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靜
(濰坊學院,山東 濰坊 261061)
王邦直,生于1513年,卒于1600年,字子魚,號東溟,明代山東即墨人。據(jù)《即墨縣志》記載:“其歲貢生,入太學。嘉靖間任鹽山縣丞,耿介不阿,因應詔條奏十事,有勿以官卑廢言之旨,后罷歸。殫精聲律之學,坐臥小閣二十年,成《律呂正聲》六十卷。萬歷間,邑人周如砥上其書,詔史官采用之。祀鄉(xiāng)賢?!盵1]《律呂正聲》六十卷被明史館收存,載于《明史·藝文志》。
作為與王邦直同時代律學研究的名人,不得不提的就是明代的大律學家朱載堉。為了方便與王邦直的研究進行比較,本文擬作三部分討論,即樂律之政治觀、樂律與天文歷法以及律呂之學。
《律呂正聲》是王邦直集律學、天文、歷法、樂學、舞學于一體并融會貫通的一部著作,《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中稱之為“援引浩繁,其說甚辨,自漢司馬遷至明韓邦奇諸家,皆有節(jié)取”[2]。從《律呂正聲》的內(nèi)容上看,可以大體上分為律呂與政治、律呂與天文歷法以及律呂之學三個部分。
孔子是中國文人的先師圣人,他的言行主張一定會影響著后代文人的主張和觀點。而王邦直這樣一個明代文人,其著作《律呂正聲》的寫作時期正是他被罷黜后“坐臥二十年”懷才不遇、志不能申的時候。這些讓他聯(lián)想到了自己與孔子遭遇的相似。雖然王邦直被罷黜還鄉(xiāng),但也正是因為他內(nèi)心對夫子的尊崇,才使他決然地效仿孔子而著書立說以及正樂。
在王邦直看來音樂的不昌明已經(jīng)很久了,他很憂愁律呂失傳的狀況,所以在罷黜還鄉(xiāng)后感嘆道:“孔子自衛(wèi)返魯,正樂使雅樂所得,今樂失其所甚矣。討論研索二十余年而《律呂正聲》成”[3]。由此可見,王邦直著《律呂正聲》的初衷即是承孔子而正律呂。
王邦直認為律呂和政治有著很大的聯(lián)系,在其著作的總序中開篇就提到“夫樂何為而作也?本天地之和,以感夫人心者也……樂之道其有加于是者乎?古之圣人有見于此,因制之以為樂。形見之于聲容,發(fā)揮之于事業(yè),著天地之和,以感人心之和,養(yǎng)其優(yōu)游平中之德,以消其暴慢淫邪之氣,無非使人自易其惡,自至其中,以歸于雅正焉而已矣”[4]。王邦直認為音樂是“本天地之和,以感夫人心”,而古人的作樂的目的是“養(yǎng)其優(yōu)游平中之德,以消其暴慢淫邪之氣,無非使人自易其惡,自至其中,以歸于雅正”,這才是音樂的功能和最終目的。
不僅如此,王邦直還主張五聲各有所依,各有其位,律必和聲,聲必和律,才是古制,聲律才能和諧?!皩m為君,不以律和之,則其聲荒,其君驕;商為臣,不以律和之,則其聲陂,其臣壞;角為民,不以律和之,則其聲憂,其民怨;徵為事,不以律和之,則其聲哀,其事勤;羽為物,不以律和之,則其聲危,其財匱。如此,則聲律不諧,失其所謂中聲者矣”[5]。同時,王邦直還提出“樂家大率最忌臣民凌君,然當高者或下,當下者或高,而有奪倫之患,故立此五象以調(diào)之。宮必為君而不可下于臣,商必為臣而不可上于君,若民、若事、若物皆當于此降殺。是故宮為君足以御臣,商為臣足以治民,角為民足以興事,徵為事足以成物,羽為物足以制用”[6]的觀點。這種觀點即是《尚書·舜典》中提到的“八音克諧,無相奪倫”,也是《樂記》中“樂行而倫清”、“皆安其位而不相奪也”所提到的倫理綱常。他認為五聲是封建倫理的體現(xiàn),要各司其位才能夠達到和諧的社會關(guān)系。
王邦直把歷法和天文融匯入他的研究之中。認為律與歷應該相符,二者相輔相成,互為制約,互為陰陽,二者實為一體。在《律呂正聲·卷十五·律歷同道上》中說道“律有十二管,以候月氣;歷有十二月,以成歲功”,又“律之與歷常相符合”、“善治律者必驗于歷,善治歷者必本于律,要其極,皆一氣而已矣,故曰‘律歷同道’”[7]。
王邦直把歷之度數(shù)與律之數(shù)的諧合作為律歷的法則?!爸芴烊倭宥人姆侄戎?,日一日行一度,五日一候,日行五度,故以五度為一候也。七十二候,日行盡周天之度,猶余五度四分度之一,以為閏數(shù)。故作歷者皆以度為之準者,自黃帝調(diào)律歷,律數(shù)皆與度合,故后世法之,皆謂之律歷云”[8]。
王邦直在《律呂正聲·卷十七·律歷同道下》中把律呂和歷法相互對應,結(jié)合到一起。他把十二律呂對應十二月氣,并把其名義各疏于下,同時舉出當月自然氣候、萬物的典型特征。比如,在講太簇時,對應的是孟春之月,列舉的例子中就用了“獺祭”,“獺祭魚者,獺如小狗,水居食魚,取魚置水邊,四面陳之,世謂之祭魚。此時魚肥美,獺將食之,先以祭也”[9]。同時指出依照明朝一直沿用的《大統(tǒng)歷》,以東風解凍為氣候之起,律呂從太簇起至大呂終,月氣自孟春始至季冬終。
王邦直又進一步解釋了律呂合于天度的原因,是因為“度以記天,天日錯行,其度乃成。是度者,日之積也。律以候氣,時日既至,其氣乃升,是氣亦日之積也。夫氣之所以升,度之所以成,皆由于日也。則日也者,實為天之子,所以布氣成時,順時生物,而行天之令者也。律合于日,其有不合于天之度者乎?”。又“律應一歲之候,歷紀周天之運,故律之氣,一歲一周”,“自子自亥,十二律既終,而律復還于黃鐘。天之度,亦一歲一周……是律與天度,蓋同運而并行也如此”[10]。
王邦直在《律呂正聲》開篇卷一之《黃鐘律本》中提出黃鐘作為十二律呂的首律應該取三寸九分,而不是自漢以來幾成定論的九寸一說。究其原因,王氏在著作中也給予了說明:“黃鐘所以三十九分者,陽氣自小雪后一日升一分,到冬至升三十分,故其數(shù)三十。陽數(shù)用九,故又加之以九分”[11]。對這種“氣”與律數(shù)的關(guān)系,王邦直又進一步解釋道:“夫氣之升降,豈真有分數(shù)之可言哉?蓋陽氣之升,積至冬至而成一陽,適可以滿其三寸九分之管,圣人獨會其精,以管約之而已。三寸者,體數(shù)者;九分者,用數(shù)者。以黃鐘一律言之,自具體用之全。以黃鐘對十一律而言,則又黃鐘為體,十一律為用,以十一律皆生于黃鐘也”[11]。王邦直所提倡的以三寸九分為黃鐘律數(shù)的原因是三為體數(shù),九為用數(shù),所以加在一起。對于為何用這兩個數(shù)的原因,王氏解釋,這些解釋是從《算經(jīng)》、《易》、《皇極經(jīng)世》以及《太玄經(jīng)》等古代文獻中選取的,如“太極生兩儀,蓋數(shù)之先也,此數(shù)之所以起于三也”[12]、“以三起數(shù),三三相乘為九,固起于黃鐘之律”[13],又舉出宋蜀人魏漢津言“黃帝以三寸之器名為《咸池》,其樂曰《大卷》。三三而九,乃為黃鐘之律。禹效黃帝之法,以聲為律,以身為度,用左手中指三節(jié)三寸,謂之君指,裁為宮聲之管,即是此意”[14]。又查其著作《律呂正聲》中文字,則可以發(fā)現(xiàn)明代另一文人李文利也持有此觀點,“宮聲,三十九絲,其聲清越微妙,而眾聲宗之,猶人君至德淵微,而天下應矣。故宮為聲氣之元,其聲亦謂之中聲”[14]。
那么王氏由其主張的黃鐘之數(shù)應該為三寸九分又是怎樣推算出其他十二律的呢?首先是要明確黃鐘一律是為陽之始,蕤賓一律是為陽之極,二者為經(jīng),其余十律則為緯?!白游缯?,陰陽之府也,黃鐘生陽,蕤賓消陽。二律縱為經(jīng),十律橫為緯?!盵15]對于如何生陽和消陽,王氏是這樣說道的“子午二律所以為之經(jīng)者,以陰陽之升降言也。陽生于子中,極于午中;陰生于午中,極于子中。十二律無非陰陽之往來者,是子午得天地之中,左右律之升降皆不能過也。但律呂之數(shù)紀陽不紀陰,故于蕤賓以下六律不言陰之生,但紀其陽之降耳。黃鐘長三寸九分,以九六生陽,至蕤賓而極其長;蕤賓長九寸,以九六歸陽,至黃鐘而極其短。二律特其兩端,左右律莫不受法于二律,則經(jīng)緯見矣。要之,皆本于陰陽之升降也”[15]。在這個規(guī)則的計算中要明確“九六”的含義,即“九者,陽之極數(shù)也;六者,陰之極數(shù)也。九極而六生焉,又以見陽極將變而為陰之義”[16]。王邦直計算出十二律呂的數(shù)值:黃鐘為體三寸九分,大呂為黃鐘數(shù)益九分四寸八分,太簇為大呂益九分五寸七分,夾鐘為太簇益九分六寸六分,姑洗為夾鐘益九分七寸五分,仲呂為姑洗益九分八寸四分,蕤賓為仲呂益六分九寸(注意蕤賓為生陽和消陽的分界,為經(jīng),所以這里按王邦直的方法此處應該為益六分);至蕤賓為陽之極數(shù),又根據(jù)“蕤賓以下六律不言陰之生,但紀其陽之降耳”的方法,可以得出蕤賓以下的降陽數(shù)值,即林鐘為蕤賓損九分八寸一分,夷則為林鐘損九分七寸二分,南呂為夷則損九分六寸三分,無射為南呂損九分五寸四分,應鐘為無射損九分四寸五分,最后返回黃鐘為應鐘損六分三寸九分,從而復還黃鐘律。左邊律呂的數(shù)值比右邊律呂的數(shù)值均多出三分,如太簇為五寸七分,無射為五寸四分,左邊的太簇就比右邊的無射多出三分來,以此類推,這就是王邦直在《律呂正聲·卷一·律呂圖解》中所說的“陽贏陰縮之意”。
朱載堉,生于公元1536年(明嘉靖十五年),卒于公元1611年(萬歷三十八年),祖籍安徽鳳陽。字伯勤,號句曲山人,青年時自號狂生、山陽酒狂仙客,謚號“端清”,明太祖朱元璋九世孫,鄭藩第六代世子,我國明代著名的律歷學家、算學家以及音樂理論家,著作有《樂律全書》,創(chuàng)建“新法密律”理論(即十二等比律)。
朱載堉的著作《樂律全書》是明代著名的音樂理論著作,共四十七卷,是集中國古代律學、歷學、算學、譜字學、舞學于一體的著作。匯集了十七種著作,其中包括《律學新說》、《樂經(jīng)古文》、《樂學新說》、《算學新說》、《進律書奏疏》、《律呂精義》、《操縵古樂譜》、《旋宮合樂譜》、《鄉(xiāng)飲詩樂譜》、《六代小舞譜》、《小舞鄉(xiāng)樂譜》、《二佾綴兆圖》、《靈星小樂譜》、《進歷法奏議》、《圣壽萬年歷》、《萬年歷備考》以及《律歷融通》。其中,《律學新說》和《律呂精義》兩部著作,尤其是后者,在中國音樂史乃至世界音樂史中貢獻最大,成為朱載堉“新法密律”(即十二等比律)理論的主干和支撐,解決了一直困擾了中國音樂很久的“黃鐘回還”、“旋相為宮”的問題。
朱載堉作為朱明皇室的后裔,與王邦直一樣,是不會和不可能繞過儒家思想的影響的。
在對儒家文化繼承的方面,朱載堉是承認并充分肯定音樂的社會功能和作用的,認為音樂應該由天而作,與天地和,感天地之氣息,“是故有定形而后有容受之積,有真積而后發(fā)中和之音,有正音而后感天地之氣”[17]。不僅如此,朱氏重視禮樂的政治作用,主張音樂從道德上感化人,強調(diào)仁德者為善,平和中庸者為美,包含有“仁”及道德等內(nèi)容。在對于雅樂的態(tài)度上,朱載堉想取“今”的形式,去傳達“古”的內(nèi)容,“或曰‘雅樂不美,美則不雅’。噫!不識雅之為訓也。夫雅者,美之至也?!庞枮椴幻溃渲囈裁饕印盵18],這即代表了統(tǒng)治階級的雅樂觀。
在創(chuàng)新方面,朱載堉則充分反映了他突破傳統(tǒng)的勇氣。黃翔鵬先生曾經(jīng)這樣評價道:“朱載堉是一個崇奉儒家經(jīng)典而又在經(jīng)典外衣的覆蓋下叛離某些傳統(tǒng)思想的奇異的人物”[19]。在其著作《律學新說·卷一》中提到了對“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問題的討論。中國古代一直認為道重器輕,論道者高貴,言器者低賤,這就造成了束縛我國科學技術(shù)的研究與開發(fā)。雖然律學被認為是“器”之“賤學”,但是朱載堉作為皇室的后裔卻沒有輕視它,反而更重視研究過程中的實踐和實驗,沖破文人用“道”來解釋事物的藩籬,轉(zhuǎn)而重視實驗中得來的“數(shù)”,用它來解釋所研究的領(lǐng)域??梢哉f,“器”是朱載堉研究過程的立足點,更是體現(xiàn)他重視實驗和實踐,實事求是的嚴謹科研的體現(xiàn)。朱載堉主張的雅樂觀點雖然有復古的嫌疑,但其實也是對歷史的一種傳承,更是一種保護的具體作為。
所謂“律歷融通”就是指“音樂的構(gòu)成規(guī)律與自然界時序流轉(zhuǎn)節(jié)律具有內(nèi)在的一致性,具體表現(xiàn)為,樂音一個八度內(nèi)有十二律,時序一年則有十二月,二者均遵循十二這個數(shù)做圜道運動”[20]?!奥伞迸c“歷”在中國的文化中是不分開的,言律必言歷,言此必言彼的。持有“律歷融通”觀點的不止朱載堉一人,可以說是代有所見,朱氏乃力倡者之一。
朱載堉的律歷融通思想主要集中在他的早期著作《律歷融通》中。《律歷融通》總共四卷,是一部古代律歷學專著,內(nèi)容詳實豐富。前兩卷的內(nèi)容是朱氏研究傳統(tǒng)歷法所得的成果,還附有一套完整歷法“黃鐘律歷”;后兩卷則是集中論述作者自己關(guān)于“律歷融通”的思想觀點,是這部著作的精要之所在。
在《律歷融通·序》中朱載堉就提出了“律歷數(shù)相依不可違”的命題。在進行闡述“律歷融通”是朱氏一方面強調(diào)時序有按著十二月推移的律動性,即“律者,歷之本”;另一方面則肯定音律遵循十二律旋宮的歷性特征,即“歷者,律之宗”,使律(音樂)與歷(時間)融為一體。
朱載堉不但注意到了律歷的聯(lián)系還注意到了二者的差異,“夫歷之興也,測景于天,景有消長,因之以考分至,以序四時,而五禮本之;律之始也,后氣于地,氣有深淺,因之以辨清濁,以正五音,而六樂宗之。圣人作樂以應天,治禮以配地,故曰‘律居陰而治陽,歷居陽而治陰’,律歷迭相治也,其間不容發(fā),而錯綜也”[21]。朱載堉認為“考分至”(即用歷來考察天象)是為了五禮的制定和實施提供依據(jù),這是所謂的“歷居陽而治陰”;而律則是來自自然界,氣可以辨清濁和正邪,所以這就是六代大樂所要追求和達到的終極目標,這就是所謂的“律居陰而治陽”。這正是朱載堉對于“律歷融通”思想觀點論述的精華之所在。
在這樣的基礎(chǔ)之上,朱載堉認為律歷具有對應的性質(zhì)。“歷有五維、七政;律有五聲、七始,故律歷同一道,天之陰陽五行一氣而已。有氣必有數(shù)有聲。歷以紀數(shù)而聲寓,律以宣聲而數(shù)行,律與歷同,流行相生”[21]??梢钥闯?,朱氏所說歷的五維對應律的五音,歷的七政對應律的七始。律與歷乃是聲與數(shù)的關(guān)系,是可以融為一體,互相依存的。這其實是反映了朱載堉的“律歷融通”思想觀點在一定程度上已經(jīng)遠離了神秘主義,而走向了所謂“器”的唯物主義了,可以說,這是一個偉大的突破。
“律家先求黃鐘,猶歷家先求冬至也。次求蕤賓,猶夏至也。又次求夾鐘,猶春分也。又次求南呂,猶秋分也。然后求大呂,除黃鐘外諸律呂之首也。其次求應鐘,諸律呂之終也,亦猶歷家所謂履端、舉正、歸余也。黃鐘履端于始,蕤賓舉正于中,應鐘歸余于終,故曰律呂一道”[22]。從以上這段話可以看出,朱載堉計算十二律是把黃鐘、蕤賓、夾鐘和南呂和節(jié)氣中的冬至、夏至、春分和秋分對應上的,并且把黃鐘、蕤賓、應鐘分別對應一年中的開始、中間和末尾。而且也是先計算出黃鐘、蕤賓、夾鐘和南呂四律再計算其他八律的。這種算法想必也和他“律歷融通”的思想觀點相符合,所以才說“律呂一道”的。
朱載堉在《樂律全書》中提出了“新法密律”理論,也就是所謂的“十二平均律”或者更確切地說叫做“十二等比律”。這一理論的提出解決了一直困擾中國律呂研究的“旋宮”的問題。
朱載堉對于“聲”與“數(shù)”給予了科學的辨析和認識,“夫律之三分損益,上下相生,至仲呂而窮者,數(shù)使之然也?!苄酁閷m’者,音使之然也。數(shù)乃死物,一定而不易;音乃活法,圓轉(zhuǎn)而無窮。音數(shù)二者不可以一例論之也。”[23]在這里,朱載堉提出了按照三分損益的方法計算黃鐘不能還原,但是前人卻說到了“十二管旋相為宮”。一般人一定會墨守其說或者是認為這兩種說法自相矛盾,但是朱載堉卻認為前者是“數(shù)”的精確算法,是固定不能改動的,但是確實“死物”;但后者確實從音樂實踐的角度來說的“旋相為宮”,樂音是“活法”,可以圓轉(zhuǎn)無窮,至于實踐中的樂音是不會造成聽眾聽覺上大的波動的。
“《周禮》、《禮運》所言,深知此理,但言其音,不及其數(shù),是以通而無礙。自漢以來術(shù)家以數(shù)求其法,是故礙而不通?!獠恢胖ト怂远芍褂谑?,取諸自然之理而已?!墙曰笥跀?shù)昧于聲者也。”[23]朱載堉在這里告訴人們不能只專心于用三分損益的方法來對律數(shù)的計算而全然不顧及音樂的實際情況,否則就會“惑于數(shù)昧于聲者”,使對于音樂的認識“礙而不通”。朱載堉正是基于這種認識才能夠沖破傳統(tǒng)律學的藩籬獲得舉世矚目的新的認知的。
朱載堉在文中還提到他曾聽父親說過“六經(jīng)有聽律之文,無算律之說,律由聲制,非由度出。黃鐘之聲既定,則何必拘九寸”。在這種家訓之下,朱氏則以這樣的規(guī)則來計算十二律的數(shù)值,“夫音生于數(shù)者也,數(shù)真則音無不合矣。若音或有不合,是數(shù)之未真也。達音數(shù)之理者變而通之,不可執(zhí)于一也。是故不用三分損益之法,創(chuàng)立新法:置一尺為實,以密率除之,凡十二遍,所求律呂真數(shù)比古四種術(shù)尤簡捷精密。數(shù)與琴音互相校正,最為吻合。惟博學明理之儒、知音善算之士,詳味此術(shù)。必有取焉者矣,豈庸俗所能識哉?”[24]。而后朱載堉便給后人羅列了十二律的律數(shù),其中黃鐘十寸。
除此之外,朱載堉還放棄了前人一直沿用的三分損益法,舍棄了作差,采用了作比,也就是從之前的“等差”換成了“等比”,求出了等比的公比,真正地解決了“旋相為宮”的問題,計算出了真正意義上的十二平均律,或者更科學地說,叫作“十二等比律”。
從以上可以看到,王邦直和朱載堉都在其著作中提到了律呂和政治、歷法的關(guān)系以及樂律的計算。這是王朱二人都論及到的內(nèi)容,但是在這些大的相同或者相似的方面二人卻各有不同,存有差異。
首先,從律呂和政治的關(guān)系方面來看王、朱二人的異同。王邦直和朱載堉都是儒家音樂思想的繼承人,強調(diào)音樂的社會功能,認為音樂是“中和”的,是本天地之和,感化人心,約束和規(guī)范社會秩序的手段。但是所不同的是,王邦直認為樂律不僅是教化的手段,更是“君君臣臣”的反映,是“官本位”和“君本位”封建樂律思想的體現(xiàn);而朱載堉更重視的是律呂之間的客觀性。提出了雅樂應該與時俱進,要有變新性,這也是二者比較明顯的差別。
其次,從律呂和歷法的關(guān)系方面來看,二人都認同“律歷融通”思想,認為十二律呂與十二月節(jié)氣相對應,律有定法,流轉(zhuǎn)自若。王邦直的“律歷融通”思想強調(diào)的是把歷之度數(shù)與律之數(shù)的諧合作為律歷的法則,并把十二律呂對應十二月節(jié)氣,并把其名義各疏于下,同時舉出當月自然氣候、萬物的典型特征。朱載堉則提出了律歷數(shù)相依不可違逆,并且尤其強調(diào)了歷的音樂性和律的時間性以及律歷的聲數(shù)關(guān)系。這些都表明了朱載堉的律學研究已經(jīng)開始擺脫了神秘主義,走向科學研究的道路。
最后,從樂律的方面來看,王朱二人都對十二律呂進行了比較系統(tǒng)的研究,各執(zhí)其說。造成二者之間差異的癥結(jié)所在即是黃鐘取幾寸。兩人對《河圖》、《洛書》以及《易》都做了非常細致地研究并考證了里面的數(shù)字關(guān)系,王邦直的黃鐘取的是三寸九分,朱載堉則取十寸,并按照各自的計算方法算出了其他十一律的律數(shù),這其中朱載堉所創(chuàng)的算法被譽為“新法密律”。這種律法算出的十二律叫做“十二平均律”,解決了“旋相為宮”的律學歷史難題。王朱二人所求律數(shù)差異很大,王邦直算出的律數(shù)為等差數(shù)列,而朱載堉算出的律數(shù)則為等比數(shù)列。
另外,朱載堉和王邦直對于“道”和“器”的態(tài)度是不同的。王氏多論“道”而較少提及“器”,朱氏則破傳統(tǒng)而重視“器”,注重實驗和實踐,注重理論和實踐的配合,更重視實踐的可行性和真實性,走的是一條科學實驗研究的道路。
不論是王邦直還是朱載堉,他們都為中國的律呂學研究付出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他們治學和求知的態(tài)度則是值得我們后人了解、懂得和繼承的。不論結(jié)果成功與否,他們的努力都為后人指引了方向,開辟了道路。
[1]清乾隆版.即墨縣志(卷之九)“人物”志“文學”條[M].
[2]《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經(jīng)部三十九·樂類存目》[G].
[3]明·李維幀.律呂正聲·李維幀序[M].
[4]明·王邦直.律呂正聲·律呂總序[M.
[5]明·王邦直.律呂正聲·卷二十一律應八風 五聲所起[M].
[6]明·王邦直.律呂正聲·卷二十二五聲之序[M].
[7]明·王邦直.律呂正聲·卷十五·律歷同道上[M].
[8]明·王邦直.律呂正聲·卷十五·律歷同道中[M].
[9]明·王邦直.律呂正聲·卷十七·律歷同道下[M].
[10]明·王邦直.律呂正聲·卷十律合天度·附天度[M].
[11]明·王邦直.律呂正聲·卷一律呂圖解·黃鐘律本[M].
[12]唐·謝察微.算經(jīng)[M].
[13]太玄經(jīng)
[14]明·王邦直.律呂正聲·卷五律呂經(jīng)緯[M].
[15]明·朱載堉.律學新說·序[M].
[16]明·朱載堉.瑟譜·后序[M].
[17]戴念祖.朱載堉——明代的科學和藝術(shù)巨星[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235.
[18]王軍.朱載堉樂律學研究指導思想辨析[J].黃鐘,2011,(2).
[19]明·朱載堉.律歷融通·序[M].
[20]明·朱載堉.算學新說[M].
[21]明·朱載堉.律學新說·卷一·立均第九[M].
[22]明·朱載堉.律學新說·卷一·立均第九[M].
[23]明·朱載堉.律學新說·卷一·密率律度相求第三[M].
[24]明·朱載堉.律學新說·卷一·密率律度相求第三[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