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說文解字·魚部》看中國古代的魚文化

樓 蘭

（上海海洋大學人文學院，上海 201306）

《說文解字》（以下簡稱為《說文》）不僅是我國語言學史上第一部分析字形、解說字義、辨識聲讀的字典，而且是第一次精密地展示了漢字構形與漢語詞匯系統(tǒng)的漢語文字專書。其中的魚部字是經過系統(tǒng)整理的有關上古魚類的文字材料。

許慎之子許沖在《上〈說文〉表》中曾提及：“慎博問通人，考之于逵，作《說文解字》，六藝群書之詁皆訓其意，而天地、鬼神、山川、草木、鳥獸、昆蟲、雜物、奇怪、王制、禮儀，世閑人事，莫不畢載?！盵1]從魚部的收字情況來看，我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這一點。據“大徐本”的統(tǒng)計，魚部字共“文一百三，重七”。此足見許慎收魚部字之多。因而，本文將通過對《說文·魚部》的分析來考察我國古代先民的魚文化。

一、捕魚技術的進步和漁業(yè)產量的增加

我國擁有眾多的內陸江河湖泊，魚類資源非常豐富。因此，捕魚成為我國先民最早謀生的手段之一。根據史料記載，早在一百七十萬年至二十萬年前，舊石器時代的元謀人、藍田人和北京人，就已經懂得徒手捕魚或用粗制的木棒來捕魚。如《淮南子·鴻烈解》云：“古者，民茹草飲水，采樹木之果，食螺蚌之肉?！钡搅诵率鲿r代，漁獵經濟更是成為采集經濟的重要輔助。魚叉、魚鉤、魚鏢和網墜的出土，反映了當時已有釣魚、抓魚、網魚等多樣化的捕撈方式。甲骨文中的“漁”字，形體多樣，或像用手抓魚，或像用手拿網捕魚，也證明了這一點。除了上述方法，上古先民還懂得把水煮過后的芫華（花）放入水中來毒殺捕魚?！墩f文·艸部》：“芫，魚毒也。”顏師古注《急救篇》“芫華”說：“一名魚毒。漁者煮之，以投水中，魚則死而浮出，故以為名。其根曰蜀桑，其華可以為藥。”云夢睡虎地秦簡《田律》對此也有記載：“不夏月，毋□□□□□□毒魚鱉”。

捕魚技術的進步，使得漁業(yè)產量有所增長。《鹽鐵論》就有“江湖之魚，萊黃之鮐，不可勝食”的記載。除了淡水魚，海魚的產量也逐漸提高，并遠銷內地，成為當時內地普通民眾的消費食物。比如《說文·魚部》就提到多種出產于朝鮮半島沿海的海魚，比如：

《說文·魚部》：“鮸，魚名。出薉邪頭國?！蓖跏啃邸峨S息居飲食譜》第七：“鮸形似石首魚而大，其頭較銳，其鱗較細?！睆埶椿铡都s注》：“此地亦稱穢貊，兩漢時為東夷。即今遼寧省鳳城縣東及朝鮮之江原道一帶地?！?/p>

《說文·魚部》：“ ，魚名。出樂浪潘國?！保ń褡ⅲ簶防丝ぴ诮癯r平壤。）《說文·魚部》：“鯜，魚名。出樂浪潘國?！薄墩f文·魚部》：“魵，魚名。出薉邪頭國?！?/p>

二、魚類品種的認識增多

隨著古代漁業(yè)的發(fā)達，人們對魚類品種的認識，也經歷了由少到多的過程。考察出土文獻資料，上溯甲骨文，至今還未見反映魚類品種的文字。而在傳世文獻資料中，《詩經》有“鯉”“、鱒”“、鳣”等十多種魚名的記載，《爾雅》則有三十多種?！墩f文·魚部》所收錄的魚類，更是多達七八十種。

許慎對這些魚類的訓釋有些很簡略，僅以“魚名”或“魚也”的話語來解釋，比如“，魚也”、“，魚名”、“，魚名”“、，魚名”等等。受上古材料所限，對于某些魚類我們不得而知。比如：《說文·魚部》“：鯀，魚也?！倍斡癫谩墩f文解字注》（以下簡稱為“段注”）“：此未詳為何魚。”[2]

而與此同時，許慎對某些魚類的介紹則比較詳細。這表現在其對魚類進行了形狀及出產地的介紹。比如：

《說文·魚部》“：鱔，魚名。皮可為鼓?！倍巫ⅰ埃航袢怂持S鱔也。黃質，黑文，似蛇?！?/p>

《說文·魚部》“：鯛，骨端脃也?！毙戾|《系傳》“骨”上有“魚”字。桂馥《義證》“：謂魚名鯛，其骨端脃。本書脫‘魚’字?！盵3]

《說文·魚部》“：鰸，魚名。狀似蝦，無足，長寸，大如叉股，出遼東?！?/p>

《說文·魚部》“：鱒，赤目魚。”

《說文·魚部》“：鰅，魚名。皮有文，出樂浪東暆。神爵四年，初捕收輸考工。周成王時，揚州獻鰅?！蓖跄顚O《廣雅疏證》“：又謂之班魚?！?/p>

筆者根據上古相關史料，對收錄在《說文·魚部》魚類進行分類介紹。

1.鱘魚

《說文·魚部》“：鮪，鮥也?！吨芏Y》‘：春獻王鮪。’”段注“：即今之鱘魚也。”承培元《引經證例》“：大曰，小曰鮥也。”張舜徽《約注》“：鄭注云‘：王鮪，鮪之大者?！参镏笳撸钥杀灰酝趺??！?/p>

《說文·魚部》“：鮥，叔鮪也?！?/p>

《說文·魚部》“：鱏，魚名。從魚覃聲。傳曰‘：牙鼓琴，鱏魚出聽?！蓖躞蕖毒渥x》“：《寧林》‘：鱏，長鼻魚也。重千斤?！只蜃鼢\?！?/p>

2.鯉魚

《說文·魚部》“：鯉，鳣也?！倍巫ⅰ埃悍蝉幵货帲篚幵圾@?！?/p>

《說文·魚部》“：鳣，鯉也?！?/p>

3.比目魚

《說文·魚部》“：魼，魚也。”《廣韻·魚韻》“：魼，比目魚。”

《說文·魚部》“：鰨，虛鰨也?！敝祢E聲《通訓定聲》“：比目魚也。一名魼?！?/p>

4.鰱魚

《說文·魚部》“：鰱，魚名?！薄豆沤駡D書集成·博物匯編·禽蟲篇》卷一百四十一引《魚品》“：江東，魚國也，有鰱，頭巨而身微，頭鱀，鱗細，肉頗膩，江南人家池塘中多種之，歲可長尺許?！?/p>

《說文·魚部》“：鱮，魚名?！薄对姟R·敝茍》“：其魚魴鱮。”陸璣疏“：徐州人謂之鰱?！?/p>

《說文·魚部》“：鰫，魚也?！薄都崱ょ婍崱贰埃忽?，似鰱而黑?！?/p>

5.黑魚

《說文·魚部》“：鱧，鳠也?！敝祢E聲《通訓定聲》“：此字當訓為鲖也。今蘇俗謂之黑魚者是也。”

6.青魚

7.鳊魚

《說文·魚部》“：魴，赤尾魚。魴或從旁?！瘪R瑞辰《詩經通釋》“：今江南有鳊魚，其腹下及尾皆赤，俗稱火燒鳊，殆即古之魴魚。”

《說文·魚部》“：鯾，魚名。鯾又從扁。”《山海經·海內北經》“：大鯾居海中?！惫弊ⅰ埃忽b，即魴魚也?！?/p>

8.鯽魚

《說文·魚部》“：鮒，魚名?！惫痧ァ读x證》引顏師古注《急救篇》“：鮒，今之鰿魚也。亦呼為鯽?！?/p>

9.鰻魚

《說文·魚部》“：鰻，魚名?！敝祢E聲《通訓定聲》“：鰻，今俗曰鰻鱺是也?！?/p>

《說文·魚部》“：鱺，魚名?！倍巫ⅲ骸按思唇袢酥^鰻為鰻鱺之字也?！睆埶椿铡都s注》：“此即今俗所稱白鱔也?！?/p>

10.鮠魚（回魚）

《說文·魚部》“：鳠，魚名?！敝祢E聲《通訓定聲》“：今揚州人呼為鮠魚?！?/p>

《說文·魚部》“：魾，大鳠也。其小者名鮡?！敝祢E聲《通訓定聲》“：今鮠魚之大者?！?/p>

《說文·魚部》“：鮡，魚名。”朱駿聲《通訓定聲》“：鳠之小者，今謂之回魚。”

11.泥鰌（鰍）

《說文·魚部》“：鳛，鰌也。”《爾雅·釋魚》“：鳛，鰌?！惫弊ⅰ埃航衲圉p?！?/p>

《說文·魚部》“：鰌，鳛也?！睆埶椿铡都s注》“：今俗用鰍字，始見《集韻》。”

12.鲇魚

《說文·魚部》“：鲇， 也?！薄侗静菥V目·鱗部·鮠魚》“：鲇乃無鱗之魚，大首偃額，大口大腹，鮠身體尾，有齒有胃有須?！?/p>

《說文·魚部》“：鮀，鲇也?！睆埶椿铡都s注》“：湖湘間稱鲇為鮀魚，蓋古語矣?！?/p>

《說文·魚部》“： ，鮀也。 或從匽?！?/p>

《說文·魚部》“：鮷，大鲇也?！?/p>

13.河豚

《說文·魚部》“：鯸，魚名?！敝祢E聲《通訓定聲》“：今俗謂之河豚。”

14.鲯魚

《說文·魚部》“：鲯，魚名?！?/p>

三、魚類分類認識的積累

《說文·魚部》共收錄103字（不含重文），除包含魚類動物之外，還包括兩棲類、爬行類、扁蟲類動物和軟體動物等。比如：

《說文·魚部》“：鳙，魚名?！薄稄V韻·鐘韻》“：鳙，魚名。似牛，音如豕。”今注：此乃海獸，即魚牛。

《說文·魚部》“：魧，大貝也。一曰魚膏?！倍巫ⅰ埃汉＝橄x也?！?/p>

《說文·魚部》“：鮚，蚌也。漢律：會稽郡獻鮚 ?！倍巫⒁亷煿耪f“：鮚，蚌也。長一寸，廣二分，有小蟹在其腹中?！?/p>

《說文·魚部》“：魿，蟲連行紆行者?！睂O詒讓《籀述膏林》“：竊疑許意以魿為水蟲之通名?！?/p>

《說文·魚部》“：鲗，烏鲗，魚名。鲗或從卽?！倍巫ⅰ埃焊怪杏心?，能吸波潑墨，令水渾墨自衛(wèi)。”

雖然“鮚”“、鲗”等動物都長期生活在水里，甚至有些動物的外形特征和一般魚類很相似，但是按現代動物分類學來看，它們有著許多和魚類極其不同的特性，并不屬于魚類。比如一般魚類是左右擺動尾鰭來使身體前進，而“”是以上下擺動尾鰭的方式前進。

從字形上看，長期生活在水里的動物除了從屬“魚”部外，有些還從屬“蟲”部。比如像“鮚”這樣的蚌類動物大多從屬“蟲”部：

《說文·蟲部》“：蜃，雉入海，化為蜃?！?/p>

《說文·蟲部》“：蠇，蚌屬。似螊，微大，出海中，今民食之。”

或者既從“蟲”，也從“魚”：

《說文·蟲部》“：蠏，有二敖八足，旁行，非蛇鮮之穴無所庇。從蟲解聲?；驈聂~?！?/p>

由上可見，古老的先民們在為水族動物構造字形時，或從魚，或從蟲，這從某種程度上反映了當時人們對水族動物的分類認識。若按現代分類學的知識，也許并不科學，但在古代，卻是一大進步。不僅漢字如此，國外也有類似之處，比如在德語中就把“ ”稱作Walfisch，意為巨大的魚。即使到了十六世紀的一些自然科學書籍上，人們都是把“”當作魚看待，和魚類動物放在一起記載的。[4]

四、魚類飲食文化的豐富

由于中國古代漁業(yè)的發(fā)達，漁業(yè)產量有了較大的增長，魚類動物成為當時吏卒和平民常見的食物之一。[5]比如在漢代馬王堆漢墓的遣冊中，白魚、鯉魚、鮑魚、魴魚、鰿魚等多種魚類品種被記錄在冊。在漢代的磚石畫像和墓葬壁畫中，魚鱉的圖像經常出現，反映了民間喜好吃魚的習俗。居延漢簡中甚至對魚出售的價格也有記載。據記載，當時每條魚的價格在二三十錢左右，而這一價格在當時可謂低廉。[6]上述材料都是古代民間嗜魚的飲食文化的有力例證。

在原始社會，由于生產力水平低下，人們捕獲的魚類產品一般是即捕即食。而隨著漁業(yè)產量的增長，魚類漸漸有了剩余，于是為了延長保存時間和提高使用價值，開始出現了相應的飲食文化。用鹽腌制和曬干是最簡單、最普通的加工方法?！都艺Z》中就有記載“周武王喜食鮑魚”，這里的“鮑”即指魚干。可見當時魚類加工腌制較為盛行。[7《]說文》中對此有所記載，并對大魚和小魚的腌制還用“鮺”“、”二字來區(qū)分。

《說文·魚部》“：鮑，饐魚也?！倍巫ⅰ埃吼?，飯傷濕也。故鹽魚濕者為饐魚?！?/p>

除腌制外，古代人們還善于把魚制成肉醬，用以保存。如：

《說文·魚部》共有103字，重文7字，是《說文》中收字較多的一個部首，其所攜帶的文化信息無疑也是十分豐富的。從《說文·魚部》所收字以及一些古代文獻資料我們可以看出東漢以前漁業(yè)的發(fā)達情況，人們對魚的重視和利用，以及在此基礎上形成的具有中華民族特色的古代魚文化。此外，遠在人類社會初期，我們的祖先在簡單的捕魚生產過程中，不斷觀察，不斷分析，不斷認識，逐漸對魚類動物進行分類，形成了我國古代對魚類動物的分類體系。

[1]許慎.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1963.

[2]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3]漢語大字典編輯委員會.漢語大字典[M].成都：四川辭書出版社，1986.

[4]臧克和.說文解字的文化說解[M].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96.

[5]劉志基.漢字文化綜論[M].南寧：廣西教育出版社，1996.

[6]王子今.秦漢漁業(yè)生產簡論[J].中國農史，1992（2）:70-73.

[7]樂佩琦，梁秩燊.中國古代漁業(yè)史源和發(fā)展概述[J].動物學雜志，1995（4）：5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