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駿的淚水可否復制?

賀莉丹

“那些偉人們基本不犯錯誤，一生中最多也就是犯一次到兩次的錯誤。而像我唐駿這樣的普通人，我計算了一下，基本上每兩年犯一次錯誤，還不算生活上的。兩年前，我經(jīng)歷了一場在我的人生中重大的波折。這個波折前所未有?！?012年6月19日晚間，這場面對北大學子的演講甫一開場，“打工皇帝”唐駿就將話題主動引入其兩年前的“學歷造假”事件上——唐駿的表態(tài)，讓人有些意外。

穿插于演講中的唐駿上述表態(tài)，后被多家媒體解讀為：“唐駿為‘學歷門致歉”。

初看新聞標題，以學術(shù)打假聞名的方舟子同樣深感詫異，但方后來發(fā)現(xiàn)，情況并非如此。

“唐駿所謂的道歉其實只是在狡辯。對于實質(zhì)性的錯誤，他并沒有承認。他實際性的錯誤不在于他把一個美國野雞大學的博士學位當成是一個美國大學的博士，而在于，他一直就是以美國名牌大學加州理工學院的博士自居的，在文章、個人簡介、書里，他都一直是那么寫的，所以在‘學歷門這塊，他并沒有真正認錯。”6月21日，方舟子在接受《新民周刊》記者采訪時表示。

李開復和唐駿，誰啟發(fā)了誰？

這場主題為“超越自我，超越平凡”的演講，原本應(yīng)在北京大學英杰交流中心舉行，臨時更換成北大博雅酒店。當晚，這位新華都集團總裁兼CEO一襲灰色西服，襯衣雪白，以“青年導師”的形象，面對聽眾侃侃而談。

“其實這個問題可以說可大可小，肯定有錯。如果在當時我選擇了說一聲對不起，服個軟，其實很多中國人也就會來理解，因為畢竟是個年輕人犯了錯誤，正常?！碑斖黼S后的一個半小時的演講中，唐駿這樣解釋他此前回避的“學歷門”事件。

他屢屢“賣萌”?！爱吘刮疫€是一個普通的年輕人，每年都會犯錯誤的人。但是，我并沒有做。那個時候選擇了另外一條道路。也許很后悔，但是我現(xiàn)在想說的是，其實現(xiàn)在把它說出來也不晚。因為毛主席曾經(jīng)說過，知錯就改，還是好同志。至少從今天開始，我還是個好同志?！彼f。

“沒有善意的高調(diào)千萬不要學我，我也曾經(jīng)犯過錯。”這位從來都是以青年才俊面貌示人的“商業(yè)驕子”提醒臺下聽眾。

而近來忙著在微博上貼意大利之行照片的李開復，意外地被唐駿拉入這場“服軟風波”中?！昂髞?，就有人把我的經(jīng)驗傳授給了李開復先生。李開復先生在最快的時間選擇了服了個軟，說了聲對不起。避開了同樣的一種風波。所以在這里，我覺得他應(yīng)該感謝我。因為是我用我的血和淚挽救了一位青年。”一如往昔，唐駿舌燦蓮花，聲東擊西。

唐駿這場道歉，也被一些人士認為，缺乏誠意，“用半調(diào)侃的方式，將不明就里的李開復拖下水”。事實上，唐駿在當初學歷造假被曝光后，已借由各種方式承認造假事實。但他欠的是，對公眾的一個公開道歉。兩年荏苒，時過境遷。

“我覺得，也許是李開復的做法給了唐駿某種啟發(fā)，因為李開復道歉后，形象反而變得更高大，唐駿也許看到李開復這樣，所以學著道歉了?！睂Υ?，方舟子評價，“李開復屬于還有一點底子，‘干貨較多，他的確曾做到微軟公司高層，這不是吹的，他也曾在名牌大學拿過學位……他跟唐駿的性質(zhì)還不一樣，他不完全是無中生有，唐駿純粹就是無中生有。”

方舟子表示，“學歷門”只是引發(fā)對唐駿吹噓的經(jīng)歷質(zhì)疑的“導火索”，“唐駿除了學歷，還有別的問題也被陸續(xù)發(fā)現(xiàn)，包括他的發(fā)明專利、拔高自己在微軟公司的地位。我打過一個比方，當時微軟中國在整個微軟其實地位很低，唐駿見到比爾·蓋茨就像一個縣長要見國家主席一樣困難，但他把自己拔高成好像是微軟的核心人物一樣，動不動就是比爾·蓋茨給他打電話?！?/p>

“我也知道是野雞大學”

對于人生的波折，向以柔軟身段應(yīng)對的唐駿，在他的“學歷造假”事件被曝光后，保持反常的緘默。無論是兩年前抑或在近期被外界稱為“公開致歉”后，《新民周刊》記者多次撥打唐駿的手機，其電話均處于無人接聽狀態(tài)。

2012年6月22日下午，唐駿的秘書李欣女士對《新民周刊》記者稱，她“現(xiàn)在在國外”，不便受訪。此后，再無下文。

而兩年前的7月份，這位李女士對本刊記者表示，“等過了這段時間以后，我們會跟大家說說這個事情”。結(jié)果，一拖至今。針對唐駿拿到博士學位的美國西太平洋大學（Pacific Western University），在那次，李欣女士只簡短表示，“15年前這個大學是什么樣子的，我相信大家不能聽一面之辭，可以這樣講，這個大學還是不錯的大學”。

美國西太平洋大學，真是一所“不錯的大學”么？這次的演講中，唐駿未回避這道坎兒。他首度承認，美國西太平洋大學是“野雞大學”。

“錯在哪里？第一，這個學位（美國西太平洋大學的博士學位）拿了也沒有什么用。我也知道是野雞大學，函授大學，好聽一點叫做函授大學，難聽一點就是野雞大學。第二，回到中國，既然我已經(jīng)拿了，要么你就告訴別人說，我不寫我是博士。要寫就不要說是美國的博士。你寫一個美國西太平洋大學的博士可能也沒有太大的問題。這兩個問題導致了你們看到的學歷門的事件。今天我用最簡單、最真實的（話）還原所謂的學歷門事件。有錯。我現(xiàn)在都不敢說我有委屈了，因為一說我有委屈的話就高調(diào)了。我只說我有錯?！碧乞E彼時總結(jié)。

他也解釋，“因為函授一定要花錢，所以我花了3300美元，按照你們說的買了一個學歷也好，就這樣我獲得了西太平洋大學的博士學位。我知道現(xiàn)在看來沒有這個必要，但是當時為了一種虛榮。我們一百個同學，99個都拿到了博士，就我唐駿沒有拿到，為了彌補這個陰影，我做了這么一件相對來說是愚蠢的事情。但是我覺得（是）已經(jīng)過去的事情?！?/p>

此前，唐駿早已將自己的博士學位文憑掃描件公之于世，以佐證他的博士學位并非子虛烏有。

當時，這位措辭強硬的唐先生說，今后他的名片上，“會加印一個博士在名字后”，“法律會讓現(xiàn)在和今后那些捏造事實誣陷他人者付出代價”。

這些說辭，宛如一個個復雜的文字游戲。在“小魔術(shù)”被識破竅門后，魔術(shù)師多少顯得會手足無措。

這也印證了方舟子的看法。此前，方舟子就曾對本刊記者說過，美國夏威夷的和加州的西太平洋大學都是從來沒有經(jīng)過認證機構(gòu)認證的、賣文憑的“野雞大學”，“它們頒發(fā)的文憑就是一張紙，別人是否愿意花錢買這張文憑，這是一個生意。但買文憑的人不能拿著這張西太平洋大學的文憑，說自己有博士學位?！?/p>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承認自己買了一個野雞大學的博士學位，這也可以算是一個進步。以前他是絕對不愿意認的，以前他認為那個就是很正規(guī)的大學?！睂Υ?，方舟子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評價。

是“所有的錯誤”嗎？

“回到中國以后，我的錯誤所在就是，我?guī)缀醪辉敢飧鷦e人講我是怎么獲得我的博士學位的。所以在我的所有簡歷里面，我都是說，我在日本拿的碩士，我在美國拿的博士。唯一的一次是在盛大上市的招股說明書上。這個時候律師說你必須寫上你在哪里拿的博士，所以我寫上了美國西太平洋大學。這是唯一一次寫上西太平洋大學?！碧乞E說。

從2010年7月初以來，驕子光環(huán)顯現(xiàn)陰影。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真相很難被關(guān)在黑屋子中。有據(jù)可查的是，由中信出版社出版的《我的成功可以復制》第一版，該書中有一段為，“辦到第二家公司，我差不多已放棄了學業(yè)。但憑借語音識別方面的應(yīng)用性研究成果，我最后還是拿到了加州理工學院的計算機科學博士學位”，“乘‘灰狗我又回到芝加哥玩了一圈。接下來依次去了底特律、波士頓、紐約、華盛頓、邁阿密、休斯敦、丹佛等，然后又回到洛杉磯。這趟環(huán)美長途旅行花了我一個月的時間，最后確定在加州理工學院電子工程系繼續(xù)我的博士后研究”。

而在中信出版社的第二版中，上述語句全然消失。

方舟子指出，那份現(xiàn)在流傳甚廣的盛大招股說明書里明確寫到唐駿是西太平洋大學電子工程和日本名古屋大學電子學的“雙料博士”，他認為，這是向美國證監(jiān)會提供了虛假信息。

“這不是一個虛榮的問題，而是一個造假的問題。他拿了一個美國野雞大學的學位，然后說自己是美國的大學的博士，這可以算是虛榮；但他拿了一個西太平洋大學的博士，然后說自己是加州理工學院的博士，這就是造假?！狈街圩诱f。

“唐駿和方舟子有仇嗎？”

演講之后，唐駿在微博中吐露心聲，“第一次面對公眾講述我過去兩年的感受心境，釋放了該說的都說了，反而很輕松，以后可以全部面對了。”

根據(jù)自傳《我的成功可以復制》記載，唐駿出生于江蘇常州城中的一個普通工薪家庭。1980年，18歲的唐駿考入北京郵電學院，4年之后，他獲公派赴日留學，于1985至1990年間在日本名古屋大學深造，就讀于電氣電子專業(yè)，跟隨導師板倉文忠，其主攻方向是語音信號處理。

5年的留日生涯，唐駿甘苦自知，他刷過盤子、教過私塾。1990年9月，唐駿因故放棄博士論文開題，趁著美國一個專業(yè)學會召開的機會，暑假期間，作別妻子，離日赴美。

在中信出版社出版的第二版的《我的成功可以復制》中，唐駿描述他從日本轉(zhuǎn)戰(zhàn)美國的這個人生抉擇是，“（1990年）7月份時，我拿到了以博士后名義赴美留學的簽證。此時我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名古屋大學的所有博士課程，第二年3月通過論文答辯就可以拿到博士學位，但這些我已經(jīng)不在意了”。

而在他赴美以后的那段履歷，鑄就了唐駿對外宣稱的輝煌人生。

在自傳中，唐駿聲稱，當時他在美國創(chuàng)辦了3家公司，并于1994年10月，通過微軟的面試，成為其高端產(chǎn)品Windows NT的開發(fā)人員。因同時通曉中、日、英三種語言，唐駿在Windows NT的多語言開發(fā)部門工作。一年之后，升職為高級經(jīng)理。1997年，微軟決定在上海建立全球第五個技術(shù)支持中心，作為微軟專門從事客戶服務(wù)的公司，唐駿競爭到了總經(jīng)理職位。1997年底，唐駿返回上海，首批員工招聘到了25人，4年后，這個數(shù)字增加至400人。1999年7月，該中心升格為亞洲技術(shù)支持中心；2001年，再次升格為全球技術(shù)支持中心。

直至2002年接任微軟中國總裁，唐駿已經(jīng)到達其在微軟職業(yè)生涯的顛峰。

從微軟的中國區(qū)總裁跳任盛大總裁，再搖身成為新華都的總裁兼CEO，并以10億的天價轉(zhuǎn)會費亮相，唐駿此前在公眾面前的形象，幾乎都是驕子姿態(tài)。

在兩年前的一次受訪中，唐駿說，“有的人說我們這個世界上很多人靠花言巧語，你可以蒙一個人，那如果把全世界都蒙了，就是你的真誠蒙到了別人，你欺騙一個人沒問題，如果所有人都被你欺騙到了，就是一種能力，就是成功的標志”。

按此成功學邏輯，全世界有可能被蒙到嗎？真相越辯越明，答案是否定的。

“幾年前就有人曾經(jīng)告訴我說，唐駿你太高調(diào)了。那個時候我不理解什么叫高調(diào)?！眱赡陼r光，轉(zhuǎn)眼而逝，這位“打工皇帝”儼然有了自己的感悟與總結(jié)。

“唐駿和方舟子有仇嗎？”一位網(wǎng)友頗為不解地提問。

方舟子告訴本刊記者，直至今天，唐駿也從未跟他有過溝通。對于結(jié)果，方也并不覺得奇怪，“因為我們打的這些假，絕大部分都不了了之，甚至造假者反而更風光的情況都有。但至少對唐駿來說，他在名聲方面造成了很大的損害，兩年前他呼風喚雨，現(xiàn)在他相對就比較低調(diào)了。而你要說讓他受到實質(zhì)的懲罰，目前來說也是不可能的。”

那么，這樣的打假與較真，意義何在？

“意義在于，一方面讓公眾能夠知道一些事情的真相，能更看清這些造假者、這些名人的真實面貌，頭腦會更清醒一點，像我最近涉及的影響力比較大的韓寒、李開復、唐駿等人有共同的特點，他們曾經(jīng)都是青年偶像、青年導師；另一方面，這涉及誠信問題，會引起全社會的反思，有些人也會因此更檢點一些，比如，在唐駿事件最火時，當時不也有很多高管上網(wǎng)去改自己的簡歷嗎？這不就起到了輿論監(jiān)督的作用嗎？這也讓大家知道，履歷是不能亂寫的，這對改變社會風氣還是起到一些作用的?！狈街圩诱f。

“他的淚水可以復制?！蔽⒉┥弦粍t被轉(zhuǎn)發(fā)的唐駿道歉的新聞后，一位網(wǎng)友如此作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