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張鷟是初唐時期較有影響力的文人,他才高氣盛、風(fēng)流自賞、口無遮攔。正史對張鷟多不記載,其作品便成為我們認(rèn)識這位初唐才子的窗口。
關(guān)鍵詞:初唐文人; 張鷟;朝野僉載
作者簡介:馬皎,出生于1987年2月,女,陜西省榆林市人,現(xiàn)為西北大學(xué)文學(xué)院古代文學(xué)專業(yè)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 I206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16-0-02
張鷟是初唐時期較有影響力的小說家、律學(xué)家,字文成,號浮休子。其具體生卒年已不可考,大致死于開元前期(公元713—720年間),歷經(jīng)高宗、武后、中宗、睿宗、玄宗五朝。歷來史書對張鷟較有爭議,官方正史中并無正傳,只在兩唐書張薦傳的附中露面。流傳下來的作品也不多,除《游仙窟》及收入《全唐文》的一些單篇外,有《朝野僉載》和《龍筋鳳髓判》二書,其中《朝野僉載》最為著名?!冻皟L載》主要記載武后一朝的事跡,包括朝野政事、官場百態(tài)、社會生活、地方民俗、天災(zāi)人禍、奇聞異事如此種種。洪邁在《容齋隨筆》里雖譏該書記事“瑣屑抽裂,多媟語”,但也說“然耳目所接,可據(jù)者多,故司馬光作《通鑒》亦引用之。兼收博采,固未嘗無裨于見聞也?!?對其史料價值還是給予了充分肯定,除《資治通鑒外》,《太平廣記》及后世治唐史者也對其作廣為引用。由于正史中對其記載較少,我們也只能依據(jù)正史中只言片語與《朝野僉載》,來想見張鷟的風(fēng)采了。
一
張鷟有一個頗富傳奇色彩的開場,《朝野僉載》中有記載:“張鷟曾夢一大鳥紫色,五色成文,飛下至庭前不去。”以告祖父,祖父分析一番,道:“汝當(dāng)為帝輔也”2。張鷟因此夢境得名,又將自己應(yīng)舉及第、授鴻臚丞等事歸結(jié)“為此其應(yīng)”也。一本《朝野僉載》,張鷟嬉笑怒罵,對神佛也不乏調(diào)侃,如卷二“稠禪師”一章,寫了一個靠撒潑獲得神力的和尚,而顯靈的金剛神則無視佛家戒律,教他吃肉;又載“浮休子張為德州平昌令, 大旱??し铝钜詭熎拧熒碇?, 二十馀日無效。浮休子乃推土龍倒, 其夜雨足。”張鷟對神佛大約是持有懷疑態(tài)度的,但對于天命讖語一類,卻極為信服。他本人靠讖發(fā)家,因此對讖語預(yù)言及與此關(guān)聯(lián)的奇怪之事格外關(guān)注,故《朝野》多奇聞異事,《四庫全書總目》卷一四○由此評價《朝野僉載》云:“其書皆紀(jì)唐代故事,而于諧嚎荒怪,纖悉腫載,未免失于纖碎?!?
張鷟少年即負(fù)盛名,《新唐書》卷一百六十一、列傳第八十六張薦記載:“(鷟)考功員外郎睿味道見所對,稱天下無雙……八以制聚,皆甲科?!瓎T外郎員半千數(shù)為公卿稱:鷟文辭猶青銅錢,萬選萬中,時號青錢學(xué)士?!?由于自己才學(xué)甚高,對于不學(xué)無術(shù)而進(jìn)入仕途的人,張鷟極盡調(diào)侃:“司刑司直陳希閔以非才任官,庶事凝滯。司刑府史目之為高手筆,言秉筆支額,半日不下,故名高手筆。又號按孔子,言竄削至多,紙面穿穴,故名按孔子?!庇志砹d“神龍中,戶部尚書李成嘉不識字,不解書。為御史大夫,兼洛陽長史,名判司為狗,罵御史為驢,威振朝廷。西京造一堂新成,坊人見野狐無數(shù)直入宅。須臾堂舍四裂,瓦木一聚,判事筆管手中之裂,別取筆,復(fù)裂如初。數(shù)日,出為滕州員外司馬,卒。”原本死因或許是個意外,張鷟卻有意與其不讀書不認(rèn)字還不服的前徑聯(lián)系起來。至提及朝廷用人無方,至使庸才當(dāng)?shù)?,本來言語從容調(diào)侃的張鷟,態(tài)度更為激烈,《朝野僉載》卷一云,張文成曰:“乾封以前選人,每年不越位數(shù)千,垂拱以后,每歲常至五萬……堪入流者十分不過一二……手不把筆,即送東司;眼不識文,被舉南館?!且赃x人冗冗,甚于羊群,吏部喧喧,多于蟻眾。若銓實用,白無一人?!?/p>
一部《朝野僉載》,張鷟寫政治黑暗腐敗,寫酷吏陰狠殘暴,寫人情百態(tài),往往三言兩語,其人其事即栩栩如生,也不負(fù)張鷟的才情。故《舊唐書》卷云:“員外郎員半千謂人曰‘張子之文如青錢,萬筒萬中,未聞退時?!铝_、日本東夷諸蕃,尤重其文,每遣使入朝,必重出金貝以購其文,其才名遠(yuǎn)播如此。’”5在國際上都享有很高的知名度。
二
由于“弱冠應(yīng)舉下筆成章”6的盛名,少年便懷有帝輔之愿的張鷟在仕途初期可謂一路平步青云?!缎绿茣繁緜髟疲骸罢{(diào)露初,登進(jìn)士第,調(diào)授歧王府參軍……再調(diào)長安尉,遷鴻臚丞。”7
年少得志,張鷟自然輕狂,一篇情色香艷的《游仙窟》問世了?!队蜗煽摺凡捎米詳Ⅲw、以四六駢文的形式鋪陳了作者與妓女十娘、五嫂一場華麗的艷遇。全文彰顯了張鷟的風(fēng)流自負(fù)。魯迅先生評其“始以駢儷之語作傳奇,前于陳球之《燕山外史》者千載,亦為治文學(xué)史者所不能廢矣?!?張文成出口成詩,下棋,歌舞,詩書,樣樣擅長,十娘夸其:“少府公非但詞句妙絕,亦自能書;筆似青鸞,人同白鶴”。其實也是張鷟借十娘之口對自己的肯定。除此之外,這還是首個關(guān)于唐人婚外情的記載。張鷟的婚外情情結(jié)在《朝野僉載》中便有體現(xiàn)?!冻皟L載》中收錄了大量正室由于嫉恨虐待婢妾的軼聞,桂陽令阮嵩會客,召女奴歌舞,其妻“閻氏足先足袒臂,拔刀至席”,嚇得賓客狼狽亂跑,阮嵩則躲在床下。卷二中縣丞胡亮幸得一妾,“至縣,亮向府不在,妻賀氏乃燒釘烙其雙目,妾遂自縊死”。對于地位低下的女性,張鷟懷有強烈同情之心,只是文人風(fēng)流的后果便是“浮艷”。新唐書評其“浮艷少理致、論著亦率詆誚蕪穢”。乃至全唐詩只在文末收錄其詩十九首,曰:“褻淫靡,幾乎傷雅,今錄稍可采覽者一十九首”,按說以張鷟才情,作品不再少數(shù),只因浮艷淫靡為正統(tǒng)所惡乃至雪藏。張鷟不是“少理政”,朝野體現(xiàn)了對朝政的極大關(guān)注熱情,而他的判例集《龍筋鳳髓判》顯示了其豐富司法實踐經(jīng)驗和敏銳判斷力。只是張鷟關(guān)注的方式有失偏頗,即“詆誚”,風(fēng)流也罷,自信也罷,在唐人都算不得稀奇事,但口無遮攔的譏誚時政,才真正讓張鷟為世不容。
《舊唐書》稱其“性褊躁, 不持士行, 尤為端士所惡”,《新唐書》則謂其“性躁卞, 儻蕩無檢, 罕為正人所遇”。譏諷朝野,品評人物,一部朝野僉載比比皆是,卷四“客問浮休子曰”即是大膽品評的一則。婁師德是張鷟最敬重的一位官員,浮休子評其“可謂淑人君子,近代之名公者焉?!苯酉聛淼囊粨苋?,張鷟就毫不客氣了,對一代名相狄仁杰,在給予充分肯定的同時,指出其“晚途錢癖,和嶠之徒與?!倍僦猎紫嗟睦钫训拢敬蠖餍?,氣高而智薄,假權(quán)制物,扼險凌人,剛愎有余,而恭寬不足,非謀身之道也。至于來俊臣,武三思,魏元忠,李嶠,近乎體無完膚了。在兩唐書中狄仁杰完美的封建社會道德楷模形象出現(xiàn),晚年是否貪財不得而知,而李昭德生性強猛、專權(quán)用事在兩唐書是有跡可循的,其他人的評價也大體不差。在朝野中張鷟提供了大量的事實佐證,為全面客觀認(rèn)識一些歷史人物提供了可貴的史實。天子皇帝有過,張鷟照說不誤,卷一“上每不欲番人勝中國”而用羅黑黑裝作宮女以勝胡人的好面子心理,武則天濫用庸人,導(dǎo)致“太府之銅不供鑄印,至有白板候者。朝會之服,貂者大半,故謠云:“貂不足,狗尾續(xù)”。“小人多幸,君子恥之,無道之朝,一何類也,惜哉!”敢評“一朝無道”,其直言若此。
品評權(quán)貴的同時,對依附權(quán)貴的行為張鷟更是不齒:“天后時,張岌諂事薛師,掌擎黃幞,隨薛師后。于馬傍伏地,承薛師馬鐙。侍御史郭霸嘗來俊臣糞穢,宋之問捧張易之溺器,并偷媚取容,實名教之大弊也?!币舱驈堹|這種敢寫敢說的“不持士行”,為還原一個真實唐代社會留下了極為寶貴的資料,而他本人也為此付出了巨大代價。
三
《朝野僉載》卷一云“開元二年……(鷟)被御史李全交致其罪,勒令處死。而刑部尚書李日知,左壓張廷佳,崔玄異,侍郎程行謀請之,鄉(xiāng)免死,配流嶺南?!迸c《舊唐書》載“鷟為御史李全交所糾,言鷟語多譏刺時”相合,《桂林風(fēng)土記》中也提到:“至開元中姚崇為相,誣其奉使江南受遺,賜死。其子上表請代父死,黃門侍郎張廷洼,刑部尚書李日知連表稱憲,遂減死流嶺南?!睆堹|獲罪全因“訕短朝政”的口禍,被扣了頂受賄的帽子,引發(fā)了生死危機,在很多人的營救下,張鷟才免于一死。與李全交的糾紛,在《朝野僉載》中有所體現(xiàn),張對李全交的評價是很直接的,卷二云:“監(jiān)察御史李嵩、李全交,殿中王旭,京師稱為三豹……皆狼虎不軌,鴆毒無儀,體性狂疎,精神慘刻”、“監(jiān)察御史李全交素以羅織酷虐為業(yè),臺中號為“人頭羅剎”言辭犀利,惹到李全交是必然的。張鷟仕途不順,也不知他本人有沒有意識到這其中個人原因,在《朝野僉載》中,他將這種際遇歸為讖緯天命。卷六中記載“永徽中,張鷟筑馬槽廠宅,正北掘一坑丈余。時陰陽書云子地穿,必有墜井死。鷟有奴名永進(jìn),淘井土崩壓而死。又鷟故宅有一桑,高四五丈,無故枯死,尋而祖亡歿?!焙笥嘘庩栐啤皢棠鞠瓤?,眾子必枯”,此其驗也?!庇衷啤伴_元二年,梁州道士梁虛州,以九宮推算張鷟云:‘五鬼加年,天罡臨命,一生之大厄。以《周易》筮之,遇《觀》之《渙》,主驚恐;后風(fēng)行水上,事即散?!矅^道士李若虛……云:“此人今年身在天牢,負(fù)大辟之罪乃可以免。不然病當(dāng)死,無救法?!挥防钊恢缕渥?,敕令處盡。……二道士之言信有征矣。”縱觀張鷟一生,由讖始,由讖終,也可謂傳奇一生。對他的才高,史書多從側(cè)面著手,如《舊唐書》載“天后朝,中使馬仙童陷默啜,,默啜謂仙童曰:‘張文成在否? ’曰:‘近自御史貶官。’默啜曰:‘國有此人而不用, 漢無能為也。’”突厥首領(lǐng)默啜對張鷟的激賞,與新羅日本重金求書的高度認(rèn)可如出一轍。按說像這般人物,生性風(fēng)流、詩作輕艷不稀奇,才高自負(fù),自命不凡不稀奇,性情直爽,譏誚朝野不稀奇,乃至被朝野不容、罷官貶黜也不稀奇。只是旁人賞識若此,國史卻回避不談,詩作也多不收錄才讓人不得其解,是否另有隱情,筆者也不得而知了。
注釋:
[1]、《容齋隨筆?續(xù)筆》.卷十二《龍筋鳳髓判》.中華書局,2005;
[2]、《隋唐嘉話.朝野僉載》.唐.劉餗、張鷟撰.程毅中、趙守敬點校,中華書局.1997;
[3]、《四庫全書總目》.紀(jì)昀等著.中華書局.1998;
[4]、《新唐書》.歐陽修、宋祁等著.中華書局.1975;
[5]、《舊唐書》.劉昫等著.中華書局.1975;
[6]、《桂林風(fēng)土記》唐.莫休符.四庫全書本;
[7]、《容齋續(xù)筆》卷十二《登科記》稱“是年進(jìn)士,四十五人,鷟名在二十九”,認(rèn)為張鷟于上元二年登進(jìn)十;
[8]、《魯迅全集.第七卷.集外集拾遺.游仙窟序言》.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