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韓鈞是抗日戰(zhàn)爭時期山西新軍的主要創(chuàng)建人之一,是我黨我軍卓越的政治工作者和優(yōu)秀的軍事指揮員。一九一二年,韓鈞生于河南省新安縣,中學時期即參加反帝反封建斗爭。一九三二年加入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同年被捕,在獄中加入中國共產黨。一九三六年出獄后不久,抗戰(zhàn)爆發(fā),參加創(chuàng)建山西新軍。一九三九年在晉西南發(fā)動新軍反對閻錫山反共降日陰謀的武裝斗爭,并取得了勝利,被毛澤東譽為“娃娃將軍”。一九四四年率軍赴豫西開辟河南抗日根據(jù)地,取得對日作戰(zhàn)的重大勝利。一年后奉命撤回太岳,任四縱隊副司令員。一九四七年隨陳謝大軍南渡黃河,任豫西軍區(qū)司令員。因積勞成疾,韓鈞于一九四九年三月二十三日逝世,終年三十七歲。
本文中的故事發(fā)生在一九四四年。一九四四年五月,豫西淪陷。中共中央為開辟河南敵占區(qū)工作,發(fā)布向河南敵后進軍的命令。十二月二十四日,韓鈞與劉子久率領的干部隊和晉綏六支隊渡過黃河到達新安縣石渠,并迅速向澠池、陜縣、宜陽、洛寧進軍,有力打擊了日偽軍,消滅了一些不事抗日、專門坑害百姓的土匪和國民黨頑固派武裝,收編愿意抗日的地方武裝,很快打開了豫西敵后抗戰(zhàn)的局面。
一、南渡黃河
一九四四年十一月初的一天,陜北的清晨。一支馬隊迎著初升的朝陽,沿著延河岸邊蜿蜒前行。這是中央從黨校精心挑選出來的干部隊,多是經(jīng)過長征路上風雨洗禮,從雪山草地摸爬滾打出來的老紅軍,開辟新的抗日根據(jù)地,正需要這樣的紅色種子。
劉子久和韓鈞帶領這一路人馬,沿黃河大峽谷西岸北上,要從陜北佳縣過黃河,到晉綏軍區(qū)帶上韓鈞的老部下——八分區(qū)六支隊一同南下。
到了一處叫作香爐寺的渡口,立馬黃河西岸懸崖峭壁上遠望,呂梁山突兀的斷崖就像一座天造的危巖巨墻橫亙眼前,對岸克虎寨一帶山城高聳,大雪堆銀砌玉;低頭俯瞰,滾滾波濤氣勢磅礴地從山間奔騰而來,從腳下翻卷而過,澎湃著奔向遠方。不時有巨大的浮冰順著河水從鄂爾多斯高原淌下來,相互碰撞在一起發(fā)出“咔嚓咔嚓”的巨響。
韓鈞來到闊別兩年的晉西北抗日根據(jù)地,六支隊支隊長郭慶祥和政委張范把即將跟隨老首長韓鈞南下豫西開辟抗日新戰(zhàn)場的消息告訴了大家。戰(zhàn)士們都為能夠加入南征隊伍而自豪。
部隊到達介休,偵察員報告:“王震司令員率領的南下支隊也到了介休!”
韓鈞命令部隊:“快!跟上去,和他們一起行動?!?/p>
王震、王首道見了劉子久和韓鈞,如同久別重逢的親人。王震說:“你們來得正好。這一帶鬼子碉堡林立,危機四伏。今天晚上,我們要一夜急行軍一百八十里,穿過汾河和同蒲鐵路!”
汾河平原十分遼闊。極目北望,北斗星幾乎觸到地面。部隊如同一條蜿蜒巨龍,快速向南挺進。已經(jīng)可以看見汾河橋了,韓鈞下達命令:“隊形散開!加快速度,跑步前進!”
命令小聲地在部隊中從前往后傳遞著,緊接著就是一陣陣嚓嚓嚓的腳步聲,部隊飛速通過汾河橋。過了橋,部隊又跑步前進一個多小時,同蒲鐵路倏然出現(xiàn)在眼前。
“快!”韓鈞一擺手,部隊快速通過鐵路線,繼續(xù)向著東南方向行軍。
到達一個村莊附近,前面出現(xiàn)了幾十個人影。到了跟前,韓鈞才知道是平遙武工隊來接護八路軍。他們已經(jīng)在這冰天雪地里整整等了一個通宵。見部隊到達,武工隊員們迎上前來:“辛苦了,同志們!”一雙雙溫暖的大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在武工隊帶領下,部隊迅速通過敵人的封鎖線,到達一個叫坡底的村莊宿營。
太陽升起來后,隊伍繼續(xù)向南。云霧繚繞的太岳山區(qū)出現(xiàn)在眼前。好大的山!從平遙縣坡底村到楊家寺,部隊整整用了一天時間才爬過一座山。又是連續(xù)幾天急行軍。部隊經(jīng)唐城、和川、高壁、府城、狼寨,到達沁水縣。路上積雪融化后,道路越發(fā)泥濘。路上所見村落房舍,遍地焦土,片瓦不存。
馬上就要過黃河了。部隊決定在沁水縣休整,抓緊做好渡河準備。王震大軍還要再休整幾天。劉子久和韓鈞決定帶領六支隊和干部隊提前出發(fā),南渡黃河。
張范帶領偵察連來到毛田渡口。毛田渡口對岸是河南省新安縣石渠村,那里駐扎著偽軍一個排;再往南四五里地的石井村,駐有偽軍中隊部及另外兩個排。毛田渡口和石渠渡口的地形險峻復雜。上游是黃河上有名的三門峽,人門、神門、鬼門三門并列,山高谷深激流回蕩,河深流急暗礁密布,這一河段兩岸的高原黃土長期受到河水沖刷侵蝕,形成許多斷層峽谷,毛田和石渠就處于這個斷層峽谷的底部。
怎么辦?找船,忙了一天只找到一只;扎木排,冰天雪地里沒有材料。眼看著暮靄漸漸降臨,張范心急如焚。眼前渾濁的黃河水,像千萬匹脫韁的野馬,奔騰西來,呼嘯東去。寬闊的河面上,飄過來大塊大塊的浮冰,巨大的浮冰隨著水流互相碰撞著,激起陣陣浪花。河的對岸,已經(jīng)亮起了幾點若明若暗的燈火,那里應該是敵人的碉堡了。
天無絕人之路。張范一回頭,猛地見朦朧暮色里,一個身穿破棉襖的老人,牽著一頭小毛驢走了過來。
“大爺,是從上邊過來的嗎?”張范迎上去,笑著問道。
“是,是從上邊過來的?!崩先送O履_步,警惕地打量著眼前這個人。
張范看著老人狐疑的眼神,往前走了兩步,抬起胳膊指指左臂上的臂章:“大爺!我們是八路軍!八路!咱老百姓自己的隊伍!我們想過河打鬼子,到處找不到船,老人家能不能幫我們出出主意?”
一聽說是八路軍,老人臉上的表情松弛下來。他先是滿臉憤恨的神色:“船,船都叫鬼子搶走了!”然后眉毛一挑,“咦,上邊不遠的河灣里結了冰,看樣子興許能過人!”
“什么什么?黃河結冰?”張范眼睛瞪得溜圓。從來沒聽說過這一帶黃河已結冰的事。
“走,看看去!”跟在老人身后,大家朝著上游走了沒多遠,就聽一個偵察員驚喜地叫了起來:“冰!黃河真的結冰了!”
后邊的偵察員蜂擁而上,沿著冰面竟然從北岸走到了南岸,又從南岸走了回來。太好了!這座冰橋可以過人。大家高興得跳了起來。
張范吩咐:“給司令員發(fā)報!”
“黃河已經(jīng)結冰,人馬可以通過!”譯電員把電報送到韓鈞面前。
韓鈞的愁眉終于舒展開來:“命令部隊,立即出發(fā),連夜通過黃河冰橋!”
指戰(zhàn)員立即行動起來,迅速奔赴黃河岸邊。先頭部隊一踏上南岸,首先消滅了渡口據(jù)點里的偽軍。南岸槍聲一響,駐在石井村的偽軍中隊部和另兩個排的偽軍聞聲逃遁。
天亮了。站在黃河岸邊的山坡上,韓鈞回首望去。奔騰呼嘯的河面上,巍然聳立著一道百十米寬的冰橋,冰雕玉砌,鬼斧神工。初升的太陽照在冰面上,迸射出耀眼的光彩,猶如從天而降一道彩虹。
故鄉(xiāng),我回來了!韓鈞立在久違了的家鄉(xiāng)土地上,禁不住心潮澎湃。
二、尋找豫西地下黨
在嶺坡連綿的群山懷抱里,有一個叫作黑扒的小村莊。在劉子久和韓鈞率部到達之前,太岳軍區(qū)四分區(qū)副政委劉聚奎帶領八路軍十八團和五十九團已經(jīng)先期到達這里。他們立足未穩(wěn),就和前來圍剿的鬼子打了一仗,十八團團長閔學勝負了傷,部隊正在休整之中。
劉聚奎早早地就在村口候著,一見面就和劉子久、韓鈞緊緊擁抱在一起。草嵐子監(jiān)獄里的三個難友再次相逢。
司令部在一處寬大干凈的院落里。劉聚奎把十八團團長閔學勝、政委王成林、參謀長王波和五十九團團長查玉升、政委張春生向劉子久、韓鈞作了介紹。劉子久和韓鈞也把隨行的六支隊支隊長郭慶祥、政委張范,從延安帶來的干部隊隊長王其梅一一介紹給大家。劉子久看看劉聚奎:“聚奎同志!你還是先給大家介紹介紹情況吧!”
“好!”劉聚奎把地圖攤開在桌子上,“周圍的敵情、頑情很復雜,我們立足未穩(wěn)。我們到來之前,這一帶是國民黨縣長兼三十縱隊司令劉紹唐的地盤。我們過河之前,張春生同志帶一個連的兵力來偵察敵情,就是劉紹唐向日本人告的密,日軍偷襲了我們,我們犧牲了不少同志。因此我們過河以后,首先就和劉紹唐打了一仗,把他趕跑了,不過劉紹唐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另外,我們東西南三面都駐有日軍,南面的日軍被我們一仗打得龜縮回去了,躲在縣城和鐵門兩個據(jù)點?!?/p>
故園淪落,鄉(xiāng)情更切。劉聚奎話音一落,韓鈞就急切地追問:“還有什么?”
劉聚奎有些無奈地說:“我們到這里也就個把月時間,而且連打兩仗,很多情況還沒有來得及了解?!?/p>
“你們和地下黨的同志接上頭沒有?”劉子久用征詢的目光看著劉聚奎。
劉聚奎撓撓頭:“和附近的地下黨已經(jīng)接上了頭,但是和領導豫西地區(qū)的地下黨組織還沒有取得聯(lián)系。前幾天,倒是來了一位同志,名叫馬士英,說是洛寧中心縣委書記賀崇升派來的。”
劉子久眼前一亮:“這就對了!這個賀崇升我認識,是我們黨的可靠黨員。只是從一九四一年豫西黨組織撤退,我們就失去了聯(lián)系。他現(xiàn)在在哪里?”
“來人說是在洛寧縣河底一帶?!?/p>
“馬士英同志呢?”
“已經(jīng)走了。臨走的時候我答應最近就派人去跟他們聯(lián)系。”
“事不宜遲!馬上派人去把賀崇升同志請來!”
國民黨三十八軍五十五師一個營駐扎在澠池縣城。這天,兩個操著山西口音、一身農民打扮的年輕人來到營部,求見營長李慕裕。
李慕裕正在會客。副官王子林輕手輕腳走進來,遞給李慕裕一封信。李慕裕打開信封一看,信的內容很簡短:“十八弟:兩位遠房表親要到洛寧收些永胡,路過你處,請多關照。八哥。”
看完信,李慕裕對王子林說:“先安排這兩位親戚到偏房,我待會兒去見他們?!?/p>
坐在李慕裕對面的上官子平見有客人來,準備起身告辭。李慕裕忙對他說:“上官司令,你別見外。老家的藥店缺些中藥材,兩位親戚要到洛寧收些永胡,路過我這里,順道來看看,沒有什么重要事情?!?/p>
聽了這話,上官子平“哦”了一聲重新坐定:“洛寧全寶山的柴胡倒是名氣不小,聽說這‘永胡’的大名還是哪朝皇帝御封的哩。”
李慕裕點點頭:“名氣大小是一回事,關鍵是這永胡的藥效好,能治病,藥到病除?。 ?/p>
上官子平若有所悟:“李兄,這話說得有些道理。只是依你看,兄弟我當前所遇到的病癥用哪一味藥為好?”
李慕裕知道上官子平話中所指,淡淡一笑:“當然是用能治病的藥!上官司令,用藥的關鍵在于治病。用錯了藥不僅誤了病情,還會要了人命的!”
上官子平沉吟片刻,說:“這個我懂。目前兄弟的處境李兄你也清楚,國民黨這味藥我是用不上了,雖說劉茂恩封我為澠池縣長,他都被小日本打進西峽深山老林里頭了,哪里還顧得上我呢。河北民軍也是個冤家。日本人過河的時候,我繳過民軍不少槍支,喬明禮當時在重慶,聽說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回到豫西,正在整頓人馬,揚言要找我算賬,兄弟我可是如坐針氈!偏偏這個時候,八路軍又來了,你說我該何去何從?”
看著上官子平抓耳撓腮的樣子,李慕裕沉吟不語。上官子平又問:“李兄,八路軍來了,你們準備怎么辦?”
李慕裕輕松一笑說:“老弟呀!現(xiàn)在是統(tǒng)一戰(zhàn)線!團結起來一致對外!”
上官子平壓低聲音問:“李兄,你給兄弟支支招,這八路軍來了,我該怎么辦?”
李慕裕欲擒故縱,抬頭看看窗外:“我們營已經(jīng)接到師部的開拔命令,馬上要退到伏牛山里去了。眼下你就有一道坎!我們一走,喬明禮、劉紹唐聯(lián)合起來打你,你打得過他們嗎?”
上官子平搖搖頭:“沒有勝算?!?/p>
李慕裕又問:“你打得過八路軍嗎?”
上官子平還是搖頭:“我對八路軍不了解。只是聽說他們過河的人不多,也就千八百人?!?/p>
李慕裕大有深意地說:“你可別小看八路軍的千八百人!兵法有云:兵貴精而不在多。從三七年開始到現(xiàn)在,八路軍跟小日本打了七年,身經(jīng)百戰(zhàn),越打越強。你的兩三千人馬跟小日本交過手沒有?打過幾次像樣的仗?何況黃河北還有八路軍上百萬軍隊,你敢打八路軍?”
話不說不明,燈不撥不亮。上官子平“霍”地起身:“李兄,我決心已定——投八路軍!先過了眼前這一關再說。只是,給八路軍送點兒什么見面禮好呢?”
李慕裕說:“我營馬上就要出發(fā),我們有一臺備用的軍用電臺可以給你,這可是八路軍急需的物資?!?/p>
上官子平一把握住李慕裕的手:“李兄夠義氣!我改天就派手下給你送幾根金條過來!”
李慕裕擺擺手:“不用。你現(xiàn)在就可以把電臺弄走。至于金條,你還不如換成糧食,和電臺一同送給八路軍,以解他們的燃眉之急。交友之道,急人所急。你說是不是?”
“好!一言為定!”
送走上官子平,李慕裕來到偏房。他對著王子林一使眼色,王子林會意起身出門,把門虛掩著站在了門口。
“同志!”一見到兩個年輕人,李慕裕就快步走上去,緊緊握住他們的手。
“我叫張文?!薄拔医性??!眱蓚€年輕人自我介紹。
“家里都好吧?”李慕裕一落座就迫不及待地問。
張文說:“都好?!?/p>
李慕裕接著道:“張文同志,軍統(tǒng)在我這里安排了不少眼線,你們不宜久留。組織上有什么安排請趕快說?!?/p>
張文點點頭:“組織上派我們倆到河底去找賀崇升同志,為了節(jié)約時間和路上安全,要化裝成你營軍官,還要提供兩匹快馬。還有,最好能派一名可靠和熟悉情況的同志給我們帶路?!?/p>
“行!”
黎明時分,三匹快馬出了澠池縣城,王子林和張文、袁山穿著國民黨軍服,一路翻山越嶺急火流星般往南飛奔。
洛寧河底鎮(zhèn)一處深宅大院里。
“三爺!門外來了三個人,說是要找大公子!”
聽到家丁報告,賀三爺眉頭一皺:“哪里人?”
“說是五十五師的?!?/p>
“哦?”賀三爺一陣沉吟,“這五十五師孔師長剛從我這里走,又派人找大公子干什么?他們說沒說有什么事情?”
“沒有。只說要見大公子面談。”
賀三爺把披在身上的虎皮大氅一抖,指著門外說:“帶來見我!”
王子林留在門房,張文和袁山跟著來人進了賀家大院。過了好幾道門,又走過一段長長的石階,張文抬頭一望,高大的臺階盡頭,一棵少說也有百年樹齡的老槐樹下,站著一個面容嚴肅的中年人,一件虎皮大氅披在身上,兩只胳膊叉著腰向外支起,顯得格外威風。他板著面孔,正用犀利的眼神冷冷地上下打量著來人。
“找賀崇升?”賀三爺冷冷地問。
“是的!敢問您是?”張文看著賀三爺。
“我是他爹!”賀三爺慢悠悠步下臺階,突然說了一句,“你們不是五十五師的人!”
張文和袁山心里一驚。一陣尷尬的沉默,賀三爺緊盯著他們,像要看看這兩個年輕人作何反應。袁山忍不住說:“我們不是五十五師的人,我們……”
張文拉了他一把:“我們的確不是五十五師的人,我們是崇升的朋友!”
“從哪里來?”賀三爺又是冷冷一句。
張文和袁山不知道這位爺是什么用意,一時語塞。
“抓起來!”沒等張文和袁山再開口,賀三爺冷不丁撂下三個字。
“三爺!門房還有一個!”家丁提醒。
“一塊兒!”
張文和袁山不由分說被扔進一間黑屋子里,過了一會兒又聽見“撲通”一聲。他倆知道那是王子林也進來了。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門外一陣馬蹄聲響,一個年輕人的聲音傳了過來:“爹!既然說是我的朋友,怎么能不分青紅皂白就抓起來?爹!人在哪里?”
賀三爺?shù)穆曇粢矀髁诉^來:“你是司令,還是我是司令?”
“爹!你是司令,可我好歹也是個參謀長呀!”
“是司令說了算,還是參謀長說了算?”
“爹!你就別說了。人在哪里?”
腳步聲越來越近,“啪嗒”一聲門開了。摘下眼罩,取出塞在嘴里的毛巾,站在門外的馬士英一眼就將張文和袁山認了出來,對身旁的賀崇升說:“沒錯!這兩位就是八路軍十八團的人,我上次去的時候見過他們倆!”說罷上前解開繩索。
賀三爺也來了。賀崇升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你看看,讓幾位同志受了多大委屈!”
賀三爺嘴一撇:“張口就是山西腔,還非要說是五十五師的人,我行走江湖這么多年,什么時候眼睛里揉過沙子?何況這么多年來,軍統(tǒng)特務和日本人的腿子一次一次抓你,我能不多加小心嘛!”
賀崇升一跺腳,又回頭白了賀三爺一眼,這才拉著張文和袁山的手說:“走走走,趕快到屋里坐!”
馬士英也拉起王子林跟了上去。張文進了屋,從衣縫里抽出一封信來,遞給賀崇升。賀崇升展開一看,只見信上寫著:“明遠吾弟,見信如晤。匆匆一別,轉瞬四年。今已回家,甚為掛念。盼能撥冗,速來一見。紅娘?!?/p>
“紅娘”是劉子久的代號,“明遠”這個名字只有自己同志才知道。賀崇升喜上眉梢:劉子久同志回來了!
賀崇升立即策馬趕到了黑扒村。
“子久同志!”
“崇升同志!”
兩雙大手緊緊握在一起。
韓鈞、劉聚奎和郭慶祥站在一旁,看著兩位久別的老友相逢,心中也有一種抑制不住的喜悅。劉子久指著他們幾個對賀崇升說:“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
寒暄過后,幾人進了屋里。劉子久問道:“崇升,一別就是四五年。我們撤退到了延安,你卻隱蔽下來等待時機,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一言難盡。”賀崇升說,“這幾年,我被國民黨特務一路追殺,只好跑到陜南的商縣隱蔽下來。日寇發(fā)動河南戰(zhàn)役,蔣軍一觸即潰,正巧這個時候我父親到商縣看我,我催促他趕快回去,組織地方武裝抗日保家。我父親很快組織起了一支上千人的抗日自衛(wèi)軍,取名洛寧支隊。我也回到家鄉(xiāng)河底鎮(zhèn),重建洛寧中心縣委。為了把抗日武裝抓到自己手里,我做通父親的工作,由我擔任洛寧支隊的參謀長,代行支隊長職權。雖然有不少土豪劣紳反對,但他們懾于我父親的威勢,只是私下嘀咕,倒也不敢公開和我叫板。我就利用這個機會,大刀闊斧地對洛寧支隊進行了整頓,派了不少黨員擔任各級職務。后來,我又推動父親出頭組織四縣聯(lián)防委員會,由他擔任主任,把宜洛陜澠四縣的抗日力量組織在一起?!?/p>
劉子久問道:“四縣聯(lián)防的骨干力量都有哪些?”
賀崇升說:“除了洛寧支隊,還有兩支游擊隊。一支是李桂吾游擊隊,一支是澠池上官子平游擊隊,各有兩千來人。不過這兩支游擊隊成分很復雜,其中都有國民黨和日偽力量的滲透。倒是李桂吾本人多次向我表示,堅決抗日,堅決跟共產黨走,我們中心縣委已經(jīng)秘密發(fā)展他為候補黨員。”
“上官子平這支隊伍怎么樣?”韓鈞問。
“上官子平也是可以爭取的地方武裝力量。因為他先前繳過河北民軍的槍,河北民軍總指揮喬明禮正在尋機報復,他現(xiàn)在的處境是泥菩薩過河,因此他是四縣聯(lián)防最積極的支持者,也有投靠八路軍的想法。但他本人反復無常,善于投機?!?/p>
劉聚奎插了一句話:“當前我們的首要任務,是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抗日力量,像上官子平這樣的人也要團結,這樣我們才能夠盡快站穩(wěn)腳跟?!?/p>
劉子久點點頭:“聚奎同志說得對。崇升同志對豫西形勢和中心縣委情況的匯報,對我們研究如何盡快打開局面,創(chuàng)建豫西二分區(qū)這個抗日根據(jù)地至關重要。”
“崇升,根據(jù)你目前掌握的情況,對我們威脅最大的敵對力量有哪些?”韓鈞又問道。
賀崇升說:“目前對我們威脅最大的,是喬明禮的河北民軍、劉紹唐的三十縱隊和張二少的三十三縱隊。喬明禮把他們組織起來,揚言要找上官子平報仇,其實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槍頭所指是我們八路軍。一旦他們取得澠池縣地盤,對我們整個抗日根據(jù)地的建立、發(fā)展都會起到遏制作用?!?/p>
韓鈞點點頭:“是啊,澠池是日軍兩個戰(zhàn)略區(qū)的接合部,從目前情況看,敵偽和國民黨頑固派,都要拼命爭奪這塊地盤。日軍暫時鞭長莫及,頑固派是見縫插針,把有名的摩擦專家喬明禮往這塊地方塞,胡宗南和劉茂恩是大有深意的。取得這塊陣地對我們來說非常重要,這將是我們二分區(qū)的立足之地!所以,必須把活動在這一帶的民軍殘部和其他國民黨頑軍,徹底打出去!”
門外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馬士英滿面風塵,一腳跨進門來對賀崇升說:“參謀長!三爺?shù)男?!?/p>
三、何去何從
賀崇升把信展開一看,身子一震。他一邊把手中的信遞給劉子久,一邊急匆匆對韓鈞他們說:“喬明禮已經(jīng)打過來了!他要搶占澠池地盤。我父親來信告急,要我們盡快出兵增援!”
劉子久把信瀏覽一遍,看著韓鈞說:“刻不容緩,立即部署作戰(zhàn)方案!”
韓鈞朝馬士英擺擺手。馬士英走到桌前,兩人一起俯身看著桌上的地圖。韓鈞問:“士英同志,你從前線過來,敵人現(xiàn)在在什么位置?”
馬士英用手指著地圖:“喬明禮、張二少和劉紹唐的人馬都出動了,喬明禮一個團和劉紹唐縱隊已經(jīng)占領澠池縣城,上官子平北竄;喬明禮另一個團和張二少縱隊從陜縣宮前一帶抄山路增援,被洛寧支隊和李桂吾截擊。喏,就在這里,現(xiàn)在正在激戰(zhàn)?!?/p>
韓鈞問:“喬明禮現(xiàn)在在哪里?”
“澠池縣城?!?/p>
韓鈞又問:“陜縣不是也參加了四縣聯(lián)防嗎?”
馬士英一跺腳:“別提了,就是他們給喬明禮借的道!”
韓鈞俯下身子對著地圖看了又看,一邊還用手在地圖上測量比畫著,過了一會兒他直起身子來,問劉聚奎:“閔學勝同志的傷怎么樣了?”
話音剛落,閔學勝推門而入:“司令員!我的傷好了!你看你看,活動自如!”原來,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閔學勝,在村口見馬士英快馬加鞭的樣子,已經(jīng)隱約有了一些預感,就喊上郭慶祥和張春生隨后跟了過來。剛剛走到門外,聽到司令員詢問他的傷情,便一腳跨進門來。
韓鈞含笑看著他:“學勝!放心,這次有你打的仗!”
閔學勝比韓鈞小兩三歲,雖然剛剛認識才幾天,但韓鈞的威名他早有耳聞,知道這是一位敢在閻錫山頭上揮刀動土的人物,心中自然多了幾分敬重。郭慶祥和張春生也進了屋。韓鈞指著地圖對劉子久和賀崇升說:“咱們兵分兩路。子久、崇升,你們倆和我一路,率五十九團、六支隊,經(jīng)澠池的義馬、藕池和洛寧的河底、楊坡,直奔陜縣宮前,增援洛寧支隊和李桂吾,拿下宮前,斷了喬明禮的后路。另一路,”韓鈞抬頭看看閔學勝,“聚奎和學勝同志率十八團,攻打澠池縣城,估計喬明禮會沿澠池、英豪、白阜一線西撤,你們一路追擊。你們一個團力量有些單薄,記住一定要和上官子平密切配合,這一帶地形他們比我們熟。你們先不要急著打,等我們打下宮前后,喬明禮害怕我們背后包抄,一定會放棄澠池城向西潰逃,到那時我們再兩路夾擊!”
聽了韓鈞的戰(zhàn)斗部署,閔學勝、郭慶祥和張春生分頭離去。韓鈞剛坐下來,大勇報告,說上官子平來了。
早聞其名,未見其人。韓鈞和劉子久起身出門,見司令部門外一個身材頎長、面容黑青的人正在指揮隨從從馬背上往下卸東西,除了幾個木箱子,便是一袋一袋糧食。來人果然是上官子平。一見韓鈞,他緊走幾步雙手一抱拳:“韓司令!您可一定要救我一命!”然后扭頭吩咐說,“翼鵬、萬里,快把咱孝敬八路的那部電臺抬進來!”
上官翼鵬是上官子平的胞弟,他和侯萬里指揮幾個隨從抬著兩只大木箱走進院子里來,放在院子中間。上官子平滿臉堆笑:“韓司令!我知道咱八路給養(yǎng)不寬裕,還特地帶來三千斤糧食,一點兒薄禮不成敬意,您一定要笑納!”
“上官司令!屋里請!”韓鈞把上官子平讓進屋里。
一進屋門,上官子平就大倒苦水:“我算看透了國民黨,我上官子平和他們不共戴天!他們不抗日不說,我收繳潰兵的武器抗日,他們還三番五次逼迫我,要把我往死里整!不錯,我是劉茂恩任命的國民黨縣長,那時咱八路軍不是還沒有過河嘛!我也是為了抗日,萬般無奈之下不得已而為之!誰稀罕他們這頂破官帽!我一定跟八路軍合作到底,如果八路軍幫我打垮喬明禮,你們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上官子平不知是動了感情還是發(fā)了煙癮,竟一把鼻涕一把淚,涕泗橫流。
韓鈞說:“上官司令,你送來的見面禮,都是我們急需的。很感謝!我們八路軍的政策是,只要堅決抗日,我們就是朋友!即使過去做過一些對不起共產黨的事,只要從此改正,我們絕不計較!至于你這次遇到難關,我們不會坐視,既是朋友就要伸出援手。我們已經(jīng)決定出兵,把喬明禮趕出澠池!”
上官子平起身拉住韓鈞的手:“韓司令,從現(xiàn)在起,我和八路軍就是生死盟友!”
八路軍兵分兩路,即刻出發(fā)。時間剛過中午,天上卻沒有太陽,天氣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雪。
宮前陣地上,兩軍經(jīng)過幾個回合的沖殺,僵持在那里。李桂吾的指揮所設在一處山坳里。他舉起望遠鏡觀察著對方陣地。這是一處山口地帶,河北民軍劉新民團和張二少的三十三縱隊沖不過來,李桂吾的游擊隊也沖不過去。雙方都躲在剛剛挖好的戰(zhàn)壕里,焦急地等待著各自的援軍。
李桂吾摘下望遠鏡,表情凝重地踱著步。警衛(wèi)排熊排長胸前掛著沖鋒槍,左手握著槍管,右手食指扣在扳機上,始終不離李桂吾左右。
游擊隊第二司令黃海容從陣地上匆匆下來了。他一進指揮部就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伸手抓下頭上的帽子,露出剃得光光的大腦袋,把手里的帽子“啪”的一聲重重摔在桌子上:“大哥!國軍那邊又來催問了,說是如果咱們加入國軍,你至少能弄個師長干干,我們也可以混個旅長團長,或者當個縣長,你到底是咋想的?”
李桂吾沉吟著沒有開口。黃海容又說:“大哥!我們幾個可是焚香立誓的生死弟兄,弟兄們的榮華富貴、生死禍福就在你一句話,你可不要有什么事瞞著弟兄!我聽人說,你已經(jīng)秘密加入了共產黨,到底有沒有這回事?”
好漢做事好漢當。李桂吾點點頭:“二弟!咱們兄弟一場,我不瞞你,我的確已經(jīng)加入了共產黨?!?/p>
黃海容一跺腳,臉上露出不滿的表情來:“大哥!你真糊涂!這投了國軍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看得見的錦繡前程。可這投了共軍是要吃沒吃,要喝沒喝,吃不完的苦頭,受不盡的罪,弟兄們跟著你圖的是個啥?嗯?你要真是投了共,可別怪二弟我翻臉不認人。到時候我們只有分道揚鑣,你走你的路,我過我的橋!”
“二弟,我決心已定。不過咱們兄弟一場,你盡管放心,我決不做對不起兄弟的事情。到時候你如果跟我一起走,我們是好兄弟;如果另有想法,大哥也不會阻攔,我會對你禮送出境,而且你可以帶走你的人馬?!?/p>
這李桂吾的游擊隊,本就是李桂吾和黃海容兩支隊伍合編而成,因此黃海容也有相當?shù)膭萘Γf話自然也有相當?shù)姆至?。但黃海容在兩軍陣前逼問這些話,是李桂吾沒有料到的。一想到八路軍的援兵馬上就要到了,更是不能出現(xiàn)意外,李桂吾的口氣緩和下來:“二弟,等這次戰(zhàn)斗結束了,咱們兄弟倆好好談談,我也好再征求征求你的意見?!?/p>
黃海容一聽還有些緩和余地,也就順坡下驢:“好吧,大哥,兄弟勸你三思而行?!?/p>
這邊還在說著話,突然間對面陣地槍聲大作,像是有人從敵人背后偷襲。一個人手里提著二十響,向著指揮所跑了過來,邊跑邊喊:“司令!八路軍援兵來了,抄了敵人的后路!”
李桂吾抬頭一看,是游擊隊參謀處長要之襄。李桂吾單手舉起望遠鏡向著遠處眺望,另一只手已經(jīng)把腰間的二十響拔了出來,他邊看邊說:“海容,敵人已經(jīng)亂了隊,下了臥狼溝向著中河方向逃了。你留在這里坐鎮(zhèn),我?guī)б魂犘值艿焦炔鐜X截住他們!”說著拔腿就要沖出指揮所。
黃海容一把拉住他:“大哥,還是我去!你在這里坐鎮(zhèn)!”
要之襄緊跟著走了出去:“二哥,我和你一起去!”不待李桂吾回話,兩人邁開大步去了。
傍晚時分,槍聲漸漸稀疏下來。晦暗的天空中紛紛揚揚飄起雪花,不一會兒工夫,群山溝壑變成一片銀白,山道鋪上了一層厚厚的積雪。
李桂吾正在清點收繳的武器,遠處響起一陣咯吱咯吱的腳步聲,抬頭一看,一群人向著他走了過來。他認得人群中的賀三爺和賀崇升。賀三爺還是一身自衛(wèi)軍的黑色打扮,賀崇升卻已經(jīng)換上了八路軍的灰軍裝。走在最前頭的是一個三十歲剛剛出頭的青年人,一身八路軍灰色軍服,中等個頭,身材魁梧,全身打扮干凈利落。這應該就是韓司令了!
李桂吾起身快步迎上去。賀三爺看李桂吾走過來,指著他對走在最前頭的軍人介紹說:“韓司令!這位就是桂吾兄弟,游擊隊李司令!”
韓鈞大步上前伸出雙手,和李桂吾的一雙大手緊緊握在一起。李桂吾這才看清楚,韓鈞帽子上已經(jīng)結了一層厚厚的冰碴兒,寬闊結實的雙肩也落滿雪花。他忙說:“韓司令!你們冒雪增援我們,一路辛苦,我代表抗日游擊隊的弟兄謝謝你們,謝謝八路軍兄弟!”
韓鈞朗朗一笑,拍拍李桂吾的手背,堅定有力地說:“李司令,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八路軍的政策,凡是抗日的隊伍就是自家人,你就不要再客氣了!”
“請!”李桂吾把韓鈞讓進屋里。
韓鈞把隨行的五十九團團長查玉升和政委張春生,六支隊支隊長郭慶祥和政委張范向李桂吾作了介紹。屋里氣氛漸漸熱烈起來。過了一會兒,又來了幾個游擊隊的人。
大勇和熊排長站在屋子門口,一邊一個。不大一會兒工夫兩個年輕人就熟絡起來。大勇細聲問:“熊排長,這后來進去的都是些什么人?”
熊排長小聲答:“這幾個呀?都是我們游擊隊的頭頭唄!頭一個進去的,是我們游擊隊第二司令黃海容黃司令。這第二個進去的,是我們游擊隊的副司令郭連杰郭司令。第三個也是我們游擊隊副司令趙連治趙司令。走在最后邊的,是我們的參謀處要處長。”
大勇嘖嘖兩聲:“乖乖,熊排長,你們游擊隊總共多少個司令呀?”
熊排長噓了一聲:“兄弟,你不清楚,我們游擊隊這兩千來條人槍,各有各的來路。李司令拉起來的有七八百人槍,黃司令拉起來的有五六百人槍,趙司令帶來的有三四百人馬,還有百十號人是省立洛陽師范的學生游擊隊……反正,好幾路人馬!”
夜深了,賀三爺帶著一群人出了屋,稍事寒暄各回駐地。屋里只剩下韓鈞、賀崇升和李桂吾三人。三人不知不覺竟暢談徹夜,直到東方泛白。
雪還在下著,一陣清脆的馬蹄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隨著戰(zhàn)馬 “咴兒——咴兒”的幾聲嘶鳴,一陣陣馬籠頭和銜鐵撞擊發(fā)出的錚錚聲響傳來,三個人裹著風雪進了屋子。韓鈞抬頭看去,只見三個雪人進了屋——十八團團長閔學勝、政委王成林和上官子平來了。韓鈞看著閔學勝問:“怎么樣?”
閔學勝咧嘴一笑:“司令員!大獲全勝!果真不出你的所料。當我們趕到澠池城下,喬明禮和劉紹唐已經(jīng)棄城西逃,向著白阜和觀音堂方向撤退。我們十八團和上官司令的游擊隊,兵分兩路出城追擊。十八團一營和游擊隊為北路,追到澠池城西北的樂村,追上了劉紹唐。十八團二營、三營為南路,追到觀音堂與喬明禮交火。這兩個匪首狡猾得很,一看我們勇猛追擊,就采取多股多路,邊打邊退的戰(zhàn)術。我們也及時改變戰(zhàn)術,化整為零,窮追猛打。這不,經(jīng)過一夜追擊,敵人已潰不成軍!”
王成林接著道:“司令員!光俘虜就抓了三百三十多個,繳獲步槍、機槍一百五十多支!”
韓鈞滿意地看著閔學勝和王成林,笑著連聲說:“好!好!”
幾個人拍拍身上的冰雪,坐了下來。李桂吾黑黑的眸子里閃爍著晶瑩的光芒,對上官子平說:“上官司令!我已經(jīng)想好了,八路是能夠打鬼子救中國的隊伍,我要帶著弟兄們投八路!”
上官子平一拍胸脯:“桂吾兄弟!我們算是想到一塊兒了,我也是來請韓司令收編我的游擊隊的,而且,我要加入共產黨!”
四、李桂吾遇刺
從李桂吾游擊隊駐地向著東北方向翻過幾個山頭便是一個叫南莊的小山村。村子坐落在一面向陽的半山坡上。八路軍的司令部離開黑扒村駐扎到了這里。
韓鈞剛剛起床洗漱完,劉子久就找他來了。他手里捏著一封電報,興奮地說:“韓鈞同志,中央來電報了!”說著把手中的電報遞給韓鈞,“毛主席和朱總司令對我們過河二十天來的工作給予了肯定!還共同簽署命令,任命皮定均為八路軍河南軍區(qū)一分區(qū)司令員,你這個省軍委委員兼任二分區(qū)司令員!”
韓鈞仔細看過電報,問道:“王樹聲和戴季英同志什么時候過河?”
劉子久板起指頭算了算說:“按照他們現(xiàn)在的行軍速度,大約還得一個月時間。我們眼前的形勢發(fā)展很快,中央要求我們盡快開展工作。我們對地方武裝的改編方案,中央也回電同意。上官子平游擊隊改編為獨立第七旅,由上官子平擔任旅長;李桂吾游擊隊改編為獨立第八旅,李桂吾擔任旅長;洛寧支隊和晉綏六支隊合編為分區(qū)特務團,張范同志擔任團長兼政委。上官子平和李桂吾的武裝成分復雜,內部問題也相當嚴重,要趕快派進我們的骨干力量進行整頓。其他的幾支小股武裝也要抓緊派進我們的人!”
韓鈞撓撓頭皮:“從延安帶來的干部隊只有七十九個人,人手太少??!”
劉子久點點頭:“是太少了。但遠水解不了近渴,培養(yǎng)干部也不是一時半刻的事情,要盡快拿出一個方案來,把這批同志分派下去,以解燃眉之急?!?/p>
韓鈞接著說:“子久同志,還有一件事。前幾天上官子平向我提起,想?yún)⒓庸伯a黨,這個事情我們要慎重地研究一下?!?/p>
劉子久沉吟半晌,說:“這件事情他也向聚奎同志提起過,聚奎同志也跟我講了。我的意見還是慎重一些為好,先對他進行一個時期的考察吧!”
韓鈞點頭:“我的意見也是這樣。時間太短,我們對他還沒有足夠的了解,對他的真實想法也沒有真正掌握。還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們盡快了解、商議,新任命的分區(qū)領導要盡快召集起來,對一些重大問題進行研究?!?/p>
劉子久點點頭。
韓鈞又說:“分區(qū)領導成員中,我、聚奎、賀三爺、崇升幾個同志好召集,副專員張劍石同志遠在百里以外的東趙堡,中間還隔著鬼子占領區(qū),要立即派可靠的人把他請來商議?!?/p>
劉子久說:“對!圍繞劍石同志開辟的這塊抗日根據(jù)地,我們還有大量的工作要做。東趙堡周圍敵情十分復雜。東北、西北駐有日軍增田、夭野、水島多股部隊,東邊是偽軍縣自衛(wèi)團,西面是頑固派徐吉生的保安旅,南面九間房駐有國民黨一個旅和國民黨控制的幾股土匪武裝,那里的形勢是敵我頑偽犬牙交錯,根據(jù)地四面受敵。劍石同志手里的武裝只有皮定均派去的一個連,要在這荊棘叢中開辟局面面臨著許多困難!我們還要考慮,必要時候派部隊去支援那里。不過,這些是后話,眼下還是要馬上派人把他接來?!?/p>
南莊村。關帝廟大殿里,掛在墻上的那盞墨綠色軍用煤油汽燈亮了一夜。晨曦微露,曉色初開,山村里升起幾縷淡淡的青色炊煙,遠處也不時傳來幾聲報曉雞鳴。
“司令員,我這就返回東趙堡!”張劍石和韓鈞并肩走出關帝廟。張劍石解開拴在門口榆樹上的馬韁繩,翻身上了馬背。
“別急!”韓鈞再三叮嚀道,“劍石,東趙堡根據(jù)地太突出,處于日偽頑四面包圍之中,我替你們擔心!這個時期要特別注意工作策略。槍口對準日本鬼子,對偽軍要盡量分化瓦解,對徐吉生和喬子榮這兩支頑固派地方實力武裝……還是要盡量曉以民族大義,團結對外,以免受到前后夾擊。”
“嗯!放心吧,司令員?;氐礁鶕?jù)地,我親自到龐溝徐吉生駐地和溫村喬子榮駐地拜訪,把我們八路軍的政策給他們講清楚,爭取共同抗日!”
“劍石,”韓鈞略一沉吟,“還要做好兩手準備。萬一爭取不過來,也要爭取盡量拖一段時間,不要過早和他們發(fā)生沖突,我們現(xiàn)在還是立足未穩(wěn)的時候,對頑固派一定要晦跡韜光,不能多面樹敵。我考慮將來把十八團調配給你們,進一步加強我們在東趙堡的力量,這樣對頑固派說起話來也有分量。不過現(xiàn)在還不行,十八團剛剛打了幾仗,部隊疲勞過甚,正在休整。一定要注意,萬一你們那里形勢惡化,你要迅速跟我們聯(lián)系?!?/p>
“好的!司令員,我走了!”張劍石揚鞭催馬,沿著山道遠去。
又有幾匹戰(zhàn)馬從遠處飛奔而來。到了韓鈞面前,來人紛紛下馬。除了方升普,還有王其梅、鄧忠仁和鄔賢旺。方升普是從皮定均那里緊急趕來的,王其梅他們三個則是從延安來的干部隊成員,住在鄰近村子里。王其梅和韓鈞也是草嵐子監(jiān)獄的難友,兩人早就熟悉,而鄧忠仁和鄔賢旺則是從長征中走過來的老紅軍,因為都是河南籍,這次都從中央黨校選進了干部隊。
幾人進了大殿圍桌坐下。韓鈞先看看方升普說:“升普同志,把你從皮司令那里緊急調來,是有一個重要任務。按照中央的要求,我們要對上官子平游擊隊和李桂吾游擊隊進行整編,他們過去的番號取消,改為八路軍獨七旅和獨八旅。司令部決定,王舟平同志帶領干部隊三十多個同志到獨七旅去,你們幾個人由其梅同志總負責,帶二十多個干部隊的同志到獨八旅,干部隊其余同志分派到各縣大隊?!?/p>
“什么時候出發(fā)?”王其梅探身問道。
“越快越好。”韓鈞把目光轉向王其梅,“你們幾個的具體分工是這樣:其梅同志任獨八旅政委,升普同志擔任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忠仁同志擔任副旅長,賢旺同志擔任一團團政委。其梅,其他同志的工作由你們根據(jù)實際情況決定。桂吾同志本人的抗日意愿很堅決,加入八路軍的愿望也很強烈,他一再要求我們多派進一些八路軍干部,可是我們的人手實在太少,你們二三十個人撒進兩三千人的隊伍里,每個人肩膀上的擔子都很重!你們到了以后,要盡快協(xié)助桂吾同志掌握部隊。這支隊伍的成分很復雜,還潛藏著日偽和國民黨特務,如果遇到日偽襲擊,很有可能會垮掉?!?/p>
仿佛千斤重擔已經(jīng)壓在了肩膀上,方升普肩頭一沉:“司令員,隊伍里我們地下黨的力量怎么樣?”
“很薄弱。那里黨的負責同志叫李廷琨,當?shù)厝耍_身份是桂吾司令部秘書,你們到了以后要先和他接上頭,他會給你們介紹更詳細的情況。”
“行!司令員,我們這就出發(fā)!”王其梅說著話就站起身來。
崤山深處,圪垯寨,李桂吾司令部設在半山腰一處普通的農家院落里。
山中夜來早。屋里早早就掌了燈。這幾天李桂吾的心情特別舒暢。多少年來,他就像盲人騎著瞎馬,茫然地在黑暗中摸索,而現(xiàn)在他終于看清楚了自己該走的路,看清楚了這條路將會通向何方。他覺得渾身都充滿了力量,這是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韓鈞司令帶著其梅他們來到司令部,召集游擊隊所有骨干人員召開大會,宣布獨八旅成立,并熱情地稱呼他“同志”,他感到渾身的熱血都沸騰起來,就像漂泊已久的游子終于找到了家,終于回到了母親的懷抱,就像一滴懸浮在空中的水珠,終于踏踏實實落在了大地上,匯入江河之中,匯入了澎湃東去的大河洪流。
其梅和升普他們應該已經(jīng)到了石板溝了!李桂吾在心里盤算著。從圪垯寨到石板溝只有二十里山路,騎馬應該已經(jīng)到了。學生隊駐在石板溝,其梅他們的意見是對的,八路軍派來的人太少,先把這些有知識有熱情的學生娃娃武裝起來,再派到各連各排去做政治工作,那力量可就大了。李桂吾希望獨八旅能盡快變成像十八團那樣的隊伍,一支隊伍團結得就像一個人,團結得就像一塊鐵、一塊鋼,還有什么不能戰(zhàn)勝的呢?想到這里,李桂吾臉上流露出一絲笑容來。
李桂吾下午的時候還得到了一個不好的消息。說是東趙堡根據(jù)地受到土匪武裝包圍,十八團趕去增援了,想到這里他心中掠過一絲不安。正是游擊隊改編的關鍵時候,有十八團這個后盾駐在附近,他覺得心里踏實。唉!也許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吧!他又看了一眼掛著紅綢靠在墻角的那塊大牌子,“八路軍獨立第八旅”幾個大字是那么地耀眼醒目。明天一大早,就把這塊牌子掛起來!
連日勞累,他的腿傷復發(fā)了。他感到腿上的骨頭在隱隱作痛,痛得鉆心。二夫人端著一杯熱茶走了進來,看到他臉上痛苦的表情,把他扶到床邊坐下,搬起那條傷腿放在床上幫他按摩起來。李桂吾感到傷腿的疼痛輕多了。他一只手支撐著身體,另一只手摩挲著二夫人的頭發(fā),感慨地說:“這些日子讓你跟著我受苦了!我要是投了國民黨,你也可以做個官太太,退到大后方去享享清福,可是……”
二夫人頭也不抬地說:“桂吾,快別說了,我相信你的選擇是對的,我不后悔!”
門外傳來說話聲。李桂吾問道:“誰?”
警衛(wèi)員答了一聲:“司令,是參謀處趙參謀,來送一張作戰(zhàn)圖?!?/p>
“哦!讓他進來吧!”
“司令,我都已經(jīng)睡下了,參謀長又把我叫了起來,說是有一張作戰(zhàn)圖要緊急送來?!壁w參謀進了門遞給李桂吾一張圖,站在一旁。
“哦?”李桂吾有些疑惑,他剛要發(fā)問,門口又傳來一個人的說話聲。
“是誰呀?”李桂吾問了一聲。
“司令,是我!趙二虎!”警衛(wèi)員還沒有來得及答話,趙二虎甕聲甕氣的聲音就傳了進來。這個趙二虎與李桂吾是結拜兄弟,原在李桂吾部擔任大隊長,接受八路軍改編后在“獨八旅”只任了個連長,對此甚是不滿。在受到黃海容、要之襄等威脅利誘后,惡向膽邊生,前來伺機刺殺李桂吾。
“哦!二虎兄弟,快進來!”因為整編的事,李桂吾知道二虎心里有些不痛快,他正要找他談談,好解開他心中的疙瘩。趙二虎自己找上了門,正好。
趙二虎進了門,拉過一把椅子坐在桌子邊,只露出上半截身子。李桂吾正要發(fā)話,趙二虎倒先開了口:“司令,我想通了!到了八路隊伍里,干什么都是革命,干什么都是為了打鬼子,我都愿意!”李桂吾準備了許多開導他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張二虎就這么痛快地表了態(tài),有些出乎李桂吾的意料。
趁著李桂吾愣神的工夫,趙二虎的手突然從桌子下抬了起來,手中赫然握著一把大張機頭的盒子槍!沒等李桂吾反應過來,槍口已經(jīng)對準李桂吾的胸膛“砰砰砰”連開三槍。
三聲沉悶的槍響過后,趙二虎猛一轉身奪門而出,見警衛(wèi)員堵在門口,抬手又是一槍,警衛(wèi)員“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李桂吾猝不及防。他一只手捂著胸前傷口,另一只手從枕頭底下拽出盒子槍,踉踉蹌蹌追出房門。門外漆黑一片,哪里還有趙二虎的影子。李桂吾“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上。二夫人撲了過來,抱著李桂吾撕心裂肺地喊:“桂吾……”
另一間窯洞里,警衛(wèi)排熊排長泡了一些草藥,正在擦治身上的疥瘡,聽到槍聲趕緊提上褲子,光著上身抱起機槍沖了過來??吹嚼罟鹞嶂袠尩沟兀芘砰L腦袋嗡地一響,撩開門簾沖了進去。
趙參謀還沒有從剛才的一幕中反應過來。他愣愣地站在屋子中間,見熊排長抱著機槍沖進房間,滿臉殺氣,“我我我,我不是……”“兇手”兩個字還沒有說出口,就被“突突突”一梭子子彈打倒在地,血濺四壁。
“司令!”熊排長扔下機槍,哭著撲了過去。
放聲哭了一陣,熊排長和二夫人七手八腳把李桂吾抬回床上。李桂吾胸前的傷口槍槍致命,鮮血汩汩地往外流,已經(jīng)把他那身嶄新的八路軍軍裝染透。還有一絲微弱的氣息,他躺在二夫人懷里,吃力地說:“殺我的……是趙二虎……黃海容……要之襄……快拿……紙和筆……請其梅來……”
驟然響起的槍聲攪亂了圪垯寨。人們從睡夢中驚醒,郭連杰和一團長趙連治、三團長王延歷腳跟腳來到司令部??吹轿堇镂萃庖黄墙?,地上墻上血跡斑斑,幾人齊齊愣住了。
“大哥!這是誰干的?!”郭連杰幾步跨到李桂吾床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趙連治和王延歷也圍攏過來,撲通撲通跪了下去。
李桂吾兩眼緊閉牙關緊咬,時而清醒時而昏迷,正拼盡全力在鬼門關前掙扎。他勉強睜開眼睛,氣息微弱地說:“……快抓黃海容……要之襄……趙二虎……”
郭連杰騰地站了起來:“熊排長!快給司令包扎傷口!連治、延歷!跟我去抓這幾個刀頭的死鬼,活剝了他們這幾張人皮,給司令報仇!”接著對李桂吾雙手一拱,“司令,保重!”轉身對著王延歷和趙連治一擺手,幾個人卷起一陣風離開了。
王其梅、李廷琨、方升普等人得到消息,馬不停蹄趕到圪垯寨,跳下馬進了司令部。司令部院里燈火通明,聚集了不少人。要之襄剛剛被抓回來,五花大綁跪在院子正中,趙參謀和警衛(wèi)員橫尸地上。郭連杰和趙連治滿臉怒容,手里提著打開機頭的二十響,殺氣騰騰站在要之襄對面。
李廷琨看到這一幕,又見趙參謀和警衛(wèi)員橫尸地上,一下子目瞪口呆??吹酵跗涿泛头缴账麄?,人群自動分出一條道來。郭連杰收起手槍,帶著他們進了屋里。到了李桂吾床前,郭連杰輕聲說:“大哥!大哥!你醒醒!政委來了!”
李桂吾已經(jīng)十分虛弱,他勉強睜開眼睛:“其梅……”
王其梅心疼地握著李桂吾的手:“桂吾!”
李桂吾聲音已十分微弱:“……永遠跟著……八路……打鬼子……”說著頭一歪,無力地垂了下去。
“大哥!”郭連杰猛地起身沖出門,接著,屋里人便聽到“砰”的一聲槍響。只見跪在門外的要之襄兩眼一翻,一頭栽倒在冰冷的地上氣絕身亡。
決不能讓桂吾旅就這么垮了!
韓鈞騎在馬上,也在火急火燎地往圪垯寨趕。接到鄔賢旺派人送來的情報,韓鈞帶了警衛(wèi)連即刻出發(fā)。他曾經(jīng)想到過桂吾旅可能會出問題,但沒想到會這么快。他回想起一次跟桂吾談話的時候,桂吾反復強調想讓八路軍多派進一些人來,可是八路軍人手實在是緊張,莫非是桂吾有什么預感?韓鈞心中略有一些不安。聽來人說李桂吾傷勢很重,韓鈞更加擔心起來,禁不住兩腿一夾馬肚,恨不得插翅飛到圪垯寨去。
目前的獨八旅不能沒有李桂吾,他是一面旗幟,他在游擊隊的號召力沒有人能夠替代。如果沒有他,獨八旅可是群龍無首??墒恰Γ∠氲竭@里,韓鈞手里的馬鞭一揮,“啪”的一聲,馬鞭再次狠狠抽在馬背上。
遠遠就聽到日軍小鋼炮的脆響,夾雜著歪把子特有的“啪啪啪啪”的射擊聲,圪垯寨里火光一片。里應外合!韓鈞心里明白了,這次刺殺事件的幕后果真有日本人的黑手。在韓鈞到達之前,日偽軍已經(jīng)把圪垯寨包圍得嚴嚴實實。
“司令員!是我,鄔賢旺!”黑暗中傳來一聲喊。
韓鈞勒住戰(zhàn)馬定睛一看,原來是鄔賢旺和小賈帶領學生隊來接應。
“賢旺!桂吾同志的傷怎么樣了?”韓鈞急忙問。
“桂吾同志已經(jīng)犧牲了!”鄔賢旺哽咽著。
韓鈞一夾馬肚子,對鄔賢旺說:“快!跟我沖進寨子里去!”
鄔賢旺說:“司令員!鬼子已經(jīng)把寨子包圍了!”
韓鈞頭也不回:“沖進去!穩(wěn)定軍心!”話音剛落,他抬手“啪啪”兩槍,前面兩個日本鬼子身子一挺撂倒在地。警衛(wèi)連和學生隊跟在韓鈞身后,呼啦一聲向著寨門沖過去。
寨子里火光沖天,窯洞外不斷傳來炮彈劇烈的爆炸聲。王其梅說:“升普同志!你和趙團長一起,帶一團守住東、南兩個寨門。忠仁同志!你跟王團長帶三團守住西、北兩個寨門。注意寨墻警戒,防止鬼子和偽軍爬上寨墻!”
“是!”方升普和鄧忠仁大聲答應著,跑步去了。
“廷琨同志!你帶大刀隊……”王其梅話沒說完,就聽熊排長報告,“政委!黃海容帶一個營的兄弟,出寨投了鬼子!大刀隊也投敵叛變了!還有一些弟兄圍著東寨門,嚷嚷著要出寨……”
“走!看看去!”王其梅抓起手槍,和郭連杰、李廷琨一起出了門。
寨外日偽軍少說也有千人之眾,包圍圈越縮越小。寨南張家老墳地里,鬼子幾挺重機槍架在墳頭上,“噠噠噠”朝著南寨墻掃射;北寨墻外的高山嘴,也有幾挺機槍和擲彈筒封鎖了向西的退路;鬼子炮兵陣地設在村外東南角一個路口,面對寨門樓和墩臺;東面由日軍打頭陣主攻東寨門,黃海容帶著一個營的叛軍也在寨門下不停地鼓噪著;東北角是王杰三偽軍在前貓著腰進攻,一小隊日軍在屁股后督戰(zhàn),企圖打開一個缺口攻入老寨,搶得頭功。
日軍還在不停地對著圪垯寨內炮擊。日軍指揮官福島一陣獰笑:“給我狠狠地轟!圪垯寨的,炸他個片瓦不存,片甲不留!”
炮彈不停地在王其梅身旁爆炸,炸出巨大的彈坑。他全然顧不得這些,一陣風一樣向著東門跑去。方升普站在東門城樓上,抱著機槍向寨墻外猛掃。
寨外不斷傳來黃海容的叫聲:“弟兄們,別給八路賣命了!皇軍已經(jīng)把你們包圍了,頑抗到底死路一條。打開寨門投降吧!”
話音剛落,幾個日軍扛著云梯沖過來靠上寨墻,眼看一個鬼子就要跨上寨墻,方升普沖過去飛起一腳把云梯踹倒,爬在最前面的鬼子嗷的一聲,子彈出膛一樣從空中飛了出去。
王其梅趕到東門,城樓下果然圍著一群人。王其梅高聲叫道:“同志們!我是政委王其梅!大家不要恐慌,八路軍援兵馬上就到!”
話音剛落,城門洞開,韓鈞帶著警衛(wèi)連和學生隊旋風一樣沖了進來。
“韓司令員!韓司令員!八路軍援兵來了!”人群中爆發(fā)出一陣歡呼。
一夜激戰(zhàn)。
天亮后,鬼子變了一個花招。抓來附近兩個百姓,威逼他們扛著云梯在前頭帶路,兩隊鬼子貓在他們身后,用刺刀頂著他們向南寨門摸了上來。戰(zhàn)士們害怕誤傷百姓不敢開槍,只好眼睜睜看著云梯被送到了寨墻邊,靠上寨墻。
機會來了!看到寨墻下深深的寨壕,大勇朝著寨墻下大喊一聲:“跳下寨壕!往兩邊跑!”兩個百姓一直在尋機逃跑,聽了寨墻上的喊聲,一骨碌滾下寨壕,兩隊鬼子還沒明白過來,大勇一陣狂射,就像穿了兩串糖葫蘆一樣,將兩隊鬼子串倒在地上。
福島急紅了眼,抽出指揮刀一陣嚎叫,圪垯寨里再次硝煙彌漫。
隆隆的炮聲過后又是一片靜寂。
“司令員,子彈不多了?!狈缴湛粗n鈞。
韓鈞沉著地說:“告訴戰(zhàn)士們節(jié)約子彈,等鬼子靠近了再打,一顆子彈要鬼子一條命!”
就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中,四個寨門同時響起猛烈的槍聲,是在鬼子和偽軍的背后!槍聲像爆裂的炒豆一樣一陣緊似一陣,一陣猛似一陣。背后遇襲!驚得福島的一雙牛蛋眼眼珠子幾乎要掉出眼眶來。他害怕受到前后夾擊,短暫的相持以后,鬼子潮水一般沿著來路退去。
不久,一隊國民黨士兵出現(xiàn)在眼前。韓鈞和王其梅、方升普對望一眼:怎么回事?
對面隊伍里,走出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兵,朝著寨墻上的韓鈞招手,“老韓!是我!”
好耳熟的聲音!韓鈞定睛一看:“怎么會是你?!”
來人是韓鈞在草嵐子監(jiān)獄里的牢友周仲英。韓鈞迎了上去。沒等韓鈞開口,周仲英小聲對他說:“韓鈞同志,我受中央委派打入國民黨三十八軍,策動三十八軍起義,現(xiàn)在的化名是老王?!币苍S是看到韓鈞周圍陌生面孔太多,他顯得小心翼翼,對韓鈞使個眼色說,“走,我們找個安全的地方再談?!?/p>
韓鈞看看跟在身后的郭連杰,對王其梅和方升普他們說:“其梅、升普,你們和連杰一起,抓緊時間整理部隊,打掃戰(zhàn)場,我和老朋友敘敘舊!”
來到一處被炮火炸掉了房頂?shù)姆孔永?,大勇和振邦一左一右,守住房門。進了屋里,周仲英從懷里掏出一封信來,遞給韓鈞:“我從延安出發(fā)的時候,毛主席特意讓我?guī)Ыo你一封信。”
韓鈞拆開信看了,又小心地疊好放進胸前的口袋里。周仲英說:“三十八軍恰好在陜西武功招一批新兵,我趁這個機會從延安趕過去,裝扮成新兵團的司務長打進去,隨著他們一起過來。新兵團長是我們的人,他清楚我的情況,也給了我不少的掩護。我們這是要趕往伏牛山里三十八軍駐地。路過這里聽說日軍包圍了你們,就趕來相救。新兵團有不少國民黨耳目,我在你這里不宜久留。回頭我會想辦法再和你聯(lián)系!”
韓鈞和周仲英分別多年,想不到竟然在這樣的地方,以這樣的方式相見!他緊緊握住周仲英的手:“保重!后會有期!”
五、潛流暗涌
西安城東南不遠,有一個叫王曲的小鎮(zhèn)。一九四五年春節(jié)就要到了,小鎮(zhèn)上洋溢著戰(zhàn)爭期間難得一見的節(jié)日氣氛。這座位于神禾原西坡下的小鎮(zhèn),號稱長安八大鎮(zhèn)之一,西南傍潏水,遠望終南山,自古就是御苑禁地。胡宗南看中了這塊寶地,在小鎮(zhèn)邊上修建了黃埔軍校七分校。
校園里一棟清雅幽靜的小別墅,是胡宗南的一個秘密住處。這天小別墅里來了十幾位特殊的客人。一對新人在樂曲聲中攜手走進大廳。戴笠和胡宗南一同走到臺前。戴笠清清嗓子:“諸位!今天是蔣二公子緯國先生大喜,我奉校長之命和壽山兄一同操辦公子的喜事。臨行前,校長再三囑咐,說鑒于戰(zhàn)時國難之中,革命尚未成功,抗倭尚未凱旋,要求切勿鋪張浪費,婚事一切從簡。所以今天并未大擺宴席,只是聊備一桌薄酒,請來幾位親朋一聚?!?/p>
戴笠和胡宗南各自端起一杯酒。胡宗南先看看戴笠,又把目光轉向大家:“我和雨農兄代表校長,敬各位一杯薄酒,也請大家為二公子大喜做個見證。喝了這杯酒,還為大家準備了一桌簡單的飯菜,請大家慢用。我和雨農兄還有些事情,去去就來?!闭f完,他和戴笠兩人舉杯向大家示意,然后一揚脖子喝了杯中酒,來到隔壁房間。
房間里已經(jīng)有了三個人。見他們兩人進門,三個身著少將服裝的軍人紛紛起身,肅立恭迎。戴笠和胡宗南落座。戴笠擺擺手,三個軍統(tǒng)少將也坐了下來。戴笠威嚴地朝他們幾個掃視一眼,目光停留在一個小個子臉上:“文強,你是新任命的軍統(tǒng)北方區(qū)區(qū)長,今天請了你和紫忱、摶沙,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文強欠欠身子:“請老板示下?!?/p>
戴笠看看坐在一旁的胡宗南,說:“最近,校長在秘密場合多次講,中國當前的問題不是對外而是對內,國民黨當前最大的任務是和共產黨爭天下。最近共黨喊出‘百萬屯軍,百萬囤糧’的口號,野心不小,切切不可小覷!”說到這里,戴笠看著趙摶沙,話鋒一轉,“摶沙,你從河南來,豫西共軍情況怎么樣?”
趙摶沙身子一挺:“老板,八路軍派到豫西的軍隊囂張得很。韓鈞帶了三四個八路軍老團,短短時間就占了六七個縣。最近還收編了上官子平和李桂吾的游擊隊,新編成兩個獨立旅,聲勢大張。劉主席茂恩前幾天策劃利用日本人和偽軍,暗殺了李桂吾,但這支隊伍并沒有瓦解。韓鈞還宣布把這支隊伍改名叫桂吾旅,任命郭連杰做了旅長。如不設法遏制共軍擴張之勢,國軍在豫西的前途不堪設想!”
戴笠理了理略微有些紛亂的頭發(fā),問道:“豫西一帶,還有哪些可以為我所用的力量?”
趙摶沙欠欠身子說:“陜縣有一股武裝,河南滅共建國軍第二軍,司令秦生富,近兩千人馬,這是個腳踩兩只船的貨色,前些時跟日本人混在一起,為虎作倀干了不少壞事。為了給自己留條后路,最近一直在向我們靠攏,可以為我所用。他的副司令王文斌和紫忱兄相熟。另外,上官子平和郭連杰,我和他們都是故交,如有需要我可以親自前去策反?!?/p>
戴笠點點頭:“好!今天召集你們幾個,正是為了這件事。河南的事,校長最近頭疼得很,韓鈞所部八路奸匪勢力大張,已經(jīng)成了校長心頭之患。我和胡長官的意思,既然紫忱兄有這層關系,就請紫忱兄盡快到秦生富那里去,帶上可靠的人和幾部電臺,務必左右秦生富所部局勢,遇合適時機盡快向韓鈞所部八路軍開刀!至于摶沙兄,就如你所請,到上官子平和郭連杰那里,聯(lián)絡一切力量,盡快動手策反?!?/p>
“是!”史紫忱和趙摶沙從座上站起,恭恭敬敬地說,“老板,我們這就返回河南!”
“慢!”戴笠呵呵一笑,“啪”地打了一個響指,只見從里間走出一個身材嬌小的絕色女子,腰肢婀娜神情嫵媚地走到大家面前。
眾人眼前一亮。只見她身著一襲淡紫色鳳仙領斜襟蝴蝶扣旗袍,貼身合體,凹凸有致。目如秋水面似圓月的她朱唇微啟嫣然一笑,朝著戴笠和胡宗南點點頭,徑直走向沙發(fā)。
“這位是中美特種技術訓練班第三班的高才生,軍統(tǒng)少校葉思雨小姐?!贝黧椅⑿χf,“諸位都知道,本來第三班是設在河南臨汝風穴寺,因為日寇蠢動河南淪陷不得已撤入陜西牛東。幾個月來雖然幾經(jīng)輾轉,我這個兼任的班主任又無暇顧及,但文強兄這個副主任還是恪盡職責,培養(yǎng)出了不少忠于黨國的高才?!贝黧易⒁曋纷铣篮挖w摶沙,葉思雨也轉過臉對著他們倆點頭微笑,“葉思雨小姐就是其中之一。這次我特別挑選了她隨你們兩位密赴豫西,請你們三位黨國精英精誠合作,務盡全力,務竟全功!”
耿村位于澗河南岸。春節(jié)快到了,這個依山傍水的小山村有了一些熱鬧氣氛。韓鈞剛剛在陜縣螳螂村收容整理了獨八旅殘部之后匆匆趕到耿村,參加獨七旅的成立大會。
出門前,上官子平貓在家里吸足了大煙,這會兒攢足精神坐在主席臺上。他穿了一身嶄新的八路軍灰軍裝,不時用手正一正頭上戴著的灰軍帽,摸一摸腰里扎著的武裝帶,注視著臺下。臺下熱鬧非常,會場入口擺了一張桌子,從八路軍里新調來的政治部主任李星三,帶了幾個戰(zhàn)士正在分發(fā)新軍裝,雖然是寒冬臘月,幾個人已經(jīng)忙得滿頭大汗。
韓鈞和信任獨七旅政委王舟平、副旅長汪德清、參謀長白云走進會場。上官子平站起身對著臺下喊:“靜一靜!同志們!歡迎韓鈞司令員給大家講話!”上官子平的聲音干澀喑啞,聽起來有些怪怪的感覺。
會場靜了下來。韓鈞走上臺:“同志們!從今天起,你們就正式成為八路軍的一員了。每個同志都領到了一身新軍裝。這三千套軍裝,顏色有的深有的淺,有的是老八路從延安,從晉綏抗日根據(jù)地帶來的,自己舍不得穿送給大家;有的是咱們老百姓捐來的白粗布,戰(zhàn)士們用黃連籽和草木灰染成灰色,自己動手裁剪的。大家知道,豫西百姓這幾年,年年鬧饑荒,百姓為什么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卻要把糧食和粗布捐給我們?”說到這里,韓鈞停頓了下來,臺下的人們小聲議論著。韓鈞聲音洪亮地接著道,“因為我們是老百姓的隊伍,是抗日打鬼子的隊伍!同志們,從今天起,作為一個八路軍戰(zhàn)士,我們吃老百姓的,穿老百姓的,絕不能再做任何對不起老百姓的事情!同志們,你們說,對不對?”
上官子平站起身來,揮起手臂高喊:“對!”
“對!對!對!”臺下也響起一陣陣的喊聲。
上官子平接過話茬兒:“我們隊伍里,有一些人做過對不起老百姓的事情,包括我自己。但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從今天起,誰要是再禍害百姓,別怪我上官子平不客氣!我上官子平雖然文化不高,但這一段時間沒少看咱毛主席的書,毛主席的話那可是句句在理。我上官子平曾經(jīng)是國民黨的縣長,今天當著大家的面,我把話說清楚,我不稀罕當國民黨的官!我繳過國民黨的槍,殺過國民黨的人,我知道國民黨也不會饒了我!我跟著共產黨干,跟著八路軍走,跟定了!我上官子平還有吸大煙的毛病,我今天也表個態(tài),從今天起我和大煙一刀兩斷!”臺上上官子平信誓旦旦,臺下響起一陣掌聲。
韓鈞擺擺手,說:“還要宣布一個任命。從今天起,上官子平同志擔任獨七旅旅長,兼澠池縣抗日民主政府縣長;王舟平同志擔任獨七旅政委,兼中國共產黨澠池縣委書記……”
獨七旅下轄十九團、二十一團和特務營。侯萬里匆匆把幾個團營駐地走了一遍,通知十九團團長劉振漢、二十一團團長劉玉琦和特務營營長楊廷宸,以查哨為名帶上心腹弟兄,避開政工人員到上官子平那里開會。
人到得差不多了,上官子平面容嚴肅地開了口:“弟兄們,今天把大家請來,是要商議一件關系到我們所有人命運的大事情!我們投靠八路軍已經(jīng)兩三個月時間,又是整編,又是改造,大家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我聽到了弟兄們不少怨言。我們這些人,哪個家里沒有個三二百畝地?這些土地可是我們拼著性命掙來的家業(yè),雖說我們?yōu)幕哪曩I的土地價錢低,可那也是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現(xiàn)在呢?共產黨搞什么‘土地回贖’,支持那幫窮鬼原價把地贖回去。依照現(xiàn)時的貨幣,買地的時候我們花的兩只雞的價錢,現(xiàn)在給我們的是兩個雞蛋的價錢,這不是要我們的命嗎?大家說,是繼續(xù)跟著八路任人宰割,還是另尋出路?”
上官子平此言一出,手下人就像炸了鍋。
“司令!跟著窮八路干,我們早就受夠了!”
“八路收編我們的人不說,還要收了我們的家業(yè),我早就想反了!”
“老子過慣了自由自在的日子,自從跟了八路,不能吃香喝辣不說,幾個月不見女人,老子當兵圖個啥?就為了跟著八路當和尚?當和尚我還不如直接去少林寺哩!再這樣下去,老子真要給他們動刀槍了!”
“司令!八路軍這個政策那個約束,我受不了這份洋罪!你說,咱啥時候干?”
特務營營長楊廷宸心眼多,小眼骨碌一轉,問道:“八路軍的三個老團就在我們周圍,就憑咱們的力量是不是……”
上官子平一笑:“到底是特務營長!廷宸老弟的擔心不多余。目前八路三個老團距離我們很近,其實是韓鈞留了一手,明里說是在保護我們,暗中其實是在監(jiān)視我們,我也心知肚明。所以我們更要處處小心,消除八路軍的戒備心理,等待時機。我們可不是沒有幫手,胡宗南長官和劉茂恩長官都在給我們撐腰,正在派人聯(lián)絡陜縣秦司令、宜陽徐司令和喬司令,還有洛寧王杰三配合我們,借機行動,會把八路軍幾個老團調開,然后我們就可以放開手腳大干一場了!”
楊廷宸又眨巴眨巴眼睛:“司令!那可要抓緊。如果等到八路軍把我們的隊伍整編好了,控制在他們手心里,我們可就沒有本錢了!”
上官子平冷冷一笑:“羊肉還能貼到狗身上?我們和八路本來就是兩路神仙。哼!這個事情我早有考慮。當初韓鈞堅持要把八路軍來的干部分派到班,我想盡辦法把他頂了回去,只把八路軍來的人分派到連,下面的人馬他們還是控制不了。你們回去以后,切記表面上要聽八路軍的話,暗地里一定要牢牢控制住部隊,待機大舉。八路軍派來的畢竟只有二三十個人,一時半會兒想控制我們兩三千人的隊伍,難!另外,為了麻痹八路軍,我這一個時期會稱病不出,你們也盡量少往我這里來。你們有什么事情可跟侯參議講,我有什么事也會通過侯參議找你們?!?/p>
天上下起小雨,雨絲很細,不多時,大地就被一層縹緲的輕煙籠罩起來。上官子平家房檐下,一只大肚子黑蜘蛛正在悄無聲息地吐絲結網(wǎng),來回穿梭著暗布陷阱。密室里光線陰暗,上官子平心緒不寧地背著手踱步。
后門“吱呀”一聲開了,幾個黑影閃進門來?!八玖钫戎銈??!彪S著侯萬里一聲低語,幾個黑影緊隨其后匆匆進了密室。
來人是兩男一女。上官子平把他們領進密室,“啪”的一聲開了燈。趙摶沙指指身后一男一女,向上官子平介紹:“這位是軍統(tǒng)少將史紫忱先生,這位是史先生的秘書,少校特派員葉思雨小姐?!?/p>
上官子平朝著史紫忱和葉思雨點點頭,目光停留在葉思雨臉上。葉思雨看著上官子平淺淺一笑,輕輕一點頭算是回禮。四目相對,上官子平借著燈光看清了這張漂亮臉蛋和綽約身材。葉思雨年紀剛剛二十出頭,渾身散發(fā)出的狐媚氣息足以把上官子平擊倒。剛剛吸了大煙的上官子平精神亢奮,立刻心猿意馬起來。
趙摶沙輕輕一咳,上官子平把目光從葉思雨臉上收了回去,合攏微微張開的嘴唇回過神來,指著密室里的幾張軟塌連聲說:“請!請請!”
葉思雨看看桌上的煙燈和煙槍,嫣然一笑:“上官司令,這是你們男人的雅好,我可不會?!?/p>
上官子平一愣。史紫忱呵呵一笑,話里有話地說:“司令,葉小姐可是個潔身自好的姑娘。”
上官子平聽出了話外之音,忙說:“那好那好,請葉小姐自便?!?/p>
上官子平和趙摶沙、史紫忱點上煙燈,半躺在軟榻上。葉思雨坐在茶幾旁邊,端起茶幾上一杯熱茶抿了一口,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看著幾個人。
密室里煙霧升騰。趙摶沙瞇著眼睛過了一會兒煙癮,從懷里掏出一張折疊得四四方方的紙條,遞給上官子平。上官子平展開一看,上面寫道:“上官老弟:從速反正,莫失良機!劉茂恩?!?/p>
上官子平把紙條又看了一遍,疊成一個長條,伸到煙燈上點燃,眼看著紙條化成灰,卷曲著落到幾案上。
趙摶沙臉上帶著滿足的表情說:“子平,這一個來月,我走了不少地方,把我們的力量都聯(lián)絡了起來。南邊喬五爺離你最近,已經(jīng)做好了接應準備,你可以隨時把家眷送過去,喬五爺保證他們的安全。徐司令吉生和王司令杰三,隨時準備牽制、襲擊八路軍,策應你的行動。至于陜縣秦生富和桂吾旅郭連杰的情況,紫忱兄和葉小姐更清楚,讓他們跟你講吧?!?/p>
史紫忱用銀針撥撥煙燈,把煙槍伸過去猛吸一口說:“上官司令,你是這臺戲的主角,戲唱得咋樣,弟兄們可都睜大眼睛在看著你。陜縣那里你盡管放心,秦生富雖然做了偽軍司令,但他的副司令王文斌是我們的人,秦生富的眼頭也很活絡,眼看著日本人氣數(shù)已盡,巴不得趕緊投靠我們。這段時間,我和葉小姐帶來的特別行動組工作很有成效,兩部電臺日夜不停地和胡長官、戴老板保持聯(lián)系,我們的人已經(jīng)完全左右了秦生富部隊的形勢。八路軍在陜縣收編的還有兩股雜牌部隊,一股是陜縣警衛(wèi)中隊周子濤,一股是澠陜獨立大隊史漢三,過去都是秦生富的人馬,通過我們暗中工作,都答應棄舊圖新,滅共反正。上官老弟,萬事俱備,只等你這股東風了!”
史紫忱說到這里,瞭了一眼茶幾旁的葉思雨:“葉小姐,郭連杰那里的情況怎么樣,還是你直接給上官司令說吧?!?/p>
葉思雨答應一聲,起身扭到上官子平的軟塌邊上,一撩旗袍坐了下來,抬起纖纖細手端起煙燈,幫著上官子平把煙槍點燃。
暗香浮動。上官子平又是一陣心旌搖蕩。葉思雨把煙燈放回幾案,對上官子平說:“史長官派我去策反郭旅座,我扮成要投八路軍的純情女學生打了進去,這一來二去的就和郭旅座熟絡起來。這郭旅長也是性情中人,可比我想象的爽快多了,這八路軍的苦日子他哪過得慣,正急著找機會反正呢!”
葉思雨語焉不詳,把上官子平撩撥得心里癢癢。媽的!郭連杰可真他媽的有艷福,這軍統(tǒng)怎么就不把這個可心的美人派駐到我這里來!
趙摶沙幽幽地看了上官子平一眼:“子平,你看看,正像紫忱兄所言,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上官子平忽地直起身來,瞪著血紅的眼睛說:“媽的!干!”
六、血雨腥風
“副旅長!張大池區(qū)署被土匪襲擊!”楊廷宸跑進旅部,急匆匆對汪德清講。
汪德清吃了一驚:“你說什么?”
楊廷宸摘下帽子擦擦頭上的汗:“我也是剛剛知道的消息,南山土匪大白天沖進我們三區(qū)區(qū)署。我們有不少同志都犧牲了!”
汪德清抓起手槍就要出門:“我去找政委商量一下!”
上官子平恰好從門外跨了進來:“德清!來不及了!土匪包圍了區(qū)署,我們的同志還在苦苦支撐,趕快增援!”
汪德清一看是上官子平,又退了回來。上官子平看著楊廷宸,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楊營長!和汪旅長一起,帶你營馬上出發(fā)到張大池!”
來不及多想,汪德清對著楊廷宸一揮手:“走!”就和楊廷宸一起出門去了。
身后傳來上官子平的聲音:“德清,我怕同志們頂不住,你們要快!”
汪德清心急如焚:三區(qū)區(qū)干隊剛剛組建,只有十幾個同志十幾桿槍,不知道土匪共有多少人,也不知道三區(qū)的同志們能堅持多久,萬一堅持不住怎么辦?他在心里默默祈禱著,同志們一定要堅持住,我們馬上就到!
上官子平目送汪德清和楊廷宸離去,轉身出了旅部。他急急離開耿村,一路向北來到了澠池縣城北的魚池村。侯萬里的家在魚池村。上官子平的骨干已經(jīng)齊聚這里,單等他的到來。
屋里氣氛緊張。上官子平進門就問:“到齊了?”
侯萬里起身答道:“齊了!”
上官子平單刀直入:“今天晚上起事!吃罷晚飯后全縣旅、團、營駐地十二處一齊動手,八路軍派來的人一個也不許走掉!一團由振漢負責,二團由玉琦負責,旅部由萬里帶教導隊負責,共產黨的縣委縣政府和城北一帶各區(qū)由翼鵬帶人控制。切記,任何人不可走漏風聲!萬里,宣布行動計劃!”
眾人目光齊齊轉向侯萬里?!暗谝?,起事后集合地點常村寨。第二,起事時要突然、嚴密、肅靜,不許鳴槍。第三,所有八路軍派來的人一律捆綁到常村。第四,各部能夠攜帶的物資盡量攜帶。第五,所有弟兄一律光頭,不許戴帽。第六,萬一出現(xiàn)意外,全部人馬撤到宜陽溫村,由喬五爺接應!”一句廢話沒有,眼睛盯著手里一張紙,侯萬里一口氣把計劃念完,抬頭看著上官子平。
上官子平板著臉冷森森問了一句:“都清楚了?”
眾人答:“清楚了!”
“記?。≌l那里出了岔子,小心我要他的狗命!”
屋子里靜得可怕。侯萬里小心地問:“司令!萬一八路軍的人反抗,我們怎么辦?”
上官子平抬手往下一剁:“干掉!用刀!”
汪德清趕到張大池,迎面看到的是一幅慘狀。區(qū)署大門洞開,屋里屋外劫掠一空,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同志們的尸體。空氣里彌漫著濃濃的血腥味,土匪已經(jīng)不知去向。
汪德清竭力抑制著內心的悲痛走進區(qū)署大門。楊廷宸一直跟在他身后。一堵墻把他倆與眾人隔開。楊廷宸緊走一步,手里的槍從背后猛地抵在了汪德清的腰眼上。
汪德清吃驚地回頭看著楊廷宸。四目相對,楊廷宸的眼睛就像毒蛇一樣,射出兩道陰森森的光。汪德清警醒過來:“你……”
楊廷宸扣動了扳機:“我!要你的命!”隨著“砰”的一聲沉悶的槍響,汪德清倒在地下。又是“砰砰”兩聲,汪德清停止了呼吸。
夜幕降臨,一輪圓月早早升起。上官子平家屋子里靜得沒有一點兒聲音。上官子平不安地踱著步,眼睛不時地朝著墻上的掛鐘望一眼。墻上的掛鐘馬上就要指向晚上八點。
耿村獨七旅旅部,王舟平的屋里還亮著燈。這個年紀剛剛三十出頭的旅政委面容清瘦,沉穩(wěn)干練,此刻正低頭沉思。告別了中央黨校的生活,從延安出發(fā)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整整半年時間。先是隨著干部隊長途行軍,過河以后便是連續(xù)作戰(zhàn),再后來便是奉派到獨七旅擔任政委,還兼任了澠池縣縣委書記。他感到需要干的事情太多太多,時間總是不夠用,既要著手改造舊軍隊,又要領導組織群眾開展減租減息和贖地運動。眼下各項工作總算都有了眉目,特別是贖地運動開展得如火如荼,往年饑寒交迫的百姓終于贖回自己荒年被迫賤賣的土地,更重要的是縣委還為百姓撐腰,讓百姓們收回的還有土地上綠油油的麥苗。眼下這些麥苗都已經(jīng)結了穗,沉甸甸的,眼看著就是一個豐收的年景。想到這里,王舟平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老天終于開了眼,連年災禍之后,今年格外地風調雨順,豫西百姓終于可以迎來一個豐收年了。
王舟平心里隱隱有一絲不安。事先沒有一點兒先兆,土匪怎么會突然襲擊張大池呢?他們的目的是什么?背后會不會有什么文章?上官子平最近行蹤有些神神秘秘的,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當?思來想去理不出個頭緒。前幾天上官子平還向王舟平表示需要提高政治水平,還提出要到延安去學習,看不出有什么反常的舉動。但愿是自己多慮了吧!德清到張大池剿匪的情況也不知道怎么樣了,怎么也不派人送個回信?王舟平心里掛念著汪德清。他起身走到窗前,抬頭看著掛在中天的一輪皓月。
離人無語月無聲,明月有光人有情。王舟平心里驀地升起一股強烈的離情別緒來。不知喬璐和孩子這會兒在干什么,是不是也和他一樣望著一輪明月在思念他?王舟平從貼身口袋里取出一封信來,把信里夾著的一張照片拿在手里端詳。照片上一個年輕的八路軍女戰(zhàn)士,她就是喬璐,臉上洋溢著青春和陽光的氣息,懷里抱著不滿周歲的孩子站在寶塔山下,向著遠處極目眺望……
啪啪!啪啪!一陣敲門聲。王舟平的思緒被打斷,隨后便聽到門外傳來一個低低的聲音:“政委!旅長找你!”
王舟平警惕地問:“誰?”
“我!”
王舟平聽清是上官子平的警衛(wèi)員?!笆裁词拢俊?/p>
“張大池剿匪有消息了,抓住了幾個土匪,旅長叫你去商量明天的行動!”
哦!王舟平松了口氣。他剛剛打開房門,卻見黑影一閃,門外幾個人一擁而入,沒等他反應過來,就把他綁了個結結實實。
“你們……”王舟平剛要喊,就被毛巾堵住了嘴,推搡著出了門。王舟平拼命反抗,還是被連拉帶拽帶到村東的溝沿上。王舟平借著月光一看,糟了!被捕的還有白云、李星三……八路軍派來的同志全都被抓了!
上官子平已經(jīng)集合了隊伍,他們的身影在月光下影影綽綽的,就像是一群魑魅魍魎。壞了!王舟平“呸”的一聲吐出嘴里的毛巾:“上官子平!你這條披著人皮的豺狼!我們八路軍來到澠池是為了抗日打鬼子,我們何錯之有……”
上官子平一聲不吭,他用胳膊肘一推身邊的侯萬里。侯萬里立即意會,端起刺刀沖了過去,噗!對著王舟平的胸膛就是一刺刀。
王舟平被兩個叛匪架著動彈不得,忍痛怒罵:“上官子平,你這個禽獸不如的叛匪!人民不會饒過你們……”
“噗!噗!噗!噗!”刺刀一刀刀捅進王舟平的胸膛,直到他沒了動靜。
白云也被堵住了嘴,幾個匪徒把他抓得牢牢的。看著政委遇害,他掙扎著沖了過來,撲向上官子平。上官子平往邊上一躲,低低喊了一聲:“干掉!”
幾個匪徒一擁而上,用刺刀對著白云就是一陣亂捅。
“走!”上官子平一揮手,手下匪徒呼嘯而去。
月光冷冷地照在溝沿上,照著王舟平和白云的遺體。月光下,王舟平和白云的血還在汩汩地往外流淌,很快就把腳下的土地染紅,又深深地浸透下去。
上官子平的隊伍押著被捆綁的八路軍,向著常村寨飛速趕去。被捆綁的八路軍戰(zhàn)士里,有一個名叫劉豐的副團長,是個經(jīng)過長征的老紅軍,此刻也被叛匪推搡著,踉踉蹌蹌往前走。此去兇多吉少,他卻并不驚慌,反而出奇地冷靜。他是澠池當?shù)厝?,對周圍的地形十分熟悉。他在黑暗中?zhèn)定地思索著脫逃辦法。
腳下一道山嶺,向右跨出幾步就是陡峭的山崖。趁著看押他的人一不留神,劉豐瞅準機會,拼盡全身力氣把肩膀左右一抖,甩開抓著他胳膊的匪徒,縱身躍下山崖。他閉了眼睛縱身向著山崖飛下去,只聽得耳邊盡是呼呼的風聲。不想身子突然被山崖半腰一棵枯樹掛住,耳邊呼呼的風聲刷地停了下來。劉豐就這么懸在半空中。山崖上響起一陣凌亂的腳步聲,緊接著便是一陣嘩啦啦的碎石土塊掉落的聲音,幾個尖利的石塊噼噼啪啪砸在劉豐頭上。劉豐咬牙忍痛,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山崖上傳來上官子平憤怒的斥罵。緊接著是一陣嘩啦拉的槍栓響聲,子彈“乒乒乓乓”呼嘯著從劉豐耳邊飛過。嘩啦啦,又是一陣碎石從崖頂砸了下來。腳步聲漸漸遠去。劉豐長長噓出一口氣來。剛才一陣緊張,渾身已經(jīng)被汗水濕透,夜半山林的冷風一吹,一陣透心的寒氣鉆心入髓,上下牙齒竟“咯咯”打起架來,心臟也在怦怦怦怦劇烈地跳動著。他剛一動彈胳膊腿,卻聽到嘎——嘎——的聲音。壞了!身下?lián)哪歉輼淝逦貍鱽硪魂嚁嗔崖暋?/p>
該死活不成,該活死不了!劉豐索性心一橫放膽去做,噌噌噌幾下解開手上的繩索,一把抓住身邊一叢野山棗樹。就在這一瞬間,身下那棵枯樹枝“咔嚓”一聲斷了,帶著呼呼的風聲向著谷底墜落下去。
好險!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劉豐拽著石縫里一叢叢救命的山棗樹枝又爬回了山崖。看看叛匪已經(jīng)遠去,他順著來時的方向朝二分區(qū)司令部跑去。
西村司令部里,劉聚奎和賀崇升聽到槍聲,知道大事不好。劉聚奎急忙往獨七旅旅部搖電話?!拔刮刮?!”糟了,電話一定是被切斷了。劉聚奎趕快派了警衛(wèi)排馬排長出去偵察。
馬排長還沒有回來,倒是一個血人模樣的劉豐“哐當”一聲推門而入:“上官子平叛變了!”
劉聚奎和賀崇升一愣。劉聚奎道:“崇升同志,事不宜遲。趕快給韓鈞同志寫信,請他立即帶特務團回師平叛!”賀崇升取了紙筆,飛速寫就。
劉聚奎轉向劉豐:“目前分區(qū)只有一個排的警衛(wèi)兵力,你帶一個班,快馬去給韓鈞同志送信!”
劉豐答應一聲,從賀崇升手里接過信快馬去了。
當務之急還有兩個:一是趕快通知豫西公學的幾百名學生轉移,公學就在澠池城南的楊村,距離上官子平叛軍太近,學生們處境危險。還有就是盡快通知桂吾旅和陜縣警衛(wèi)中隊,穩(wěn)住部隊做好應變準備。劉聚奎和賀崇升一人帶一個班的警衛(wèi)戰(zhàn)士,劉聚奎去楊村,賀崇升去陜縣,立刻出發(fā)。
賀崇升騎著快馬,連夜朝陜縣抗日民主政府駐地王彥村趕去,卻不知抗日政府警衛(wèi)中隊中隊長周子濤早已被秦生富和史紫忱收買,正趁著夜幕匆匆從秦生富駐地趕回王彥村,要去指揮叛亂。
黎明時分周子濤進村,沒想到迎面撞上了賀崇升。做賊心虛。遠遠看到賀崇升,周子濤心里先是一陣緊張,想躲又沒地方躲,他只好壯著膽子迎了上去:“賀專員!來縣政府嗎?”
賀崇升一看是周子濤,隨口答道:“呵!我到縣政府去。你連夜從外邊回來,有什么事嗎?”
周子濤強作鎮(zhèn)定地答道:“是!縣長派我去買擲彈筒,我待會兒還要去給縣長匯報呢!”
“那好,正好我還有事找你?!?/p>
“哎!”望著賀崇升走進縣政府,周子濤心中一陣狂跳:這豈不是一塊送到嘴邊的肥肉!原計劃打掉共產黨縣政府,現(xiàn)在又來了個共產黨專員,這功勞豈不是更大!嘿!想到這里,周子濤腳下生風,匆匆進了縣政府。
縣政府里,賀崇升剛剛向縣委書記蔡邁輪和縣長薛文高介紹了上官子平叛變的情況,見周子濤進門,就對著他說:“子濤,這段時間不太平,要和指導員掌握好部隊!”
周子濤連聲答:“那是!那是!請專員放心!”
周子濤一邊說著話,一邊小心地觀察著賀崇升,見沒有什么異常,膽子也就壯了起來:“賀專員,您這次除了到我們縣政府,還要到其他地方去嗎?”
賀崇升答道:“還要到河底?!?/p>
周子濤說:“要不要我多派些人護送?”
賀崇升擺擺手。
周子濤點點頭:“那行!”又把頭轉向薛文高,“縣長,您安排我購買擲彈筒的事,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改天派人取回來。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一步?!闭f完,出了縣政府。
周子濤急急忙忙趕往警衛(wèi)中隊。先把心腹弟兄叫來密謀一番,然后派人去叫指導員范仲華。范仲華剛一進門,就被捆了個結結實實。
周子濤喊過隊副孟光林:“咱們兵分兩路。你帶一分隊,加上一挺輕機槍,埋伏在村東戲樓后面伏擊賀專員,那里是他的必經(jīng)之路。我?guī)Ф株牥鼑h政府,一網(wǎng)打盡!干了這一票,咱們弟兄們一塊兒升官發(fā)財!”
孟光林答應一聲,帶人去了。周子濤又在縣政府門口派了一個暗哨,隨時監(jiān)視賀崇升的動向。一會兒工夫,暗哨慌慌張張回來了:“隊長,賀專員走了,不是往東,而是往南!”
周子濤一拍腦門:“壞了!我怎么忘了有個東河底,還有個南河底!快,派人通知孟隊副,抄近道到南山嶺上截擊!”
孟光林帶人到了南山嶺上,立足未穩(wěn),賀崇升已經(jīng)到了跟前。孟光林倉促開槍。賀崇升的警衛(wèi)班雖然人數(shù)不多,卻都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老八路,一看情況危急,立馬兵分兩路,一路沖上去迎面就是一陣猛烈的火力壓制,另一路掩護專員快馬沖過去。等孟光林抬起頭來,賀崇升毫發(fā)未傷,已經(jīng)突圍而去。
蔡邁輪和薛文高剛剛送走賀崇升,就聽到村南傳來一陣激烈的槍聲。怎么回事?蔡邁輪折返身剛要沖出去觀察情況,只見大門的門縫外全是黑洞洞的槍口。大門已經(jīng)被周子濤帶人圍了個嚴嚴實實。
周子濤叛變了!蔡邁輪暗叫一聲不好,拉起薛文高越墻而出。
七、疾風掃落葉
韓鈞接過劉豐送來的信展開一看,心中一緊。張范匆匆走過來問:“司令員!發(fā)生了什么事?”
韓鈞把手里的信遞了過去。張范臉色一變:“司令員,怎么辦?”
韓鈞憤怒而低沉地叫道:“大勇!振邦!”兩人快步來到韓鈞跟前。韓鈞的眼睛里噴射出兩團火,手里的馬鞭對著他倆一點,一字一句道,“快馬分頭通知十八團和五十九團:即刻返回分區(qū)司令部!”
大勇和振邦答應一聲,拍馬而去。韓鈞的臉色因為憤怒而漲得通紅:“老張!通知特務團立即出發(fā),回師!”
特務團黎明時分到了曹村。這是通往澠池縣城的一條近道。雖然近了不少,卻要翻越青要山,走一段坎坷不平的山路。隊伍沿著盤山小路向著西南方向走,翻過幾個山包,眼前出現(xiàn)一個幽深的石谷。那些生在谷底的參天大樹,清一色的樹冠小,樹身高,筆直的樹干傲然挺立,直指天際。韓鈞顧不上欣賞這幽谷風景,只是急急催馬前行。隊伍出了幽谷,一隊人馬迎面走來。
“司令員!”
韓鈞循聲望去,原來是政委劉聚奎。
“聚奎!”兩人匆匆下馬,韓鈞連忙問道,“情況怎么樣?”
劉聚奎難過地從懷里掏出兩頂浸透鮮血的軍帽遞了過去。韓鈞接在手里一看,帽子上血跡已干,變成了暗紅的顏色。韓鈞疑惑地抬起頭看著劉聚奎。
“司令員!舟平和白云同志犧牲了!派往獨七旅的同志全部被上官子平抓走,生死不明!”劉聚奎哽咽著。
韓鈞的心猛地一沉。正說話間,又有一匹快馬來到跟前,是早先派出去偵察的馬排長回來了。馬排長跳下馬來,幾步便到了韓鈞和劉聚奎跟前:“司令員!政委!情況偵察清楚了。形勢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嚴重!上官子平躲在常村寨,他的人馬在義馬、南山和常村寨布置成一個鐵三角,扎的是和我們拼到底的架子。有了這個鐵三角,上官子平還不放心,又派楊廷宸營乘夜攻占澠池城北的禮莊寨!”
韓鈞問道:“分區(qū)司令部周圍的情況怎么樣?”
馬排長解開扣子扇著風:“敵人對我們司令部來了一個大包圍。北邊沿線是上官子平,南邊偽軍王杰三的隊伍連夜進駐楊坡寨和刀環(huán)寨。徐吉生的人馬也占了河底東南的西石村,和王杰三遙相呼應。東邊,喬拐子已經(jīng)開到了后坡村。西邊的情況更糟,王彥的周子濤中隊和觀音堂的史漢三大隊都叛變了,殺了我們的人投了秦生富,秦生富的人馬集結在馬頭山上,對我們虎視眈眈?!?/p>
形勢的確異常嚴峻!韓鈞轉向劉聚奎:“崇升現(xiàn)在在哪里?”
劉聚奎道:“上官子平叛變的當天晚上,我?guī)б粋€警衛(wèi)班去豫西公學,他帶一個警衛(wèi)班繞道王彥去桂吾旅穩(wěn)定部隊去了?!?/p>
韓鈞看著劉聚奎說:“聚奎,現(xiàn)在崇升的處境很危險,形勢危急,我怕桂吾旅也不穩(wěn)當,你現(xiàn)在就帶一個連先行一步到桂吾旅,和崇升一起想辦法穩(wěn)住部隊,去晚了我怕桂吾旅頂不住四面的壓力,會出意外!我立即組織幾個老團消滅叛匪!”
亂世自有亂世的特色。清末以來百年時間,豫西一帶戰(zhàn)亂頻仍,出于自保的需要,豫西村寨便形成了一個最顯眼的特色,那就是一個個“土圍子”星羅棋布。這些土圍子有的杵在路口,有的建在山腰,有的立在山頂,有的干脆就建在臨近懸崖的絕壁上,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土圍子或用磚石泥土,或用青石板條,或者干脆就用一層層紅土和了小米漿夯實。土圍子四周還要砌起高大厚實的寨墻,寨墻上下有的修有明碉,有的筑有暗堡,有的挖有槍眼,有的設有炮位,寨墻外還挖有幾丈深的護城河,吊橋一拉,外人很難靠近。
這些土圍子抵擋不了日本人的坦克大炮,但對付八路軍卻是相當有效。上官子平和喬拐子、徐吉生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才迅速占領八路軍根據(jù)地周邊的土圍子,加固寨墻,備足糧草,準備和八路軍決一死戰(zhàn)。
王杰三占領的刀環(huán)寨和楊坡寨也是兩個堅固的土圍子,而且這兩個土圍子恰好位于十八團和五十九團返回分區(qū)司令部的要道,硬生生擋住去路。閔學勝和查玉升接到韓鈞的命令,合兵一處星夜回師,北渡洛河后迎面就碰到這個難題。
兩人正一籌莫展,大勇和振邦進了門。大勇說:“我和振邦商量了個辦法,不知道行不行?!?/p>
查玉升快人快語:“趕快說來聽聽!”
大勇把他們的主意一說,查玉升和閔學勝幾乎同時從嘴里蹦出一個字:“行!”
刀環(huán)寨背后是一架山梁。大勇和振邦化裝成收藥材的生意人,大勇穿一件黑綢大衫,手里搖著一把扇子,振邦一身短打扮,肩上擔著空擔子,兩人在地下黨員老吳的帶領下,沿著山谷尋機摸進了刀環(huán)寨,迅速摸清寨里的布防情況和軍火庫的位置。
天黑了,閔學勝和查玉升帶著人跟著老吳靜悄悄埋伏在寨子四周的竹林里,單等大勇和振邦的信號。夜半時分,大勇和振邦抽出藏在擔子底層里的盒子槍,掖在懷里出了門。過了不大工夫,就聽寨子里“轟隆”“轟隆”兩聲巨響,緊接著便是火光沖天,寨子里人喊馬嘶起來。
大勇和振邦趁亂混進人群,邊跑邊喊:“八路軍殺進來了!快跑呀!”“快跑呀!不跑就沒命了!”夜半驚魂,寨子里一下子亂了套。北門的偽軍以為八路軍從南門打進來了,東門的偽軍以為八路軍從西門打進來了,誰也沒個準信兒。三十六計走為上!不大一會兒工夫,寨子四門洞開,守寨門的偽軍不顧一切地放了吊橋逃命,就連幾十個日本兵也暈頭暈腦地被裹挾著出了寨。
大勇和振邦正混在人群里,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快!攙著司令走北門!”
借著火光一看,大勇心中一喜。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原來說話的人是趙二虎,前面一瘸一拐逃命的是王杰三!大勇指指王杰三和趙二虎,對振邦小聲道:“你一個,我一個!”
“嗯!”振邦使勁點點頭。
大勇噌地一下跳到趙二虎背后,叫了一聲:“趙二虎!”
趙二虎本能地答應一聲回過頭來。這下子四目相對,大勇看得真真切切,手起槍響,“砰砰砰”連開三槍,趙二虎仰面摔倒在地上,兩腿一蹬再沒有了動靜。
振邦對著王杰三扣動了扳機,槍卻沒響。糟了,卡殼!大勇一看不妙,拉起他閃進一條小巷撒丫子跑了。
“八路!”背后響起一陣亂槍。
刀環(huán)寨拿下,王杰三全軍覆沒。埋伏在刀環(huán)寨寨東等待著伏擊徐吉生援軍的八路軍一個營始終沒有等到他。偵察員回來報告,說徐吉生聽到刀環(huán)寨方向傳來槍聲,趁黑開了寨門一路向南跑了。
楊廷宸的眼皮這幾天老是跳。自從攻占禮莊寨,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伴隨著他。他知道八路軍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日夜擔心什么時候成了八路軍的刀下之鬼。
此時,韓鈞帶著特務團早已乘著夜色把禮莊寨圍了個嚴嚴實實。
這禮莊寨的北邊有一道天然屏障。寨子北依韶山,村北是一道立陡的絕壁,東西南三面依山作勢,建起了高高的寨墻,村東不遠是一條叫作飲牛河的小河,河水竟被楊廷宸引來做了護城河。
韓鈞沒有連夜攻城。士以義怒,可與百戰(zhàn)。以八路軍一個主力團對付叛軍一個營,應該是輕而易舉,何況戰(zhàn)士們是帶著滿腔的怒火而來。之所以沒有打,是韓鈞另有考慮。他在等待十八團和五十九團的到來,他要把優(yōu)勢兵力集中起來,對楊廷宸圍而不打,用這個誘餌把上官子平從堅固的常村寨引出來,還是八路軍的老戰(zhàn)術,引蛇出洞,圍城打援。
閔學勝和查玉升拿下刀環(huán)寨,把敵人對根據(jù)地的包圍撕開了一個大口子,部隊就像鋼刀一樣,順著這個口子毫不猶豫地直插進去,馬不停蹄,兼程北上。
閔學勝和查玉升到了禮莊寨,韓鈞把作戰(zhàn)意圖一說,幾個人都贊成。特務團包圍禮莊寨,十八團向東南常村寨方向警戒,五十九團向西南觀音堂方向警戒,一邊休整,一邊尋找戰(zhàn)機。
龜縮在禮莊寨的楊廷宸一覺醒來,登上寨墻一看,好家伙!寨子四周已經(jīng)被八路軍包圍得水泄不通:“快!向上官司令求援!”
上官子平的日子也不好過。自從反叛以來他是一夕數(shù)驚,才幾天光景就已經(jīng)瘦成了一把柴,只有靠著拼命吸大煙,才能勉強打起點兒精神。連連接到楊廷宸的求救,上官子平寢食難安。救還是不救?這是個問題。不救,楊廷宸必死無疑。楊廷宸死了,八路軍下一個目標就是他。救,明知道這是韓鈞設下的圈套,豈不是自投羅網(wǎng)。唉!想不到自己精心布置的一顆棋子,這時候反倒變成了一個燙手的山芋。
劉振漢來了??瓷瞎僮悠姜q豫不決的樣子,他倒是爽快:“救!司令,臨陣遲疑可是兵家大忌。必須得救!如果見死不救,弟兄們誰還跟著咱賣命?”
嗯,得救!可是怎么個救法?上官子平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一個子丑寅卯來。他對劉振漢說:“派人把萬里叫來,我們好好合計合計!”
侯萬里來了。侯萬里不愧是上官子平的黑高參,語出驚人:“救!司令,殺人要殺死,救人要救活!韓鈞不是想圍城打援嗎?我們就給他來個將計就計,從東西兩路同時去救,反客為主給他來個兩路夾擊!那樣八路軍就會顧此失彼,不僅楊廷宸兄弟被救,八路軍也會成為我們的盤中餐,籃里菜!”
“快說說,怎么個兩路夾擊法?”上官子平迫不及待地問。
“東路,派主力前去進攻。西路,請秦司令發(fā)兵配合,雙管齊下!甚至,還可以請來喬五爺?shù)年犖椤焙钊f里兩只手不停地比畫著,仿佛成竹在胸,勝局已定。
上官子平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萬里,你怎么不早說!振漢!趕快派人去秦司令和喬五爺那里約定時間!”
病急亂投醫(yī)。上官子平只顧高興,卻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他之所以敢跟八路軍叫板,是因為有土圍子做后盾,一旦離開這堅固的寨墻,他哪里是八路軍的對手。
喬拐子狡猾。一看八路軍來勢兇猛,王杰三被全部殲滅,徐吉生腳底抹油臨陣開溜,自忖更不是八路軍的對手,趕快縮了回去,再也不離開自己的老巢溫村寨。秦生富是個傻大膽。一聽這兩路夾擊的好計謀,忙不迭集合隊伍,帶著周子濤和史漢三搶頭功來了。
上官子平派出劉振漢的十九團浩浩蕩蕩殺向禮莊寨。劉振漢前腳走,上官子平后腳又調了平漢臣營來,加固常村寨防守。眼下正是麥收季節(jié),上官子平卻下令全寨子停止農活,一部分人高筑寨墻日夜不休,一部分人推磨拾柴為他的嘍啰們燒茶送飯。上官子平還是不放心,又把東西南北四道寨門封死了“三道七”,東西南三道寨門用石條砌死,就剩下一道北寨門可以通行,還只留了一條縫,只容一人側身通行,就連村中百姓進出都要攜帶出入證,出寨登記進寨銷號都有專人負責。百姓敢怒不敢言,私下里發(fā)牢騷說“上官子平不循理,四道門封了三道七”。為了防止八路軍突襲,常村寨每天日出大高還是寨門緊閉,太陽不落就已關上寨門,晚上更是在寨墻垛上加派哨兵,遍懸燈籠,照得四周通亮,夜明如晝。
韓鈞早已經(jīng)識破上官子平“兩路夾擊”的陰謀。張范、閔學勝和查玉升都來了,韓鈞指著地圖上一處峽谷對閔學勝說:“這里是劉振漢的必經(jīng)之路,你帶十八團立即出發(fā),就在這里設伏?!?/p>
閔學勝胸脯一挺:“司令員,放心吧!”轉身走了。
韓鈞點著地圖上禮莊寨西邊一處山口,看看查玉升:“秦生富從西南方向來增援,馬頭山是必經(jīng)之地,五十九團在這里伏擊,地形對我們相當有利,你看怎么樣?”
查玉升笑著點點頭:“司令員,我的意見也是在這里扎個口袋,不怕他秦生富不自投羅網(wǎng)?!?/p>
韓鈞轉過身來:“那好!我們已經(jīng)得到情報,秦生富的人馬大約下午四點鐘左右通過這里,你必須提前兩個小時趕到,做好戰(zhàn)斗準備!”
“是!”
屋里只剩下了韓鈞和張范?!八玖顔T,我們團什么時候總攻?圍了這幾天,戰(zhàn)士們報仇心切!戰(zhàn)士們聽說是楊廷宸從背后對汪德清同志下的黑手,都說非要親手宰了他不可!”張范憤憤地說。
韓鈞想起了汪德清,表情凝重起來:“是到了為德清和舟平他們報仇的時候了!待會兒學勝和玉升他們和敵人一交手,楊廷宸這塊魚餌也就失去了作用,是該跟楊廷宸算算賬了!”
劉振漢出了常村寨,一路向著西北方向進發(fā),不多久就進入了八路軍的伏擊圈。
閔學勝豎起大拇指,對著大勇做了一個“開槍”的手勢。大勇最后一次調校了瞄準鏡,一扣扳機,一顆子彈呼嘯而出,“噗”的一聲不偏不倚正中劉振漢眉心。旁邊的人還沒有弄清是怎么回事,就見劉振漢身子一挺,一頭從馬背上栽了下來。緊接著槍聲四起,山谷里亂成一鍋粥。
馬頭山也有一場好戲開場。
查玉升帶著五十九團早早就進入陣地。下午四點,秦生富果然來了。秦生富的人馬全部進入了伏擊圈。只聽一聲清脆的槍響,山溝兩旁的輕重機槍一起開火,猶如泰山壓頂,好似地裂山崩,這群烏合之眾眨眼之間已經(jīng)躺倒一片。沒死的,有的胡亂地朝天放槍,有的只剩下鬼哭狼嚎,還有的暈頭轉向迎著槍口沖了上來。這道山溝很窄,溝底還有一條不大的溪流。等到槍聲停歇,流出溝口的溪水已經(jīng)變成了紅色。
禮莊寨的戰(zhàn)斗同樣激烈。
特務團戰(zhàn)士抱著粗大的原木撞開寨門,戰(zhàn)士們一擁而入,和叛軍展開了激烈的巷戰(zhàn)。
大勢已去。其實楊廷宸早就準備好了退路。北寨墻外是一面懸崖,楊廷宸叫護兵楊德連事先就在這里準備好了一條結實的繩子,藏在寨墻內一個坍塌的紅薯窖里。這個紅薯窖從寨墻下面可以通向懸崖,出口被一片山棗樹蓋得嚴嚴實實。一旦寨門被八路軍打開,幾分鐘時間就可以從這里溜走。
楊廷宸和楊德連急急忙忙鉆進紅薯窖,把繩子系在山棗樹的樹根上,順繩而下。到了溝底,正要邁步開溜,抬頭一看,一群人擋住了去路。
原來,發(fā)現(xiàn)這里有個洞口的不光是楊廷宸,還有八路軍的偵察兵和振邦。振邦看了紅薯窖里放著的繩子,心想這一定是誰事先預留的后路。直到那天見楊德連來檢查繩子還在不在,振邦心里這才有了底:留這條后路的原來是楊廷宸這只老狐貍。
楊廷宸見振邦手里握著一把東洋刀,一步步逼上來,早已嚇得魂不附體。他“啊”的一聲大叫,拔出手槍就要沖過去,可他還是沒有振邦身手快。只見振邦一腳把他手中的槍踢飛,手中寒光一閃,楊廷宸已經(jīng)身首分離。楊德連轉身想逃,可兩條腿只顧在那里抖篩糠,哪里還能邁得開步子。
禮莊寨的槍聲停了下來。
常村寨里,上官子平剛剛吸足了大煙,正以難得的好心情等待著前線傳來好消息?!斑选钡囊宦曢T開了,一個渾身是血的人闖了進來:“司令!劉團長被打死了,十九團全軍覆沒!禮莊寨已被共軍拿下,楊營長也被殺了!”
上官子平眼前突然一黑,“咚”地一頭從煙榻上栽了下來。
八、生死營救
“司令員!被上官子平抓走的同志已經(jīng)查到下落了!”十八團參謀長王波急如星火地趕來,一進門就向韓鈞報告。
韓鈞和幾個團長正俯身圍著桌上的地圖研究攻打常村寨,聽到這個消息,急切地問:“在哪兒?”
王波臉上盡是密密麻麻的汗珠。他伸手擦了一把汗,說:“溫村!”
韓鈞追問:“喬拐子的老巢?”
王波點點頭:“嗯!”
韓鈞又問:“多少人?情況怎么樣?”
王波說:“上官子平叛變的當天晚上,我們共有四十七名同志被抓走。其中三十個當晚就被殺害,其余的都被關在溫村寨子的大牢里,隨時有可能給劉茂恩送去?!?/p>
韓鈞又俯身下去查看地圖。為躲避日本人的兵鋒,劉茂恩帶著他的大隊人馬躲在伏牛山深處的朱陽關。從溫村到朱陽關盡是山路,約有六七百里的路程。要從溫村到朱陽關去,共有三條路。一條路經(jīng)蓮莊、趙堡、嵩縣到朱陽關;另一條路要從縫衣口過洛河,經(jīng)西山底、欒川到軍馬河然后一直向西;還有一條路就是沿洛河溯流而上,經(jīng)中山鎮(zhèn)、故縣和范里、盧氏而后南下。必須在這些同志離開溫村寨之前,或者在押往朱陽關的路上解救,否則兇多吉少。
“王波,你帶騎兵連立即出發(fā),趕往溫村寨營救被俘同志!”韓鈞抬起頭對王波說。
“是!”王波答應一聲轉身要走,韓鈞又囑咐一句,“記住,保證同志們的安全!不能強攻,只能智?。 ?/p>
“記住了!司令員?!蓖醪ㄔ捯粑绰?,人已出門。
韓鈞取過一張紙,飛快地寫好一封信,交給大勇:“你和振邦帶上這封信,立即出發(fā)到范里,國民黨三十八軍軍部駐扎在那里,你們秘密去找一個叫老王的同志,見了面把信交給他。”大勇點點頭,和振邦快馬走了。
韓鈞又看看查玉升:“圍攻常村寨的戰(zhàn)斗交給十八團和特務團。救人的事刻不容緩,要多做一手準備。萬一王波他們去晚了,喬拐子往劉茂恩那里送人,我分析走趙堡那條路的可能性不大,因為趙堡有我們的抗日根據(jù)地。剩下的就只有兩種可能?!表n鈞點點地圖,“一種可能是走范里。范里一帶是三十八軍防區(qū),那里有我們的同志在做秘密工作,我已經(jīng)安排大勇和振邦去了。另一種可能,也是最大的一種可能,就是走縫衣口這條路,這條路山高谷深最為難走,但是也最隱蔽。這一帶的地形你比他們熟,這個任務就交給你!”
查玉升站起身來:“行!司令員,我馬上出發(fā)!”
喬拐子端坐喬家大院,揉搓著那條傷腿,正瞇縫著眼睛想心事。溫村寨經(jīng)我喬五爺多年經(jīng)營,寨墻高厚,固若金湯,就八路軍那幾條破槍要想攻進來,嘿嘿!難!喬拐子想到這里,心里一陣說不出的舒暢。他一邊哼哼著小曲兒,一邊在心里盤算著。這第一批送走的五個共黨要犯,已經(jīng)押到朱陽關交給了老東家劉茂恩,劉茂恩把他喬拐子大大地夸獎了一番。這次滅共反正鬧出的動靜這么大,雖說是上官子平老弟挑的頭,但幕后策劃也少不了我喬拐子一份功勞,又承蒙老東家這么看重夸獎,看來這日后的升官發(fā)財是少不了的啦!只是,這剩下的十幾個共黨分子,留在這小小的溫村寨也不是個長久之計。夜長夢多??!還是盡快送走的好。好在老東家體恤下情,怕我送這批要犯去朱陽關的路上不安全,已經(jīng)發(fā)來電報,說從省府警備隊派了羅連長到溫村來親自把這十幾個八路要犯押走。
這下子我可省了不少心!想到這里,喬拐子耷拉著眼皮,掐指算算時辰,抬頭對著門口喊了一聲:“紅升!”
喬紅升就在門外站著。他掀起竹簾進了門,親熱地叫了一聲:“爹!”
喬拐子滿意地看看喬紅升,想要站起身來,喬紅升趕緊俯身把他攙起。喬拐子拍拍喬紅升的肩膀:“走!跟爹一起,到寨墻上去看看!”
喬拐子背著手邊走邊想:這大半年來,眼見得紅升是越來越懂事,就像變了個人一樣,說話辦事讓他這個當?shù)氖率路Q心。喬拐子不由得暗暗佩服自己十八年前的眼力。上了寨墻,喬拐子手搭涼棚望去。晴空萬里,腳下寨墻高筑。喬拐子心中越發(fā)高興。
這時,喬紅升用手一指遠處:“爹!來了!”
喬拐子定睛一看:喲!果然來了!遠處一隊國民黨兵正大搖大擺朝著寨子走過來。
“快!開門迎接!”喬拐子轉身就要下寨墻,剛走幾步又停了下來,“不行!小心無大錯!弄清楚他們的真實身份再開門不遲,這八路軍可是詭計多端。萬一被八路鉆了空子,豈不是雞飛蛋打!”喬拐子又返身上了寨墻。
來人到了寨門下。一個騎馬的軍官大搖大擺走在最前頭,旁邊一個年紀不大的護兵牽著馬韁繩。人馬站定,護兵旁若無人地一揚臉:“寨墻上的聽著!通知你們喬五爺,上峰有令,我們接人來了!”
喬拐子側身躲在一個箭垛子后邊,朝著下面偷眼看著,用手指頭指指來人,示意喬紅升上前問話。喬紅升手里舉著盒子槍,槍口朝天往前走了幾步:“喂!你們是什么人?什么上峰有令,你們來接什么人?”
“切!”城墻下護兵眉頭一皺,“你懂不懂?這是機密!能在這里大聲吆喝嗎?你是什么人,叫喬五爺上來答話!”
喬拐子朝喬紅升眨巴眨巴眼。喬紅升對著寨墻下喊:“甭管我是什么人!你們帶有省府的信沒有?”
那個騎馬的軍官不耐煩了:“就你娘的啰唆!老子是奉了劉主席的命令來的,你哪來那么多廢話!”說完,眉頭一皺。一個文書模樣的走了上來,軍官頭也不回地說,“把劉主席的信遞上去,讓他們看看!”
喬拐子從喬紅升手里接過信一看,一瘸一拐從箭垛后面閃了出來,揮舞著雙手對來人喊:“羅連長!我就是喬子榮!慢待了慢待了,我是怕被八路軍鉆空子,您可不要見怪!這就開寨門!”說罷“噔噔噔”下了寨墻。
寨門打開,喬子榮滿臉堆笑迎出門外:“羅連長,這剛才差點兒是大水沖了龍王廟!”
羅連長臉上拂過一絲不屑的神情,抬腿下馬:“喬五爺!您可是咱豫西有名的蹚將,怎么也變得走路摸屁股起來?這八路軍有多大膽子?敢光天化日之下來闖喬五爺?shù)恼樱窟@不是老虎屁股上蹭癢嗎?切!”
好話人人愛聽。喬拐子心里像喝了蜜水一樣舒服:“哈哈!那是!那是!”
羅連長跟著喬拐子來到大牢。大牢里陰暗潮濕,遠遠就聞到一股餿味兒。喬拐子到了門口站定,端起寨主架子用下巴一點,慣于承顏接詞的獄卒,像得了圣旨一般開了牢門,押出十幾個人來。
從牢房里走出的人個個鳩形鵠首,瘦得不成人形,但是見了喬拐子卻都是怒目相對。喬拐子匪氣大發(fā),沖上去對著走在最前面的人就是一腳:“都他媽死到臨頭了,還一脖子犟筋!”
喬拐子抬起腿還要再踢,羅連長走上去把手一伸:“五爺!人都交給我們了,還用得著您跟他們置氣?回頭我們自然會收拾他們!”
喬拐子這才悻悻罷手。羅連長一點數(shù),眉頭一皺:“喬五爺!怎么少了幾個?”
喬拐子湊上來說:“羅連長,劉主席沒跟你說?前幾天已經(jīng)送走了一批!”
羅連長“哦”了一聲,點點頭。
羅連長押了這十幾個人出寨。出了寨門不遠,喬拐子停下腳步,雙手一拱對羅連長說:“老弟,有勞各位了,喬某腿腳不便,恕不遠送!”
羅連長抬頭往遠處一看,說:“喬五爺,咱們再往前走一段吧,兄弟還有句話要說。”
喬拐子跟上一步低聲問:“什么話?”
羅連長慢慢吞吞地說:“兄弟這次來,劉主席還有封信要小弟親手交給你?!陛p輕一句話就把喬拐子的胃口吊得老高。
“劉主席?什么信?”喬拐子兩眼瞪如銅鈴。
“什么信?五爺,當然是喜信嘍!”羅連長邊說話邊把一只手伸進褲袋里摸索著。
喬拐子面有喜色:“兄弟,難道是……”喬拐子本想說出“委任狀”幾個字,又怕被羅連長笑話,只好含含糊糊打個哈哈。
“委任狀。真的是委任狀!”羅連長看透了喬拐子的心思,接口說。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往前走,漸漸離開寨門,下了山坡。羅連長嘿嘿一笑,刷地摸出一把槍來,突然頂在喬拐子的太陽穴上。喬拐子頓時驚得魂飛魄散,身子一趔趄就要后退,無奈被羅連長一只有力的大手死死抓住不放。他手忙腳亂地拔出槍來,卻被眼疾手快的羅連長用膝蓋一頂,“嘭”的一聲把他手里的盒子槍蕩飛好遠。喬拐子聲嘶力竭地喊道:“紅升!快救你爹!”
喬紅升三步并作兩步?jīng)_了上來,不過他的槍口并沒有對準羅連長,而是抵在喬拐子的另一邊太陽穴上:“喬拐子!你不是我爹!我爹是魯村李金柱!十八年前你派張老七把我爹暗害,你以為你一手遮天,你以為我永遠都不會知道!你你你,你是我的殺父仇人!”喬紅升扣動扳機,“砰”的一聲悶響,喬拐子肥胖的身體“撲通”一聲歪倒在地。
“羅連長!我要參加八路軍!” 喬紅升語出驚人。
“羅連長”其實就是王波。聽到喬紅升的話,王波詫異起來:“紅升!你怎么知道我們是八路軍?”
喬紅升把盒子槍往腰里一別:“我早看出來了!在牢房里八路軍要犯往外走,他們看到你的時候,眼睛里都是一熱,我都看在眼里。而且,你給他們使個眼色,我也看見了?!?/p>
“好小子,真有你的!多虧你心里是向著我們,要不可就糟了!”王波照著喬紅升的肩頭“咚”地就是一拳。
喬紅升假裝痛得一咧嘴:“我早就知道喬拐子是我的殺父仇人,只是沒有報仇的機會,今天終于天遂人愿了!”說完,撿起地上喬拐子的盒子槍,三步兩步跑進隊伍里。
王波飛身上馬,“駕”一聲追上了隊伍。王波假扮羅連長來救人,真正的羅連長則早已做了查玉升的俘虜。
九、肘腋驚變
攻打常村寨的戰(zhàn)斗很不順利。八路軍三次攻打,都因工事堅固而受阻。常村寨本來就易守難攻,上官子平又驅使百姓拆房毀樹加高寨墻,寨墻上密布槍眼,寨外六丈寬三丈深的護城河,蓄滿了從寨北不遠處引來的澗河水,寨外四周的樹木房屋更是被一掃而光,成了一片無法隱身的開闊地。
強攻不是辦法。在一塊西瓜地邊上,用四根木柱幾捧茅草搭起的臨時指揮所里,韓鈞眉頭緊鎖。參謀長郭慶祥和剛剛到任不久的副司令員孔令甫、政治部主任李耀也在緊張地思考著對策。韓鈞臉色凝重地踱著步。突然,李耀用手往前方一指:“司令員,你看!”
韓鈞抬眼望去,只見寬寬的護城河對岸的北寨門那條窄窄的門縫里,往外擠出一群人來。從腳步躊躇的樣子看,像是背后有什么人在驅趕著??礃幼邮且蝗罕幻{迫的農民,后邊還有幾個賊頭賊腦的叛匪揮舞著手槍督陣。出了寨門,一部分人“砰砰砰”對著八路軍陣地胡亂地放起槍來,另一部分人被驅趕著修復一處損壞的寨墻,幾個手握短槍的匪徒夾雜在人群中,“快!快!快!”不停地嚷嚷著。
“真卑鄙!”見上官子平驅使無辜的農民和八路軍對陣,韓鈞忍不住罵了一句。
“參謀長,命令各部停止射擊,組織火線喊話!”韓鈞取下望遠鏡,吩咐郭慶祥,“八路軍的子彈不能射向無辜的農民兄弟!”
槍聲驟停。趁著這個間隙,八路軍陣地上響起一陣喊話聲:“老鄉(xiāng)!八路軍和老百姓是一家人,不能為上官子平這個叛賊賣命呀!不能替上官子平這個大煙鬼當炮灰!”
寨墻下的槍聲也停了下來。越過護城河看過去,幾個持槍的農民貓著腰,順著寨墻,腳步遲疑地要往后退。人群中一個瘦猴模樣的人猛地站起身來,揮舞著短槍,氣急敗壞地叫嚷:“都他媽給老子往前上,誰他媽再敢后退,別怪我侯七的子彈不認人!”說著話他“砰”地對天鳴了一槍。后退的幾個人停了下來,又開始無奈地朝著八路軍陣地放起槍來。
韓鈞走出指揮所。陣地上,有的戰(zhàn)士手里已經(jīng)攥緊了手榴彈。韓鈞心里很清楚,如果對面全是敵人,這樣稠密的陣形很適合使用手榴彈或者機關槍,可是,不能!
陣地上氣氛凝重。戰(zhàn)士們的槍口也在來回游移,一次又一次校正瞄準點,尋找著幾個督陣的家伙,生怕子彈打偏了誤傷農民兄弟。
“沉住氣,看我的!”韓鈞上前一步,伸手從一個戰(zhàn)士手里接過步槍,“咔嚓”一聲子彈上膛。槍托抵在肩膀上,他屏住呼吸定定地瞄準侯七的方位。就在侯七咋咋呼呼抬起頭的一瞬間,韓鈞一扣扳機,子彈呼嘯而去。侯七頭部中彈,身子一仰,后腦勺結結實實撞在寨墻上,身子順著寨墻軟面條一樣出溜到護城河里。
對面一下子亂了陣腳,后退的人群再也阻擋不住,呼啦啦全撤回了寨子里。韓鈞放下槍,就聽陣地上響起一陣快板聲:“上官子平你王八蛋,狼心狗肺你去叛變,八路軍幫你站住腳,背后下手你真混蛋,你呀你,你呀你,你呀真的不要臉!上官子平你王八蛋,死心投敵你骨頭賤,背叛澠池百姓十三萬,死心塌地你當漢奸,你呀你,你呀你,你呀真的不要臉!”戰(zhàn)士們聽了,響起一陣哄笑聲。
常村寨里,上官子平悠悠醒來。上次侯七來報,說劉振漢和楊廷宸都成了八路軍的刀下鬼,驚得他差點兒送了性命??墒撬自捳f,“好人不長壽,禍害活千年”,這上官子平竟然從鬼門關晃晃悠悠轉了回來。
睜開眼,上官子平首先聽到的就是寨外傳來的一陣罵聲。這這這,怎么回事?還沒等他弄明白,緊接著進入耳中的便是侯萬里帶著哭腔的聲音:“司令!你可算醒過來了!”
上官子平勉強睜開眼皮,死死盯著不遠處桌上的大煙槍,吃力地說:“快……快……煙……”
乖乖!這從鬼門關悠悠轉來的第一件事竟然還是抽大煙!侯萬里孝子一般麻利地點了煙槍,送到上官子平嘴邊。上官子平深吸了幾口,原本混沌迷離的眼睛里竟有了一些神采。精神好了一些,他聲音沙啞地問:“今天的煙膏,味道怎么有些特別?”
侯萬里身子往床邊湊湊,低眉說道:“司令,這是趙摶沙專門派人闖過八路軍的封鎖送來的,說是印度產的‘人頭土’,專為司令準備的。對了,來人還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向您稟報!”
上官子平眼睛一亮:“快,請進來!”
來人進了門:“上官司令,趙長官要我給您捎來一封信!”說完從衣縫里取出一個膠丸,放在嘴里咬開,小心取出一張紙條遞上。
上官子平低頭一看,只見上面龍飛鳳舞寫著幾行字:弟務要堅持,萬不可功虧一簣。胡戴二長官甚為掛念,我等正極力運籌,將有圍魏救趙之舉,共軍一定撤兵!切切!摶沙。
“哈哈!蒼天有眼!天不滅我!天不滅我!”看了這張紙條,上官子平猶如打了一劑強心針,他手舉這張紙條對侯萬里說:“我們有救了!”
上官子平真的逃過了這一劫。
正午時分,天空一片昏黃,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雨。韓鈞他們正在研究下一步的作戰(zhàn)計劃,突然大路上從西而來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韓鈞抬頭看去,兩匹戰(zhàn)馬奔馳而來,是軍分區(qū)偵察排的兩位戰(zhàn)士。兩人到了跟前,縱身下馬跑步上前,神色焦急:“司令員!桂吾旅叛變了!”
“司令員!秦生富糾集紅槍會一千多人,襲擊段村八路軍傷兵醫(yī)院和修械所,企圖重新占領觀音堂!”
韓鈞心里猛地一驚,脫口問道:“方政委和鄧副旅長情況怎么樣?”
兩人搖搖頭:“不清楚?!?/p>
原來,三個月前獨八旅政委王其梅跟隨王樹聲司令開辟新區(qū)去了,政委職務由方升普接替,副旅長是韓鈞派去的老八路鄧忠仁。韓鈞又問:“劉政委和賀專員有沒有消息?”
兩人又是搖搖頭:“沒有!”
孔令甫、李耀、張范、閔學勝都圍了過來,神情焦急地看著韓鈞,急切地等待著他拿主意。時間十分緊迫,每拖延一秒鐘都會有戰(zhàn)友付出生命的代價。韓鈞緊張地思索著,當機立斷:“學勝,你立即帶十八團前往桂吾旅,營救劉政委和方政委他們!還有,學勝!五十九團就在桂吾旅附近,立即通知査玉升,要五十九團先行一步前去接應!張團長,你和我一起,帶特務團趕往觀音堂,消滅秦匪!”
張范和閔學勝答應一聲,集合隊伍去了。
上官子平強撐病體,由侯萬里攙扶著登上寨墻。遠遠地看見八路軍果然撤退,心中大喜,暗暗佩服趙摶沙神機妙算,棋高一著。
從圍攻常村寨的戰(zhàn)場上撤下來,孔令甫、李耀和閔學勝帶領十八團,抄了一條近道,向著西南方向挺進。韓鈞、郭慶祥和張范帶著特務團一路西行,恨不得一步跨到觀音堂去。
夏天的雨說來就來?!稗Z隆隆”一陣雷聲過后,“嘩啦啦”便下起一陣雨來。一會兒工夫便把這支西行的隊伍淋了個透濕。
“駕!駕!駕!”韓鈞顧不得擦去臉上的水珠,不停地揚鞭策馬,冒雨前行。
隊伍快要到達軍分區(qū)司令部所在地西村的時候,雨停了。遠遠望見一隊人馬從西南方向過來,韓鈞駐馬定睛一看,是査玉升、方升普、鄧忠仁和劉聚奎他們??此麄兊臉幼酉袷莿倧呐衍姷陌鼑袥_出來,方升普手臂上還扎著繃帶。韓鈞催馬上前:“升普!你怎么了?”
方升普咧嘴一笑:“司令員,輕傷,沒事的!”
韓鈞懸著的一顆心放了下來:“走!咱們先回司令部!”然后又回過頭來,對郭慶祥和張范說,“你們兩個帶特務團到觀音堂去,消滅秦生富!”
郭慶祥和張范答應一聲去了。到了軍分區(qū)坐定,韓鈞問査玉升:“路上碰到閔學勝他們沒有?”
査玉升解下腰間的盒子槍放在桌子上,大咧咧地說:“碰到了。他們進山追擊郭連杰那伙叛軍去了!司令員,我?guī)迨艌F從縫衣口返回分區(qū)的路上,聽到后山桂吾旅方向傳來槍聲,感到事情不妙,就趕了過去。巧了!正好碰到劉政委和升普他們急匆匆過來。原來是郭連杰這個狗崽子帶著王延厲三團和獨立營叛變了,在后面追擊升普他們,被我迎頭截住,嚇得扭頭就跑?!?/p>
韓鈞看了看方升普的傷勢,只見一顆子彈從手臂洞穿,好在沒有傷著骨頭。方升普恨恨地說:“郭連杰這狗崽子不地道。上官子平叛變后我和他多次談心,他都信誓旦旦,表示決無二心。誰知道他如此陰險……嗨!”
鄧忠仁眉頭緊鎖:“郭連杰偽裝得實在太像了,真的蒙蔽了我們。司令員,我們的工作沒有做好,只看到他曾經(jīng)捕殺了國民黨特務要之襄,只看到他曾經(jīng)有過抗日舉動,卻沒想到他會在我們背后捅刀子!”
劉聚奎看看賀崇升,說:“我和崇升也找郭連杰和王延厲談了話,也沒有識破他們的陰謀。只是,我和崇升總覺得不敢對他們完全放心,就把我們八路軍派去的同志全都集中起來,正在考慮要不要把大家都撤回來,郭連杰和王延厲竟然想趁這個機會把我們一網(wǎng)打盡!幸虧消息走漏,我們才……”
韓鈞安慰大家:“不要難過了,萬幸的是大家都安全脫險。至于我們工作中的失誤,回頭再好好總結?!闭f到這里,又問劉聚奎,“叛變的是郭連杰旅部和王延厲團、獨立營,趙連治這個團現(xiàn)在情況怎么樣?”
劉聚奎道:“我之前去過趙連治團。趙團駐地在葦子山,沒有和郭連杰、王延厲他們在一起,這次他們也沒有動手。從我實際了解的情況看,趙連治團應該是比較穩(wěn)定的?!?/p>
韓鈞不放心地搖搖頭:“老劉,人心隔肚皮,沒有十足的把握,我們還是不能掉以輕心?!?/p>
劉聚奎沉思一會兒,說:“司令員,桂吾旅政治部主任李廷坤同志就在趙團坐鎮(zhèn),要不我再去一趟,進一步了解趙連治動向,看有沒有異常的地方!”
韓鈞點點頭:“也行!聚奎,你帶上警衛(wèi)排一起去!萬一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立即通知玉升帶五十九團前去,甚至可以考慮五十九團和趙團合編進行武力控制!玉升,你帶五十九團坐鎮(zhèn)司令部等候聚奎同志消息,我馬上去觀音堂前線?!?/p>
劉聚奎站起身來:“司令員,趙團估計不會有什么大問題,我?guī)б粋€警衛(wèi)班就夠了!”說完,出門去了。
韓鈞心中掛念著觀音堂的戰(zhàn)事,騎上馬帶了幾個警衛(wèi)員向北飛奔而去。
劉聚奎帶了一個警衛(wèi)班沿著山間小道來到葦子山。他沒有直接到趙連治的團部,而是在幾里外一個村子住下,秘密派人把團政委鄔賢旺和八路軍派去的連以上干部都叫來了解情況。幾個人都反映趙連治團一切照常,趙連治本人也沒有什么反常情況。
劉聚奎心里有了底,來到團部見了趙連治。趙連治一見劉聚奎,殷勤地迎了上來,笑容滿面地說:“劉政委,可把你給盼來了!郭連杰這個王八蛋叛變投敵,與八路軍為敵,絕不會有什么好下場!這幾天我們團也有個別戰(zhàn)士思想不穩(wěn),我和鄔政委可沒少做工作,現(xiàn)在總算是穩(wěn)定下來!還有,旅政治部李主任親自在我們團坐鎮(zhèn),也起了不小的作用!這下劉政委又親自前來,我們就更放心了!來來來,快請屋里坐!”
劉聚奎還是有些不放心,不停地用話語左試右探,觀察著趙連治的神色,見趙連治對答如流,神色自若,總算放下心來。
夜幕深沉,星月無芒。葦子山靜悄悄的。黑漆漆的夜晚伸手不見五指,只有呼呼的山風幽靈一樣在山谷間左右穿行,飄忽來去。一個瘦小輕巧的黑影翻山越谷,向著葦子山方向疾行。黑影躲開哨兵摸進村子后,三挪兩閃翻越墻頭,悄無聲息地飄到趙連治的門口。
啪啪啪!啪啪啪!一陣輕輕的、有節(jié)奏的敲門聲驟然響起。
“誰?”屋里,趙連治正和心腹賈漢章密謀著什么,敲門聲驚得他“噗”地吹滅油燈,在黑暗中脫口問道。
“我!趙團長,快開門!”門外傳來一陣嬌息微喘的低語。
竟然是個女人的聲音!趙連治心里一咯噔:半夜三更的,會是誰?趙連治又“嚓”的一聲劃了火石點上油燈,然后握槍在手,子彈上膛,槍口對著屋門方向,朝賈漢章努努嘴。賈漢章會意,輕手輕腳來到門邊“咔嗒”一聲拉開門閂,一個輕巧的身影閃進門來。賈漢章又把門輕輕關上,插上門閂,轉過身來,倆人一前一后把來人夾在中間。
來人并不理睬趙連治黑洞洞的槍口,取下蒙面紗巾,腰肢一扭,一頭烏黑如瀑的長發(fā)刷地垂了下來,一股淡淡的幽香彌漫開來。
啊,葉思雨!
“噓!”趙連治正要開口問話,葉思雨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葉思雨的眼睛猶如兩顆賊星,不停地在趙連治和賈漢章臉上掃來掃去,似乎想從他們臉上探尋出兩個人此刻的心思。看得出他們沒有敵意,葉思雨伸手輕輕撥開趙連治的槍口。趙連治這才趕緊手腕一抖反轉槍口,關了機頭送入槍套。
“趙團長,我從旅座那里來?!比~思雨定定氣息,微啟紅唇,“旅座已經(jīng)和王杰三司令接上了頭,舉義歸正回到黨國陣營,單等你的好消息了!”說到這里,葉思雨又往前趨進一步,以不容置疑的口氣問,“趙團長,你準備什么時候動手?”
“這……”趙連治眉頭一皺,沉吟起來。其實趙連治心中的確有些猶豫,反叛計劃他一清二楚,之所以沒有和郭連杰同時起事,是因為首鼠兩端的他還想再看看形勢。葉思雨對他這點兒小心思洞若觀火。
“趙團長,你不要再對八路軍抱什么幻想了!這滅共反正的密謀,你都是參與了的,你寫給旅座的那些信件,只要有一件落入八路手中,都是腦袋搬家的事情!”葉思雨神態(tài)自若,話語幽幽,趙連治聽來卻句句驚心,“再說,我們有可靠的情報,八路軍并不信任你,韓鈞已經(jīng)給你下好了套子,要把你團和八路五十九團合并!査玉升的手段你是清楚的!恐怕到時候你成了光桿司令不說,說不定……”葉思雨死死盯著趙連治的眼睛,“……連性命都難保!”
趙連治聽了臉色一沉,“嘶”地倒吸一口涼氣,不停地搓起手來。趙連治這點兒變化絲毫沒有逃過葉思雨的眼睛。收官的時候到了!
葉思雨柳眉一挑,接著說:“趙團長,當斷不斷,必受其亂!你知道夜長夢多的道理!現(xiàn)在正是緊要關頭,一念之間生死攸關,明天會是什么情況誰也難以預料!”
賈漢章從門口跨上一步:“大哥,葉小姐說得有道理!弟兄們上千條人命都握在你手里,不能再猶豫了,趕快動手吧!”
“好!”趙連治終于鐵了心?;椟S的燈光映照下,他的臉色猙獰起來,臉上的橫肉陡然鼓起幾道,因為情緒激動而一蹦一蹦地抽搐著,他的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漢章!說干就干!快去把我們的心腹弟兄找來,連夜動手!”
“好!我這就去!”賈漢章答應一聲出門去了。
“識時務者為俊杰。大哥,真男人!”葉思雨畢竟是女人心性,見大功即將告成,禁不住對著趙連治一豎大拇指,眉目含情地恭維一句。
好聽莫過美人夸,軟語潤心細無聲。趙連治知道這葉思雨是戴老板面前的紅人,手眼通天,聽了葉思雨稱贊,心中很是受用,膽邊竟又陡然生出一些殺氣來:“葉小姐,我要用八路軍幾顆人頭,做效忠黨國的見面禮!”
葉思雨兩眼放光:“大哥,事成之后,我會在戴老板面前單獨為你請功!”
說話之間,賈漢章已經(jīng)帶著幾十個弟兄來了。“弟兄們!”趙連治一腳跨出房門,兩手叉腰往隊前一站,聲色俱厲地說,“八路軍密謀要消滅我們!如果讓他們得逞,弟兄們統(tǒng)統(tǒng)沒命!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你們都是我趙某情同手足的兄弟,有難同當,有福同享?,F(xiàn)在到了考驗弟兄們的時候了,三人一組去把八路軍派來的人統(tǒng)統(tǒng)給我抓來,一個也不許走掉!記住,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事成之后重重有賞!”
這一幫子人本身就是趙連治和賈漢章拉桿子起家的心腹兄弟,一聽趙連治的話自然是群起響應,急匆匆消失在夜色當中。
趙連治和葉思雨躲在屋里焦急地等待著消息。天色微明的時候,八個黑影被五花大綁著一一帶到院子里。
“漢章,齊了嗎?”趙連治在黑暗中壓低聲音問。
“齊了!一個不漏!”賈漢章擦了一把臉上的汗道子,得意地答道。
趙連治用手電筒一個一個辨認著,拉出兩個黑影站在一旁,眼睛一掃剩下的六個人:“就地執(zhí)行!”
“用刀還是用槍?”賈漢章小聲問道。
“用刀!”
賈漢章答應一聲,帶著手下架起六個黑影拖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工夫,幾人手里提著六顆血淋淋的人頭回來了,“撲騰”“撲騰”扔在趙連治腳下。
天邊有了一絲曙光,隱約能夠看得清楚趙連治對面的兩個人是八路軍派來的旅政治部主任李廷琨和一連指導員王廷柱。趙連治上前一步,換了一種口氣說:“知道為什么留下你們兩個人嗎?親不親,家鄉(xiāng)人。我是看在我們同鄉(xiāng)的分上,才不忍心殺掉你們!”說到這里,趙連治用手一指地下的六顆人頭,“他們的下場你們兩個已經(jīng)看到。干脆點兒,我就要你們一句話,跟我們一起干,我就放你們一條生路!膽敢說出半個不字,趙大爺?shù)墓眍^刀可是不認人!”
趙連治說完后退一步,朝著賈漢章一努嘴。賈漢章上前把對面兩個人嘴里的破布拽了出來。
“啊呸!”李廷琨兩眼噴射著怒火,一口啐到趙連治的臉上,“跟你一起干?做你的大頭夢去吧!你這個雙手沾滿八路軍鮮血的劊子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
趙連治怒火中燒,擦了一把臉上的吐沫,猛地一側身子,掄圓了胳膊“啪”地一個大巴掌甩在李廷琨臉上,打得李廷琨滿嘴冒血。王廷柱掙扎著要沖過來,被身后的幾個匪徒死死拉住。他遏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大罵趙連治:“同鄉(xiāng)?我為有你這樣卑鄙無恥的同鄉(xiāng)而感到羞恥!你這個無恥的叛徒,你這個不得善終的畜生!你……”
賈漢章一看兩個人把趙連治罵得狗血噴頭,沖上去抬腳便照著兩人膝窩跺下去。李廷琨和王廷柱嘴里還是罵聲不絕。趙連治惱羞成怒,拔出槍來迎面對著兩人“砰砰砰砰”一陣亂射。
“拉出去!拉出去!”趙連治手里握著槍,歇斯底里地叫著。
十、淚灑黃河
秦生富正在做著一舉收復觀音堂的美夢。這次派出副司令王文斌進軍觀音堂,秦生富是志在必得。這一帶是八路軍兵力空虛的軟肋,這時候又正是八路軍焦頭爛額的當口,東有上官子平重兵牽制,南有郭連杰、趙連治遙相呼應,背后有日本人、國民黨兩個主子撐腰,八路軍一個月來拿下刀環(huán)寨,消滅楊廷宸,激戰(zhàn)馬頭山,雖說是連戰(zhàn)皆捷,但畢竟連續(xù)作戰(zhàn)師老兵疲,現(xiàn)在又和上官子平膠著僵持在常村寨,一時半刻要想抽身不是那么容易,天時、地利、人和……嘿!全叫我秦生富占了。
秦生富恍恍惚惚一夢未醒,就聽見寨外傳來一陣人馬雜沓的聲音,細聽覺得有些不對勁,急急忙忙起身出門查看。觀音堂方向塵頭大起。眨眼工夫一副擔架到了跟前。秦生富低頭一看,擔架上躺著的竟然是王文斌!王文斌受傷不輕,臉上滿是血污,橫七豎八纏了幾根繃帶,見了秦生富哭著說道:“司令!中了八路的埋伏,全、全軍覆沒……兄弟我,抄了一條小路,這才逃了出來……”
“??!”秦生富心中一驚,還沒等他說話,躺在擔架上的王文斌頻頻回顧身后,心驚肉跳地說:“后面,八路軍已經(jīng)追過來了,司令!趕快逃命!”話未說完,擔架已經(jīng)一溜煙向南去了。
娘哎!逃命要緊!秦生富腳下一慌,隨著潰兵潮水般向著深山逃去。
天色將晚。
“吁!”韓鈞勒住戰(zhàn)馬,“傳令!停止追擊!”
八路軍這一仗大獲全勝。王文斌帶著一干人洗劫了八路軍段村修械所、醫(yī)院和倉庫后,自以為八路軍主力遠在天邊,而觀音堂近在眼前,打下觀音堂猶如探囊取物,因此先是縱兵搶掠一番,這才慢吞吞向著觀音堂進發(fā)。
郭慶祥和張范到達觀音堂后,偵知王文斌人馬還在路上,立即調整作戰(zhàn)部署,強行軍搶占鎮(zhèn)南有利地形,伏擊敵人。等韓鈞趕到的時候,八路軍已經(jīng)全部進入陣地。一個連擔任正面阻擊,五個連埋伏在兩側山地,形成一條狹長的口袋。
王文斌大隊人馬進入伏擊圈,八路軍出其不意迎頭猛擊。王文斌一看中了八路軍埋伏,又聽得四面槍聲如此激烈,心里已知大事不好,便帶了一部貼身隨從,不要命地沖出一條血路,順著南岱山下一條隱蔽的后溝神不知鬼不覺地逃走了。
哪知這一切都被韓鈞看在眼里。他叫過張范一陣吩咐,張范派出一隊戰(zhàn)士從山頭沖了下去,卡住溝口猛甩一陣手榴彈,敵人大部被炸死炸傷。王文斌也受了重傷,見八路軍火力太猛,只好裝死藏在死人堆里。好不容易瞅了個機會,他這才心驚膽戰(zhàn)地溜著溝邊,跌跌撞撞逃了出去。
戰(zhàn)場清理完畢。這一仗總共斃傷敵人七百多,抓獲三百多個俘虜,只有匪軍副司令王文斌和少數(shù)隨從逃走。
韓鈞帶特務團回到西村八路軍司令部時,已經(jīng)是第二天。一進門就看到劉聚奎和査玉升,韓鈞當即對査玉升道:“馬上集合五十九團趕赴葦子山,我和你一起去!現(xiàn)在就出發(fā),五十九團立即與趙連治團合編,快!”
査玉升轉身剛要出門,竟“嘭”的一聲和門外闖進來的人撞了個滿懷。來人是李廷琨的警衛(wèi)員。他渾身已被汗水濕透,一頭撞進門里,抬頭望見韓鈞,竟然像孩子一樣哭了起來:“司令員!昨天夜里趙連治叛變了,八路軍派去的人全都被殺!”
天哪!
“司令員!天不亮我就聽有人叫門,我住在隔壁房間,側耳聽聽像是賈漢章的聲音,大概說是日本人要來偷襲,請李主任趕快到團長那里去商議。李主任急急忙忙跟上走了。等我穿上衣服出門,見他們已經(jīng)走遠,我一路跟了過去。誰知道……”說到傷心處,警衛(wèi)員哽咽起來,“等我趕到團長那里,遠遠就聽到李主任和王指導員大罵趙連治殺害八路軍,是叛徒王八蛋,趙連治惱羞成怒,連開了好幾槍……”警衛(wèi)員嗚嗚地大哭不止。
韓鈞問:“趙連治現(xiàn)在在哪里?”
“葦子……山……”警衛(wèi)員抽噎著。
“老郭!玉升!帶五十九團跟我立即出發(fā),葦子山!”
此時的趙連治做賊心虛,片刻不敢停留,早已撤離葦子山,向著洛寧長水方向投奔郭連杰和王杰三去了。
到了葦子山,遠遠望見山嶺上有大群老鴰盤旋起落,韓鈞的心咯噔一下,回頭對著郭慶祥和査玉升說:“上去看看!”
山嶺上慘不忍睹。遇難的同志被趙連治棄尸荒野。韓鈞心如刀絞?!坝裆?!派人買幾副好棺木,再買上幾匹好布,把犧牲的同志裝殮起來……”韓鈞痛心疾首,聲音哽咽地吩咐郭慶祥。
這時山下來了一匹快馬,是軍分區(qū)通信員。通信員跳下馬,快步跑到韓鈞面前,遞給他一封電報:“司令員,中央來電!”
韓鈞接到的是中央從延安發(fā)來的電報?!凹居?、韓鈞、仲英:蔣介石已命令改編第四集團軍為一個軍,以張耀明為軍長,調赴六戰(zhàn)區(qū)作戰(zhàn),這完全是排除異己準備內戰(zhàn)的陰謀……為反對這一陰謀,必須將我黨能掌握的部隊堅決拖到你們地區(qū)與你們密切配合行動……你們要采取一切方法暗中援助,并切實幫助他們整理、鞏固和發(fā)展……”
安葬好烈士們,韓鈞和戰(zhàn)友們再一次脫帽對著烈士們的墳頭三鞠躬。帶著深深的哀悼,韓鈞意志堅定地對郭慶祥和査玉升說:“走!帶五十九團到陜縣大石澗!”
剛到大石澗,就聽幾聲驚雷從天邊滾過,隨后下起雨來。這山野之間的大雨與別處不同。雨勢兇猛,雨點兒噼里啪啦從天上砸下來,一個雨點兒砸在地上就有銅錢那么大一片,不大一會兒工夫便如瓢潑似盆傾,如灌如注,鋪天蓋地,天地之間只見一片白水茫茫。
大石澗一處民房里,韓鈞皺著眉頭站在窗前。
第四集團軍前身是楊虎城十七路軍,對這支積極參加西安事變的楊虎城舊部,蔣介石一直耿耿于懷。在抗日戰(zhàn)場上,蔣介石一直把它置于戰(zhàn)斗一線,企圖假日本人之手消滅異己,不料事與愿違,這支部隊生命力超常頑強,與日軍浴血拼殺多少年,不僅沒有被消滅反而戰(zhàn)績顯赫。蔣介石又生一計,企圖分化瓦解這支部隊,還是未能達到目的。蔣介石只好露出廬山真面目,采用調虎離山的辦法,調三十八軍軍長趙壽山到甘肅武威擔任第三集團軍總司令,派自己的嫡系張耀明接替軍長來控制這支部隊。就在前幾天,蔣介石又召見第四集團軍總司令孫蔚如,擬調孫蔚如任第六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以九十六軍軍長李興中充任第四集團軍總司令,而最毒辣的一招就是把九十六軍也并入三十八軍,仍由張耀明充任軍長。如果蔣介石的陰謀得逞,經(jīng)過這一番太極推手,最終結果是十七路軍元老都成了徒有虛名的空頭司令,楊虎城的部隊縮編為三十八軍為蔣介石所吞并。三十八軍起義迫在眉睫。毛主席對這件事很關心,不僅在半年前就派周仲英秘密前來,而且毛主席和韓鈞等也電報往返多次,要韓鈞密切配合周仲英。
因此,韓鈞這次是帶了五十九團前移到陜縣大石澗接應起義部隊。
門“啪嗒”一響,周仲英來了。雖然穿著雨衣,周仲英和大勇、振邦還是渾身淋了個透濕。韓鈞滿面笑意地看著周仲英:“你可回家了!現(xiàn)在可以叫你仲英同志了吧?起義準備得怎么樣了?”
周仲英道:“司令員,昨天我和十七師的起義總指揮劉威誠同志一道去見了孔從周師長,進行了最后一次密商。情況有一些變化,我們原計劃是十七師和新三十五師同時起義,現(xiàn)在看來有一定困難。十七師正在敵后休整,可以隨時拉出來,但孔師長新三十五師目前正展開在一線陣地,和日軍呈膠著狀態(tài)。這種情況下如果新三十五師驟然起義后撤,日軍必然乘虛而入,不僅新三十五師會遭受損失,十七師的行動安全也難以保證。因此,我們權衡再三,意見是十七師按原計劃于今晚起義,新三十五師暫時留下來頂住日軍,保證十七師起義成功,以后待機再舉?!?/p>
韓鈞有些擔心:“十七師單獨起義,新三十五師將來的處境豈不是更加困難?”
周仲英點點頭:“是。但目前沒有更好的辦法??讕熼L已經(jīng)料到他將來的日子會不好過,他要我們向毛主席匯報,他有決心頂住各種壓力,尋找合適機會脫離國民黨。考慮到新三十五師中已暴露的中共黨員的安全,孔師長提議,在十七師起義的同時,把這些同志撤到我們根據(jù)地,免受國民黨迫害?!?/p>
韓鈞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仲英,趕快把最新情況向毛主席匯報!”
洛寧故縣鎮(zhèn)也是大雨如注。十七師三千多名官兵按照預定時間準時舉義,在新三十五師掩護下冒雨北上,向著八路軍抗日根據(jù)地挺進。
天亮了,又一個黎明到來。太陽高高升起,昨夜的風雨陰霾一掃而光,天空也被一夜的風雨擦得锃亮。韓鈞和周仲英站在山坡上向遠處眺望。周仲英突然用手一指說:“來了!”順著周仲英的手望去,一支長長的隊伍,氣勢雄壯地踏過群山泥濘,向著太陽走來。
時間轉眼過去了一星期。
澠池縣劉果村,廣場上人山人海,分區(qū)部隊和數(shù)萬名群眾敲鑼打鼓扭著秧歌,臨時搭起的主席臺上,掛著一幅長長的紅色橫幅——隆重慶祝十七師勝利歸來。
韓鈞剛剛宣讀了毛澤東同志親擬的嘉勉電,和十七師政委劉威誠并肩走下主席臺,就見周仲英和郭慶祥迎面走了過來。郭慶祥對著韓鈞和劉威誠說:“司令員!劉政委!河南軍區(qū)發(fā)來電報,傳達中央的指示,老周同志正式調入十七師,協(xié)助十七師整頓部隊。還有就是,中央請十七師參加起義的同志們放心,已經(jīng)安排關中分區(qū)設法照顧好他們的家屬?!?/p>
劉威誠和周仲英的手緊緊握在一起:“仲英!我代表十七師全體同志歡迎你!這下子你再也不用化裝成買菜的伙夫了!”
周仲英回想起自己化名老王,牽著牲口躲避國民黨特務的情景,頭一仰哈哈大笑起來。韓鈞對劉威誠道:“中央的意思,十七師休整以后,要盡快北調太岳解放區(qū),參加新的戰(zhàn)斗,再立新功!”
劉威誠點點頭:“司令員!請轉告中央,我們整訓結束后立即過河北上!”
一個小個子通信員急急忙忙跑來,報告韓鈞:“司令員!孔副司令請你們幾位到司令部,說有緊急情況!”
幾個人匆匆來到司令部。劉聚奎、孔令甫和李耀已經(jīng)等在那里,每人臉上都隱隱透著難得一見的興奮。見韓鈞他們幾個進門,李耀起身遞給韓鈞一封電報:“司令員!軍區(qū)來電!”
韓鈞低頭一看,頓覺眼前一亮?!案鞯匚鞅鴪F首長各縣委:蘇聯(lián)對日宣戰(zhàn)后,紅軍即向東三省突進,日寇宣布無條件投降,蘇聯(lián)紅軍現(xiàn)未停止前進,如此形勢是大變動。根據(jù)中央八月十一日指示,朱總司令一、二、三、四、五、六、七各號緊急命令,我們照著執(zhí)行,黨委對河南今天與將來的戰(zhàn)時任務特有如下指示……”
日寇宣布無條件投降!司令部里頓時歡騰起來,勝利的消息像春風一樣迅速傳遍了根據(jù)地。
然而,人們熱切盼望的和平并沒有真正到來,老百姓希望從此過上太平日子的愿望也落了空。蔣介石一面密令國民黨軍隊搶占地盤,一面明令各地日軍不得向八路軍投降。一直躲在伏牛山的國民黨河南省政府主席兼河南警備司令劉茂恩率部出山,經(jīng)盧氏東進;第一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胡宗南指揮所屬部隊,一路進犯陜甘寧邊區(qū),一路由副司令長官裴昌會帶領,出潼關進入河南,劃分七個“清剿區(qū)”,對豫西抗日根據(jù)地進行大規(guī)模“清剿”。
二分區(qū)與河南軍區(qū)的聯(lián)系被切斷,陷入孤軍境地。原定和河南軍區(qū)部隊一起南撤,與李先念新四軍五師會合的意圖無法實現(xiàn),只得和十七師先后回撤黃河以北。
北渡黃河的時候,韓鈞心情十分復雜。站在船頭放眼望去,河面上波濤洶涌,他的心緒隨之跌宕起伏,突然間涌出一陣悲傷。這悲傷是那么地強烈,深深地刺痛著他的心。他想起了身材瘦削,臉上總是洋溢著青春和熱情的王舟平,想起了忠厚老成的汪德清,想起了白云和許許多多一同南渡黃河的戰(zhàn)友……去年冬天踏冰南渡,而今多少并肩過河的戰(zhàn)友卻永遠地留在了黃河南岸!
過河后,接著便是緊張的整訓。但是韓鈞心中一刻也忘不了那些為抗戰(zhàn)捐軀的戰(zhàn)友們,忘不了那些倒在抗戰(zhàn)勝利前夕的戰(zhàn)友們。是啊,開辟豫西抗日根據(jù)地的工作已經(jīng)宣告結束,是到了該總結經(jīng)驗教訓,悼念死難戰(zhàn)友的時候了!
追悼會上,韓鈞胸懷坦蕩,主動承擔責任,代表地委、軍分區(qū)揮淚檢討。他滿含著熱淚說:“我在山西決死二縱隊,與閻錫山在‘晉西事變’的斗爭中沒有吃虧。結果到了老家門口,因為思想上麻痹,失去革命警惕性,在跟上官子平這個無名小卒的斗爭中,竟吃了大虧。許多好同志失去了生命。這其中單是經(jīng)過長征的紅軍干部就有三十多人,營以上干部二十多人,這些同志都是黨和國家的寶貴財富!尤其令人痛心的是,他們倒在了抗戰(zhàn)勝利前夕!不是死在抗日戰(zhàn)場上,而是死于我們的思想麻痹和政策失誤上!太令人痛心?。∥覜]有做好工作!這是自皖南事變以來,我黨我軍一次血的教訓……”
韓鈞聲淚俱下,泣不成聲。
這是胸懷寬廣、心地坦誠的擔當!這種擔當感動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真情產生共鳴。臺下干部、戰(zhàn)士都被韓鈞的真情和勇氣所感動。有的泣不成聲,有的悲憤交加,有的則號啕痛哭起來……
(本文節(jié)選自即將由群眾出版社出版的長篇傳記文學《戰(zhàn)將韓鈞》)
文字編輯/張璟瑜
責任編輯/季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