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鳳娟
(云南省大理州云龍縣一中 云南 云龍縣 672700)
云南省大理州云龍縣,地處滇西北“三江并流風景名勝區(qū)”南端,總面積4400.95平方公里。東鄰洱源、漾濞縣,南靠永平縣、保山市,西界瀘水縣,北接蘭坪、劍川縣。瀾滄江、沘江、師里河、關坪河等60多條支流,由北向南流經縣境。怒江沿縣域西界而過,形成縱谷排列的地勢地貌。
云龍,西漢元封二年(公元前109年)設比蘇縣,唐為南詔所轄,宋(公元960年—公元1279年)稱云龍賧,元至元二十六年(公元1289年)置云龍甸軍民府,明洪武十七年改為云龍州。明崇禎二年(公元1629年),因鹽設治,州府由舊州遷至雒馬井(今寶豐),1913年改州為縣,1929年遷縣府至石門(今諾鄧鎮(zhèn))。
自古水多橋亦多。云龍人民在歷史的長河中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在眾多的河流和山谷間修建了藤橋、溜索、獨木橋、木梁風雨橋、鐵鏈吊橋、石拱橋、浮橋等各式各樣的橋梁。這些橋梁歷史悠久、種類齊全、形式多樣、結構獨特,具有較高的歷史價值、科技價值和藝術價值,云龍故有“滇西橋鄉(xiāng)”“、古橋家園”“、橋梁藝術博物館”的美譽。
云龍擁有如此眾多的橋梁,它們是如何產生和發(fā)展的呢?筆者通過田野調查和歷史考證,從云龍鹽業(yè)和礦業(yè)發(fā)展、明代的兵屯、宗教信仰等方面,探究了云龍古橋多樣性發(fā)展的歷史脈絡及特點。
鹽業(yè)生產是一項關系國計民生的重大產業(yè)。在中原,漢代鹽和鐵兩大行業(yè)的生產問題曾引起當權者和利益相關者的爭論,史稱“鹽鐵論”。古代,海鹽是難以運輸到云南山區(qū)的,而鹽是維系人類和動物生命不可缺少的物質,它在交通較為便利的中原地區(qū)都很緊俏,在交通極為不便的云南,就像金子一樣的珍貴,先民們往往用很多的山貨藥材才能換取少量的食鹽。因此,鹽井的占有和開發(fā)權就像今天中東石油的占有和開發(fā)一樣,是權力和富有的象征。
云龍歷史就是一部鹽的歷史,同理也可以說,云龍橋梁發(fā)展史也是鹽的歷史。從下面的歷史事實可以讓我們清楚地認識到這一點。
公元8世紀中期,唐南詔勢力崛起,逐漸形成地方政權。南詔比較重視發(fā)展鹽業(yè)生產。唐人樊綽著《蠻書》載:“劍川有細諾鄧井”。根據云南史志記述:公元794年,南詔政權置七節(jié)度,其中劍川節(jié)度領有沙追、諱溺、若耶、細諾鄧、浪穹等地。又據《南詔野史·大蒙國》說,南詔初期有鹽井40,后又有發(fā)展?!缎U書》卷七《云南管內物產》載:“安寧城中皆石鹽井……城外又有四井……唯有覽賧城內瑯井鹽潔白味美……瀘南有美井鹽……昆明城有大鹽池……龍怯河水,中有鹽井兩所。劍尋東南有傍彌潛井、沙追井,西北有若耶井、諱溺井。劍川有細諾鄧井。麗水城有羅苴井。長傍諸山皆有鹽井……”[1]其中細諾鄧井就是今云龍諾鄧古村(2007年被評為國家級歷史文化名村)。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鹽業(yè)的發(fā)展推動了南詔、大理國政治、軍事、交通運輸的發(fā)展。
云龍是滇西著名的產鹽區(qū),鹽業(yè)在云龍經濟發(fā)展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明洪武十五年(公元1382年)十一月置云南鹽課提舉司。明史《食貨志》:云南提舉司凡四,曰黑鹽井,曰白鹽井,曰安寧井,曰五井。五井轄鹽課司七,諾鄧鹽井鹽課司,山井鹽井鹽課司,師井鹽井鹽課司,大井鹽井鹽課司,順蕩鹽井鹽課司,鶴慶軍民府劍川州彌沙井鹽課司,麗江軍民府蘭州鹽井課司。
明初,明政府在諾鄧設五井鹽課司,“專理鹽課”,下屬順蕩、諾鄧、師井、大井、山井五個鹽課司。同時還在重要村邑及交通要塞設巡檢司,如箭桿場(今團結、關平兩鄉(xiāng))、十二關(今長新地區(qū))、上五井(今石門鎮(zhèn)及果郎、寶豐兩鄉(xiāng)各一部分)、順蕩井(今白石地區(qū))、師井(今檢槽地區(qū)、果郎鄉(xiāng)一部分)等土巡檢(可世襲的土官)負責管理。
1382年,明政府封曾投奔沐英大軍攻取大理的段保為云龍土知州,經營瀾滄江西面至怒江地區(qū)的廣大地域。明初土知州、土巡檢的設置基本結束了云龍境內一千多年的奴隸社會生產關系,代之而起的封建領主勢力得以加強,而江東各地鹽井及周邊的封建地主經濟也進一步發(fā)達。
1522年前后,又新開雒馬井、石門井和天耳井,瀾滄江以東沘江流域遂成為八大鹽井(石門井、諾鄧井、大井、天耳井、山井、金泉井、師井、順蕩井),工商業(yè)興盛一時。隨著朱元璋及其后裔推行大規(guī)模的民屯、商屯和軍屯政策,漢族移民大批涌入云龍參與鹽業(yè)和農業(yè)開發(fā),漢族移民不僅帶來了先進的生產技術,還把內地的先進文化也帶來,同原住的土著民族不斷融匯在一起,共同生活并共同推動云龍經濟文化的繁榮。
嘉靖間,大理洱海周邊地區(qū)的董、楊、尹、段、趙等三五大姓先后來到寶豐開采鹽井,尤以董氏最為輝煌。寶豐《太和寺功德碑》記載,早在三國時期,董氏就是東吳“縉紳望族,世家金陵”。唐貞觀時鼻祖董成曾為南詔清平官,到了元末任鶴慶路知的董旻之子董惠,因投明有功,授太和縣縣令,在喜洲定居。董惠六世孫董萬卷和董氏同宗同姓的“詩、詔、誥三公”先后到寶豐開井。董氏家族因鹽而富甲一方。董萬卷之孫董邦憲生平好善,長大成人后出巨資投入公益事業(yè)?!霸煅ㄖ讫垬颍ń裱h西漾濞江上,保存完好)、建永邑之玉皇閣(今永平縣玉皇閣,保存完好)、起太和之寶剎(今寶豐太和寺,已毀,遺址尚存)、置報安之小莊,名揚六詔”(《寶豐氏族譜》)。董氏家族一行的到來加快了雒馬井(今寶豐古鎮(zhèn))開發(fā)的進程,使得這一沘江邊上的古村迅速繁榮起來。嘉靖間,明政府把一直設在諾鄧的“五井鹽課提舉司”治所遷到雒馬井,設“流官吏目一人于雒馬”。[2]
萬歷末,云龍知州周憲章在雒馬井前始建砥柱橋。此橋橫跨沘江,寬一丈,長十五丈,繚以鐵索,覆以瓦屋,共十六間。明崇禎2年(公元1629年),“因鹽設治”,將云龍州從舊州遷至雒馬井。萬歷四十八年(公元1620年),改知州為流官。箭桿場、師井、上五井、十二關、順蕩井由浪穹縣劃歸云龍州。[3]云龍由此獲得沘江流域鹽井的經營權。此時,通往大理、保山、麗江等地的鹽馬古道與橋梁也不斷修建起來。
云龍礦藏非常豐富,清代得以大力開采,并成為云龍經濟發(fā)展的一個重要方面。云龍礦業(yè)的開采,進一步推動了云龍與大理的交通橋梁發(fā)展。
史載:“自然之大利三,曰荒、曰礦、曰鹽?!倍讫堅诿?、清時期就占有兩利——鹽和礦,兩利足以促進云龍經濟的繁榮和交通運輸的快速發(fā)展。清代云龍有名的礦廠有兩個:一個是大功廠,一個是白羊廠,主要開采銀礦和銅礦。
銅礦開采。清代,云龍有白羊廠和大功廠兩大銅礦開發(fā)區(qū)。白羊廠銅礦位于檢槽鄉(xiāng)白羊山,乾隆三十五年(公元1770年)開辦,當時礦區(qū)方圓五十里,礦工數千,每年定額產銅十萬八千斤,遇閏加九千斤。大功廠銅礦位于檢槽鄉(xiāng)西北的大功山,右邊是象山,前面為小竿場。乾隆三十八年(公元1773年)開辦,當時開采甚旺,礦硐數百,工人數千,定額產銅四十萬斤,遇閏月加三萬三千三百三十二斤。
銀礦開采。云龍銀礦主要分布于白羊廠?!对颇系V產志略》載:“其地為三迭紀砂巖頁巖及含膏鹽層組成,被多數石英脈所貫穿,除以含銀方鉛礦為主要礦物外,復有閃鋅礦、黃銅礦、重晶石等,共生于石英脈內。據聞每噸方鉛礦,含銀至七八十兩之多”。白羊廠銀礦始開于乾隆三十八年(公元1773年),礦硐數百,礦工數千。礦工大多來自湘、川、黔、贛及臨安,也有滇西各地回民。白羊廠銀礦年產量四十多萬兩,是清乾隆、嘉慶年間全省著名的銀礦之一。后因銀礦“砂丁”械斗,于咸豐年間關閉。[4]
銀銅礦的大量開采,交通運輸成為一大要務。此期隨礦業(yè)運輸需要而修建的橋梁主要有通京橋(通金橋)、永鎮(zhèn)橋、安瀾橋、陽春橋、關風橋、檢槽橋、安居橋、小嶺橋、文興橋、街子房橋、永濟橋、永賴橋、雙龍橋、安居橋、仁里橋、楊柳橋、守象橋等。開辟的驛道主要有:白羊廠、大功廠—大包羅村—通京橋——茄葉橋—煉鐵鄉(xiāng)(洱源縣轄地)—鳥吊山—鳳羽鎮(zhèn)(洱源縣轄地)—沙坪—大理。此道上有兩座木梁風雨橋:一座是沘江上的通京橋(云南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一座是洱源煉鐵鄉(xiāng)的下茄葉花橋。它們是這條驛道上最具特色的木梁風雨梁。
明、清云龍大量開采鹽、銀、銅礦,加之明政府在云龍地區(qū)大開田畝,發(fā)展農業(yè),加速了云龍橋梁的發(fā)展進程。
明洪武十四年(公元一三八一年),朱元璋派傅友德、沐英攻入大理國后,一是大批洱海地區(qū)的農民,為了躲避戰(zhàn)亂和賦役逃到了云龍,使云龍出現了田畝大開的新局面。二是明王朝實行了軍屯政策,王驥三征麓川,長期屯墾于云龍,大批江、浙、湖、廣等先進地區(qū)的士卒落籍為民,使內地先進的農業(yè)技術得以傳入。三是明朝還實行了商屯政策。云龍五井盛產食鹽,吸引了大批鹽商來云龍雇工屯田,通過向政府和軍隊納糧以換取食鹽去販賣(納米一斗,給鹽二擔),致使當時的云龍出現了“田畝日開,客商日眾的新局面。”[5]此期云龍有史記載的橋梁有:砥柱橋、彩鳳橋、諾鄧橋、關帝圣君橋、河西橋、瓦草河橋、木瓜龍橋、瓦工橋、果郎橋、大波浪藤橋、板橋、世德橋、永清橋、靖北橋、古吉橋等。
總觀云龍古橋的發(fā)展,可知秦漢時期為云龍古橋發(fā)展的萌芽期,主要過河工具為竹筏和筰橋;唐宋時期,云龍為南詔大理國所轄,云龍橋梁與中原橋梁建設接軌,梁橋、鐵索吊橋、拱橋相繼產生;元、明、清時期,云龍為中央王朝所統(tǒng)轄,加之云龍鹽、銀、銅礦和農業(yè)的發(fā)展,云龍橋梁得到快速發(fā)展,此期為云龍橋梁的繁榮期,今天現存云龍古橋多為明清所建。
橋是道路的延伸,給人以通達之美;橋是凝固在大川上的藝術,給人以創(chuàng)造之美;橋是人類寫在山川上的史詩,記載了人類不斷開拓進取的史籍。云龍古橋是我國西南地區(qū)橋梁建筑藝術的縮影,是云龍人民的智慧結晶。它集文物的歷史價值、科技價值、藝術價值于一身,具有較高的保護、開發(fā)和研究價值。具體體現在以下幾方面:
云龍橋梁是研究古代橋梁和交通運輸的活化石。笮在我國始于秦漢時期。這種在兩千多年前已出現的橋梁,如一位飽經滄桑的世紀老人,現仍然橫跨在云龍的江河上,實屬罕見。這些溜索和藤橋過去作為交通驛道橋梁,今天則成為研究云龍及滇西古代少數民族不可多得的史料。
云龍橋梁建筑風格各異,雕刻、彩繪精細,式樣千姿百態(tài)、獨具特色。如順蕩彩鳳橋,過去橋內雕梁畫棟,濃墨重彩,整座橋五彩繽紛,富麗堂皇,所以又稱為“大花橋”。清道光年間陜西巡撫楊名飏(云龍石門人)捐修的青云橋,橋兩頭建有橋亭,為石圈門,兩門橋亭石刻“石門關”匾額一方,南面墻內嵌有楊名飏撰寫的《新建青云橋記》,西橋頭門樓上塑有觀音像,門樓后墻南側石壁上刻有隸書“袞雪”二字,是曹操題刻于陜西漢中褒谷石崖上的題記,為楊名飏拓印后鐫刻在石壁上。上方石壁上刻有楊名飏題刻的“碧嶂回瀾”四個大字,筆體筆力遒勁,為云龍摩崖石刻之精品。關帝圣君橋采取石拱上面加一高二低的白族瓦頂式建筑,橋頭建有牌坊樓,式樣在全國罕見。雙龍橋在石拱橋上筑有白族一高二低照壁圍墻,長達28.2 m,墻上留有兩道通風門,也屬罕見。河西橋兩面橋墩采用天然石頭砌成弧形洞,給人以出入洞天之感。橋街飛龍橋河西岸望江樓,可謂云龍古橋建筑的藝術珍品,樓閣為上下兩層,重檐歇山頂,斗拱架疊,氣勢非凡,木雕精湛,具有較高的藝術審美價值。[6]
云龍古橋不僅具有較高的歷史價值和藝術價值,而且其附屬的碑記和派生的詩詞、楹聯(lián)和神話傳說,對于研究云龍歷史和文學藝術具有重要的價值。這些碑記、詩詞、楹聯(lián)和神話傳說大多為名家或當地文人所作,它們是云龍民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于研究云南民族文學和文學史具有重要意義。
云龍橋梁向我們昭示著云龍先民的科技思想,可以說,一座橋梁就是一座科學的豐碑,它記錄了云龍人民如何遵循客觀規(guī)律,從而達到天塹變通途的偉業(yè)。云龍橋梁的科技價值突出的有六個特點:1.人性化的建橋理念。如木梁風雨橋,這種橋幾乎占云龍古橋的一半。其特點是橋面以木方鋪設,橋面上蓋瓦屋、屋內設木條長凳,這種結構既保護橋梁木料被風雨剝蝕,又可提供人們乘涼、避雨和留宿。據傳這種橋還是馬幫的臨時驛站。2.注重橋梁通道功能的多元性和輻射面。即盡量兼顧人畜通行,力求一橋能輻射幾個村或幾個地區(qū),甚至與國外的交通。如功果橋、小鐵橋就是滇緬公路的交通咽喉,通京橋、檢槽橋是白羊廠銀銅礦運往內地的必經之道,飛龍橋、砥柱橋、惠民橋、彩鳳橋是云龍井鹽和商貨運輸的重要通道。3.按河床順直選址。避開激流、支流、彎道,保證橋梁安全。4.按節(jié)儉牢固選址。盡可能把橋墩建在巖石上,如砥柱橋、青云橋就是典型的例子。這種建橋方法起到防止河床深切作用,整座橋省工省料,美觀牢固,是地質學知識的合理應用。5.按民族風俗選址。云龍少數民族,尤其是白族建筑都注重風水,古橋選址一般在山脈與山脈相對應的地方,接山川之靈氣,鎖風水之流失,納福吉利。[7]6.遵循科學原理。以最原始的溜索看,僅只需一根竹繩、溜筒和溜索樹即可,看似非常簡易,但架設中同樣需要符合力學原理。溜索弧度,斜度太陡,沖力過猛,人滑到對岸停不下來,會危及生命,斜度太緩,滑行到中央則停止,溜不到對岸。[8]
[1][唐]樊綽著,趙呂甫校譯.云南志校譯[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262.
[2]黃正良.南詔清平官董成后裔對寶豐鹽井的開發(fā)與貢獻[J].大理學院學報,2009(11):19.
[3]陳希芳[清]著,周祜校釋.雍正《云龍州志》[M].云龍:云龍縣文史資料委員會,1987.
[4]黃正良,尹桂麗、趙志宏.大理州云龍古橋文化探析[J].大理學院學報,2009(7):1.
[5]1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云南省云龍縣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云龍文史資料[M](第2輯),1987.
[6]黃正良.試析明清云龍古橋的美學意蘊[J].大理學院學報,2010(3):14.
[7]大理白族自治州城鄉(xiāng)建設環(huán)境保護局.大理風景名勝大全[M].云南民族出版社,2002(3):269.
[8]李少軍.云龍——古橋的家園.云龍古橋覽勝.云龍文化[J],2002(特刊):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