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政治制度的建立與本國的傳統(tǒng)文化密切相關。古代中國的政治制度與植根于農耕文明的儒家文化達成精妙的耦合,形成了“其表在政、其里在學”的政教一體化體系,科舉制度的創(chuàng)立加強了傳統(tǒng)政治制度的內部整合力。進入近代,在西方近代文明的強大沖擊面前,儒家文化因缺乏自我更新的機制而日益保守衰落。缺乏文化價值核心的傳統(tǒng)政治制度面對西方憲政思想的逐次傳入而產生了抵牾,并引發(fā)從洋務派、維新派、立憲派革命派關于政體思想的嬗變。中國政治制度轉型仍在艱難繼續(xù),其成功轉型的關鍵在于的新的文化價值體系的構建。
關鍵詞:政治制度;傳統(tǒng);憲政;轉型
作者簡介:陳沙金,男(1988.3. 27-),民族:漢,籍貫:浙江麗水,學位:學士學位; 專門史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近現代社會史。
[中圖分類號]:D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16-0-02
引言
任何社會都有自己的“體”、“用”。一個國家的組織機構和價值觀體系是“體”,社會內部的各種物質層面乃至制度則是“用”。[1]社會結構的轉型一般以文化和思想的革新為先導,文化與思想的革新最顯著的影響表現為政治制度的除舊布新。如錢穆先生所言:“政治制度必然得是自根自生??v使有些可以從外國移來,也必然先與本國的傳統(tǒng)有一番融合媾通。”[2]因此脫離了中國傳統(tǒng)社會的特有文化就難以理解近代中國政治制度轉型中的艱辛,離開了近代中國東西文化相互激蕩的時代特征,就無法理解近代中國政治制度徘徊里的嬗變。
一、凝固里的僵化:政教合一的千古帝制
古代中國是一個古老的農業(yè)大國。農耕文化注重社會穩(wěn)定的特色決定中國立國規(guī)模不是向外征服而是向心凝結。因為農耕經濟缺乏必要的儲備無法支配起強大的橫暴權力對外征服。[3]因此農耕社會希望的是強有力的中央政府維持穩(wěn)生產環(huán)境,推行仁政,不違農時。從嚴格意義上來說系統(tǒng)性的中國傳統(tǒng)政治制度成型秦漢時期。這一套制度是伴隨著中國第一個大一統(tǒng)王朝秦帝國的建立而應運而生。秦帝國的建立使得君權的集中和分封體系的瓦解,一方面使原有社會中的貴族士子失去了其的政治權力,另一方面加強了他們的文化權力。[4]在先秦的百家之中以孔、孟為代表的儒學主張克己復禮、仁政王道,注重禮儀道德、人倫教化。而中國社會結構一種差序格局即有如一塊石頭丟在水面上所形成的一圈一圈推出去的波紋,每一個人都是他的社會關系所推出圈子的中心。其基本特性就是人倫。[5]故而儒家文化很好的契合了以血緣關系為紐帶的基層社會,并于鄉(xiāng)土社會中的宗族制度相結合形成了維系基層社會穩(wěn)定的教化權力。剛剛誕生的大一統(tǒng)王朝的帝王專制制度需要一種價值體系和信仰使自身成為整個社會的代表,而文化需要借助王權的力量來加以傳播擴散。正是這樣的雙向需求,漢朝儒生董仲舒雜糅儒、法、道、五行、陰陽學說創(chuàng)造出了迎合大一統(tǒng)帝國制度需要的漢儒。儒學為帝制皇權披上了道德外衣,同時皇權也賦予了儒學崇高地位,“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政統(tǒng)和道統(tǒng)這樣雙向地互動、順應,再經歷漢以后歷代帝王的倡導,中國傳統(tǒng)社會最終形成了“其表在政,其里在學”的政教一體化。
到了隋唐期間,科舉制的創(chuàng)立進一步完善這種政教合一的社會制度??婆e考試自然把能夠提供積極有為的治國方略和非常適宜傳統(tǒng)農耕社會特點的儒家學說作為考試的主要內容,要求應考士子既能通經致用,又須略具文采,闡發(fā)經義不能脫離儒家經典??婆e考試使得儒家學說得到更廣泛的傳播,使之成為傳統(tǒng)中國占支配地位的價值體系。通過科舉考試的士子獲得國家賜予的功名利祿,參與國家的行政管理,因為又獲得了一定政治權力,這就加強了士人對帝國的向心凝聚力。這樣的政治文化組合之下,儒家的價值體系和科舉制度相結合,造成了中國獨特思想觀念和行為準則。中國傳統(tǒng)社會中讀書、做官、地位通過科舉制度有機的聯(lián)合在一起??婆e制度成為傳統(tǒng)社會中一個有效而穩(wěn)定的文官機器,成為了很好的社會整合者與凝聚力。[6]
在以倫理為中心、以政治為本位的儒家倫理政治文化主導下,專制帝制精妙的耦合了中國農耕社會的經濟基礎。在長期的歷史發(fā)展中,由于農耕社會的社會變遷緩慢,儒學獲得獨尊地位后雖然自身有著強大的包容性和多樣性而表現出極其頑強的生命力,但是由于缺乏其他文化思想的競爭和強有力的異域文化沖擊,日漸趨向于保守,呈現出自我凝結的態(tài)勢。這一因素反映在政治制度層面表象為專制制度的不斷強化和科舉制度的僵化。文化道統(tǒng)因儒家文化的保守自大而不斷凝固,政治統(tǒng)上的制度則在穩(wěn)定的集權趨勢下日益僵化。
二、沖擊中的嬗變:政治文化與傳統(tǒng)制度間的抵牾
鴉片戰(zhàn)爭以后,中國從閉關鎖國時代進入了不平等條約時代。西方的商品、宗教、文化思想隨著東侵的西力,源源不斷地涌入中國。中國的傳統(tǒng)社會再也無法停滯在過去那一種凝固狀態(tài),而是不斷地發(fā)生一系列的裂變。因為“對于一個傳統(tǒng)社會的穩(wěn)定來說,構成主要威脅的,并非來自外國軍隊的入侵,而是來自外國觀念的入侵,印刷品和言論比軍隊和坦克推進更快更深入”。[7]縱觀晚清60余年的歷史發(fā)展,正是中國傳統(tǒng)社會的文化面臨西方文化思想的挑戰(zhàn)不斷地做出反應,文化思想上激蕩引發(fā)著政治制度的一步步嬗變。
西學對中國的沖擊是緩慢的,又是持續(xù)和深刻的。清人對西方政治文化的把握深得要領,他們將西方近代政體的理解分為三個方面:國會制度,憲法體系,責任內閣。最早在中國得以傳播的是國會思想,但其主旨在于時人了解西方趣聞、野史、好奇者言論和天方夜譚的層面,其社會影響力極為有限。1853年的爆發(fā)的太平天國運動使得西方政體學說的傳播出現嶄新面貌。太平天國運動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次表面上將西方宗教文化為旗幟,形式簡單并帶有空想性質。洪秀全和他的戰(zhàn)友在文化在排斥中國傳統(tǒng)文化資源的同時,在政治制度上卻基本繼承了中國傳統(tǒng)的帝王之制。這只是一種王朝更替式的革命。但是太平天國后期領導人洪仁玕設計的學習西方的藍圖《資政新篇》充滿新意,此藍圖的很多方面都是從制度領域尤其是政治制度方面來立論。太平天國失敗,《資政新篇》的不少歷史遺命卻由其太平軍的對手曾國藩、李鴻章等洋務派所繼承。[8]在鎮(zhèn)壓太平天國運動后的幾十年里,清政府的統(tǒng)治者和不少開明官員確實意識到到中國傳統(tǒng)社會的危機。他們致力于模仿和采用西方的設備,以達到富國強兵之目的。但這些傳統(tǒng)社會舊有的政治精英畢竟受到傳統(tǒng)的文化價值觀的束縛,他們往往徘徊在新舊之間,即表現出對新東西的向往,又對那即將逝去的舊傳統(tǒng)的留戀。因此“中體西用”是他們改革宗旨。洋務派對西方的政治制度不感興趣,對西學停留在器物的層面。然而引進機器需要引進技術,從引入科學進而需要引入新學問,從接受新思想進而要改革制度。且伴著洋務經濟的發(fā)展,生產力水平的提高和社會關系的改變,政治體制的變革遲早要提上日程。[9]1894的甲午戰(zhàn)爭中國慘敗給蕞爾小國日本宣告了洋務運動的破產,也預示著中國傳統(tǒng)文明的頹敗不可挽回。戊戌維新思想取代“中體西用”觀,開始大量西方政體學說。國人對西學的領悟也從感性的“力”的淺層次深入到理性的“智”的層次,引起了西方思想文化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第一次大融合。維新思想很重要的表現在政治制度上的除舊布新。但維新派的改革激進又脆弱。理論的待成熟使得改革變法方略設計帶有極不成熟的象征。在百日維新的103天中,光緒皇帝發(fā)布的有關改革的諭令就有230多道,牽扯方方面面,由于急于求成,大多數變法詔令的出臺雜亂無章,不具有可操作性。維新短時而敗,但維新初步奠定了新文化結構體系和對新政體進行了啟蒙宣傳。[10]
經過維新變法思想革新后,20世紀初西方憲政思想的三大內容議會制度、憲法體制和責任內閣已全部傳入中國。時人逐漸深刻認識到:在器物層面的改革同時,還必須進行制度文明的改建。在這一認識基礎上,立憲派興起。以制度文明建設為側重點清末新政主要構建的是“中級層面”制度,諸如軍事、教育、財政、司法、地方行政等。然“高級層面”卻一仍如舊。傳統(tǒng)“政教合一”的專制制度的價值體系儒家文化以隨著科舉廢除而墜落,帝制越顯孤立。且底層面的改革愈多,與最高層制度抵牾愈多。[11]立憲運動迎合著最高層面制度的改革要求而勃興。但清政府對于政體改革的底線是不損害皇權和滿清貴族的利益。從專制帝制到君主立憲的政體層面上實驗改革,由于科舉制廢除后,以及士紳階層的裂變,清政府缺乏可依賴的統(tǒng)治階層。且儒家文化價值觀作為意識形態(tài)的作用在制度層面上瓦解。[12]滿清統(tǒng)治者試圖在改革中維持王朝這個沒有靈魂的外殼,而他們在變革處理時,又無法協(xié)調好政治利益沖突、文化沖突和民族矛盾。最終弄出個“皇族內閣”,清王朝在最高層次的政治制度變革中激烈的革命浪潮摧毀。
三、推翻下的再建:傳統(tǒng)政治制度轉型中的文化缺失
隨著西方近代民主與憲政思想的深入傳播以及中國社會變遷的加快,中國傳統(tǒng)政治制度的近代化轉型如浩浩而下之江水呈現出不可回轉之勢。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義以極其偶然的形式爆發(fā),辛亥革命的浪潮迅速推向全國,滿清王朝在革命浪潮地沖擊下土崩瓦解。在這一場意義深遠的國民革命中,皇權被打倒,傳統(tǒng)政治制度的核心帝制被推翻,傳統(tǒng)的社會結構崩塌。[13]清帝國的傾覆是儒家文化和大一統(tǒng)帝國政治制度的同時敗亡。但是辛亥革命來的過于迅猛,它還缺乏必要的理論準備和組織準備。更為重要的是匆匆而來革命并沒有做好充分文化建設準備,讓新文化代替沒落的儒家文化來構建新的價值體系。以至于當傳統(tǒng)政治制度向近代政治制度轉型中出現了“舊轍已壞,新軌未立”的狀況,因為缺少文化價值觀的規(guī)范和引導而陷入政治制度化和社會秩序化的混亂。
辛亥革命的先驅們決計以革命手段徹底打碎舊世界,然后在全新的基礎上建立人人平等的共和政體。他們這一種對民主政治的真誠向往和全身心的追求讓后人敬仰。遺憾的是他們無視中國的國情和文化傳統(tǒng),也缺乏對民主政治階段性的深刻理解。辛亥革命在一定程度上依靠理想主義的激情鼓勵,這導致了美好理想與嚴峻現實之間發(fā)生嚴重的沖突。這一至關重要的失誤導致了辛亥革命后相當長一段時間的混亂,而且它開啟了20世紀中國政治浪漫理想主義的先河,給以后中國的政治發(fā)展造成了嚴重的影響。[14]另外,他們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政治制度之間是一種“體”與“用”的緊密聯(lián)結、不可分割的缺乏深度的認識,可以說在這一方面革命派不如立憲派考慮得深遠。任何的政治制度都是建立在其特定的社會文化基礎之上的。誠然近代政體不能建立在傳統(tǒng)的文化環(huán)境之上,但以外國既成的政治模式強加給中國,企圖超前發(fā)展,邋等前進,一步到位,顯而易見是違背歷史發(fā)展規(guī)律。對于國情和民主政治的把握上,辛亥革命志士們將皇權和民權絕對對立,限于民族主義的誤區(qū)。因而滿清王朝被推翻,連中國以往的歷史文化也一并進行了否認。于是一般人對其國家以往的傳統(tǒng)之一種共尊共信之心也沒有了。[15]而此時中國國民程度尚未達到共和革命的水平,如梁啟超先生所言:“政治上正當之要求,實救國之唯一手段也。然則中國之能否救與否,惟視人民只能為要求,肯為要求與否以為斷。夫彼毫無政治能力者,不知要求為何物,不知當要求者為何事,固無翼焉矣”。[16]因此,革命黨人熱烈追求的民主共和理想并沒有隨著清王朝的傾覆而實現。
結語
“文化成分乃是一個文明的精髓”。文化規(guī)范著的政體、國體,也引導著社會的凝聚與整合。[17]政治制度的轉型關鍵的并不是推倒,而在于變動,迎合社會文化需要和適應人才能的自由發(fā)展而變動或新建。而文化是一個社會不成問題加以接受的規(guī)范,而政治為社會形成這一種共同接受的規(guī)范而開展的活動。在一個社會中文化為其“體”,制度為其“用”。中國政治制度轉型依賴與中國新文化體系之建立。隨著經濟全球化之發(fā)展,東西文化彼此交融,如何酌采西方文化之新潮流,如何結合中國固有之文化,重塑中國的新文化價值體系無疑是中國21世紀政治制度轉型的重要任務。伴著中外文化的不斷更新,中國的政治制度在其轉型變革之中或許還會有嬗變。新的社會文化政治格局將會是“以自由、民主為體,以為憲政、共和為用”。
注釋:
[1]、辜慶志:《嚴復政治思想與中國政治的近代轉型》,《河北學刊》,2010年第3期。
[2]、錢穆:《中國歷代政治得失》,三聯(lián)書店2001年版,第1頁。
[3]、費孝通:《鄉(xiāng)土中國 生育制度》,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62頁。
[4]、費孝通:《中國紳士》,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15頁。
[5]、費孝通:《鄉(xiāng)土中國 生育制度》,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26頁。
[6]、崔建民:《從官僚政治到憲政民主—中國傳統(tǒng)政治的特點及其現代轉型》,《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學報》,2003第5期。
[7]、[美]亨廷頓:《變化社會中的政治秩序》,第141頁。
[8]、郭衛(wèi)東:《傾覆與再建—明中葉至辛亥革命的政治文明》,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74頁。
[9]、馬勇:《超越改革與改良》,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1年版,第61頁。
[10]、郭衛(wèi)東:《傾覆與再建—明中葉至辛亥革命的政治文明》,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77~178頁。
[11]、郭衛(wèi)東:《傾覆與再建—明中葉至辛亥革命的政治文明》,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84頁。
[12]、龍紅飛:《清末政治轉型失敗的原因探析》,上海海洋大學學報,2010年第4期。
[13]、高鐘:《文化激蕩中的政府導向和社會裂變—1953-1911年的湖北》,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218頁。
[14]、馬勇:《超越改革與改良》,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1年版,第78頁。
[15]、錢穆:《中國歷代政治得失》,三聯(lián)書店2001年版,第168頁
[16]、梁啟超:《申論種族革命與政治革命之得失》,見《辛亥革命前十年實論選集》第二卷上冊第237頁。
[17]、高鐘:《文化激蕩中的政府導向和社會裂變—1953-1911年的湖北》,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22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