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嘎達、嘎達……
樓梯盡頭響起兩聲遲疑的腳步聲。忽然,二樓走廊的聲控燈亮起,一個長頭發(fā)女人驚慌地倒退了一步。
女人望了望兩邊的門,確定沒有人出來之后,她才咽下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向三樓走去。
女人的長發(fā)燙成了大波浪,但看得出久已沒有打理,發(fā)質(zhì)很干。她沒有化妝,臉色暗黃,穿著一件藕色雪紡上衣,下擺塞進了墨綠色長裙里,腳上套了一雙米色蘿卜跟皮鞋。女人像是精心打扮過,但還是沒能跟上潮流。
她躡手躡腳來到三樓,看看四下無人,抬起手,輕輕敲了敲右手邊的房門,但誰知,吱呀一聲,門竟然開了。女人抿嘴,想笑又沒有笑出來。她理了理頭發(fā),抬腳走了進去。
咔嚓,門關(guān)上了。樓道里,又恢復了寧靜。
十幾秒鐘后,二樓左手邊的門吱的一聲打開了,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男人探出頭來。他翻起眼睛,露出大片眼白,緊緊盯著三樓左手邊的房間。他屏住呼吸聽了一會兒,但什么都沒聽到,只好失望地縮回頭去,關(guān)上了門。
一、被毀容的尸體
邵凱聲穿上白大褂,走進停尸間。
法醫(yī)把解剖刀放在托盤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他摘下手套,對邵凱聲說:“死者程玉軍,致命死因是被人捂住口鼻窒息而死。兇手兇殘至極,最后竟然把死者的鼻梁骨打碎了。死者生前與人打斗過,身上有多處傷痕,而且,”法醫(yī)頓了頓,拿起死者的左手,“他的兩只手的手指都被濃鹽酸燒壞了,現(xiàn)在不僅取不到他指甲縫里留下的相關(guān)人員的皮屑,就連死者自己的指紋都無法獲得。邵隊,兇手是個相當殘忍的人?!?/p>
邵凱聲凝視著鐵床上冰冷的尸體,幽幽的燈光打在尸體猙獰的面容、潰爛的手指,以及片片淤青的軀干上,將殺人者強烈的恨意毫無保留地傳遞給這位刑偵隊長。
“死亡時間呢?”
“2012年5月8日晚,20點到24點之間。”
“還有其他發(fā)現(xiàn)嗎?”
“暫時只有這些。尸體還需要進一步解剖化驗,如果有新的發(fā)現(xiàn)我會隨時聯(lián)系你的,邵隊?!?/p>
邵凱聲道謝之后離開了停尸間,他的新助手珊瑚跟在后面,好奇地探頭探腦,“邵隊邵隊,我們的偵破任務(wù)應(yīng)該從哪里著手?我們是不是需要先做個犯罪畫像?”
邵凱聲沒有回答。走進辦公室后,他不冷不熱地問珊瑚,“我讓你整理的資料都整理好了嗎?”
“是!都整理好了!”
“你說我聽聽。”
“死者程玉軍,北京市人,43歲,于2012年5月8日晚在家中被殺,死亡時間大概是20點至24點之間。根據(jù)法醫(yī)報告,他應(yīng)該是被人用硬物打中后腦,再捂住口鼻活活憋死的。”
邵凱聲瞪著珊瑚,“就這些嗎?!這些我剛才在法醫(yī)那里都已經(jīng)知道了!還有呢?社會關(guān)系!”
“程玉軍是商務(wù)部對外經(jīng)濟發(fā)展局局長的專屬司機,前年與妻子霍曉曉離婚,結(jié)識了一名26歲的編劇。半年后,也就是2010年年底,他拋棄了這個小編劇,與前妻霍曉曉復婚?;魰詴缘弥逃褴娝篮髢纱卧噲D自殺,現(xiàn)在在精神病醫(yī)院。案發(fā)當天下午,霍曉曉跟程玉軍吵了一架,之后回到娘家,證明人是她的父親霍老大。程玉軍還有一個親哥哥叫程金軍,和他住在同一個小區(qū)里。”
“程玉軍的同事朋友都是怎么評價他的?”
珊瑚笑了笑,“嘿嘿,他的同事和朋友都說程玉軍是個老好人——老實可靠,不煙不酒,也沒有其他不良嗜好。這樣來看,唯一跟程玉軍有過節(jié)兒的,就是他離婚后交的那個小女朋友,因為后來程玉軍為和前妻復婚拋棄了她?!?/p>
“他這個小女朋友是什么人?”
“這個女人今年28歲,曾是一名小說作者,出版過兩本書,后來被中央戲劇學院文學系一位教授帶到北京來當槍手編劇。再后來,她擺脫了中戲教授的控制,簽進了大陸最大的影視制作公司TBB。她叫……”
珊瑚翻閱著桌上的資料,“叫宋悠晴,畢業(yè)于中山大學中文系?!?/p>
邵凱聲忽然抬起頭來,“什么?叫什么名字?”
“宋悠晴?!?/p>
邵凱聲拿起桌上的照片,皺起眉頭,“怎么是她??!”
二、最初的你我
宋悠晴是誰?
凌晨六點鐘,邵凱聲開車回家。他行駛在寬闊的道路上,心中卻只有宋悠晴。
宋悠晴是誰?她又是怎樣走進邵凱聲的世界的?
邵凱聲記得,那是2010年的國慶節(jié),早上9點鐘,他還沒有起床,就有人給他打來電話。
“喂?你是房東嗎?你好,我想租房子,我……我已經(jīng)到樓下了,可以上去看看房子嗎?”電話那頭是一個很溫柔的女聲。
邵凱聲從床上爬起來,穿上背心和短褲,打開門,門外站著一個看起來只有二十歲的年輕女孩兒,個子不高,眉清目秀。
“進來吧。”邵凱聲揉揉眼睛。
邵凱聲要租出去的是一間次臥,只有10平米,房間內(nèi)有一張單人床、一個衣柜和一張書桌。
“800,800塊租嗎?”女孩兒只是大概看了看,沒說不滿,也不見得很滿意。
邵凱聲原本開價1100,他想了想,問道:“一個人住嗎?”
女孩兒點點頭。
“你沒結(jié)婚吧?男朋友最好不要帶回來?!?/p>
“我沒有男朋友?!?/p>
邵凱聲又想了想,“會做飯嗎?我是個單身漢,能幫我做口飯吃嗎?”
女孩兒淡淡地笑了,“沒問題?!?/p>
“行!800塊,成交!你隨時可以搬進來。水電另交,上網(wǎng)我包?!?/p>
女孩兒笑得深了,“房東你是做什么的?”說著,女孩兒打量了打量邵凱聲身上的背心和短褲。
“市公安局,刑警。值完夜班,剛回來。”說完,邵凱聲拿出了自己的警官證。女孩兒看了看,淡淡地笑著,“這是個值得尊敬的職業(yè)。好,我今天就搬進來?!?/p>
就這樣,宋悠晴成為了邵凱聲的房客。
回憶暫時中斷,邵凱聲已經(jīng)來到了自家樓下。他跨下車,抬頭望著自家的陽臺。
這個時候,宋悠晴應(yīng)該剛剛起床。
邵凱聲還記得,宋悠晴剛搬進來時十分內(nèi)向,有時還會躲在房間里哭。現(xiàn)在想來,那個時候,她應(yīng)該是剛剛與程玉軍分手,匆匆忙忙從程玉軍家搬了出來。
邵凱聲走到自家門前,停了下來,嘆了一口氣,用鑰匙開門。
剛起床的宋悠晴聽到開門聲,從自己房間蹦跳著跑出來,對邵凱聲說:“你回來啦!吃早飯了嗎?想吃什么?”
邵凱聲擠出一個笑容,“隨便吃點兒吧!吃完飯,我?guī)闳ヒ粋€地方。”
宋悠晴轉(zhuǎn)回身來,“去哪?”
邵凱聲沒有回答。
此時此刻,邵凱聲是那樣于心不忍。
三、愛與痛的邊緣
“去哪?”坐上邵凱聲的車,宋悠晴又問了一次。
“不是去玩的。”邵凱聲系上安全帶,轉(zhuǎn)動了車鑰匙。
車朝京北方向駛?cè)?,像是沿著一條逆行的時光隧道,帶領(lǐng)宋悠晴回到她已漸漸遺忘的過去。
四周景觀越來越熟悉,宋悠晴有些慌了,“這是……是去哪兒嘛?”
邵凱聲轉(zhuǎn)頭緊盯著宋悠晴,“你覺得這是去哪兒?”
宋悠晴并未發(fā)覺邵凱聲在觀察她,她的注意力全部落在車窗外熟悉的道路和建筑上。
“我……我不去了,你去吧,我在這里下車?!?/p>
“為什么不去?”邵凱聲把車開進了程玉軍家所在的小區(qū),他看到宋悠晴的眼神已開始渙散。
“下車。”邵凱聲打開車門,把宋悠晴從車上拉下來。宋悠晴甩開邵凱聲,“你為什么要帶我來這里?我不要去!我要回家!”
邵凱聲抓起宋悠晴的手臂,強行拖她上樓。
宋悠晴并未放棄掙扎,“我不去!你為什么要帶我來這里?我發(fā)過誓再也不回來的……”
昏暗的樓梯里回蕩著宋悠晴無助的控訴聲和兩人拉扯推撞的“砰砰”聲。忽然,二樓過道的聲控燈亮了。宋悠晴和邵凱聲都停下來,抬頭看著這盞莫名其妙的燈。
幾秒之后,宋悠晴又開始掙扎,邵凱聲抓著她的后頸,像拎一只小雞一樣把宋悠晴拎上三樓。邵凱聲掏出鑰匙,打開那扇宋悠晴再熟悉不過的門,把又叫又鬧的宋悠晴丟了進去。
一瞬間,宋悠晴不再哭鬧了,她看到瓷磚地板上用粉筆畫了一個怪誕的人形。人形周圍是大片黑色的凝結(jié)物,還有墻上、家具上都是,那是,那是血……沒錯!是血!
宋悠晴雙腿發(fā)軟,跌跌撞撞地走向邵凱聲,“誰死了?快點告訴我,誰……是誰?誰死了?”
邵凱聲吐出三個字,“程玉軍?!?/p>
“不可能的,他怎么會死呢?”宋悠晴有些語無倫次。
邵凱聲掏出一張照片,戳在宋悠晴面前。宋悠晴嚇得尖叫一聲,連連后退。
照片上,程玉軍就躺在地板上那個怪誕的粉筆人形里,他赤身裸體,周圍是鮮紅的血液。
宋悠晴顫巍巍地抬起左手,指著邵凱聲手里的照片,“這,這是怎么回事?”
邵凱聲抓住宋悠晴的后頸,把她拖到茶幾旁,“當時,程玉軍就坐在這里,忽然,有人在他后腦上重重一擊。他捂住傷口躲開,但步履不穩(wěn),又一頭撞在陽臺的玻璃門上……”
邵凱聲把宋悠晴推到陽臺的玻璃門前,宋悠晴清楚地看到,那滿是污漬的玻璃上,有一片蛛網(wǎng)般的裂痕,上面還有點點凝固的血漬。
邵凱聲又把宋悠晴拉到粉筆人形前,“最后,他倒在了地板上,兇手壓在他身上,用手緊緊捂住他的口鼻把他活活憋死?!?/p>
宋悠晴哭了。
邵凱聲抬起她的下巴,“你哭什么?不是你殺死他的嗎?”
宋悠晴哽咽著,“我……我為什么要殺死他?!?/p>
“因為他拋棄了你?!?/p>
“不是,不是我殺他……”宋悠晴的眼淚掉在了邵凱聲的手背上。
邵凱聲放開了宋悠晴。宋悠晴靠在墻壁上,小聲抽泣著。
邵凱聲轉(zhuǎn)身背向宋悠晴,對著陽臺外一片迷茫的綠色,悄無聲息地長出了一口氣。
四、當愛來的時候
邵凱聲打開程玉軍家的門,珊瑚跟著他走進去。
珊瑚一邊戴手套,一邊問,“邵隊,程老二家我們已經(jīng)勘察過幾次了,不可能有什么遺漏吧?”
邵凱聲搖搖頭,“再找找看吧,我總覺得少了點兒什么?!?/p>
珊瑚走到陽臺的玻璃門前,“好像是。按理說,他們一起生活了十幾年,宋悠晴這個年輕漂亮的小妞都沒能把他們拆散,他們的感情應(yīng)該不錯的。但從他們家來看,好像不是那么回事?!?/p>
“沒錯。我也有這種感覺?!?/p>
忽然,珊瑚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樣興奮地向邵凱聲招手,“邵隊!快來看!宋悠晴在下面?!?/p>
邵凱聲快步走到陽臺那扇被撞破的玻璃門前,果然,宋悠晴就站在樓下,仰著頭,呆呆地望著三樓的陽臺,一動不動。
珊瑚忽然想起了什么,“邵隊,聽說你昨天帶她來過這里。怎么樣?她有嫌疑嗎?”
邵凱聲搖了搖頭,“暫時看來,她沒有嫌疑。我刻意遺漏重擊程玉軍的兇器是桌上的玻璃煙灰缸,還有程玉軍雙手手指被濃鹽酸燒毀的情況,她的表現(xiàn)沒有可疑。而且我還給她看了程玉軍被殺后的照片,就是這張?!?/p>
珊瑚接過照片,“咦?程玉軍沒穿衣服,也沒有毀容。邵隊,你給她看假照片?。俊?/p>
邵凱聲點點頭,“我特意準備了張假照片。如果她是兇手,第一眼看到假照片時一定會有異常反應(yīng)。因為照片上的畫面和她腦中的記憶有沖突。但是她——”邵凱聲搖了搖頭,“八成不是?!?/p>
珊瑚“呵呵”笑了兩聲,又打量了一下程玉軍的家,“哎,程玉軍不就有這一間小破房子嘛!也不知道宋悠晴看上了他哪一點。”
說起宋悠晴和程玉軍,日歷就要翻到2010年的早春。
那年三月,剛與霍曉曉離婚的程玉軍踏入他人生的第四十一個年頭。離婚,如巨浪一般淹沒了這個平庸的中年人。每天早晨,當他面對鏡中的自己時,“重新開始”這個想法,像一塊千斤巨石一般壓在他的心上。
天意弄人,這個時候,程玉軍遇到了宋悠晴。
當時的宋悠晴只有26歲,身材勻稱,清純美麗。程老二立即對宋悠晴展開追求。姜果然是老的辣,沒多久,宋悠晴就搬進了程玉軍的家。
宋悠晴像是給程玉軍打了一針興奮劑,令他原本無望的生活開始充滿色彩。程玉軍向宋悠晴求婚,所有的人都以為宋悠晴找到了停泊的碼頭,以后一定會過上幸福無憂的日子。這一點,宋悠晴自己也十分肯定。
當愛來的時候,就連空氣都彌漫著香氣。
五、一記耳光
宋悠晴站在樓下,怔怔地望著三樓的陽臺。她離開這里已有兩年了,但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當她故地重游的時候,程玉軍卻死了。
“悠晴,悠晴!”一個女聲在宋悠晴背后響起。宋悠晴回頭,是程玉軍的大嫂——秦穎。
秦穎很熱情,“哎!晴晴,你怎么回來了?還放不下我們家老二嗎?”
宋悠晴冷冷地,“不是,我只是路過?!?/p>
“咳!還不好意思哪?!哎,跟你說件事,你別嚇著啊,我們家老二,前段時間死了,是被人殺死的?!?/p>
宋悠晴并沒有表現(xiàn)出秦穎預(yù)期的震驚,只是輕描淡寫地回答:“我知道?!?/p>
“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秦穎吃驚起來。
“這你別管了?!?/p>
秦穎碰了一鼻子灰,臉色有些難看。但是她瞬間又轉(zhuǎn)怒為喜,繼續(xù)說道:“你跟我們家老二的事,霍曉曉知道了。聽說她還因為這事跟我們家老二大吵了一次,說不定就是……”
宋悠晴盯著秦穎,“就是什么?!”
“就是霍曉曉殺了老二?。 ?/p>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摑在秦穎的臉上,秦穎被打愣了。
宋悠晴狠狠盯著秦穎,“怎么樣?想知道我為什么打你嗎?不服氣嗎?還手??!打我啊!你知道我為什么打你!你永遠理虧!”
這突如其來的耳光風波讓站在三樓的邵凱聲和珊瑚都吃了一驚。他們沒想到平時看起來文弱的宋悠晴竟能變得如此兇狠。
邵凱聲問珊瑚:“那個女的是誰啊?”
珊瑚撇了撇嘴,“看穿著,好像是程玉軍的嫂子?!?/p>
邵凱聲提高音量,反問道:“什么叫看穿著?”
珊瑚嚴肅起來,“程玉軍的嫂子秦穎,雖然很愛漂亮,可惜不會打扮,穿出來的衣服洋不洋土不土的?!?/p>
邵凱聲瞪了珊瑚一眼,“知道宋悠晴和秦穎有什么過節(jié)嗎?”
珊瑚搖了搖頭。
邵凱聲沉默了一分鐘,“不過你說的沒錯,這個秦穎的打扮確實有些古怪,深紫色配墨綠色,什么呀這是?!”
“嘿嘿?!鄙汉餍α藘陕?。
“明天你去程玉軍大嫂家看看?!?/p>
“知道了?!?/p>
六、心海二萬里
在去秦穎家的路上,珊瑚一直都在琢磨這個人。
表面上,秦穎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主婦,日復一日端坐家里洗衣做飯帶孩子,喜歡打扮,但美不美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但邵凱聲說,秦穎并沒有這么簡單,她是一個非常有心計的女人。
對付這樣一個女人,剛剛二十二歲的珊瑚有些心虛。她想,要從這個人口中撬出宋悠晴打她的內(nèi)幕,得想點兒辦法才行。
可是想什么辦法呢?珊瑚真有點兒犯愁了。
“喂!小姑娘,進來看嘛!喜歡哪件可以試穿!”
珊瑚抬起頭來,原來自己走到了一家小服裝店門口,化著濃妝的老板娘正在向她招手。
珊瑚搖搖頭,“不看了,我還有事。”
可抬腳走了兩步的珊瑚又折了回來,“要不我看看吧?!?/p>
剛才珊瑚朝店里瞥了一眼,看到了一條熟悉的裙子。
珊瑚走進店里,她已經(jīng)想到一個對付秦穎的辦法——她要穿上跟秦穎一樣的裙子,不管秦穎是介意撞衫也好,還是欣賞相似的穿衣風格也罷,這都能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令她放松警惕。
來開門的就是秦穎,她看到珊瑚身上的裙子,喜笑顏開,“你這衣服……好看!”
“是嘛,我就是在你們家小區(qū)門口買的?!?/p>
“哦,”秦穎遲疑了一下,“沒跟老板娘聊聊?”
珊瑚不客氣地坐在客廳的凳子上,“沒啊,我臨時看中,買了就走了?!?/p>
珊瑚清了清嗓子接著說:“啊,我這次來是要補充點兒領(lǐng)導要的材料。沒辦法,我們邵隊可煩了!上次你說你老公,就是程玉軍的哥哥,是……是做什么工作來著?”
“哦!是建筑公司的一個小設(shè)計員。經(jīng)常不在家,因為要下工地?!鼻胤f把一杯茶放在珊瑚面前。
“哎!你覺得你小叔子以前那個女朋友,宋悠晴,怎么樣?前幾天她來我們公安局了?!鄙汉鞴室怙@得輕浮,屁股在凳子上不安分地亂動。
“哦?”秦穎來了興趣,“她去你們公安局做什么?”
“協(xié)助調(diào)查啊。不過她可真夠倒霉的,跟你小叔子分手都快兩年了還被牽扯進來?!?/p>
“哼!那小妞可有個性了,以前在中戲?qū)憚”?。切,中戲有什么了不起,后來還不是要靠我小叔子養(yǎng)?!”
“你不喜歡她?。俊鄙汉饔X得自己越來越接近真相了。
“談不上喜歡不喜歡,又不是我要跟她過日子。我小叔子喜歡不就行了。”
“既然那么喜歡,干嘛最后要分手呢?”
“哼!這我哪知道?!可能是我小叔子覺得那小妞到底還是太年輕了,也可能是霍曉曉逼得太緊,或者……不過話說回來,我小叔子是個老實人,他跟霍曉曉十幾年了,有感情,復婚也正常?!?/p>
珊瑚看得出,秦穎在提到宋悠晴時,情緒低落了。
“你沒跟宋悠晴吵過嘴什么的嗎?”
“沒有。我跟她吵得哪門子嘴。我處處讓著她,我倒是覺得她挺針對我的。平時在我婆婆家,我跟她說話,她總是愛搭不理的,有病!”
珊瑚盯著秦穎,“那你知道她為什么針對你嗎?”
秦穎“哼”了一聲當做回答,接著又補充了一句,“我怎么知道?!?/p>
秦穎拿起茶杯,靠在沙發(fā)上慢慢啜著。
珊瑚笑了笑,也喝起了茶,“嗯——這茶不錯!哪兒買的呀?我下次也給我爸買點兒!”
秦穎再次放下了防備,“這是我們家小叔子送的,他們單位福利好,什么都發(fā),這都是他給我們的。”
這時,珊瑚透過透明的水杯看到秦穎的腳。秦穎在家里也穿著高跟鞋,翹著二郎腿,一只腳掛著鞋頭,腳踝在那里繞啊繞啊……這是一種吸引異性的身體語言!
秦穎想吸引誰?
剛才談到宋悠晴的時候,秦穎懷抱雙臂,身體挺直,面部表情僵硬,這表示她心里有抗拒和排斥。但一說到茶這個話題她卻……
珊瑚的心“砰砰”跳起來。她忽然想到剛才秦穎緊張地詢問是否在服裝店里跟老板娘聊了,難道……
珊瑚知道,自己離開秦穎家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亮明身份,跟服裝店老板娘聊一聊秦穎的事……
七、錯愛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宋悠晴與程玉軍的關(guān)系變成了一個諷刺?
宋悠晴盯著雪白的天花板,回憶著兩年前發(fā)生在程玉軍家的那場變故。那件事讓她從云端跌至深淵,讓她滿懷的憧憬變成了絕望。但是,她忍了,她以為容忍會換來愛和理解。但不久之后,一場更大的風波徹底毀滅了她與程玉軍的關(guān)系——霍曉曉要復婚。于是,宋悠晴在2010年的國慶節(jié)從程玉軍家搬了出來。
宋悠晴想到霍曉曉,便從床上坐起身來。她沒有見過霍曉曉,只記得程玉軍家相冊上的霍曉曉是一個黑黑瘦瘦的中年婦女。程玉軍死后,她怎么樣了呢?
宋悠晴想知道霍曉曉的近況。她跳下床,打開房門,卻發(fā)現(xiàn)邵凱聲站在她房間門口。
“什么事?”宋悠晴問道。
“沒什么,看看你怎么樣了?!鄙蹌P聲還是沒有把“一記耳光”的事問出口。
“我有事想問你?!彼斡魄缦雴柣魰詴缘氖隆?/p>
邵凱聲坐在沙發(fā)上,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宋悠晴坐下,“我想問你,程玉軍的妻子霍曉曉現(xiàn)在怎么樣了?”
“你問這個做什么?你還介意她當年破壞了你和程玉軍的關(guān)系?”
宋悠晴搖搖頭,“你告訴我吧?!?/p>
“程玉軍的死對霍曉曉打擊很大。程玉軍死的那天下午,她與程吵架后回到了娘家。當?shù)弥逃褴娫谧约弘x開后被殺死家里,霍曉曉當場昏倒,醒過來后兩次試圖自殺。”
“那后來呢?”
“后來她爸爸把她送到精神病醫(yī)院做心理康復治療,現(xiàn)在還在住院?!?/p>
“他們?yōu)槭裁闯臣埽俊?/p>
“這個我們問過霍曉曉,但是一問她就哭,說自己不吵架不回娘家就沒事。至于他們到底為什么吵架,現(xiàn)在還沒問出來?!?/p>
宋悠晴撅起嘴,“沒想到她的精神病已經(jīng)這么嚴重了?!?/p>
邵凱聲警覺地盯著宋悠晴,“你知道她有精神???”
宋悠晴“嗯”了一聲,“她跟程玉軍離婚以后精神狀態(tài)就不太好。我聽程玉軍說過,霍曉曉非常好勝,心眼也小。在家里和單位,她都是一個鐵腕人物。所以我想,她這樣的人有精神病也不奇怪?!?/p>
邵凱聲的目光柔和了許多,“后來我們又到精神病院找過她幾次,醫(yī)生說她的情況越來越差,錄不了口供。之后我們就沒再去了?!?/p>
宋悠晴低下頭,沒有說話。
邵凱聲清了清嗓子,“我昨天跟珊瑚去程玉軍家了?!?/p>
“哦?!彼斡魄鐟?yīng)了一聲。幾秒鐘之后,她意識到了什么,抬起頭來,“你看到我了?”
“是的?!?/p>
“看到我和秦穎了?”
“是的?!?/p>
宋悠晴低下頭,“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么打她?!?/p>
“你為什么打她?”邵凱聲的聲音很輕,但很有力量。
宋悠晴咬緊下唇,沒有回答。
“你打了她之后又跟她說了什么?”
宋悠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呆呆地回答:“我說,她欠我的?!?/p>
“她欠你什么?”
宋悠晴再次咬緊下唇,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像是要哭又像是憤怒。
邵凱聲湊近,“她到底怎么欺負你了?”
忽然,邵凱聲的電話響了。他皺皺眉頭,接了起來,“喂?嗯……鄰居?好,我馬上回去?!?/p>
“怎么了?”
“我要回局里一趟?!?/p>
“哦,你走吧?!?/p>
“你跟我一起去?!?/p>
“為什么?”
“程玉軍家樓下的鄰居,前段時間出遠門,今天剛回來。他提供給我們一個線索:程玉軍被害的那天晚上,一個女人去了他家,沒多久,這個女人又匆匆忙忙離開了?!?/p>
“那……那個女人是誰???”
“這個鄰居說,那女人好像是程玉軍的相好。也就是說,是你?!?/p>
八、不能說的秘密
這個提供線索的鄰居是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小眼睛瘦子。市公安局的小會議室里,他看到邵凱聲帶著宋悠晴走進來,滿臉癡笑地站了起來。
邵凱聲坐在他面前,“叫什么名字?”
“王雪亮”。
“年齡?”
“27?!?/p>
“職業(yè)?”
“淘寶店主。嘿嘿,我是個典型的宅男?!?/p>
王雪亮的目光一直都沒有從宋悠晴身上離開。
邵凱聲指著宋悠晴,“是她嗎?程玉軍死的那天晚上,你看到去程玉軍家的那個女人是她嗎?”
王雪亮急忙搖頭,“不是不是,不是她。”
“那你說是程玉軍的相好?!”
“哎呀,誰說一個人只能有一個相好?!蓖跹┝涟V笑著看著宋悠晴。
“什么?”邵凱聲皺起了眉頭。
這時,珊瑚提著一個袋子走了進來。她走到邵凱聲身邊,向他耳語道:“秦穎的確有點兒不對路,一會兒我再向你詳細匯報?!?/p>
邵凱聲點點頭,轉(zhuǎn)向王雪亮,“那你那天晚上見到的女人是誰?”
王雪亮又“嘿嘿”笑了兩聲,“是誰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我知道那個女人就住在我們小區(qū)里?!?/p>
邵凱聲和珊瑚對望了一眼,緊接著他轉(zhuǎn)頭看宋悠晴,只見她低著頭緊握拳頭。
珊瑚接著問:“那女的長什么樣子?”
“長頭發(fā),大波浪,長裙好像是綠色又好像是黑色,土了吧唧的?!?/p>
“那不是晚上嗎?你怎么看得那么清楚?”
“嘿嘿。我在樓道里裝了聲控燈,而且是大瓦數(shù)的,燈一亮,可晃眼了?!蓖跹┝恋靡馄饋?,“我還在樓道里裝了個攝像頭,上樓下樓的人都能被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天晚上,那個女人躡手躡腳地上樓來,她沒想到聲控燈那么亮,被嚇了一跳,哈哈……我在家里看得一清二楚,可好玩了。”
“真無聊你!”珊瑚皺著眉頭。
王雪亮得意的表情立即收了起來。
“接著說接著說!”珊瑚揮了揮手。
“那個女人走到三樓,原本想敲門,但看到門并沒有鎖,便風騷地走了進去。啊哈哈……”
“你在三樓也裝了攝像頭吧?”邵凱聲問道。
“是啊。我一個宅男能有什么娛樂?還不就是裝個攝像頭看看誰來偷情嘛?!?/p>
珊瑚從剛才提進來的紙袋里拿出兩件衣服,是她穿著去找秦穎的那兩件,“你看看,你說的那個女人穿的衣服,跟這套像嗎?”
王雪亮拎著衣服研究半天,“差不多,有點兒像,挺像的?!?/p>
珊瑚知道,不是差不多,而是絕對是!因為小服裝店的老板娘說秦穎就買過這樣一套衣服。而且,在珊瑚地不斷詢問下,老板娘和盤托出了秦穎的情況——秦穎的丈夫長期不在家,她經(jīng)常坐著小叔子的車進進出出,弄得老板娘以為他們才是一家人。
程玉軍被殺當晚,出現(xiàn)在程玉軍家的是秦穎。
天哪!嫂子和小叔子?珊瑚的胃里開始翻江倒海,她想吐。
邵凱聲站起來,他身體向著王雪亮,眼睛卻看著宋悠晴,他咬字清楚地問王雪亮:“那你知道偷情的這一對兒,其實是小叔子和嫂子的關(guān)系嗎?”
顫抖!邵凱聲清清楚楚地看到,宋悠晴在顫抖!
王雪亮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什么?小叔子和嫂子?哇!這么重口味!”
“你是從什么時候起發(fā)現(xiàn)他們在偷情的?”
“很久很久以前,大概都有三四年了。最開始的時候,我在小區(qū)里看到這個女人抱著孩子上了程玉軍的車,也沒怎么在意。但我后來留意到程玉軍跟這個女人來往很密切。直到一個工作日的下午,樓里沒什么人,靜悄悄的,我剛打開門準備出去,就看到這個女的一邊下樓一邊仰著脖子對著三樓的程玉軍笑,還說:‘行了行了別送了,回去吧?!缓笥纸o了他一個飛吻。從那以后,我就在二樓裝了一個大瓦數(shù)的聲控燈和攝像頭?!?/p>
“所以,他們后來每次偷情你都從攝像頭里看到了?”
“基本上是吧。不過……過了差不多一年,程玉軍又領(lǐng)回一個小妞,喏,就是她!”王雪亮指著宋悠晴,“小妞來了以后,那女的就不怎么上來了。不過,嘿嘿,少上來也不代表不上來。有一天天快黑的時候,那女的上來了,沒多久,這小妞也回來了。小妞進門時大概聽到了里邊茍且的聲音,于是,她站在門口,足足站了有半個小時。但我也不確定那小妞是不是真聽到了,因為她好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樣。哎!她不就在這嗎?她到底知不知道,你們問問她!”
王雪亮說著,抬手指著宋悠晴。這個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角落里的宋悠晴身上。
宋悠晴抬起頭來,眼眶里含滿了淚。她知道這些用異樣目光看她的人都在想什么——“知道男人亂倫還愿意跟他,肯定是圖人家的錢!”“程玉軍沒什么錢喔,應(yīng)該是圖戶口!”“哎呀!亂倫都能忍?!真是下賤!”
那些異樣的目光,深深傷害著宋悠晴。她咬著唇低下頭,一會兒,淚珠從眼眶里掉了出來,摔碎在地板上。
九、嫁禍
那是2010年的夏天,天氣很熱,知了在樹上使勁兒叫喊著。26歲的宋悠晴懶洋洋地走進了樓道。樓道里一片黑暗,也很涼爽。宋悠晴把鞋子脫了下來,赤著腳晃到了三樓。她正要拿鑰匙開門,忽然,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女人的聲音。那個女人在笑,像是被誰吱癢,“嘿嘿……哈哈……??!輕點兒啊!哈哈哈……癢死了……”
聲音是從自家的門縫里擠出來的。
然后,宋悠晴又聽到一個男聲,“別動!哎!說了別動……”
宋悠晴的身體僵住了,她一動不能動,勾著鞋的半截手指被勒成了紫色,她的雙腳像踩在冰塊上。
半個小時過去了,宋悠晴聽到屋里有人要出來,就赤著腳拎著鞋溜下了樓。她躲在暗處盯著樓梯口,果然,走出來的是程玉軍的大嫂——秦穎。
程玉軍和他嫂子……宋悠晴的胃在翻江倒海,“哇——”秦穎走后,宋悠晴彎腰吐了出來,眼淚和酸水混在一起。
怎么辦?怎么辦!宋悠晴不斷問自己。她想沖上去狠狠甩給程玉軍一個耳光,然后帶著自己的行李馬上離開這個骯臟的地方。但她又勸慰自己不要沖動,天下哪個男人不會偷吃?女人最重要的是寬恕和容忍。歌曲里都唱:“要抓緊愛侶只靠寬容不靠眼淚……”
她忍了。她要把這委屈和侮辱“咕”一聲都吞下去,她以為一切都會好起來,她和程玉軍總會得到幸福??上А械囊磺胁⑽慈缢A(yù)期地那樣發(fā)展。
回憶的錄影帶到這里停止。宋悠晴從痛苦的過往中抬起頭來。
邵凱聲輕輕嘆一口氣,拍了拍宋悠晴的肩膀。
宋悠晴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卻什么都沒說出口,因為對懷有偏見的人,解釋也無用;而愿意給予寬容和理解的人,怎樣都會明白。
就在這個時候,對秦穎的訊問結(jié)果送到了邵凱聲的手里:秦穎承認跟小叔子程玉軍有不正當關(guān)系,而且在程玉軍和霍曉曉離婚之前就開始了。秦穎稱勾引程玉軍是為了報復霍曉曉,因為霍曉曉心氣高,心眼小,老是欺負秦穎。另外,秦穎也承認,程玉軍被殺當晚她去過程玉軍家,但是自己并不是殺人兇手?!?/p>
“什么?”邵凱聲皺起眉頭,“她不承認殺人?”
“是的邵隊。她說她到的時候,人已經(jīng)死了。”
……
一切都因霍曉曉而起。
在程玉軍的家庭里,只有秦穎這唯一的外來者。秦穎比程玉軍的哥哥程金軍小十歲,她在全家的反對中進了門,而且結(jié)婚后馬上辭去工作成為了全職主婦。外來媳婦不事生產(chǎn)令整個家族都很不滿,尤其是霍曉曉?;魰詴蕴煨院脛佟⑿男鬲M窄,她時不時給秦穎臉色看,說話的時候也夾槍帶棍,譏諷秦穎是依靠程家生存的寄生蟲。
當然,秦穎也不是省油的燈。她表面大方熱情,但十分有心計。她為了報復霍曉曉這個“狗眼看人低”的女人,把老實巴交的程玉軍弄上了床。
她與程玉軍的這種不正當關(guān)系就這樣維持了下來,但令她沒想到的是,程玉軍離婚后,竟然帶回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兒。程玉軍很迷戀這個女孩兒,再沒找過秦穎幽會。秦穎不甘心,想方設(shè)法誘惑程玉軍。那一次,程玉軍只不過是為了應(yīng)付糾纏不休的秦穎,但卻偏偏被女孩兒聽到了。
秦穎一直不知道女孩兒已經(jīng)知道了她和程玉軍的茍且之事,她只是感覺到,女孩兒對她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變化,原本愛笑的眼睛里充滿了輕蔑和憤怒,令秦穎感到心驚膽寒。
后來,程玉軍與女孩兒分手,霍曉曉又回來了。復婚之后的程玉軍開始主動與秦穎約會。秦穎看得出,復婚后程玉軍并不開心。哼!程玉軍和霍曉曉有十幾年感情又怎樣?!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霍曉曉原本就沒什么魅力,現(xiàn)在還得了什么抑郁癥!這樣的女人肯定讓男人沒胃口!秦穎開始同情程玉軍這個無奈又無能的中年男人。
那天晚上,也就是2012年5月8日,秦穎接到了程玉軍的短信,說霍曉曉回娘家了,約她到家里私會。秦穎打扮了一番,穿上自己最喜歡的墨綠色長裙,趁著夜色來到了程玉軍家。她躡手躡腳上到二樓時,一個大瓦數(shù)的聲控燈突然亮起來,把她嚇了一跳。她看了看沒人出來,才繼續(xù)走向三樓。她發(fā)現(xiàn)程玉軍家的門沒關(guān),便走了進去。天哪!她看到地板上躺著一個人,身邊全都是血!秦穎想大叫,但她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叫不出聲。她走上前去,推了推地上的這個人,對方一點兒反應(yīng)都沒有!這個人已經(jīng)死了!可是,他是誰呢?有點兒像程玉軍……但他的臉血肉模糊,秦穎并不是很確定……
這時,秦穎發(fā)現(xiàn)自己留下了腳印,她想警察查到的話一定會懷疑是她殺死了這個人!于是,秦穎把廚房里的剩飯剩菜倒在了地上,又打碎了幾個碗……
邵凱聲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靠在椅背上。如果秦穎不是兇手,那又會是誰呢?誰會跟這個老實巴交的司機有過節(jié)兒,非要殺了他,還要毀了他的容,燒掉他的手指呢?
這時,穿著白大褂的法醫(yī)走了進來,遞給邵凱聲一份檢驗報告,“邵隊,程玉軍的血液里有硝酸安定的成分?!?/p>
邵凱聲接過報告,“硝酸安定?安眠藥?”
“是的,邵隊。硝酸安定一般是醫(yī)生開給抑郁癥患者的處方藥,具有安眠和抗抑郁抗焦慮的作用,而一個正常人服用了這種藥,會出現(xiàn)嗜睡、四肢無力和腳步漂浮的狀況。”
邵凱聲若有所思地自語:“這樣的話就更容易被人在短時間內(nèi)殺害……”
珊瑚湊上來小聲說:“邵隊,程玉軍的老婆霍曉曉不是有抑郁癥嘛,她會不會有這種藥?”
十、鐘樓涉險
清晨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射進宋悠晴的房間。
宋悠晴睜開眼,感到從未有過的輕松。程玉軍與秦穎的關(guān)系曝光,自己再也不會因為那個不能說的秘密感到羞辱和悲憤了。
桎梏已經(jīng)解除,宋悠晴覺得自己可以抬起頭來做人了。她從床上爬起來,今天,她要代替一位記者朋友參加青山腦科醫(yī)院的宣傳活動。
青山腦科醫(yī)院曾經(jīng)是一家老舊的精神病院,不久之前,政府為了整合資源,將這家精神病院改造成了專業(yè)的腦科醫(yī)院。為了推進轉(zhuǎn)型,這家醫(yī)院特意舉辦了這個“轉(zhuǎn)型奉獻 服務(wù)市民”的宣傳活動。
這種宣傳活動大同小異,甚是無聊,宋悠晴沒等活動結(jié)束,就離開了腦科大樓,走向大樓背后的精神病治療院。
治療院的所在是一座有點兒異域風情的建筑,看起來像是中國近代史上租界范圍內(nèi)的教堂或銀行,樓頂上有一個大鐘,但似乎是壞了,分針和時針都停在錯誤的位置。
治療院的一樓已經(jīng)十分現(xiàn)代化了,各個科室整齊有序地分布,病人平靜地交錢拿藥。宋悠晴跟著一位上樓送藥的女護士走上了二樓。
二樓很安靜,樓道里一個人都沒有。宋悠晴感到有些失望,在她的想象里,那些精神病人應(yīng)該像罪犯一樣,帶著腳鐐,眼神呆滯,有氣無力地走來走去??蛇@兒竟然一個人都沒有。
宋悠晴不甘心,她繼續(xù)朝前走。二樓比一樓陳舊得多,發(fā)黃的墻上涂著綠色的油漆墻圍,病房的門是木制的,上面還裝著一塊兒方形玻璃,十足的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款式。宋悠晴踮起腳尖透過方形玻璃向病房里邊望去,有的病人躺在床上,有的病人站在窗邊向外看,他們都顯得非常平靜,沒有宋悠晴希望看到的驚心動魄的場面。
當宋悠晴經(jīng)過左邊第六個病房的時候,她不用再踮起腳尖向里看了,因為病房的門大敞著,一個病人正坐在桌邊翹著二郎腿看雜志。房間內(nèi)的窗戶全部打開,陽光照射進來,室內(nèi)一片通透。宋悠晴剛想離開,但一瞬間,她像觸電一樣一動不能動,因為她看到了那個病人的臉,那張臉曾經(jīng)在程玉軍家的相冊里出現(xiàn)過,黑黑瘦瘦的短發(fā)女人——霍曉曉!
宋悠晴停在了病房門口,她盯著霍曉曉?;魰詴圆唤?jīng)意地瞥了一眼宋悠晴,緊接著,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轉(zhuǎn)頭打量宋悠晴。
她認識我!宋悠晴從霍曉曉的眼神中得到信息。
“你是霍曉曉嗎?”宋悠晴向前一步。
霍曉曉沒有回答。
“你是霍曉曉嗎?”宋悠晴又問了一句。
突然,宋悠晴感到一陣寒意,這種寒意令她的心臟劇烈跳動起來。她情不自禁地向后退,因為她發(fā)現(xiàn)霍曉曉的眼神在變化——那棕色的眼珠里閃爍著兇光。
“我,我認錯人了?!彼斡魄缦腚x開這間病房。但就在電光火石之間,霍曉曉如一只母獅子般撲了過來。她快狠準地掐住宋悠晴的脖子,語無倫次又咬牙切齒地叫道:“是誰殺了我老公?!為什么殺我老公?!”
宋悠晴想解釋,可是……天哪!她根本沒法發(fā)出聲音,她感覺那巨大的力量就要穿破她的喉嚨!好痛!宋悠晴呼吸困難,眼珠子要跳出眼眶了,心臟,心臟怎么也這么不給力……
救命,救命……宋悠晴在心里大叫著。她用指甲拼命抓霍曉曉的手腕,舞動著手腳想推開她踢開她,可是……這個女人,好大的力氣……救命……
宋悠晴耳朵嗡嗡的,霍曉曉尖銳的叫聲、質(zhì)問聲、謾罵聲像是來自天際,在她耳邊變得空洞而震撼……不!不……
忽然,宋悠晴聽到一個驚慌的女聲響起,“28號病人!你在干什么?!”她感到自己脖子上的力量消失了,她勉強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地板上,那個驚慌的女人就是剛才上樓的女護士,她正奮力制止發(fā)狂的霍曉曉,還不忘大喊:“醫(yī)生!醫(yī)生——”
宋悠晴又昏昏沉沉閉上了眼睛。
一天之后,宋悠晴來到了公安局。
“抬起頭來,讓法醫(yī)看看!”邵凱聲皺著眉頭對宋悠晴說。
宋悠晴抬起頭,露出脖子上的淤痕。
法醫(yī)仔細地觀察了一下,轉(zhuǎn)頭對邵凱聲說:“沒錯,邵隊,這的確是用雙手掐住造成的傷痕。但從這傷痕來看,施力者孔武有力?!?/p>
“是的,我當時拼命想推開她,但是根本推不動,她就像一塊鐵一樣……”宋悠晴皺著眉頭回憶。
邵凱聲打斷了宋悠晴的話,“你知道她是精神病人,干嘛還去招惹她?!”
宋悠晴的眉頭皺得更深了,“我沒有招惹她……”
忽然,宋悠晴坐直身體認真地看著邵凱聲,“不,霍曉曉根本沒有精神病。”
“什么?!”邵凱聲和珊瑚齊聲說道。
宋悠晴記得很清楚,當時二樓的病房中,只有霍曉曉的房門是打開的,窗戶也敞開著,她人則坐在桌前全身放松地翹著二郎腿看雜志。這絕對不是一個剛剛死了丈夫精神受到重創(chuàng)的精神病人的表現(xiàn)。而且,讓宋悠晴更加確定霍曉曉沒有精神病的,是她的微表情。
微表情是一個人在得到信息之后四分之一秒做出的反應(yīng),而這四分之一秒內(nèi)的表情是人內(nèi)心最真實的表現(xiàn)。當宋悠晴毫無預(yù)期地出現(xiàn)在霍曉曉面前時,霍曉曉先是瞥了她一眼又隨即回頭打量;當宋悠晴詢問她是不是霍曉曉時,她有了吃驚的表情,然后意識到自己正在扮演喪夫的精神病人,才刻意顯露出敵意,并裝作失去理智般沖了上來。同時,有一點宋悠晴十分肯定,那就是霍曉曉掐住她的脖子的時候,是真的充滿了極度恨意。
說到這里,宋悠晴打了個冷戰(zhàn)。原來她的確在那一刻,經(jīng)歷了九死一生。
邵凱聲和珊瑚對望了一下,“看來,我們是真的疏忽了?;魰詴詮某逃褴娝篮缶鸵恢憋@得情緒失控,還兩度自殺,我們就輕率地認為她受到的打擊太大,不能面對喪夫的事實。她誤導了我們,我們也有些先入為主了?!?/p>
珊瑚睜著大眼睛,點點頭。
邵凱聲繼續(xù)說:“如果霍曉曉真像宋悠晴分析的那樣,頭腦清晰,邏輯清楚,那么她就是假扮精神病人。珊瑚,盡快找醫(yī)生給她做個精神病鑒定?!?/p>
珊瑚點頭,“是,邵隊?!?/p>
十一、謊言終結(jié)章
霍曉曉在精神病院險些掐死宋悠晴的事件發(fā)生后,她就被霍老大接回家去了?;衾洗笫腔魰詴缘母赣H,他在霍曉曉十二歲的時候跟妻子離婚,寡佬養(yǎng)大女兒?;衾洗笤揪筒煌馀畠喝胱【癫≡?,現(xiàn)在出事了,他正好大張旗鼓理由充足地把女兒接回家來。
邵凱聲和珊瑚剛踏進霍老大的家門,就被霍老大劈頭蓋臉數(shù)落了一頓,“什么?找我女兒了解情況?怎么著???你們是不知道曉曉有精神病嗎?!精神病人的口供沒有法律效力這給誰誰都懂??!現(xiàn)在是法律改了還是警察都傻了,在這里浪費納稅人的錢!別看我霍老大沒什么本事,但也是交過稅的?!?/p>
珊瑚被霍老大連珠炮式的京腔轟炸得耳朵嗡嗡響。她吸了吸鼻子,看向邵凱聲,邵凱聲卻一臉淡定的微笑。
“霍老大您別上火,”邵凱聲也是本地人,也一股京腔,“我們這次來,其實還是想跟您聊聊,不會打擾您的女兒的。我們也知道前幾天她在醫(yī)院的事,放心吧,人民警察會愛護人民的,不過有一個程序還是要走一下?;衾洗竽阒莱逃褴娝篮笪覀冞€沒有安排霍曉曉認尸,干我們機關(guān)活兒的,少一個親屬簽字材料都不能上交,幫幫忙吧霍老大,照片我已經(jīng)帶來了,只要給您女兒看看,點個頭就行。”
霍老大打量了邵凱聲半天,終于打開霍曉曉的房門,讓他們進去。
霍曉曉從床上坐起來,左手理了理頭發(fā)。邵凱聲從文件夾里拿出一張照片,遞給了霍曉曉。
霍曉曉拿到照片的一霎那,邵凱聲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眉頭微微地皺了皺。兩秒之后,霍曉曉的表情漸漸轉(zhuǎn)變?yōu)楸瘋纯凑掌?,又看看邵凱聲,嘴角下撇,呼吸急促,似乎想哭又哭不出來,正承受著極大的痛苦。
邵凱聲不動聲色,“他是嗎?是你的丈夫程玉軍嗎?”
霍曉曉用力點了點頭,隨即抱起雙膝,把頭埋在中間抽泣起來。
邵凱聲拿回照片,“行了。謝謝?!?/p>
霍老大急忙把邵凱聲和珊瑚從房間里拉出來,“你看看你看看,又把我女兒招哭了吧!你們呀,真是的!都不知道該怎么說你們!”
邵凱聲依然微笑著,“真是對不起霍老大,有您女兒點這下頭我們就能交差啦?,F(xiàn)在得您幫幫我們啦!能再跟我們說一下那天晚上,就是5月8日晚上,您這兒發(fā)生的事嗎?”
霍老大坐在桌前,搓了搓手,他盯著桌上的功夫茶具看了一會兒,說道:“那天晚上……哎,應(yīng)該是下午,大概6點多……6點半吧……我剛買菜回來,就聽見我家門砰的響了一聲,我從廚房探出頭這么一看,原來是我女兒氣鼓鼓地回來了。我問她怎么了,她說跟程玉軍吵架了……”
珊瑚望著霍老大一張一合的嘴,思緒早已飄到了邵凱聲剛才拿給霍曉曉看的照片上。那是一張假照片,照片上原本穿著衣服的程玉軍被修成了裸體,也沒有毀容。珊瑚記得邵凱聲曾經(jīng)拿這張照片給宋悠晴看過一次,他當時說,如果是兇手,一定會對這張假照片有反應(yīng),因為照片上的事物與當事人記憶中的畫面不相符。那剛才霍曉曉的反應(yīng)……
珊瑚的視線又移向了門縫,她想知道現(xiàn)在正站在門外的宋悠晴在干什么。這次到霍曉曉家取證,宋悠晴一定要跟著來。但是她跟來了也不可能讓她進屋,因為這畢竟不合規(guī)矩……
站在霍曉曉家門口的宋悠晴有些不安,她想知道邵凱聲和珊瑚到底掌握了多少兇手的線索。但隔著這道門,她無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這時,宋悠晴聽到從樓下傳來了腳步聲。腳步緩慢地、費力地向自己移動,她探出頭去,看到一個拎著菜籃子的老頭兒走上來。
老頭兒一邊上樓,一邊打量著宋悠晴,忽然,老頭兒開口了,“姑娘,你找霍老大啊?”
宋悠晴一愣,她想不到老頭兒這樣問自己,“啊……是的!我是來看我表姐的,聽說她出院了……大爺,你住我姨夫?qū)﹂T嗎?以前怎么沒見過您???”
老頭呵呵笑著,“你姨夫?你說霍老大吧!是啊,我一直住這兒啊,可能是你不經(jīng)常來吧。你表姐好點兒沒有?哎!那姑娘慘??!跟老公吵了架賭氣回來,但沒想到老公就這樣被人殺了,自己還因此得了精神病……”
“我表姐,好點兒了。其實吧,我覺得她也沒那么嚴重……”
“哎姑娘,你不知道,曉曉這孩子我看著她長大的,從小就特別要強,什么事都不肯服輸,離婚這件事她最受不了了,那時候她就得了什么抑郁還是憂郁的……”
老頭沒有停嘴,“姑娘,你表姐命苦??!她是爸爸帶大的女孩兒,不知道什么是溫柔,不知道什么是撒嬌,遇到點兒事就發(fā)脾氣,遇到點兒事就記心里,硬邦邦的,男人怎么會喜歡……那天晚上她跟你表姐夫吵了架慌慌張張地跑回來。我早就料到了,他們復婚了也過不好……”
“嗯——大爺!”宋悠晴打斷了老頭的話,“我表姐吵架那天晚上,你見到她啦?”
“是??!9點來鐘,快10點了,我下樓倒垃圾,看到她慌慌張張跑回來。后來我問你姨夫,說是跟老公吵架了?!?/p>
“哦,是這樣啊。但是大爺,你確定是9點多,快10點?不是6點多嗎?”
“當然了!”
“你……嗯……大爺,您怎么這么確定呢?”
“嘿!這姑娘,瞧你說的!大夏天的,我跟你姨夫家又住對門,我們都是開著門,簾子對簾子的,多一人少一人難道我會不知道嗎?!都這么多年的老鄰居了……”
如果霍曉曉是快10點才回到霍老大家,那么她就有作案時間!
盡管宋悠晴沒能得到門后的答案,但她卻在門外有所收獲。
邵凱聲和珊瑚離開霍曉曉家,回到車上,邵凱聲對珊瑚說:“你看到霍曉曉的表情了吧?看到假照片時的表情?!?/p>
珊瑚興奮地點點頭,“看到了。她的第一反應(yīng)是對照片質(zhì)疑,因為在她的記憶里,程玉軍根本不是照片上的死法?!?/p>
邵凱聲笑著把文件夾打開,遞給珊瑚,然后拿出錄音筆,錄音筆開始播放霍老大的口供,“那天晚上……哎,應(yīng)該是下午,大概6點多……6點半吧……我剛買菜回來……”
珊瑚盯著文件夾里霍老大之前的口供,“咦?邵隊,一摸一樣!霍老大說那天晚上的事情,竟然能和之前說得一字不錯!就連語氣詞都一樣!”
邵凱聲握著方向盤,“沒錯,一個人重復描述同一件事,不可能描述得一字不差,這只能說明這段口供是他事先背熟的。他一定對我們有所隱瞞……”
“他隱瞞了霍曉曉回來的時間?!弊诤笞乃斡魄缃恿嗽挘盎魰詴允峭砩?點多快10點的時候回來的,不是6點半?!闭f著,宋悠晴指了指錄音筆。
邵凱聲回頭看著宋悠晴,“你怎么知道?”
“住在對門的大爺告訴我的。”
“人家怎么會告訴你這些?”
“我說霍老大是我姨夫,霍曉曉是我表姐,我來看看我表姐病好沒有……”
邵凱聲笑著轉(zhuǎn)回頭去,發(fā)動了引擎。
十二、無盡的殺意
霍曉曉為什么要殺死程玉軍呢?
這個問題讓邵凱聲百思不得其解?;魰詴耘c程玉軍一起生活了十二年,他們曾經(jīng)離婚,又重新走在了一起。當所有人都以為他們是十二級臺風吹不散的夫妻時,霍曉曉卻殺死了她的結(jié)發(fā)丈夫。
邵凱聲翻開桌上的精神病鑒定報告,醫(yī)生給出的結(jié)論是“中度抑郁和中度焦慮,未導致嚴重精神分裂?!币簿褪钦f,霍曉曉的確患有相當程度的心理障礙,但并不足以致使她失控殺人,如果她是殺害程玉軍的兇手,那她就是處心積慮的謀殺。
同時,精神病鑒定醫(yī)生也提供了霍曉曉因患有抑郁癥而服食硝酸安定的依據(jù)。如果霍曉曉把這些藥放在程玉軍的食物和飲品中讓他服下,則有可能造成程玉軍嗜睡、精神萎靡、全身無力的情況。在這個時候霍曉曉實施謀殺,程玉軍的反抗能力就會很低。
邵凱聲長出一口氣,他揉了揉發(fā)燙的額角。他在盡力體會霍曉曉的恨意——程玉軍被毆致重傷,鼻梁骨被打碎,雙手手指被濃鹽酸燒毀。這是個多么可怕的女人……
霍曉曉又為什么要殺宋悠晴?
這個問題也讓宋悠晴十分困惑。宋悠晴知道霍曉曉是裝瘋賣傻,但她卻分明感受到霍曉曉掐住她脖子時深深的恨意。
她到底恨我什么?是她搶了我的男朋友,要恨也是我恨她才對!
宋悠晴垂下眼簾,回想她第一次在程玉軍家的相冊里看到霍曉曉時的感受——霍曉曉黝黑的皮膚,頭發(fā)短得像個男人,鷹鉤鼻子,整個面相都顯示著攻擊性……
宋悠晴想不到這個比自己大十歲的硬邦邦的女人,最終會取代自己的位置。不過取代了也好,也許一切本就是屬于她的……
忽然,邵凱聲拍了拍宋悠晴的肩膀,“你剛才自言自語什么?什么相冊?”
“我說我第一次見到霍曉曉,是在程玉軍家的相冊里?!?/p>
邵凱聲皺起眉頭,“程玉軍家有相冊?”
“誰家沒有相冊?!”
“那你看到的相冊在哪兒放著呢?里面有什么照片?”
“我看到的相冊……在陽臺上。那時候陽臺上還有很多雜物,米啊,用過的紙袋和塑料袋啊,都在陽臺上。有……有好幾本相冊,里面有他們1998年結(jié)婚擺喜酒的照片,還有出去旅行時的照片,總之,好幾本?!?/p>
“那從照片上看,他們夫妻恩愛嗎?”
宋悠晴撇撇嘴,“老實說,恩愛,能看得出關(guān)系挺不錯的?!?/p>
“那他們干嘛離婚啊?”
“我聽程玉軍說,霍曉曉太好勝,太要強,不尊重程玉軍的兄嫂和父母,還不肯給程玉軍生孩子。所以程玉軍一怒之下就跟她離婚了。”
邵凱聲坐回座位上,“那你想通霍曉曉企圖殺害你的原因了嗎?”
宋悠晴的眼神變得迷離,“你還記得我那天在他家樓下遇到秦穎了嗎?”
“記得?!?/p>
“我打了秦穎一巴掌,對她說她永遠都欠我的。當然了,她搞了我的男人肯定是對不起我。但是,在那之前,秦穎告訴我一件事。”
“什么事?”
“霍曉曉知道我跟程玉軍的關(guān)系了?!?/p>
“那又怎樣?你跟程玉軍是正當關(guān)系,當時程玉軍已經(jīng)離婚了?!?/p>
“話是沒錯。但是你想想看,兩人離婚之后,霍曉曉就難過到得了抑郁癥。但程玉軍卻很快找了一個新的帶回家。你也知道霍曉曉又要強心眼又小,說不定她非常介意這件事。”
說到這里,邵凱聲沒有接話。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坐直了身體,“糟糕了!要出事了!”
宋悠晴也被他弄得緊張起來,“出什么事?要出什么事?”
“你的推斷很可能是正確的。程玉軍死后,我跟珊瑚去他家勘察了幾次,總覺得少了點兒什么。但是我們一直都不知道到底少了什么?!?/p>
“那你現(xiàn)在知道了?”
“是的,是相冊,是記錄他們十二年夫妻感情的相冊。”
邵凱聲轉(zhuǎn)頭看著宋悠晴,“我們多次取證,但從來沒發(fā)現(xiàn)他家有什么相冊。一本都沒有。但就像你說的,誰家沒有相冊?!況且他們是十幾年的夫妻。但為什么現(xiàn)在一本都沒有了呢?原因應(yīng)該就是你說的,霍曉曉心胸狹窄,她介意你和程玉軍的關(guān)系,她認為程玉軍背叛了她,所以把記錄他們十二年感情的相冊處理掉了?!?/p>
“她徹底否定了這十二年,然后對程玉軍動了殺機?”
“沒錯。不過,我想她有更為介意的事情,她對另一件事的介意程度超過了對你,因為畢竟你和程玉軍是正當關(guān)系?!?/p>
宋悠晴盯著邵凱聲,“你說,你說是……”
邵凱聲堅定地點點頭,“對!就是程玉軍跟秦穎的事。兄嫂通奸,這遠遠超出了霍曉曉,這個原本就有抑郁癥的人的心理承受能力?!?/p>
十三、十面埋伏
秦穎的生活完全失去了平衡。她怎樣都想不到,對于她與程玉軍的不正當關(guān)系,宋悠晴早已知情,而且一直在默默忍受。還有樓下那個小四眼,竟然裝了大瓦數(shù)的聲控燈和攝像頭來監(jiān)視她和程玉軍偷情!天煞的!
說心里話,秦穎是個有心計的人,當然,她自己也這么認為。但自從她前往程玉軍家偷情撞上了尸體,她就開始發(fā)覺一切都超出了她的控制。程玉軍死的那天晚上,是誰用程玉軍的手機給她發(fā)了約會短信,引她到兇案現(xiàn)場當替罪羊?事情敗露之后,她乞求警察不要把她與小叔子茍合的事告訴丈夫和公婆,不知道那群警察有沒有遵守諾言……
秦穎失魂落魄地拎起垃圾袋,打開門,準備到樓下扔垃圾。門外,是無邊的夜色,而門內(nèi),秦穎回頭看了一眼,婆婆正在收碗碟,公公抱著孫子看電視。出事之后,秦穎幾乎每天都到公婆家來幫忙做家務(wù),一方面她想平復自己對家族的罪惡感,另一方面,她也順便試探一下公婆到底知不知道她跟小叔子的關(guān)系。
秦穎關(guān)上門,默默地走出來。
忽然,秦穎的尾骨受到一股強大力量的推動,她的身體騰空,然后重重向下跌落,等她到達地面后,她就像一支細長的搟面棍流暢地順著樓梯滾下去了。
砰的一聲,秦穎的尾巴骨著地,劇痛令她想叫卻叫不出來。
聽到異常聲音的鄰居急忙把原本打開的門關(guān)上了。樓道里一片漆黑。
這時,一只手覆蓋在秦穎的嘴巴上,把她的嘴牢牢封住,然后連拖帶拽,硬生生把她弄到草叢里。
這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秦穎甚至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yīng),就已經(jīng)成了草叢里一只待宰割的肉雞了。
當秦穎被實實在在放倒在草叢里后,她終于看到是誰對她做出這一系列兇殘的舉動——霍曉曉!
秦穎忍住全身的劇痛大叫起來,“你干什么?!你這個神經(jīng)病!”
咚的一聲,秦穎感到自己的嘴巴已經(jīng)歪了,她努力移動自己臉部的肌肉好讓嘴巴歸回原位,但一切都是那么僵硬,她什么都做不了!
霍曉曉抬起手肘,對準秦穎的臉頰劈了下去,秦穎的眼前一時黑暗一時亮堂,她想起中學時課文里學的《魯智深拳打鎮(zhèn)關(guān)西》,她感覺自己也要開調(diào)料鋪和染料坊了。
秦穎勉強伸出雙手想要反抗,但她的感受就如宋悠晴一樣,觸碰到了一堵硬邦邦冷冰冰的墻,推不動搬不開。
霍曉曉又抬起膝蓋,照著秦穎的肚子撞了上來。秦穎終于歇斯底里地尖叫一聲,她感覺自己的下身要被撞穿了。
“干什么你這個神經(jīng)病……”秦穎帶著哭腔控訴著。
“臭婊子!跟你的奸夫一起去死吧!”霍曉曉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可怕。
秦穎沒想到,她與程玉軍的事,霍曉曉也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霍曉曉喘著粗氣,“想死,想痛痛快快地死?!沒那么容易!”
月光下,秦穎看到霍曉曉手中拿著一把閃著寒光的刀子!這個瘋女人想要做什么?你怪我睡了你的男人嗎?當初你為什么不尊重我……
霍曉曉并沒有把刀割在秦穎的身上,而是割在了她的衣服上。霍曉曉胡亂地撕扯著秦穎的衣服,她的內(nèi)衣已經(jīng)被扯掉了,有些下垂的胸部露出了大半部分……??!秦穎知道霍曉曉想做什么了!現(xiàn)在不都流行把殺人、強奸甚至多人游戲什么的重口味照片曬在網(wǎng)上讓網(wǎng)友慢慢欣賞嗎?!霍曉曉十有八九也想照葫蘆畫瓢。
變態(tài)!這個女人真是徹底瘋了。
“救命啊——救命啊——”恐懼如一個巨大的浪潮,向秦穎鋪天蓋地卷來??謶?,這是一種多么熟悉的感覺——在她與程玉軍第一次茍合的時候,在她發(fā)現(xiàn)程玉軍尸體的時候,在她乞求公安不要把秘密告訴丈夫和公婆的時候……恐懼,哪一次都沒有放過她。
就在這個時候,無邊的夜色突然變得一片光明?;魰詴猿泽@地抬起頭來,草叢四周站著十幾個穿著淺藍色警服的高大男人,警車的車頭燈發(fā)出刺眼的光芒。
“不許動!不許動!舉起手來!”高大的男人對霍曉曉喊道。
邵凱聲和珊瑚從十幾名公安人員后面走了出來,他們走到霍曉曉面前,“行了,知道你恨秦穎,恨程玉軍,有什么,還是回公安局說去吧!”
秦穎癱在草叢里,她的四肢和五官都扭曲著,她到現(xiàn)在還是不知道,霍曉曉胸膛中的復仇之火,不僅要燒死程玉軍,還要燒死她。而邵凱聲和他的專案組洞悉了這場大火的走勢,對秦穎跟蹤保護了三天,在這個月黑風高的夜里,把她從仇恨之火中救了出來。
十四、留住愛亦留住罪
宋悠晴來到公安局的監(jiān)控室時,霍曉曉正在訊問室里接受邵凱聲和珊瑚的訊問。
霍曉曉已經(jīng)收起了滿臉的瘋癲,換上某種滿不在乎,“沒錯。程玉軍是我殺的。我擔心打不過他,就事先把我的安眠藥放在他的飯菜和飲料里,給他喝了兩個星期。5月8日那天晚上,我做好飯,趁他端碗吃飯的時候,我拿起桌上的有機玻璃煙灰缸,照著他的頭砸去。后來我把他騎在身下想悶死他,可是他的鼻梁太硬,把我的手關(guān)節(jié)都硌破了,我一生氣就拿起煙灰缸把他的鼻梁砸了。”
“那他的手指呢?干嘛拿濃鹽酸燒了?”邵凱聲目光如炬。
霍曉曉頓了頓,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解開前胸紐扣,她的心口有一條不算長的疤痕:“喏!看到了吧!他拼命反抗,抓得我流了血,我想你們肯定會從他的手指甲里找到我的DNA,所以我就拿濃鹽酸燒了他的手指?!?/p>
“濃鹽酸哪兒來的?”
“上網(wǎng)訂的,本來是洗廁所用的?!?/p>
“殺了他之后呢?你還做了什么?”
“我用程玉軍的手機給秦穎發(fā)了一條短信,約她到家里來鬼混。她來了就會在現(xiàn)場留下痕跡,你們查案的時候就會以為人是她殺的?!?/p>
“然后呢?”
“然后我回我爸那兒了,跟我爸說我殺了程玉軍,讓他向警方證明我下午就回家了?!?/p>
邵凱聲問到了最關(guān)鍵的問題,“你為什么要殺他?他是你同床共枕十二年的丈夫?!?/p>
“哼!”霍曉曉冷笑一聲,“同床共枕?!他又不是只跟我一個人同床共枕!”
“你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程玉軍跟我離婚之后不是有一個小女朋友嗎?她在我們家住了那么久,難道不是同床共枕?!”
珊瑚停住筆,抬起頭來,“你就是因為這個殺了程玉軍?”
霍曉曉轉(zhuǎn)移視線,“不是?!?/p>
過了一會兒,她繼續(xù)說道:“他做出來的事我連說都覺得嘴臟。他跟他嫂子,有一腿。”
“你是怎么知道的?”
霍曉曉低下頭,陷入痛苦的回憶中。
說起來,事情真有些烏龍。住在樓下的王雪亮因為裝大瓦數(shù)的聲控燈曾經(jīng)跟霍曉曉發(fā)生過爭執(zhí),霍曉曉說大瓦數(shù)燈太浪費電,但王雪亮執(zhí)意不肯更換。王雪亮在爭執(zhí)過程中說了這樣一句話,“真不知道老程把你找回來干什么?!又小氣又多事,真不如年輕漂亮的!”
王雪亮這句話刺激到了霍曉曉敏感的神經(jīng),她回到家后四處找尋“年輕漂亮”的證據(jù),果然,她在程玉軍的U盤里發(fā)現(xiàn)了宋悠晴的照片。
事有湊巧,沒多久,霍曉曉和王雪亮再次因為大瓦數(shù)聲控燈發(fā)生了口角。這一次王雪亮又說了一句,“像你這樣的女人難怪老公在外面找女人!”
當然,只要有心一定能找到證據(jù),霍曉曉再一次翻箱倒柜,設(shè)計埋伏,發(fā)現(xiàn)了程玉軍與秦穎的亂倫關(guān)系。
回憶停止,霍曉曉抬起頭來。透過訊問室那扇單面玻璃,宋悠晴看到霍曉曉的眼睛里,有痛苦,有憤怒,有屈辱,有悲傷……
“你也會說我們同床共枕十二年,但是他卻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我,他嫌棄我又瘦又黑,是一只不會下蛋的母雞,所以一怒之下跟我離婚。后來我爸帶著我去跟他講和,那個狗東西……要我哀求他他才肯跟我復婚。后來,他更想盡辦法羞辱我,聯(lián)合秦穎那個婊子鬼混!他就是為了給我難看!他看不起我!他全家都看不起我!他們肯定還會有更大的陰謀……”
霍曉曉說得咬牙切齒,她原本大大的眼睛里竟然只剩下了可怕的眼白。
邵凱聲和珊瑚互望一眼。這個女人真有點兒瘋了。
忽然,訊問室的門砰的一聲打開了,宋悠晴闖了進來。
霍曉曉坐在凳子上,挑著眉看著眼前這個長頭發(fā)的瘦小女孩兒。忽然,宋悠晴抬起手,狠狠給了霍曉曉一個耳光。
這是程玉軍死后,宋悠晴第二次打人。
邵凱聲和珊瑚急忙把宋悠晴拉開。宋悠晴的眼中閃著晶瑩的淚光,“什么羞辱你看不起你還有更大陰謀?!這都是你心胸狹窄胡思亂想出來的!程玉軍的心里裝的不是我不是秦穎而是你!”
霍曉曉眼中的戾氣變成了疑問。
那是2010年9月25日,中秋節(jié)過后的晚上。那幾天,宋悠晴發(fā)現(xiàn)程玉軍很不對勁兒,心事重重,似乎有什么要說又沒有說出口。
這天晚上,程玉軍經(jīng)過深思熟慮,終于要開口了。
他和宋悠晴坐在床邊上,他像一個做錯了事要坦白的孩子一樣,搓著手掌。
“晴晴,前幾天,我前妻和她爸來找我了?!?/p>
宋悠晴的身體僵硬了,她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我前妻……她變了……以前她是個話挺多,又……又喜歡指指點點的人,現(xiàn)在她靜了很多?!?/p>
程玉軍希望宋悠晴做些反應(yīng),但宋悠晴并沒有。
“我聽說,聽我……聽她爸說……她現(xiàn)在有抑郁癥了。就是……心理上有點兒問題?!?/p>
“剛……剛離婚那時候,她爸說她每天發(fā)脾氣,大吼大叫,后來去看了病,醫(yī)生說她精神上有問題……”
宋悠晴坦然地接了下去,“你想說什么,直接說吧?!?/p>
程玉軍咽了一口口水,“晴晴,我想把前妻接回來。我前妻是1974年生人,轉(zhuǎn)眼就四十歲了。這個年紀又離了婚的女人,確實也難再找新的男人了,況且她現(xiàn)在又有病……”
“你是因為同情她?”宋悠晴問道。
“說同情……要說同情不如說是責任。按理說我跟她一離婚,責任也就結(jié)束了,我應(yīng)該對你負責任才對??墒牵覀儺吘挂黄鹕盍耸?,加上結(jié)婚前談戀愛,一共十五年……”
說到這里,宋悠晴聽到程玉軍嘆了口氣,她盯著程玉軍,看到他臉上寫著為難,寫著自責,更寫著憐與愛。
宋悠晴的身體,冷得像冰一樣。
程玉軍繼續(xù)說道:“十五年,我……我放不下……”
宋悠晴哭了。
“晴晴,別哭……我,我不是沒替你想過。你還年輕,條件好,離開了我一定能找個更好的。我一個人,一輩子只能對一個人負責任……對不起了晴晴,我們分手吧……”
宋悠晴一邊哭一邊叫,她拉扯著程玉軍的睡衣,“你不喜歡我為什么要追我?!你不喜歡我為什么要讓我嫁給你?!你不是答應(yīng)我不會跟前妻復婚嗎?!你不是答應(yīng)我以后會好好照顧我……”
那一晚,宋悠晴哭了整整一夜。
尾聲
愛,曾經(jīng)真的到來過,只是它到來的時候,宋悠晴卻要離開了。
肯負責任的男人是高大的。當宋悠晴帶著自己的行李離開程玉軍家的時候,她才知道,她的男人是值得愛的。
程玉軍舍棄了已到手的年輕美貌,去為自己的十五年,為一個年老色衰又患有精神病的女人負責任。宋悠晴沒有怨言。
程玉軍死后,他和嫂子的曖昧關(guān)系曝光,旁人都指責宋悠晴為了房子為了戶口,但宋悠晴為了他再次選擇沉默。因為她認為,他值得。
可惜的是,那個心胸狹隘的女人卻未看到自己的擁有。她只是一味地猜疑、記恨,她為自己鑄造了一座仇恨的城堡。直到有一天,所有的負面情緒像潘多拉的盒子般打開了……
絕望之地,其實是從我們的內(nèi)心生發(fā)的,我們總是無限放大他人的敵意,而忽略在那所有不盡如人意的背后,或者都是我們還未意會到的好意。
守護我們的心,勝過守護一切。
文字編輯/張璟瑜
責任編輯/季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