒彈。一個頭上纏著繃帶,繃帶上還在滲血的男子沖到麥克風(fēng)前,同時熒屏底部滾動著翻譯過來的字幕:“我們進行的是和平的抗議,警察來了,向我們進攻……你這個雜種馬加森,現(xiàn)在該以你治人之道,還治你其人之身了?!?/p>
露西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這條信息已經(jīng)深深地刻在她的腦海里了。一個滿臉是血的女人在騷亂的大街上歇斯底里地尖叫,然后一個男人的聲音插了進來。起初露西以為是個希臘人,但這個男人用又尖又細(xì)的聲音懇求著:“求求你,安琪兒,別再這樣了!”露西認(rèn)出正是那個幽靈的聲音。
“痛快,哈哈哈——不過對你也有好處?!迸汉莺莸卣f。接著是鞭子揮舞的嗖嗖聲,隨即是一聲恐怖的尖叫——受傷野獸般的嚎叫。女孩開心地大笑著:“我不會饒過你的,永遠(yuǎn)不會!”現(xiàn)在露西聽出,女孩正對那個男人進行殘忍的性虐待。
隨后他們的聲音消失了,露西渾身戰(zhàn)抖著關(guān)掉電視,到迷你酒吧用伏特加和健怡可樂給自己配了一大杯飲料,然后一屁股坐在陽臺窗戶邊的藤椅上。
雖然錄音機錄下了那可怕的尖叫,但她不想再聽那來自地獄的聲音。
可是她已經(jīng)養(yǎng)成凡事尋根問底的習(xí)慣。她拿出旅館的便條箋,把所記得的都寫下來:“你這個雜種馬加森,現(xiàn)在該以你治人之道,還治你其人之身了?!?/p>
顯然,晚間早新聞中女孩的聲音被新聞結(jié)束時的音樂給打斷了,這個名字沒有說全,露西毫不懷疑這就是那個遭受虐待的男人的名字。
露西打開手提電腦,接上旅館的無線網(wǎng)絡(luò),用谷歌在英國范圍內(nèi)搜索。她輸入“馬加森”,跳出許多頁的馬加森:弗朗西斯?G?馬加森、摩西?馬加森……看到第二頁時,一條信息捉住了她的眼睛:“A10公路謀殺案留下難解之謎……”露西把它點開。
這是十九年前威克森《先驅(qū)報》上的一篇報道,當(dāng)?shù)芈蓭燅R爾科姆?馬加森被殘忍地殺害在A10公路的臨時停車帶上。露西查閱了一下旅館的導(dǎo)游手冊,發(fā)現(xiàn)威克森是劍橋南面A10公路附近的一個市鎮(zhèn),從她這里開車不會超過二十分鐘。
露西回到電腦上。報道里附了張受害人的照片:一個又高又瘦的男子,穿著白襯衫和黑褲子,袖子卷到細(xì)瘦的胳膊肘那里。他長著張圓臉,戴著絲邊眼鏡,頭頂上稀稀落落地長著不多的金發(fā),臉上帶著羞怯的、也許是閃爍其辭的笑。
報道里還附了張略顯好斗的偵探羅伊斯頓?雷諾茲的照片,他身材瘦高而結(jié)實,臉上帶著難以捉摸的神情。露西猜他頂多五十出頭。顯然他對伸到面前的照相機沒說什么,因為他的照片下只有一行字:偵探羅伊斯頓?雷諾茲——沒有線索。
報道盡力地渲染這個案子,但只有幾點使人感興趣。在威克森附近的高速公路上,當(dāng)?shù)芈蓭燅R爾科姆?馬加森被發(fā)現(xiàn)倒在臨時停車帶他的汽車旁,后腦殼上嵌著一把斧子。馬加森先生是當(dāng)?shù)氐念^面人物,因慈善工作及為鎮(zhèn)上的圣安東尼教堂做義務(wù)撞鐘人而廣受稱道。他丟下了三十八歲妻子艾麗卡,沒有孩子。記者補充說,這名社區(qū)的臺柱子之死可能是某個瘋子的偶然行為,遭受厄運的可能是碰巧在那里的任何人。
露西瞇起眼睛。且慢,她想,為什么他會出現(xiàn)在那里?他到那里去干什么?會情人還是妓女?是不是同性戀?
露西用谷歌找出這塊地區(qū)的地圖,把那處臨時停車帶放大。那是條繁忙的公路,又是在露天,不可能是一個當(dāng)?shù)氐念^面人物選來進行私通的地方。露西用搜索引擎進一步搜了搜,但運氣不佳。
A10謀殺案已經(jīng)過去十九年了,這些年來再沒有進一步的線索指向行兇者。個子挺高的馬加森,被人從身后劈到腦袋上殺死。那把小斧子——當(dāng)時在一家全國性的連鎖五金店 “自己動手”里有售——留在現(xiàn)場,斧刃埋在受害人的腦殼里,沒有試圖把斧子帶走的跡象。
露西想到馬加森在另一個世界遭受的痛苦。表面上看來,四十二歲就慘遭橫死的人不應(yīng)該受到如此的折磨,但真的如此嗎?
折磨馬加森的“安琪兒”究竟是誰?死亡天使?地獄天使?復(fù)仇天使?從女孩“以你治人之道,還治你其人之身”的話來看,她更像復(fù)仇者。
沒有人叫安琪兒,露西想。也許是安吉拉、安吉麗娜、安吉莉卡?露西把這些名字和謀殺連在一起用谷歌搜索,啥也沒有。
露西看了眼手表,已是午夜了。明天七點半她得下去吃早餐,然后得從旅館接待處取她租來的車鑰匙,去參加八點半開始的座談會。她站起身,向浴室走去。
三
午餐時分,露西離開演講大廳后排的座位,溜進衛(wèi)生間。她拿出錄音機,把入場的身份牌換成露西?哈洛,《阿森納創(chuàng)新》雜志的記者。然后出來,走進彌漫著咖啡香味的科技展覽廳,開著錄音機走訪了布拉克所有的競爭對手。事情辦完后,她走進餐廳,喝了兩杯不加糖的咖啡,吃了一盤火腿沙拉三明治和一塊草莓餡的烤餅。
兩點鐘,她在演講大廳后排找了個座位,聽一個大制藥公司派來的代表發(fā)表關(guān)于市場競爭規(guī)則的演講,可一句都聽不進去。露西很快便放棄了,回到她住的旅館,拿出A4活頁筆記本,打開小錄音機的開關(guān)。
她已經(jīng)將馬加森忘在了腦后,但立刻就聽到了他的聲音:“求求你,安琪兒,別再這樣了!”
“痛快!這對你也有好處!”女孩冷笑道。
接著是揮舞鞭子的嗖嗖聲和野獸般持續(xù)不斷的嚎叫聲,打破了露西房間里的寂靜。
露西抓起車鑰匙,在衛(wèi)星導(dǎo)航的指引下找到了威克森鎮(zhèn)的商業(yè)步行街。馬加森作為律師在那里開過業(yè)。她把車停在街頭廣場的收費停車場,走上威克森的主要購物區(qū)。
這條街挺長,新鋪了黃色的石磚。露西來到一個十字路口,按下過街紅綠燈的按鈕,朝街對面看過去,看到了匯豐銀行和巴克利銀行的大招牌。
街對面信號燈上的小人由紅變綠。露西穿過街道,又穿過一幢三層樓的維多利亞式建筑。樓的底層被銀行、牙醫(yī)、注冊會計師、眼鏡店、私人診所等占據(jù)。但露西感興趣的只是幾家律師事務(wù)所,其中一家尤其引起了她的注意?!氨鹊聽柡筒剪敔柭蓭熓聞?wù)所 1993”幾個金字貼在窗玻璃上。馬加森是1992年十月被殺的。露西走進去,走向接待處的一位中年女士說:“我是來劍橋參加一個會議的,想趁此機會看望一下我住在威克森的姨媽,可是我們失去聯(lián)系已經(jīng)多年了,不知如何找到她,您能幫個忙嗎?”
接待員揚起眉毛。
“哦,對不起,我說得沒頭沒腦,請聽我解釋。”露西臉上帶著擔(dān)心的神情說,“我姨媽艾麗卡嫁給了可憐的馬加森先生,他被害了——我沒找錯地方吧?”
接待員微笑著說:“沒錯。比德爾先生1993年從馬加森夫人手上買下這個事務(wù)所,于她的丈夫——”
“被謀殺后?!甭段鞅У卣f,“真可怕,那時我還是個剛學(xué)會走路的幼兒。我媽媽同她的妹妹——馬加森夫人——關(guān)系一直不好……”
“此刻比德爾先生正在接待客人,”接待員說,“我會告訴他你在這兒。除了想看望她,有沒有特別的原因?”
“嗯,恐怕是個壞消息?!甭段髡f,抽了下鼻子,擦了擦眼睛接著說,“上星期媽媽得知她只有一年好活了,所以想找到妹妹,趁她……”
“等一會兒。”接待員說,按下桌上的蜂鳴器。
一個渾厚的聲音從喇叭里傳出來:“什么事,詹妮?”
“很抱歉打擾你,這里有個……”
“哈洛。”
“哈洛小姐,她想同你談?wù)??!苯哟龁T把露西的故事學(xué)說了一遍。
“請她坐一會兒。”比德爾說。
大約一刻鐘后,接待處后面的門開了,一個滿頭白發(fā)的高個子引著一個穿摩托皮夾克的年輕人走出來。把年輕人送出門后,比德爾微笑著看著露西,示意她到辦公室去。
露西感激地接受了律師的邀請,在他亂糟糟的大辦公桌前坐下來??繅y七八糟地堆滿了書、紙和文件柜,沒有電腦,露西猜比德爾先生仍然習(xí)慣于在紙上辦公。
“好的小姐,需要我做什么?”比德爾說,斜倚在高背皮椅上。
“我來參加一個會議,”露西說,“想順便看望一下姨媽——艾麗卡?馬加森夫人。我有些與媽媽健康有關(guān)的壞消息,我想她應(yīng)該知道,畢竟她們是姐妹?!?/p>
比德爾揚起濃濃的白眉毛:“我從馬加森夫人手上買下這里已經(jīng)十九年了。”
“你知道那件事?”
“當(dāng)然,盡管當(dāng)時我還很年輕。”比德爾點點頭,起身走向一個文件柜,翻了一會兒后,從里面抽出一張A4紙,看起來像是一封信?!八u掉這里時仍然住在原來的房子里——威克森的本瑟姆路?!?/p>
“但她現(xiàn)在不住那里了?”露西問。
比德爾搖搖頭,疑惑地看著露西說:“她丈夫去世兩年后,她再婚了,求婚者是街對面柳樹公司的銷售經(jīng)理?!?/p>
“您不知道她搬哪兒去了嗎?”露西問,又懇切地補充道,“我只能呆到星期二晚上,可能這是我最后的機會……”
“艾麗卡?馬加森嫁給了一個叫米勒的小伙子,”比德爾說,抓住下巴想了一會兒,“不,是叫米爾納。事實上,上個星期五早上我來上班時還在鎮(zhèn)上見到過艾麗卡?!?/p>
露西期待地睜大眼睛。
“我相信你,哈洛小姐,盡管我無法核實你的故事?!北鹊聽栒f,“我想艾麗卡現(xiàn)在住在鎮(zhèn)北頭一個叫蘭沃西花園的私人小區(qū)里?!?/p>
“蘭沃西花園?”
“我也可能弄錯,”比德爾說,“不過我是看著那些房子蓋起來的,我碰到過艾麗卡和米爾納從售樓處出來,說剛剛交了定金。那里只有二十座房子?!?/p>
露西站起身,伸出手說:“非常感謝?!?/p>
四
露西在穿過威克森鎮(zhèn)通向A10高速公路的路左邊找到了蘭沃西花園。
她到達(dá)時天色已經(jīng)擦黑。她把車停在花園頂頭的一座大房子外面,猜這座兩車庫的房子原來應(yīng)該是售樓處,也許還是樣品房。她認(rèn)為開發(fā)商會先賣樣品房附近的房子,而米爾納夫婦是首批入住的居民之一,于是走上從樣品房算起第二家的車道。
開門的是個約七十歲老太太,瘦瘦的,但很精神,手上抱著一只汪汪狂叫的白色卷毛獅子狗。
“安靜,小雪!”老太太喝道。
“我找艾麗卡?米爾納夫人?!甭段髡f,假裝喜愛地拍拍小狗的頭。
“哦,她住在隔壁過去幾家?!崩咸f過,指指大致的方向。
露西謝過老人,把車停在米爾納家的門前,車道上停著一輛鮮黃色的迷你寶馬。
露西敲了敲銅門環(huán),開門的是個漂亮的十幾歲男孩,在他身后的門廳里,露西瞥見一個約十四五歲非常美麗的黑發(fā)少女。
“我能同艾麗卡?米爾納夫人談?wù)剢??”露西微笑著問?/p>
“請進?!蹦泻⒄f,讓開門,“我敢打賭你是賣化妝品的。”他把露西帶進門廳,自己跑進里屋喊道:“媽媽,有人找你?!?/p>
艾麗卡?米爾納帶著兒子出現(xiàn)了。她膚色白皙,烏黑的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眼睛藍(lán)得令人暈眩。她大約五英尺九英寸高,穿著金色的衣服,戴著珍珠項鏈,顯得非常漂亮。露西發(fā)現(xiàn)很難相信這個女人有五十七歲,一時間她認(rèn)為自己走錯了門。
“艾麗卡?米爾納夫人?”露西問。
“我就是。”米爾納夫人說,理解地笑著,也許從露西的聲音里聽出了懷疑,“請問你是?”
“露西?哈洛?!甭段髡f,遞過去一張名片。
“私家偵探?”艾麗卡問,仔細(xì)看著名片。
“對,我自己的公司。”露西說,“我們可以私下談?wù)剢???/p>
艾麗卡?米爾納揚起眉毛,把兒子打發(fā)走,打開起居室的門,請露西進去。
“茶還是咖啡,親愛的?”米爾納夫人問。
“茶,不加糖?!?/p>
趁米爾納夫人不在的當(dāng)兒,露西飛快地四下看了看。屋里裝飾著華麗的皮飾品,壁燈間掛著極有品位的藝術(shù)畫,窗戶上掛著落地的天鵝絨窗簾,鑲花地板中央鋪著美麗的織錦地毯,但最吸引露西的是塞得滿滿的書架。沙發(fā)前的茶幾上放著本打開的小說,書中夾著張系著絲線的書簽,封面上用燙金字寫著書名《愛到盡頭》,作者是格雷厄姆?格林。
露西走到書架前,瀏覽著書脊上的書名和作者。大多是二十世紀(jì)前六七十年重要作家的作品:喬伊斯、安東尼?伯吉斯、海明威、伊芙琳?沃,還有約翰?斯坦貝克,但近代的作品不多。
“哦,你也喜歡書?”端著托盤回來的米爾納夫人說,把托盤放到茶幾上格林的名著旁,“這些書大多是前夫的?!?/p>
“馬加森先生?”
提到他的名字時,艾麗卡?米爾納清澈的藍(lán)眼睛沒有一絲異樣:“是的。我們都熱愛文學(xué),事實上我們就是在劍橋的讀書俱樂部認(rèn)識的?!?/p>
露西趁機說:“米爾納夫人,其實我正想同你談?wù)勸R加森先生。”
艾麗卡?米爾納給露西倒了杯茶,給自己倒了杯咖啡,托盤里還有一盤什錦餅干。
“前夫的橫死留下了難解之謎,”艾麗卡?米爾納說著在扶手椅上坐下,“我十分懷疑你能挖掘到什么新的東西,但我能問問為什么又對這個案子感興趣嗎?誰是你的委托人以及委托你的理由嗎?”
“當(dāng)然,”露西說,“答案很簡單,沒有委托人?!?/p>
米爾納夫人揚起眉毛。
“我是為了自己,”露西說,“我剛開業(yè)的偵探公司可以憑它一鳴驚人。我研究了英國國內(nèi)許多懸案,選中了這個。”
“在這個案子上,你覺得能得到結(jié)果嗎?”
“嗯,我將盡力而為。”露西說,“萬圣節(jié)前夕晚上八九點鐘之間,你丈夫把車停在離你家僅有一英里遠(yuǎn)的臨時停車帶上干什么?”
艾麗卡?米爾納瞇起眼睛:“關(guān)于這個,哈洛小姐,當(dāng)時偵緝總督察雷諾茲和他的手下什么都想到了——風(fēng)流韻事、妓女、同性戀——但一無所獲。”
露西凝視著這位足以令人神魂顛倒的女人,在她三十來歲的時候,一定是每個男人的夢中情人:“一個受尊敬的人在那種地方私通太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了?!?/p>
艾麗卡米爾納略略感到不悅,沖露西揚起下巴。但露西堅持說下去:“我認(rèn)為馬加森先生同兇手很熟?!?/p>
“警察定性為意外?!泵谞柤{夫人冷冷地說。
“那是官方的說法。”露西說。
“事實上,馬加森幾乎沒有朋友?!?/p>
“你前夫有什么愛好嗎?”
“老實說,他有點令人乏味。”艾麗卡?米爾納說,“除了讀書,他唯一的愛好是在圣安東尼教堂做敲鐘人。有時敲完鐘后,他會同其他敲鐘人到教堂對面的酒館喝一兩品脫啤酒。他遇害那晚就在教堂敲鐘?!?/p>
“敲完鐘大約幾點?”
“準(zhǔn)確地說,八點?!?/p>
“馬爾科姆——馬加森先生——在業(yè)務(wù)上有困難或遇上難纏的客戶時會告訴你嗎?”
“他的財政狀況沒有問題,賣給比德爾先生前我們仔細(xì)核對了賬本?!?/p>
“會不會是某個受害方?”露西說,“比如說,他幫某人打贏了離婚官司,敗訴方因此懷恨在心?”
“馬爾科姆從不同我談?wù)撊魏伟缸?,但你說得對,有這個可能。不過你要知道,像這樣的案子成千上萬,但因此而殺害律師的還沒聽說過?!?/p>
“我們回到現(xiàn)場,”露西說,“馬加森先生在他的車邊被發(fā)現(xiàn),一把小斧子劈在他后腦勺上,兇手一定是個他十分信任的人,才會背對著他?!?/p>
露西在艾麗卡?米爾納的眼里看到一絲不屑,警察一定曾這樣一遍又一遍地問過她。艾麗卡身高約五英尺九英寸,穿上高跟鞋接近六英尺,再加上斧把的長度,可以相信她有能力去劈一個六英尺二英寸的男人的頭(報道里受害人就這么高)。此外,艾麗卡曾竭力避免給人她的婚姻不幸福的印象?,F(xiàn)在她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一舉一動都透露著幸福?!澳愕牡谝淮位橐鰶]有孩子?”
“馬爾科姆不能生育,”艾麗卡?米爾納說,“精子的活力有問題。你瞧,我不想教你如何破案,可是當(dāng)警察在一樁謀殺案上找不到線索的時候,家人和好友首當(dāng)其沖會被列入懷疑對象。警察徹查了一切,但一無所獲。如果是我犯的罪或指使別人犯的罪,警察會找出來的,相信我?!?/p>
“我知道馬加森先生的案子與你無關(guān),”露西說,起身向艾麗卡?米爾納伸出手,“抱歉占用了你的時間。”
露西走到門口時米爾納夫人叫住了她:“要是能找到殺害馬爾科姆的兇手,請一定告訴我,畢竟我們做了十六年的夫妻?!?/p>
露西看著艾麗卡?米爾納的眼睛,點了點頭。
五
回旅館的路上,露西思索著馬加森的婚姻,對真實的馬加森多少有了點概念。他與妻子唯一的共同點是他們都熱愛文學(xué),憑借他的職業(yè)外衣,他什么事都瞞著妻子。在露西的腦子里,馬加森無疑是個強奸犯和殺人兇手,這意味著他的死極有可能是出于復(fù)仇。“安琪兒”的一名親戚或好友可能認(rèn)為馬加森太過狡猾,很難通過正常渠道將其繩之以法,于是決定自己來實施正義的審判。但馬加森的受害人——那個叫“安琪兒”的姑娘究竟是誰呢?
回到旅館后,她給自己調(diào)了一大杯飲料,坐下聽馬加森受虐時的哀嚎——安琪兒、安吉拉、安吉麗娜、安吉莉卡?
露西打開手提電腦,把這些名字連同“英國無法解釋的失蹤”輸入搜索引擎,什么都沒有。她把名字刪掉,再次進行搜索,有兩個信息引起了她的注意。第一個是杰西卡?塞登,二十五年前于彼得伯勒失蹤。時年十七歲的這位姑娘,晚上參加了在圣特里薩舉行的豐收節(jié)狂歡后便人間蒸發(fā)了。露西聯(lián)想到馬加森的敲鐘活動,這是線索嗎?
艾麗卡?米爾納沒有提及,除了圣安東尼教堂,馬加森是否還在別的教堂敲鐘。露西查了查圣特里薩教堂。這座現(xiàn)代天主教教堂建于1980年,鐘樓里只有一口用來召喚信徒們來做彌撒的鐘,此外再沒什么了。
然而,另一個叫蘇珊?吉倫的姑娘于1991年10月15日從坦沃什村失蹤的案子恰好發(fā)生在馬加森被害一年前。蘇珊曾對父母說她到圣馬可教堂去參加星期二晚上舉行的青年俱樂部聚會。她最后一次被看見是在坦沃什火車站,那是她到圣馬可教堂的必由之路。
蘇珊當(dāng)時在威克森六年級學(xué)院學(xué)習(xí)數(shù)學(xué)、物理、化學(xué)和生物,希望到大學(xué)里學(xué)習(xí)牙醫(yī)。威克森距坦沃什約十英里,中間還有另兩個村莊車站。為了到威克森上課,蘇珊買了張季票。除了上課,她也常出現(xiàn)在威克森的電影院、保齡球場、商店和快餐店之類的地方。人們推測她在威克森有個秘密的男朋友。也許蘇珊沒去青年俱樂部而是去會他。然而,蘇珊的學(xué)習(xí)報告否認(rèn)了這一點。報告上說蘇珊是個用功的姑娘,沒時間也沒打算交男朋友。
露西喝了一大口飲料。兩樁失蹤案之間有些相似之處,杰西卡和蘇珊失蹤時都是十七歲,都在秋天失蹤,都在教堂參加社會活動,但僅此而已。看起來兩樁失蹤案沒有任何聯(lián)系。至于在她們與馬加森之間建立聯(lián)系,敲鐘可聯(lián)系到杰西卡,而能聯(lián)系到蘇珊的只是她與成千上百的其他姑娘一起,在那個律師工作的市鎮(zhèn)上課,可是這些聯(lián)系太牽強了。
露西的手機響了,是大衛(wèi)?布拉克。
“嗨,露西?!?/p>
“你好……大衛(wèi)?!?/p>
“會開得怎樣?”
“嗯,挺有收獲,下星期我會寫份報告給你?!?/p>
“敬候佳音?!辈祭撕啙嵉卣f,“我會在下周五早上見你?!?/p>
“好的大衛(wèi),晚安。”
大衛(wèi)?布拉克掛斷電話。露西坐在床頭愣了一會兒。在她的偵探公司開業(yè)前,她真的需要這份工作。但她必須放棄馬加森的案子,集中精力去參加剩下的會。想到此她決定到餐館吃點東西,然后早早上床睡覺。
露西準(zhǔn)備關(guān)掉電腦時突然睜大了眼睛。她最后瀏覽的頁面的標(biāo)題是《蘇珊?吉倫的失蹤》,她拿出筆,貼著屏幕劃出姑娘名字的后兩個字母和姓的前三個字母“安?琪兒”?!班?,我的天?!彼械?,抓起外套沖出房間。
六
露西再一次駛上A10高速公路,經(jīng)過通往威克森的路口,八分鐘后飛快地駛進坦沃什。她在一家酒館前停下,向服務(wù)員借了本電話簿,很快找到了唯一叫吉倫的人,住在合歡大街51號。
回到車上,露西把地址輸入衛(wèi)星導(dǎo)航系統(tǒng),五分鐘后便到了合歡大街。她在街上慢慢行駛著,直到找到51號。
開門的是個面容憔悴、頭發(fā)花白的女人,約六十來歲。
“吉倫夫人?”
“我是?!?/p>
露西拿出名片,吉倫夫人困惑地看了一會兒。
“我想同你談?wù)勌K珊?!甭段髡f。
聽到女兒的名字,吉倫夫人臉上閃過一絲陰云:“請進?!?/p>
路上,露西感覺到晚上的涼意。這座大房子因為只住一個人而顯得空蕩蕩的。吉倫夫人把露西帶進起居室,打開放在冷冰冰的壁爐上的一臺老式電熱器。
“喝茶嗎,親愛的?”
“來一杯,”露西說,“不放糖?!?/p>
吉倫夫人含笑離開。露西發(fā)現(xiàn)屋子里都是些舊家具,這些舊家具使人回想起上世紀(jì)七十年代。露西猛然意識到這就是蘇珊成長的環(huán)境,從她失蹤后一切就畫上了句號?,F(xiàn)在蘇珊應(yīng)該三十七歲了,她當(dāng)年戴著眼鏡的照片從壁爐上的相框里向外看著。她的旁邊是吉倫夫人的黑白結(jié)婚照,穿著白色婚紗的吉倫夫人和丈夫站在教堂的拱門前幸福地笑著。露西感到鼻子一陣發(fā)酸。
吉倫夫人端著茶走回來,把托盤放在煙色玻璃的茶幾上,示意客人用茶。她似乎不大愿意談起女兒,也許怕這是露西的惡作劇。
“我知道對你來說很難,吉倫夫人,”露西說,“不過,我正在調(diào)查蘇珊的失蹤案,老實說吧,要是我能在這個案子上有所作為,對我的職業(yè)會大有好處,盡管我也相信很可能是在白費力氣?!?/p>
吉倫夫人理解地點點頭:“我會盡可能地幫助你?!?/p>
露西親切地笑著:“吉倫夫人,關(guān)于你女兒那晚為什么沒去參加青年俱樂部的聚會,你有什么想法嗎?”
吉倫夫人聳聳肩。
“我的意思是,你認(rèn)為蘇珊乘車去了威克森嗎?”
蘇珊媽媽長出一口氣:“我認(rèn)為不大可能,那晚火車車廂里不可能是空的,應(yīng)該有人會看到她?!?/p>
“那你認(rèn)為她是在坦沃什失蹤的?”
“比爾——我的已故丈夫——懷疑蘇珊一定有個有車的男朋友,可能是他在路上把她接走了?!?/p>
“可能那是個年齡較大的小伙子,尤其如果他自己有車的話?”
吉倫夫人點點頭:“我們責(zé)怪自己,比爾和我總是對蘇珊強調(diào)學(xué)習(xí)的重要性。我們都是小人物,希望天資聰穎的女兒將來有個好前程。我們老是怕她發(fā)生意外,尤其怕她結(jié)交品行不端的男孩。要是我們不是這樣逼她……”
“蘇珊變得孤僻了嗎?”
吉倫夫人擦了擦眼睛:“是的。不過,她的學(xué)習(xí)成績相當(dāng)好,她的理想是上大學(xué)?!?/p>
“就是說,不管與她約會的是誰,都沒有影響她的學(xué)習(xí)?!?/p>
“是的?!奔獋惙蛉苏f,紅紅的眼睛里滿含著淚水。
“那你認(rèn)為蘇珊出了什么事?”
“沒有尸體,總希望她還活著。可是,如果她還活著,很難相信她會如此鐵石心腸,不與我們聯(lián)系。這使我們想到,也許是我們自己做的孽,使她認(rèn)為沒必要得到我們對她男朋友的認(rèn)可,也許她同他私奔了,完全拋棄了我們?”
露西點點頭:“蘇珊有什么愛好嗎?對什么東西——比如敲鐘——有特殊的興趣嗎?”
“老天,沒有。”吉倫夫人苦笑著說,“不過她十六歲時迷上了書。”
露西揚起眉毛。
“丈夫和我從不看書,蘇珊十六歲生日前唯一讀的書就是課本。十六歲后她開始光顧威克森的舊書店,用零花錢買了好多書。老實說,這些書我們都很難看懂,我?guī)缀跻槐径紱]讀過。不過有一本在上世紀(jì)八十年代時拍成了電視連續(xù)劇《故園風(fēng)雨后》?!?/p>
露西調(diào)動腦細(xì)胞,竭力回憶在艾麗卡?米爾納豪華的客廳里書脊上的作者名字,終于想起來了:“伊芙琳?沃?!?/p>
蘇珊媽媽點點頭。
“吉倫夫人,你女兒有昵稱嗎?”
“她小的時候,比爾喜歡叫她蘇西,而大多數(shù)人叫她休?!?/p>
露西不想問那個關(guān)鍵問題。對馬加森而言,蘇珊?吉倫的昵稱純粹是個文學(xué)上的雙關(guān)語,也許只有他們兩人知道?!俺送蝗幻陨衔膶W(xué),還有什么你認(rèn)為不尋常的東西嗎?”
“真的沒有什么,”吉倫夫人聳聳肩,“也許只有書簽?!?/p>
“書簽?”
“對。蘇珊失蹤約一年后,比爾終于讓自己去查看她的房間,在《故園風(fēng)雨后》那本書里發(fā)現(xiàn)了一枚書簽。我們報告了警察,但他們認(rèn)為這說明不了什么。他們進行了調(diào)查,說同樣的書簽在威克森地區(qū)分發(fā)出去了很多,包括幾家蘇珊偶爾去的圖書館?!?/p>
露西瞇起眼睛:“什么樣的書簽?”
“只是作為促銷贈送的,紅皮上印著馬加森的金字廣告??蓱z的人,蘇珊失蹤一年后他慘遭橫禍……”
“當(dāng)時把書簽的事報告了警察?”
“是的?!彼c點頭,“突然想起來了,馬加森就是在我們把書簽交給偵緝總督察雷諾茲后約一個星期被殺的?!?/p>
七
星期二的早晨,露西的??怂沟秃鹬偵贤ㄍ说貌蘸团孱D村的A1公路。要是大衛(wèi)?布拉克發(fā)現(xiàn)她沒在會場可能會解雇她,不過她已經(jīng)先去簽了到。要是她解決了馬加森的案子,就能得到足夠的公眾注意力以開展自己的業(yè)務(wù)。此外,她相信有個與馬加森一起誘拐、強奸并殺害了蘇珊?吉倫的家伙正逍遙法外。
昨晚露西瀏覽了尋人網(wǎng)站上的選民冊,在劍橋郡找到兩個羅伊斯頓?雷諾茲。偵緝總督察雷諾茲拍攝于馬加森案子時的照片顯示當(dāng)年他約五十出頭。在45-49年齡組的那個顯然不是,在70-74年齡組里的很有希望,露西很快查到他一個人獨自住在萊克斯利大街142號。
十點十分,露西把車停在雷諾茲的小屋前,拎著手提包下了車,用遙控器把車門鎖好。退休警官在門口迎接了她。
“是雷諾茲偵緝總督察吧?”露西問。
“多年前是?!崩字Z茲回答,伸出手去。
露西沒想到老警官是如此和藹可親,她把名片放在老人結(jié)實的大手上:“雷諾茲先生,我是個私家偵探,想問你一些多年前你經(jīng)手的一個案子——A10謀殺案的問題?!?/p>
“馬加森?!崩字Z茲說,心領(lǐng)神會地點點頭,仿佛正期待著這一天?!澳阕詈眠M來。”
雷諾茲準(zhǔn)備好茶和咖啡后,他們面對面坐在茶幾兩頭的黑色皮扶手椅上。雷諾茲用閱歷豐富的眼光看著露西:“那你有何發(fā)現(xiàn),小姐?”
露西說:“我相信那個殺了馬爾科姆?馬加森的兇手伙同馬加森一起與1991年,十七歲的蘇珊?吉倫的失蹤有關(guān)?!?/p>
雷諾茲臉上閃過一絲揶揄的微笑:“那你懷疑那人是誰?”
“我正打算找出此人。”露西說。
“就算你找出了這個人,”雷諾茲表示緩和地嘆口氣,“也很難提供讓公訴人感興趣的證據(jù)?!?/p>
“哦?”
“我們一件件地說,”雷諾茲說,“首先,馬加森的謀殺沒有與任何人有關(guān)的證據(jù)。兇手非常謹(jǐn)慎,斧頭上的指紋都被擦掉,兇手帶著新手套,很可能是許多人都戴的皮手套,沒有犯罪者的衣服纖維,因為現(xiàn)場沒有搏斗,那是沒料到的一擊。我敢說,兇手事后很快就把當(dāng)時穿的衣服燒了。”
“你認(rèn)為殺害馬加森的是個非常聰明的家伙。”露西說。
“沒錯,”雷諾茲說,“這引出第二點,就算你找到兇手并有足夠的證據(jù)將他逮捕,也沒有哪怕最細(xì)小的證據(jù)將他與任何一個被謀殺的姑娘們聯(lián)系起來?!?/p>
“姑娘們?”露西問。
“對,”雷諾茲說,“還有其他一些與吉倫的案子相似的失蹤案,所有的姑娘都與蘇珊的年齡相仿,都十分好學(xué),沒有男朋友——就是說對異性沒有經(jīng)驗,似乎都與教堂有關(guān),都在晚上失蹤,完全沒有線索。一個發(fā)生在蘇塞克斯,兩個在諾福克和貝克郡,當(dāng)然,還有一個在彼得伯勒的路上。”
“杰西卡?塞登,二十五年前?”露西問。
雷諾茲點點頭:“如果這些綁架只是犯人晚上七至九點間隨意地從路上抓走離他最近的不幸的姑娘,終有一天他會失手——路邊的搏斗、過路人聽到的尖叫、綁架發(fā)生時一輛停在附近的車、受害人或綁架者留在現(xiàn)場的物品等等。可是所有的案子里都沒有這樣的證據(jù)。簡言之,我相信這些姑娘與兇手很熟。”
“喔!”露西說,這么多的案子被揭露出來使她措手不及,打亂了她的思路。她深吸了口氣,喝口茶,重新調(diào)整了思路:“在蘇珊房間里找到的書簽?zāi)阌惺裁窗l(fā)現(xiàn)?”
雷諾茲臉上沒有一絲驚訝的表情:“我交給頭兒克羅斯利了。雖然知道這種書簽在威克森有很多,我們還是決定成立一個專案組來對馬加森進行調(diào)查?!?/p>
“后來呢?”
“正如你可能預(yù)料到的,我們一無所獲。他有著響當(dāng)當(dāng)?shù)臉I(yè)務(wù),沒有明顯的可疑交易?;橐鏊坪鹾苄腋#瑳]有緋聞,遵章駕駛,社區(qū)的臺柱,致力于慈善等等。但有一件事也許只有最執(zhí)拗的調(diào)查者才不會放過——馬加森的業(yè)余愛好是在威克森的圣安東尼教堂敲鐘。敲鐘是在每星期三晚七到八點之間,而青年俱樂部是在七到九點間在教堂聚會。大多數(shù)敲鐘人敲完鐘后會到附近的小酒館喝上幾品脫啤酒?!?/p>
“大多數(shù)敲鐘人?”露西問,瞇起眼睛。
“我最信任的警官杰克?約翰遜有個兒子也參加了圣安東尼的青年俱樂部,他告訴他爸爸說有個個子瘦高,頭發(fā)稀疏,戴著眼鏡的男人進來把法衣室的鑰匙交給教堂執(zhí)事。”
“敲完鐘后總是由馬加森鎖門,其他的人先去了酒館?”
雷諾茲點點頭:“約翰遜的兒子說馬加森說話的聲音像個女人,他的原話是‘他說話像個同性戀’。但馬加森對男孩不感興趣,他會留下來同教堂執(zhí)事聊上幾句,眼睛則瞄著光著腳跳舞的稍微成熟點兒的姑娘。”
“那你們做了什么?”
雷諾茲嘆口氣:“調(diào)查一個受過法律訓(xùn)練,在社區(qū)擁有好名聲的人不是件易事,所以我們把調(diào)查限于調(diào)查組的四個人:頭兒克羅斯利、我自己、杰克?約翰遜和探員朱迪?達(dá)菲。我們決定邀請馬爾科姆?馬加森到威克森警察局來問問書簽的事。”
“他接受了?”
“我們沒來得及發(fā)出邀請,”雷諾茲苦笑著說,“要是他沒遇害,我想他會來的。馬加森不會拒絕,以免引起懷疑。再說,我相信他認(rèn)為自己是清白的,也許記不得給過蘇珊書簽。要是他曾引誘過她,她可能會出于對他的迷戀自己拿了一枚。”
“那你們把他弄來又有什么意義呢?”
“因為我們有杰克?約翰遜,一個非常優(yōu)秀的警察。我從沒見他動過嫌犯一根指頭,但他總能讓最頑固的嫌犯坦白。約翰遜認(rèn)為馬加森是個軟骨頭,他會讓他在壓力下吐露真言。這是常用的紅臉白臉的套路,由達(dá)菲打頭陣。”
“但這事黃了?!甭段髡f。
“真令人沮喪?!崩字Z茲說,悔恨地?fù)u著頭,“杰克是個工作狂,總是在局里加班,這使得他的婚姻出了問題。為了彌補他與妻子的關(guān)系,他趁學(xué)校放假時帶全家人到西班牙度假。因此,我們決定等他回來再傳喚馬加森?!?/p>
“可是馬加森在萬圣節(jié)前夕被殺了?!甭段髡f。
“恰好是杰克預(yù)定回來的前一天?!?/p>
“約翰遜現(xiàn)在在哪兒?”
雷諾茲無法掩飾他的難過:“十年前患胃癌去世了?!?/p>
“頭兒克羅斯利呢?”
“去年也走了?!?/p>
“給我說說達(dá)菲?!甭段髡埱?。
“朱迪?一個好孩子。她做了多年警察,但一直不夠強硬。她是劍橋心理學(xué)畢業(yè)生,蘇格蘭人,嫁給一個當(dāng)?shù)厝撕缶投ň釉谀抢铩!?/p>
“她現(xiàn)在在哪兒?”
“我退休大約一年后,聽說她離開了警察局,在威克森大市場開了家窗簾店,聽說她還在那里?!?/p>
“謝謝,雷諾茲先生。”露西說著站起身來,出門的路上,她記下了退休警察墻上的電話號碼。
八
露西回到A1公路,向威克森駛?cè)?。下午一點鐘后,她來到了威克森大市場,在市場頂頭找到一家賣窗簾的鋪子,門頭上寫著“麥克奈斯”。
露西看到兩個女人正在接待顧客。一個是年約三十,強壯的黑發(fā)姑娘,另一個是紅頭發(fā),年約五十的女人,后者剪著男孩子式的短頭發(fā),但容貌很漂亮,長著一對動人心魄的深棕色眼睛。露西在感受窗簾料子的質(zhì)地時,從紅發(fā)女人的說話中,聽出了友好而輕快的聲調(diào)。
紅發(fā)女人接待完顧客后,向露西走過來:“你好,要點什么?”
露西微笑道:“朱迪?達(dá)菲?”
“麥克奈斯?!奔t發(fā)女人指著門頭說。
“哦,對不起?!甭段髂贸雒?,“我剛剛與你的老同事雷諾茲先生談過,想同你談?wù)勈拍昵澳銋⑴c調(diào)查的一樁案子?!?/p>
朱迪?麥克奈斯似乎有點不安,把目光投向正在接待顧客的黑發(fā)姑娘,顯然不想在這里談起過去。
露西催促道:“雷諾茲先生讓我到這里來找你?!?/p>
“請等一會兒?!敝斓险f,過去拍拍同事的肩,“薩拉,要是現(xiàn)在我去吃午飯,你忙得過來嗎?”
“沒事,你去吧?!惫媚镄χf,“此刻顧客不多?!?/p>
朱迪用眼睛招呼露西離開她的店鋪,輕聲說:“我們找個地方吃午飯?!?/p>
她們默默地走進一家三明治店,露西要了份配著生菜的雞肉卷、土豆和百事可樂。朱迪要了火腿沙拉、法國長面包和拿鐵咖啡。
“說吧,想知道些什么?”她們在遠(yuǎn)離其他顧客的窗下挑了張桌子坐下時,朱迪問。
“我相信馬加森先生和一個叫蘇珊?吉倫的姑娘有聯(lián)系,”露西說,“她在馬加森被殺的一年前從坦沃什失蹤了?!?/p>
“唯一可能的聯(lián)系是吉倫先生交給羅伊斯頓?雷諾茲的書簽?!敝斓媳^地說。
露西自信地說:“你似乎低估了書簽的重要性,你們不是還打算因此傳喚馬加森的嗎?”
“只是一個同事的兒子的一些含糊的話,說馬加森敲完鐘后,把鑰匙還回去時朝一些姑娘拋媚眼。”
“我的感覺是,你認(rèn)為馬加森是清白的?”
“我說不好,只是我們沒有足夠的證據(jù)讓他惹上官司?!敝斓险f,“我們調(diào)查了青年俱樂部的不少人,我想你已經(jīng)知道,當(dāng)時在威克森地區(qū)發(fā)送了許多同樣的書簽。”
“所以你認(rèn)為只要馬加森在接受杰克?約翰遜的質(zhì)詢時沉著應(yīng)對,你們就抓不住他的把柄?”露西問。
“差不多吧?!?/p>
“你對丈夫提過這事嗎?”
“提過?!?/p>
露西揚起眉毛:“為什么?”
朱迪喝了口咖啡,放下杯子,用懺悔的語氣說:“我不適合做警察,這一點我是逐漸認(rèn)識到的。我是個積極開朗的人,總是很難把人往壞處想。我需要向人傾訴……那些日子我們非常相愛?!?/p>
“出了什么事?”
“是我的警察職業(yè)還是我與科林?”
“都是。”
朱迪哀傷地點點頭:“科林和我十年前離婚了。從馬加森的案子起,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越來越緊張。我想離開警察局,但科林死活不同意。他每星期只在阿斯頓的‘自己動手’店里上二十小時的班,其他時間都花在他的一小塊公地(英國分配或租借給私人經(jīng)營的小塊土地)上。他說我們需要我工作的錢,我們要還貸款,還有其他大量的賬單。我要科林找份正經(jīng)的工作,可是他不聽,到現(xiàn)在他還守著那一小塊地。”
“但你最終還是離開了警察局?”露西問。
“是的。馬加森的案子后,我又干了五年,但那時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p>
“于是你開了家窗簾店?”
“沒錯,”朱迪說,“起初我很難掙到足夠的錢去付賬單。另外,如果有什么區(qū)別的話,這使我的婚姻變得更糟。我每天工作很長時間,盡量多掙錢。我總是累得要死,并開始厭惡我的丈夫,他總是我行我素。我們養(yǎng)不起孩子,性生活也開始惡化:我們彼此失去了興趣?!?/p>
“所以你想離婚?”
“對,但科林不想。于是我警察的本能又浮現(xiàn)出來。我注意到他經(jīng)常不在床上,于是有一晚我睡不著的時候,悄悄地下了樓,從起居室的門縫里看到他在看色情影片。當(dāng)他又去他那塊公地時,我打開了電腦,他下載了幾百張色情照片存在硬盤上。老實說,當(dāng)我看到是這些東西時反而松了口氣?!?/p>
露西揚起眉毛。
朱迪淘氣地笑了笑:“都是些身材完美的十七八歲的姑娘。雖然都是合法的,我還是把這些照片復(fù)制到光盤上,裝進信封交給一個朋友保存。”
“沒交給律師?”
“沒有。我同科林?jǐn)偱疲f我要離婚,威脅把照片交給律師?!?/p>
“他不得已同意了?”露西問。
“是的,最終同意了。”朱迪說,“但條件是財產(chǎn)一家一半。”
“你的這家店呢?”
“他也想要一半,但我堅決不同意。在我不斷地威脅下,他終于屈服了。我們把家產(chǎn)進行了分割:房子、家具、還有一點兒存款。”
“對不起?!甭段髡f。
“沒關(guān)系?,F(xiàn)在我很幸福,生意很好,買了自己的小房子。還有,辛苦工作十年后,我又開始約會了?!?/p>
“科林呢?”
“我們偶爾還會碰見。他不壞,我們只是厭倦了對方。此刻他在阿爾加維度假?!?/p>
“你說科林還在經(jīng)營他那塊公地?”
“他從沒放棄過。”朱迪苦笑著說,“坦沃什有許多那樣的地,你離開那個村子時,可以從路上看到它們。主干道上有條小路,科林那塊在小路中間,上面有個大紅棚子?!?/p>
露西幾乎等不及地笑了。
“我猜科林是個大塊頭,不然干不了那么重的活兒?!彼齻冸x開三明治店時露西說。
“沒錯,”朱迪說,“六英尺四英寸。”
她們友好地邊走邊聊,在市場的入口處分了手。
九
下午三點,露西穿過坦沃什,在小路中段找到了科林的那塊公地。她停下車,跨過四英尺高的門。這塊地約四分之一英畝,被柱子和鐵絲網(wǎng)與毗鄰的地分開。在棚子后面,露西發(fā)現(xiàn)一小片地上鋪上了石板,上面放著張圓桌和三把疊在一起的椅子。
她在小路上把車調(diào)了個頭,駛回A10公路。三點五十分,她把車停在一家阿斯頓的“自己動手”五金店前,進去買了一把洋鎬、一根撬棍、一把大鍬、兩付大號工作手套、兩盞電池聚光燈、一把手電筒、一卷銅絲、兩根“2×2”英寸見方六英尺長的軟木棍、一包3號釘子,用銀行卡付了賬。
她掀起福克斯的后車門,把買的東西都放進去,然后鎖上車門,又找了家床上用品店,買了條藏青色的毯子,然后開車回旅館。
回到旅館,露西在餐館草草吃了晚飯,回到房間洗了個澡,穿上T恤和牛仔褲,抓起手機打了個電話。
“托馬斯,我是露西?!?/p>
“很高興又聽到你的聲音?!?/p>
“八點鐘能在旅館停車場見面嗎?”
“沒問題?!?/p>
“穿上你的工作服,我有活兒給你干?!?/p>
露西讓托馬斯坐在副駕駛座位上,向南駛上A10公路。穿過坦沃什后,他們在科林的那塊公地前停下來,下了車。
“什么活兒?”托馬斯問。
“我的一個朋友在棚子后面埋了一盒珠寶?!甭段髦钢镒诱f。
“噢,”托馬斯說,“你要我把它挖出來。”
“正是?!甭段髡f,挑逗性地亮出一卷十英鎊的鈔票。
“干完活再說。”托馬斯說,伸出大手把錢推開。
他們翻過門,帶著工具來到棚子后面。
露西把石板上的桌子和椅子挪開:“把石板搬開再往下挖,不過我們首先需要燈光。”
托馬斯在每根木棍上釘上兩根釘子,埋在石板兩頭。露西把燈掛在木棍的釘子上,再用銅絲捆緊。托馬斯脫掉外套,戴上手套,開始用撬棍撬開石板。他十分強壯,很快就把全部石板掀開,整齊地堆放在旁邊。
“按照石板的印子往下挖,”露西說,“要十分小心,里面的東西很貴重?!?/p>
原來鋪石板的面積大約六英尺寬,十五英尺長。托馬斯小心翼翼地用洋鎬刨了起來。
時間過得很快,不一會就快晚上十點了,燈光開始變暗,露西更換了電池。托馬斯已經(jīng)挖出了一條壕溝,他的T恤衫早被汗水濕透了。
約十點四十分,托馬斯停住手,抬頭看著露西:“這里有些東西?!彼f,“不過不是盒子。”他摘掉手套,用手指接著挖,不一會又停下來,困惑地看著露西,“感覺像是骨頭?!?/p>
“我來看看,托馬斯?!甭段髡f。托馬斯從溝里爬上來,用電筒為露西照亮。
然后他們發(fā)現(xiàn)了她,一只骷髏頭在冰冷的泥土里朝他們微笑。
托馬斯在胸前劃著十字,露西從骷髏頭處向后退,繼續(xù)挖出整副骨架,然后對托馬斯說:“很抱歉沒對你說實話,親愛的,不過我們要找的就是它?!彼锰鹤影压羌苌w住,從溝里爬出來,掏出手機,撥通了羅伊斯頓?雷諾茲的電話。
鈴聲響了又響。“快點!快點!”露西焦急地說。
終于電話里傳出睡意朦朧的聲音:“我是雷諾茲。”
“雷諾茲先生,我是露西?哈洛,早上我們談過話。”
“是的?!?/p>
“很抱歉這么晚打擾您,但我和我的朋友剛剛找到一具遺骸,這具遺骸多年前被埋在坦沃什村外的一塊公地里?!?/p>
“坦沃什?”雷諾茲問,“蘇珊?吉倫?”
“我想是的?!甭段靼训刂犯嬖V他。
“我一個小時后到?!?/p>
托馬斯和露西放下椅子,關(guān)上燈,并肩坐在壕溝邊,凝視著月光下黑乎乎的壕溝和溝里令人恐怖的東西。
一個小時后,他們聽到小路上傳來柴油發(fā)動機的轟鳴,露西打開手電筒,讓雷諾茲知道他們所在的位置。退休警察戴著卷邊圓帽,穿著黑色長大衣,腳蹬一雙沉重的鏤花皮鞋。
“來,露西,我們來看看?!彼卣f。
露西把他帶到挖掘現(xiàn)場,打開聚光燈,托馬斯下去把毯子掀開。在露西的手電筒照射下,雷諾茲爬下去仔細(xì)地查看著整具遺骸,最后抬起頭看著露西:“這塊地是誰的?”
“科林?達(dá)菲,他正在阿爾加維度假?!?/p>
羅伊斯頓?雷諾茲緩緩地點點頭,從溝里爬出來,拍拍手上的泥土,掏出手機,給威克森警察局打電話。
十
星期三早上,露西、托馬斯、雷諾茲和朱迪?麥克奈斯在威克森警察局做了筆錄。中午時他們被允許回去忙自己的事,只有朱迪被要求留到下午。雷諾茲說要去看望住在這里的一個親戚,把手機號碼留給露西以便有事時聯(lián)系。
露西回到旅館后,心里亂糟糟的,不知該做些什么。此刻還不是慶祝她終于成了私家偵探的時候,她仍然是布拉克公司的雇員,收入不錯。要權(quán)衡利弊,她想,現(xiàn)在她仍然需要這份工作。
整個下午,露西都在忙著收集資料和信息,知道這些足以蒙過大衛(wèi)?布拉克,讓他相信她仍然值得雇用。五點半她回到旅館,洗了個澡,穿上浴衣懶洋洋地躺著床上,盡力使自己放松。五點五十九分她的手機響了,是羅伊斯頓?雷諾茲打來的。
“你好,雷諾茲?!?/p>
“一小時前科林?達(dá)菲在阿爾加維被逮捕,”雷諾茲說,“涉嫌謀殺杰西卡?塞登?!?/p>
“杰西卡?”
“新聞里正在播放,以后再聊?!?/p>
露西打開電視,播音員用哀傷的語氣說:“謀殺杰西卡?塞登的嫌犯在葡萄牙被捕,她于二十五年前從彼得伯勒失蹤?!?/p>
一個美麗的黑白混血兒女孩的照片出現(xiàn)在屏幕上,黑色的卷發(fā)環(huán)繞著她橢圓形的臉,咖啡色的皮膚完美無瑕,嘴唇紅潤而飽滿,棕色的眼睛里滿含著希望和驚奇。
“她的遺骸在南劍橋郡坦沃什村外的一塊公地被發(fā)現(xiàn)……”播音員接著說。
露西使勁咽了口唾沫。
“科林?達(dá)菲,五十五歲,下午早些時候在阿爾加維被逮捕?!?/p>
一段視頻出現(xiàn)在屏幕上,個子高大,肌肉發(fā)達(dá)的達(dá)菲低著頭,帶著手銬,被兩個壯實的葡萄牙警察押著,從一大群舉著照相機的記者中擠過,上了一輛沒有標(biāo)志的警車。
“現(xiàn)在播報其他新聞?!辈ヒ魡T恢復(fù)了樂觀的語氣,但被淹沒在馬加森的哀嚎中:“別!別!別!安琪兒,別再這樣了!”
“痛快,哈哈哈!不過對你也有好處。”蘇珊惡狠狠地說。
然后是鞭子的嗖嗖聲,伴隨著馬加森野獸般的嚎叫。露西仍然不習(xí)慣這種嚎叫。她關(guān)掉電視,蘇珊還沒有得到安寧。
露西琢磨了好一會。朱迪?達(dá)菲不經(jīng)意間把警察準(zhǔn)備邀請馬加森協(xié)助調(diào)查蘇珊?吉倫失蹤案的消息透露給了她的丈夫??屏?達(dá)菲怕馬加森經(jīng)受不住警察的逼問把一切和盤托出,于是殺了他??屏?達(dá)菲把馬加森喊到他們都熟悉的地方,但臨時停車帶有什么不一般的重要意義呢?
馬爾科姆?馬加森是從后面被砍死的,當(dāng)時他正越過樹籬看著農(nóng)民的田地。
露西打開手提電腦,調(diào)出谷歌地圖,找到那段臨時停車帶,把它放大,用鼠標(biāo)點擊馬加森看過去的位置,然后明白了他在看什么——樹,農(nóng)民田地上的一些樹。
她把圖像放大,得到一張俯瞰圖。離樹籬三百碼,一些白樺樹圍繞著一個小池塘。露西拿出手機給雷諾茲打電話。
“我是露西?哈洛,雷諾茲先生,我想我找到了一些與謀殺有關(guān)的非常重要的東西。能在馬加森被殺的地點會面嗎,一個小時后?”
露西把車停在臨時停車帶,下車看著遠(yuǎn)處的白樺樹。十分鐘后,雷諾茲的柴油發(fā)動機的轟鳴打破了月夜的寧靜。
“發(fā)現(xiàn)了什么,露西?”雷諾茲的聲音里帶著些許敬佩。
“馬加森被殺時就站在我現(xiàn)在站的地方,看著農(nóng)民的田地?!?/p>
雷諾茲點點頭。
“可是他在看什么?”
“那里只有些樹。”雷諾茲說。
“如果我們假設(shè)這里不僅僅是兇手們會面的地點呢?”露西問。
“來,我們?nèi)タ纯础!崩字Z茲說,將樹籬扒開一道缺口。
樹環(huán)中靜的可怕,十一月的月夜顯得孤寂而凄涼,月光映在約四分之一英畝的水面上。露西用手電筒一根一根地查看著樹干,樹干上有多年前刻下的愛的誓言——純潔的心和愛神之箭。
“她在這兒?!彼蝗唤械馈?/p>
“在哪兒?”
“這兒,”露西說,指著刻在樹皮上的名字,名字底下一個箭頭指著右下方。
“安琪兒?”雷諾茲不解地問。
“馬加森引誘蘇珊時讓她愛上了書?!?/p>
雷諾茲點點頭。
“他們在一起時,他喜歡叫她‘安琪兒’,這是文學(xué)上的雙關(guān)語,用蘇珊的后兩個字母和吉倫的前三個字母組成?!?/p>
羅伊斯頓?雷諾茲掏出手機:“請接摩根警探?!?/p>
十一
星期四的拂曉,挖掘開始在白樺樹間進行,露西和雷諾茲看著蘇珊?吉倫的遺骸重見天日。下午,他們出了威克森警察局,受到記者們的圍追堵截。露西戴著頭巾和太陽鏡,走下臺階,鉆進一輛沒有標(biāo)志的警車。她向記者們微笑著,但遵照雷諾茲的忠告,什么都沒說。
同時在阿爾加維警察局的一間白色小屋里,科林?達(dá)菲正在接受兩名英國警察的訊問。他痛痛快快地坦白了一切,并檢舉了他的那些參與誘拐、強奸、虐待并殺害杰西卡、蘇珊,以及其他失蹤姑娘的仍然活著的同伙。
警車在記者們的追逐下慢慢地啟動了,雷諾茲和露西分坐在后排座位的兩邊。露西的手機響了,是大衛(wèi)?布拉克,生活將永遠(yuǎn)地改變了。
責(zé)任編輯/張小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