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霞
(徐州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江蘇 徐州 221116)
反諷關(guān)照下的“自我”
——論《航程祭典》中的敘述聲音和敘述視角
肖霞
(徐州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江蘇 徐州 221116)
在《航程祭典》中,小說敘述者通過塔爾伯特這個敘述視角的“看”和“說”表達敘事層面的“說”,敘述視角的“看”與“說”和敘述者的“說”或者融于一體,或者互相抵牾,成為揭示聚焦人物的結(jié)構(gòu)性反諷。從時間的維度看,小說中的結(jié)構(gòu)反諷主要有兩種:一是敘述視角與敘述聲音即時沖突所導致的反諷,二是兩者之間形成延時沖突引發(fā)的反諷。
《航程祭典》;敘述聲音;敘述視角;反諷;自我
《航程祭典》(Rites of Passage,1980)是英國小說家戈爾丁(William Golding,1911-1993)創(chuàng)作后期的一部力作,是以《走向地之盡頭》為名的三部曲中的第一部。小說人物和場景主要是通過故事人物之一塔爾伯特的視角來展現(xiàn)。塔爾伯特用日記的方式向他那權(quán)勢顯赫的教父報告所見所聞,揭示了船上小小的獨立世界里,上到船長貴客下到水手平民的眾生形態(tài)。雖然他描述的種種人物,尤其是死亡事件的主角牧師科利,乃至船長安德森、大副薩默斯,以及所謂的畫家和革命者,都是小說的重要部分,但塔爾伯特顯然地位更為重要,這個貫穿三部曲的人物,在第一部中的任務(wù)不僅是充當他的教父的眼睛,讀者的眼睛,還要表露自己的性情,經(jīng)歷自我的成長。
關(guān)于這部小說,評論者更多地探討了主題和寫作手法,偶爾有評論涉及塔爾伯特的成長,但并沒有關(guān)注塔爾伯特的敘述視角和小說敘述聲音給讀者理解這個年青人所帶來的影響。小說中的敘述聲音和敘述視角,有時融合,有時分離,不但創(chuàng)造了某種反諷效果,而且在反諷中說明了塔爾伯特本人的自我及其成長歷程。
在分析小說利用敘述聲音和敘述視角設(shè)置反諷來揭示塔爾伯特的自我之前,我們需要先理清敘述聲音和敘述視角這兩個概念。根據(jù)熱奈特(GerardGenette)和里門凱南(Shlomith Rimmon-Kenan)的相關(guān)論述,杰拉爾德·普林斯(Gerald Prince)在《敘事學詞典》中對“聲音”做出了如下界定:“聲音”是“一系列敘述特征,更寬泛地講,是敘述內(nèi)容,控制著敘述行為和敘述文本之間以及敘述和受述之間的關(guān)系。聲音比人稱指涉的范圍大,雖然常被融合于或者混同于視角,但必須予以區(qū)分:后者說明的是誰‘看’,誰‘觀察’,誰的視角控制著敘述,前者界定的是誰‘說’,誰是敘述者,敘述內(nèi)容由什么構(gòu)成”[1]102-103。 一個人既可以是小說中的人物,承擔聚焦故事場景和人物的任務(wù),成為小說的敘述視角,通過自己的聚焦講述故事,又可以確定敘述,達到自己所需要的目的。但二者始終不能等同,“只有敘述者在講述,即說出可以被稱為敘述文的語言。聚焦者屬于這一敘述者講述的故事的層面。它屬于經(jīng)由感受者的獨特行動者,視點的秉持者所表現(xiàn)出來的給予素材的‘著色’”[2]19-20。
具體到《航程祭典》中的敘述聲音和敘述視角,可以說,是小說的敘述者通過塔爾伯特的“看”(聚焦)來表達自己的“說”,而“說”的依據(jù)就是塔爾伯特的“看”。更為復雜的是,塔爾伯特不斷發(fā)表個人看法,也形成了一種“說”,這種“說”與敘述者的“說”有時候融于一體,有時候互相抵牾,形成反諷,成為揭示聚焦人物自我特點的一種方式。由于表面上,大多時候只有塔爾伯特一個人的“看”與“說”,讀者很容易受到這種敘述視角的影響,認同塔爾伯特轉(zhuǎn)達的一切,忽略了敘述聲音的暗示,只注意到塔爾伯特圍繞牧師死亡悲劇的觀察和感觸,忘記了探察故事的重要人物之一塔爾伯特本人的自我,不能理解敘述聲音和敘述視角之間的反諷所表達的塔爾伯特。
作者是如何利用敘述聲音和敘述角度之間的對比制造結(jié)構(gòu)性反諷,來表現(xiàn)塔爾伯特這個人物的自我?或者說,作者如何“在整部作品中使用了一種可以保持雙重意義和評價的結(jié)構(gòu)”[3]135達到某種敘述效果。從時間的維度看,《航程祭典》中的結(jié)構(gòu)反諷主要有兩種:一是敘述視角與敘述聲音即時沖突所導致的反諷,二是兩者之間形成延時沖突引發(fā)的反諷。無論矛盾對比如何形成,塔爾伯特這個敘述視角的自我認知和敘述人的敘述聲音都會相互映襯,達到揭示塔爾伯特另一層面自我的目的。
表現(xiàn)即時反諷的最好例證之一是塔爾伯特和格蘭厄姆小姐之間的一場對話。二人的對話雖然涉及階級等級問題,但不只是說明了格蘭厄姆小姐對自己身份的敏感,以及塔爾伯特居高臨下的態(tài)度對她的敏感不以為然。塔爾伯特無意中冒犯了蘭厄姆小姐,引起對方的不滿,因而趕緊安撫,并因自我感覺具有高超的談話技巧,避免了拉動冒犯他人的導火索而沾沾自喜,可是,格蘭厄姆小姐并不領(lǐng)情,毫不客氣地予以反駁,讓他狼狽不堪,難以掩飾。塔爾伯特自我表揚的文字就在格蘭厄姆小姐反唇相譏的文字之前,讓特爾伯特的自我感知與虛擬現(xiàn)實中他人的感受直接發(fā)生沖突,從而提供了完全不同于塔爾伯特視角的一種看法,形成小說的結(jié)構(gòu)反諷,揭示這個年青人的自負。讀者自然不會同意塔爾伯特具有高超的談話能力,也不會完全認同塔爾伯特對于格蘭厄姆小姐的評價,認為這位姑娘嘴巴厲害,“對于生活期望值太高,又無法實現(xiàn),以致舌頭就像一把決斗中一觸即發(fā)的手槍”[4]49。敘述聲音利用另一人物的反應(yīng)所展示的對于事件的無聲評論和敘述視角對于同一事件提供的有聲評論之間形成對比,使得敘事出現(xiàn)了雙重態(tài)度,引導讀者脫離塔爾伯特視角的控制,更好地解讀他的自負心態(tài)。
塔爾伯特有很強的階級優(yōu)越感,經(jīng)常不自覺地表現(xiàn)出來,令周圍人替他難堪。乘客閑談時,他言辭無意中對低等水手不恭,幸好薩默斯并不介意,而是坦率承認自己曾是一個地位低微的下甲板水手。聽到這話,塔爾伯特吃驚之余,說道:“好吧,薩默斯,請允許我祝賀你能把某種高于你出身的言行舉止模仿到完美?!盵4]51塔爾伯特并不感到尷尬,回應(yīng)的方式也非常得體,泰然自若,但周圍參與談話的幾個人一聲不吭,沒人接腔附和。在這里,敘述聲音又提供了一種完全不同于塔爾伯特自我感覺的態(tài)度,加上具有二十世紀或者二十一世紀階級觀念的當代讀者的闡釋,人們對于塔爾伯特就有了新的認識。這個貴族出身的年青人初出茅廬,但自視甚高,往往不能客觀地看待自己的處世能力,常常錯誤地評斷自己話語所產(chǎn)生的效果。以此對比敘述聲音暗示的看法,讀者就可以體會到毛頭小伙莽莽撞撞闖世界所產(chǎn)生的喜劇感,同敘述聲音一道對他的自負發(fā)出善意的微笑。
表現(xiàn)延時反諷的例證很多,同樣可以表現(xiàn)出塔爾伯特的自我認知與敘述聲音通過塔爾伯特的文字延后提供的信息之間的落差,由此說明塔爾伯特對于自我的看法與他的實際自我之間的不同。比如,他自稱不會暈船,卻在開船之后無法不惡心難受;他自夸已經(jīng)學會很多水手行話,卻在調(diào)查牧師死亡事件時誤解水手的暗語,未能及早悟出事件真相;他難以抗拒假稱為畫家女兒的妓女的魅力,苦心尋找機會與她單獨相處,卻又無法不厭惡那個女人,事后,還意圖嫁禍他人,以免帶累自己的聲名。
小說最重要的一個關(guān)于塔爾伯特的延時結(jié)構(gòu)反諷是:他自詡洞察力超群,卻很長時間鄙視牧師科利,無法理解科利的善良和悲傷,直到他閱讀了科利寫給家人的書信。閱讀科利書信之前的塔爾伯特,每當描述科利,必定不忘指出科利外貌打扮、言行舉止所表現(xiàn)出的卑微出身。他用戲謔的筆調(diào)記錄科利人前祈禱時的羞澀,暈船時的狼狽,被妓女虛偽的虔誠和濃妝裝飾的美貌蒙騙的愚蠢和可笑,被船長欺凌時的惶恐委屈和弱小無能,與他人交往時因急于表達善意而顯得巴結(jié)討好的謙卑。他提供的科利畫像有一種漫畫卡通感,令人感到陌生滑稽,難以讓讀者喜愛,不知不覺也認同了他的看法,對科利不無輕視嘲笑。
艾米婭在《敘事研究:閱讀、分析和詮釋》一書中談到,“要了解人的內(nèi)在世界,最直接的渠道便是聽他說說關(guān)于自己生活和親身經(jīng)歷的故事。換句話說,敘事給我們提供了獲悉自我認同和個人性格的機會?!盵5]6無論敘事選取那種敘述視角切入個人或他人的故事,截取材料,選擇言說等方式都會揭示敘述聲音的特點,幫助讀者在獲取故事概貌的同時建構(gòu)出故事講述者的自我。塔爾伯特的日記和科利的書信都具有這種功能。二人各自的敘述視角形成強烈反差,使科利這個人物的面貌發(fā)生了很大變化。這不僅極大地刺激了塔爾伯特,使他一掃之前自負主觀的偏見,開始同情科利理解科利,也使讀者恍然大悟,發(fā)現(xiàn)自己對于科利的看法原來一直是被塔爾伯特左右。在科利的書信文字之后,塔爾伯特視角下的記述和評價不再顯得那么年輕氣盛,傲視世人。他似乎老成起來,有了一種超越年齡的練達和通透,又夾雜些許憂郁,顯得成熟穩(wěn)重,思考問題也哲理化起來,使得敘述聲音與敘述視角高度重合,不再具有那么明顯的反諷。
經(jīng)歷了對牧師科利的鄙視與同情,對于世事人情的漫畫式描繪到認真鄭重表述,從雄心勃勃幼稚自負到敢于擔當承擔責任,塔爾伯特似乎從一個冷酷的理性主義者變身成為一個帶有浪漫主義精神的實踐者,不但決定盡己所能為科利伸張正義,而且愿意紆尊降貴,給科利的妹妹寫信,用善意的謊言編就一段友誼,來安慰生者失去親人的痛苦。這種對與己無關(guān)的世人的責任感,破除階級觀念的行為方式也是他后來與大副薩默斯成為朋友的基礎(chǔ),或?qū)殡S他行使自己在殖民地的行政權(quán)力,成長為一個益國益民的政治家。至此,塔爾伯特真正的自我方才完全顯現(xiàn),原來,敘述聲音對他的調(diào)侃,與他自己的日記敘述視角對于科利和其他船上人物的調(diào)侃,以及對于各種人物言行或幽默或嚴肅的描述,形成了多重的反諷,使讀者既能了解塔爾伯特這個敘述視角的言行和態(tài)度,也能接收到敘述聲音富于洞察力的反諷意圖,在反諷中體會到塔爾伯特本人無法覺察的他人評價和人物自身的成長歷程。
[1]Prince,Gerald.A Dictionary of Narratology[M].Aldershot:Scolar Press,1988.
[2]米克·巴爾.敘事學:敘事理論導論:第二版[M].譚君強.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
[3]Abrams,M.H.A Glossary of Literary Terms[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and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4.
[4]Golding,William.Rites of Passage[M].London:Faber and Faber Ltd.,1980.
[5]艾米婭·利布里奇,里弗卡·圖沃-瑪沙奇,塔瑪·奇爾波.敘事研究:閱讀、分析和詮釋[M].王紅艷.譯.重慶:重慶大學出版社,2008.
The Self Set off by Irony——On the Narrative Perspective and Narrative Voice inRites of Passage
XIAO Xia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Xuzhou Normal University,Xuzhou,Jiangsu 221116)
InRites of Passage,Talbot,a protagonist,observes and reports everything.His voice,with the confronting narrator’s narration filtering in,results in constructive irony.This irony falls mainly into two categories,classified in accordance to whether the contradiction between the narrative perspective and narrative voice is immediate or delayed.
Rites of Passage;narrative voice;narrative perspective;irony;self
I561
A
1674-831X(2012)01-0108-03
2011-11-21
江蘇省高校哲學社會科學基金項目(2011SJ B750026)
肖霞(1972-),山東沂水人,徐州師范大學副教授,主要從事英美文學研究。
[責任編輯:葛春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