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越“忠骨”與親人四十年后的重逢

在越南太原的靈山烈士陵園，聳立著83座墳塋，白色的墓碑上鐫刻著紅色的文字，死者的名字是用兩種文字寫成：越文和中文。像靈山這樣的陵園在越南一共有57座，一共埋葬的中國人有1400人。40多年過去了，陵園幾乎很少有人前來祭掃，人們更難看到，從中國遠道而來的身影。那么這些人究竟是誰，他們?yōu)槭裁窗炎詈蟮纳粼诹诉@里，他們的身份和他們身后，又有哪些神秘的歷史和故事？

抗美援越，這個詞對于我們來說好像已經(jīng)有點遙遠，有點陌生了，提起四十年前的越南戰(zhàn)爭，恐怕現(xiàn)在馬上浮現(xiàn)在我們眼前的是美國著名的那些越戰(zhàn)大片當中的一幕幕情形，熱帶叢林啊，直升機、燃燒彈、子母彈等等，但很少有人知道，其實在這些慘烈的轟炸和鏖戰(zhàn)當中，與美國軍隊進行殊死較量的，除了北越的軍隊，還有幾十萬中國軍人。

1965年3月，美軍3500名海軍陸戰(zhàn)隊的士兵登陸越南峴港，全面介入越南內(nèi)戰(zhàn)，在當時世界東西方冷戰(zhàn)的大格局之下，中國政府決定支援北越胡志明的部隊，據(jù)史料記載，從1965年到1973年，中國人民解放軍派出了工程、防空、后勤、筑路等部隊，一共32萬大軍來到越南，當時中國軍隊的援越戰(zhàn)爭，無論是對國際還是對國內(nèi)，都是處于嚴格保密狀態(tài)?？姑涝剑簿痛顺蔀榱酥袊鴳?zhàn)爭史上頗為神秘的一段歷史。而隨著這段歷史，一同被隱秘的，還有“忠骨埋他鄉(xiāng)”的烈士們。去越南找到烈士的埋骨之地，成為越戰(zhàn)家屬心中最深切的愿望。

家人愿望：找到烈士的埋骨之地

張國珍是中國援越部隊高炮62師2營5連2排排長，1967年4月18日，他所在的陣地遭到美軍轟炸機攻擊，張國珍在已經(jīng)負傷的情況下堅守陣地。戰(zhàn)友陳玉久說，“他那時已經(jīng)不能說話了，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被鋼珠彈擊穿了，那陣兒連長命令他下去，他不下去，如果他下來了，他也就生存了，他沒有下來，結果就遭到第二次攻擊?！?/p>

1967年5月16日，幾個軍區(qū)和民政局的干部來到張國珍家送張國珍的遺物。他的妹妹張桂芬回憶說，“印象最深的就是我哥有塊手表，是從手上擼下來的，一塊上海手表，還有我哥穿的衣服和一套行李及1月30號寫的一封遺書：爸爸媽媽，一旦我被敵人的炮彈打中，請爸爸媽媽不要為我傷心，要化悲痛為力量，把弟弟妹妹撫養(yǎng)大，接過我手中的槍，打敗美帝國主義，不要處處依靠政府，要自力更生，白手起家，把我們家辦成一個毛澤東思想的大學校，兒國珍，于戰(zhàn)火紛飛的越南前線?！?/p>

犧牲后，張國珍被追認為一等功臣、戰(zhàn)斗英雄，直到他犧牲的消息傳回家鄉(xiāng)，親人們才第一次知道了在遙遠的南疆，中國的部隊正在進行著一場名為抗美援越的戰(zhàn)爭。

1986年和2002年，張國珍的母親和父親相繼辭世。張國珍母親病危期間拉著他妹妹的手說，“桂芬啊，在你有生之年，中國和越南友好了，一定去給哥哥掃墓啊，這是我一生的遺愿，你一定得完成。”

惟一被特批入越的紅衛(wèi)兵隊伍

1966年末，10名桂林女中學生和17名北京紅衛(wèi)兵一起在廣西串聯(lián)，當他們走到中越邊境憑祥市時，卻意外地遇上了一支神秘的軍隊。經(jīng)過詢問才知道這是一支援越抗美的部隊。

這群熱血沸騰的紅衛(wèi)兵馬上決定，要跟隨部隊步行到河內(nèi)，支援世界革命。為了爭取軍方的同意，他們還派代表去郵局，給周總理發(fā)電報，表達自己的革命熱情，數(shù)天后，北京傳來了指示，周恩來回電，不建議紅衛(wèi)兵步行到河內(nèi)，但可以介紹他們到后勤工程部隊鍛煉三個月。

蒙毅（當時參加援越的10名女中學生之一，也是提議援越老兵及家屬重返越南祭掃的發(fā)起人和組織者。）回憶說，當時部隊的張政委就來接他們了，張政委說，“你們是周總理特批的，毛主席點頭同意的，我們表示歡迎，也希望你們在我們部隊經(jīng)受鍛煉，能夠成為一個真正的軍人，不給毛主席丟臉，不給周總理丟臉。”這番話，令這些紅衛(wèi)兵們熱血沸騰。

1967年1月23日下午5點30分，27個紅衛(wèi)兵秘密出了友誼關，他們也成為特殊年代當中惟一被特批入越的紅衛(wèi)兵隊伍，入越后，17名紅衛(wèi)兵被分配到前線部隊，10名女中學生則被分配到醫(yī)療隊和宣傳隊。

1965年3月2號，美軍針對北越的滾雷轟炸行動開始了，這場歷時三年零八個月的馬拉松式的空襲，湮滅了越南的無數(shù)村莊、城鎮(zhèn)，炸毀了無數(shù)公路、鐵路、橋梁，在抗美援越的防空作戰(zhàn)當中，中國軍隊擊落了美軍飛機1707架，擊傷1608架，在保衛(wèi)越南北部領空的同時，也付出了巨大的傷亡。

在搶救傷員的同時，在轟炸的間隙，蒙毅等十名女兵還要到前線慰問演出，在一次下部隊宣傳會演中，她結識了一個年輕的戰(zhàn)士。

蒙毅說，“我們很開心地聊著說，喜歡吃什么，我說我喜歡吃糖，南方人，他說他19歲，后來他又悄悄告訴我，實際上他不到19歲，他是報大年齡參軍的，我就問他，你到戰(zhàn)場上來你不怕嗎，他很自豪的那種感覺，說他不怕，當兵就是為了保衛(wèi)祖國嘛，就是為了世界革命嘛，我說那你犧牲了怎么辦，他就說不要緊，我們家還有哥哥和弟弟呢。兩個月后，我們再次在前線偶遇。小戰(zhàn)士就跑過來，手上拿了一個鐵盒，部隊那種午餐肉的那種罐頭鐵盒，鐵盒上全是泥，跑過來很興奮，一下遞到我手上，來，給你們吃個糖，打開盒蓋一看，那個糖塊全是化的，粘在一起，這個小兵就哭了，哭得很傷心，他自言自語地說，我藏得那么好，它怎么會變這個樣了呢，我們那幾個女兵上去就拿了糖，不管它是紙是糖，拿了就往嘴里放，就跟他說，很好吃，我們帶回去吃，他說謝謝你們了，小戰(zhàn)士破涕為笑?！?/p>

蒙毅不會想到，與小戰(zhàn)士的第二次見面竟是永別，一個多月后，她從其他戰(zhàn)友那里得知了小戰(zhàn)士犧牲的消息。在犧牲戰(zhàn)友的墓碑前，女兵們莊嚴宣誓，有生之年一定要重返越南祭奠戰(zhàn)友。

1967年8月，10個經(jīng)受戰(zhàn)火洗禮的女中學生，終于踏上了歸國之路，短短八個月的戰(zhàn)場生涯，成為她們漫長一生中最難磨滅的記憶，而曾經(jīng)許下的諾言，卻因為中越兩國關系的復雜化，變得遙不可及，但她們并不知道，在全中國竟有成千上萬的人懷抱著同樣的愿望和遺憾。

妻子寄來的巧克力成為戰(zhàn)友緬懷的最后紀念

楊淑貞，今年72歲，是北京一位退休的大學教授，1967年3月11日，楊淑貞的愛人鄭若杜在越南犧牲，因為無從得知烈士墓地的所在，所以每年的這個日子，她都要去人民英雄紀念碑前祭奠丈夫。

1961年，楊淑貞和已經(jīng)是一名軍人的鄭若杜結婚，但因為身在軍旅，夫妻二人結婚六年，在一起團聚的日子卻不足半年。

楊淑貞說，1966年末的那個寒夜，她和丈夫人在北京站像往常一樣告別，楊淑貞沒有察覺丈夫表現(xiàn)出來的別樣留戀，因為她并不知道，鄭若杜此去是前往彈火紛飛的越南前線。不久，楊淑貞收到了鄭若杜寄來的、地址為廣西62信箱的信。當時那個地方很熱，楊淑貞給丈夫做了兩條綢短褲，還買了巧克力糖給他寄去了，他們那些戰(zhàn)友說，那個糖他收到了，本來要打開分給大家吃，后來警報響了，就說等打完仗再回來吃，結果他再也沒回來。

當時，鄭若杜是中國援越抗美部隊62支隊的宣傳股長。1967年3月10號、11號兩天，美軍出動數(shù)百架次的飛機，對中國援越部隊駐守的越南太原市進行了狂轟濫炸，而駐守在此的中國高炮62支隊奮起反擊。當時戰(zhàn)役取得了輝煌的戰(zhàn)果，擊落了美軍戰(zhàn)機18架。當時的越共主席胡志明還特地發(fā)來了一封賀電。這場戰(zhàn)役，史稱太原防空保衛(wèi)戰(zhàn)，而鄭若杜正是在這場戰(zhàn)役中壯烈犧牲的。

楊寬讓、劉建烈與鄭若杜是陜南同鄉(xiāng)，同一年應征入伍，同一天入越參戰(zhàn)，機靈的楊寬讓是偵察兵，高大的劉建烈是二炮手，作為高炮62師的戰(zhàn)士，他們共同見證了那場驚心動魄的太原防空戰(zhàn)。

四十年后，重新集結越南

四十多年過去了，楊淑貞將她和鄭若杜的女兒艱辛地撫養(yǎng)長大，張桂芬姐妹也一直艱難地尋找著張國珍的生前部隊和戰(zhàn)友，打探哥哥的埋骨之地。

楊寬讓和劉建烈都在80年代復員，都在西安工作，直到退休。

21世紀，隨著中越關系的正?；?，中國居民去越南旅游已經(jīng)成為可能，身在廣西的蒙毅等女兵最早奔赴越南，并輾轉找到了抗美援越中國軍人的陵園，多年以來，越南各地政府部門都指定專人管理烈士陵園并定期祭掃，即便是在中越關系惡化的那些年，這些陵園也得到了很好的保護。

2005年的一天，楊寬讓忽然收到62支隊戰(zhàn)友蒙毅從廣西發(fā)來的一封信，信中說犧牲戰(zhàn)友的陵園已在越南找到，邀他共同前往掃墓，沒有任何猶豫，他再次踏上了南下的列車。

楊寬讓回憶說：“夢想要去的地方，又去了，一看陵園里頭，還有墓碑都好著呢，每個人的名字寫得一清二楚，陵園里頭，場地很光潔，很肅穆，烈士們在這地方躺這么長時間了，他們的年齡最小的才十八九歲，最大的也就三十一二歲，他們在這個地方躺著，默默無聞。世界不斷在變化著，我們也在變化著，到那去一看，我們是最幸福的人，和他們比較起來，我們還有啥想不開的。”

2005年的越南之行，讓援越老兵們深受震撼，回國后，他們馬上發(fā)動全國的戰(zhàn)友以民間的方式尋訪烈屬，終于，越來越多的烈士親人被找到。

2007年9月9日，來自全國十二個省市，平均年齡在六十開外的數(shù)十名老兵和烈屬跋涉萬里，來到了越南的靈山烈士陵園，這里埋葬著62支隊的全部83名烈士，這也是這些異國埋忠骨的烈士們第一次與他們的親人重逢。

（綜合摘編自《鳳凰大視野》、《大眾電視》、新浪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