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賴璉,字景瑚,1900年出生,祖籍福建永定,在湖南長沙度過其少年時期,因而,在他的性格里,既有著客家人吃苦耐勞的精神,又有著湖南人的堅定和倔強。他的父親是一名經(jīng)營水煙的商人,在長沙開了不小的商鋪,后在西方香煙的沖擊之下,家道中落。在家境還好的時候,父親很重視對他的教育,專門請了私塾教師教他識文習字,他的母親是一個典型的賢妻良母,打小就給他講《三國演義》中的傳奇故事,由此賴璉喜歡上了文學。新學興起,賴璉進到岳云中學學習,當時正是辛亥革命之后,著名革命家黃興回鄉(xiāng)省親,賴璉在街頭歡迎的人群當中,目睹了黃興的英姿,十分欽佩。后又到美國人所辦的教會學校雅禮大學讀大學預(yù)科,那時,他是一名充滿激情的熱血青年,學習之余,愛讀陳獨秀所辦的《新青年》和傅斯年所辦的《新潮》雜志,不滿北洋政府的混亂和腐敗,和同學一起在街頭、鄉(xiāng)村做過演講和鼓動,這些和他在主持國立西北工學院和國立西北大學期間,嚴禁學生鬧學潮是一個極為鮮明的對比。
在雅禮大學就讀時期,賴璉雖愛好文學,但認為中國要想強大起來,就必須發(fā)展工業(yè),由此,立下了學科學技術(shù)的志向,他最好的同學是柳直荀,柳則立志學醫(yī),兩人相約將來科學救國。當時,赴法國勤工儉學運動正興起,兩人打聽到在湖南第一師范學校有一個名叫毛澤東的學生,和在北京的赴法勤工儉學組織有聯(lián)系,于是相約去岳麓山山腳的一個小鄉(xiāng)村去找毛澤東。此小山村就是今天位于長沙市新民路的新民學會舊址,即蔡和森故居,當時蔡和森一家人住在這里,毛澤東和他的一幫“同學少年”常在這里聚會。
賴璉和柳直荀那一次并沒有見到毛澤東,但見到了蔡和森,他們稱之為“老學生”。“老學生”蔡和森給他們講了關(guān)于勤工儉學的方法和各種困難,總之是不太樂觀,對賴璉是一個打擊。后據(jù)賴璉回憶,他之所以最終放棄赴法國勤工儉學,是他們后來了解到毛澤東不是一個對勤工儉學很有辦法的人,很多去找過他的人都比較失望。一年以后,賴璉有兩個同學去了法國勤工儉學,但他們一到法國,不但沒有找到工作,而且發(fā)起勤工儉學的吳稚暉等人也沒有給予援助和指導,這兩位同學便轉(zhuǎn)到美國留學去了,至于其他一些人,比如周恩來、陳毅等人則加入了共產(chǎn)黨。
關(guān)于赴法國勤工儉學的這件事情,賴璉的回憶是片面的,事實上,當時中國有大批青年學生去了法國,大都找到了工作,發(fā)起人也提供了資助,毛澤東更是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他曾向章士釗借款以資助學生去法國勤工儉學,建國后,還用自己的稿費還了章士釗兩萬元。赴法國勤工儉學的很多學生后來的確參加了共產(chǎn)黨,或許正是這個原因,讓政治立場不同的賴璉在談及這件事情時,有片面不實之言。
1919年7月,在他的一位美國老師幫助之下,賴璉去了美國留學。至于他的那位同窗好友柳直荀,走上了和他截然不同的一條道路。在賴璉出國之后,柳直荀并沒有去學醫(yī),而是認識了毛澤東等人,在毛澤東等人影響下開始學習和研究馬克思主義,1920年10月加入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1924年2月,經(jīng)何叔衡等人介紹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大革命時期,為農(nóng)民運動的發(fā)展做出了重要貢獻,后到鄂西北根據(jù)地工作,為鞏固和發(fā)展革命根據(jù)地做出了巨大貢獻。1932年9月,柳直荀在湖北監(jiān)利因肅反擴大化被錯殺,年僅34歲。1945年4月,中共中央給柳直荀平反昭雪,追認為革命烈士。1957年2月,柳直荀的夫人李淑一把她寫的紀念柳直荀的一首《菩薩蠻》詞寄給毛主席,1957年5月11日,毛澤東復信李淑一,并附《蝶戀花?答李淑一》詞一首,其中有著名的“我失驕楊君失柳,楊柳輕飏直上重霄九”的詩句,表達了毛澤東對柳直荀的懷念之情。
在賴璉后來的回憶文章里,站在自己的立場上,他對當時自己選擇去美國留學并加入國民黨深為慶幸,對柳直荀的選擇表達了自己的不理解和惋惜之情。
2
賴璉出國路上,有件事情對他后來有很重要的影響。他到上海坐船到美國去,在上船之際,不小心把護照忘在了所乘坐的黃包車上,差點不能入美國境,后在美國老師的幫助之下,經(jīng)美國移民局的人核實情況,總算是有驚無險。入境之時,那位美國移民局的老官員對他說:“孩子,將來你做事一定要小心?。 边@句話讓賴璉記了一輩子,他后來做事嚴謹,均和此事有關(guān)。
到美國后,賴璉進入伊利諾大學學習了4年機械工程,1924年畢業(yè)后,在底特律福特汽車公司研究汽車制造,后到加拿大主持《醒華日報》,并在多倫多大學選修政治經(jīng)濟學,1925年重返美國,入康奈爾大學研究院研究機械工程和工商管理,于第二年獲得工學碩士學位,畢業(yè)后進入愛迪生電氣公司工作,任初級工程技術(shù)人員,1926年賴璉學成回國。
在美國學習期間,除了完成學業(yè)之外,賴璉結(jié)識了兩位在他后來的人生道路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的人。一位是程天放,在他的影響之下,賴璉加入了國民黨。說起賴璉加入國民黨的經(jīng)歷,頗有點意思。他在伊利諾大學就讀的第二年暑假,到芝加哥一個中餐館打工,每晚到了生意冷清的時候,一位廣東籍譚姓廚師必對他大講三民主義,說要救國,就必須加入國民黨。不久后賴璉認識了程天放,程天放是研究政治學的,也和他大講三民主義。兩人于是到芝加哥國民黨黨部接洽,不得要領(lǐng),后又到舊金山國民黨黨部,于1922年加入了國民黨,從此成了一名忠實的國民黨黨員。程天放后來奉命到加拿大多倫多主持國民黨在多倫多的黨報《醒華日報》,回國之際,把編輯的任務(wù)交給了賴璉,由此賴璉主持了一段時間的《醒華日報》,這是他辦報生涯的嘗試。程天放,祖籍江西新建,1899年出生于杭州,是湖廣總督程矞采曾孫,在復旦大學讀書期間,曾參加五四運動,為知名領(lǐng)導人,后在美國和加拿大攻讀政治學。自加拿大回國后,程天放辦過學,比如1932年,曾任國立浙江大學校長,1939年至1943年間,任國立四川大學校長等。程天放在國民黨內(nèi)部被認為是CC派骨干,在江西、安徽、江蘇、湖北等地做過官,曾擔任過國民黨中央宣傳部部長的職務(wù)。1950年,程天放隨國民政府前往臺灣,1967年11月在美國紐約病逝。著有《歐亞歸途》、《美國論》、《二十世紀之科學(四):社會科學之部政治學》、《使德回憶錄》、《程天放早年回憶錄》、《胡適與中國》等,編有《國父思想與近代學術(shù)》。
另一位是李書田,李書田是賴璉在康奈爾大學的同學,后來李書田到西北工學院任院長,因校內(nèi)矛盾被驅(qū)逐,他向當時的教育部長陳立夫請求讓賴璉來調(diào)解國立西北工學院的矛盾,沒想到賴璉后來竟擔任國立西北工學院院長達6年半之久。關(guān)于李書田,本刊有專文奉上,在此不多介紹。
3
賴璉回國后,本來是想找一份與自己專業(yè)相關(guān)的工作,不太順利,但在此過程中,他認識了后來有“國民黨第一清官”之稱的石瑛,石瑛是國民黨元老,他此時正準備去廣州擔任石井兵工廠的廠長,愿意帶賴璉一起前往,賴璉遂同石瑛一起前往廣州。但到達廣州之后,石瑛遭到政敵攻擊,無法就任兵工廠廠長,自然,賴璉的工作也就沒有了著落,但賴璉就此與石瑛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后來他還與石瑛在工作上有過密切的合作,此為后話,在此暫且不提。
正當賴璉在廣州一籌莫展的時候,他遇見了曾在紐約有過一面之緣的李范一,在李范一的介紹之下,認識了當時國民黨組織部秘書吳倚滄,吳是梅縣一帶的客家人,也畢業(yè)于伊利諾大學,和賴璉可以說既是老鄉(xiāng)又是同學。經(jīng)吳倚滄介紹,賴璉認識了國民黨組織部代理部長陳果夫,在組織部里當了一名干事,就這樣開始了他的“辦黨”生涯。陳果夫和陳立夫后來一直是賴璉在政治上的靠山,有人把賴璉稱之為CC派,雖然他一直否認,但陳氏兄弟在很多關(guān)鍵時刻幫過他,卻是不爭的事實。
賴璉在回憶錄一直強調(diào)自己只想做一名工程師,不想卷入政治當中,但從他實際的干活經(jīng)歷來看,他是不拒絕卷入政治的,相反,倒是干得有滋有味。這一時期,正值第一次國共合作的末期,國共關(guān)系微妙,賴璉做的主要工作如下。
其一,參與“清黨”。所謂“清黨”,是國民黨右派清除在國民黨機構(gòu)內(nèi)部的共產(chǎn)黨員,同時爭取共產(chǎn)黨正在爭取的對象,賴璉主要負責海外華僑的聯(lián)系工作,同時負責婦女方面的工作,以致于有同事開玩笑說他可以近水樓臺先得月,可以找一位年輕貌美的女士做太太。吳倚滄在組織部辦公點外面另外租了房子,每周召集賴璉等人召開三次秘密會議,商議如何對付共產(chǎn)黨。賴璉又秉承國民黨組織部的命令,以訓導主任的身份,辦了一個黨政訓練所,招收了一百名各學校畢業(yè)的年輕人,培養(yǎng)了一批國民黨員,輸送到當時正在進行的北伐前線。
1927年4月,國民黨正式“清黨”,一方面逮捕黃埔軍校里的共產(chǎn)黨員,另一方面接管有大量共產(chǎn)黨員的總政治部。賴璉是接收總政治部的主要負責人。接受總政治部之后,賴璉被任命為秘書長,是總政治部的實際負責人,他進一步清除里面有共產(chǎn)黨嫌疑的人員,由于工作得力,得到了李濟深的贊揚,得以主持總政治部7個月,后因?qū)帩h分裂,蔣介石下野,張發(fā)奎回師廣州而于1927年11月被迫離開廣州。雖然如此,后來賴璉回憶這一段經(jīng)歷,仍然為自己身著軍裝,忽而出席國民大會演講、忽而向工會和學生團體致詞、忽而到省政府和北伐總司令部開會而得意不已。同時他也為國民黨內(nèi)部一些腐敗的“事”和“人”感到憤恨不已,幾十年后說起來依舊如此。
其二,到廣西南寧協(xié)助廣西省主席黃紹竑整理黨務(wù),改組廣西省國民黨黨部,清除了廣西國民黨里的共產(chǎn)黨員和有左翼傾向的人員。
其三,協(xié)助李范一培養(yǎng)無線電專業(yè)人員。當時的北伐軍各部隊中,所使用的通訊方法,既陳舊又遲緩。李范一在美國研究的是無線電,因此,他向北伐軍總司令蔣介石建議建立無線電通訊網(wǎng),建議立刻被蔣介石采納。李范一得到命令后,第一件事情便要賴璉擔任他的助手,著手無線電專業(yè)人員的訓練。他們在天字碼頭租了一座樓房,招收有英文基礎(chǔ)的黃埔軍校畢業(yè)生四、五十人,稱為軍校高級班。賴璉除了作為李范一的助手之外,還擔任了內(nèi)燃機的教學,每天穿著上校軍服講課,派頭十足。學生完成基本的訓練后,即被派到前線工作,為北伐的勝利做出了貢獻。這是我國軍隊使用無線電傳達命令、交換情報的開始,也是賴璉一生之中一件很得意的事情。
在廣州的一年多時間,是賴璉辦黨工作的開始,工作非常繁忙,但在賴璉看來,一點也不枯燥。工作之余,也有人為他介紹了一些廣東姑娘,為他張羅對象。十六七歲的時候,賴璉曾娶了自己的一位表姐張瑞琴為妻,但這是父母安排的,賴璉本人并不愿意,后來他出國留學,歸國后很長時間也不愿意回家。張瑞琴為他生了一個女兒,在賴璉歸國不久后就因憂郁而去世了。現(xiàn)在有人介紹對象,賴璉也就和這些姑娘有時去看看電影。那時的電影都是美國默片,但賴璉卻像是在看有聲電影一樣,因為每次放電影時,在熒幕的旁邊,都坐著一位聲若洪鐘、指手劃腳的傳譯員,他把電影情節(jié)和字幕,從英文翻譯成粵語,有時添油加醋、眉飛色舞,有時文不對題,胡說八道,賴璉看得哈哈大笑,而身邊的廣東姑娘卻覺得這是非常必要的,漸漸的賴璉也覺得這樣挺好,因為他就此學會了日常通用的廣東話,可以和那些既不會說英語也不說普通話的廣東姑娘進行交流。雖然電影看得這么愉快,但賴璉并沒有和這些廣東姑娘中的任何一位結(jié)成姻緣,倒是后來在南京工作時,娶了杭州籍女士陳杏秋為妻。
4
賴璉第二次“辦黨”開始于1928年,當時蔣介石在南京辦了一個組織龐大的軍官團,把從第一屆到第五屆畢業(yè)的部分黃埔軍校畢業(yè)生接納為學員,目的是讓他們在被委以軍事重任之前,多讀軍事書籍,加強政治教育,統(tǒng)一思想。學員有一千多人,蔣介石親任軍官團團長,賴璉的老友程天放為政治部的主任教官,在程天放的引薦下,賴璉在其中擔任了政治教官兼組織科長,主要工作是教授三民主義理論,與此同時,賴璉還兼任了國民黨中央政治學院的“三民主義”教授。
這時的賴璉,已經(jīng)完全拋棄了“書生不問政治”的觀念,在從政方面沒有什么心理上的障礙了。他積極參與了南京市黨部的競選,并當選為南京市黨部的執(zhí)行委員,后又當選為全國代表大會的南京市代表,并參與中央委員的競選。不過可惜的是,他第一次競選中央委員失敗了,原因是由于國民黨內(nèi)部的派系斗爭,賴璉被認為是胡漢民一派(后文有詳敘,此處不提),又被認為是CC派,遭到了政敵的反對,戴季陶就說“賴璉還是個小孩子”。最后結(jié)果是,賴璉所得一百五十多票被認為半數(shù)是廢票,他也因此沒有當上中央委員。直到1936年,隨著自己政治資本的增加,經(jīng)陳立夫和陳果夫的支持,在國民黨第五次全國代表大會上,賴璉才當上中央委員。
當上中央委員的賴璉一開始無事可做,被陳誠譏諷為“閑散中委”,但不久后,他就有了任務(wù):以特派委員的身份到湖南整理黨務(wù),解決湖南地方上的黨爭。他在湖南工作了兩年多,七七事變后,湖南省政府改組,何健辭去省主席職務(wù),張治中接任,賴璉借機辭去在湖南的工作,經(jīng)貴州到了陪都重慶。何健和張治中二人,賴璉比較認可何健,對張治中則大加指責,這主要是因為后來張治中和中國共產(chǎn)黨走到了一起,從賴璉的政治立場來看,這是不可原諒的,加之抗戰(zhàn)期間的長沙大火,賴璉認為是張治中的過錯,他這個在湖南長沙長大的人,對張治中沒有好評價,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在湖南,賴璉見了投敵前的汪精衛(wèi)一次,值得一記。1938年,國民黨在武漢舉行了一次臨時全國代表大會,確定了抗戰(zhàn)方針。會議結(jié)束后,汪精衛(wèi)和妻子陳璧君帶著一大幫隨從到了長沙,張治中和賴璉負責接待。汪精衛(wèi)在長沙住了幾天,發(fā)表了一些演講,還去了南岳衡山一趟,在南岳汪精衛(wèi)做了幾首“抵抗強敵、力爭自由”的七言詩,并手書了幾首送給張治中、賴璉和一些僧侶。在汪精衛(wèi)離開的前兩天,賴璉和夫人陳杏秋設(shè)宴送別,席間汪精衛(wèi)知道陳杏秋是杭州人,就開玩笑說“你那美麗的杭州,居然出了王克敏那樣的大漢奸。”王克敏,杭州人,曾三度出任北洋政府中財政部長,七七事變后,他成為日本在北平扶植的傀儡政權(quán)“中華民國臨時政府(北京)”的行政委員長。汪精衛(wèi)還提到了一個名叫陳群的漢奸,說他過去是國民黨員,還跟隨胡漢民做過事,他真為國民黨慚愧。陳群,國民黨元老,北伐戰(zhàn)爭時期擔任過國民革命軍東路總指揮部政治部主任,后擔任過內(nèi)政部政務(wù)次長,1938年3月,在南京成立的日偽“維新政府”里,陳群出任偽“行政院內(nèi)政部長”,9月,任北平偽“中華民國政府聯(lián)合委員會委員”。世事真難預(yù)料,汪精衛(wèi)當時大罵漢奸,誰知僅僅一年之后,他自己卻做了最大的漢奸,王克敏和陳群都做了他的部下。
自長沙到重慶后不久,賴璉即被派往西北工作,擔任了國立西北工學院院長和國立西北大學校長,一干就是六年多時間。在西北的工作結(jié)束后,他當了不到一年的教育次長,即被委任為國民黨中央海外部副部長。當時,他聯(lián)合幾位比較年輕的中央委員,發(fā)起了“黨政革新運動”,鼓動增加幾位中央常委的名額,安排自己人進去,進行政治革新,但此舉遭到了多數(shù)年老委員的反對,最后蔣介石出面,在廬山把賴璉等人嚴厲訓斥了一頓。此后,賴璉被派往海外工作,從此結(jié)束了他的“辦黨”生涯。
5
在賴璉的政治生涯中,他做過幾年的市政工作,在上個世紀三十年代,擔任過三年南京市政府秘書長,還擔任過連云市建市籌備組組長,連云市,就是現(xiàn)在的連云港市。此兩件事情,鮮為人知,在此一敘。
此事須得從賴璉的伯樂石瑛說起。雖然當年石瑛把賴璉帶到廣州,進石井兵工廠工作一事未成,但當賴璉自廣州回到上海之后,石瑛正在上海兵工廠擔任廠長,賴璉找到他之后,石瑛即對賴璉委以重任,請他擔任工程師和自己的主要助手,實際上兵工廠的日常工作是由賴璉主持的。后蔣介石派另外的人接管兵工廠,石瑛掛職而去,賴璉亦同石瑛共進退。1932年,石瑛出任國民政府南京市市長,又把賴璉任命為秘書長,協(xié)助自己工作,石瑛身體多病,賴璉多次執(zhí)行代理市長的職責。
在南京市政府工作三年,賴璉和石瑛一起,對南京的市政建設(shè)做出了貢獻,修了多條馬路,完成了自來水工程,開始了地下水管道的改造,興辦平民小本貸款,建起了多所學校,加強了私立學校的建設(shè),又在城北創(chuàng)立了新住宅區(qū),并在下關(guān)建了租價低廉的平民公寓等。這其中,最后一件事情辦得尤為艱難。當時下關(guān)地區(qū)江邊的好地段,基本上都為英日洋行所占領(lǐng),市政府要在那里修馬路蓋房子,自然要和英日僑民的利益發(fā)生沖突,英日依據(jù)不平等條約,很不講理,更不尊重中國的法令,國民黨南京市政府費了眾多周折,總算把江邊的土地收回,在此過程中,石瑛的民族自尊心受到了強烈刺激。某日,英國領(lǐng)事來市政府拜訪石瑛,張口就是英語,石瑛以中文對之,英國領(lǐng)事聽不懂,并說知道市長曾留學英國擅長英語。石瑛回答:“你和中國政府辦交涉,就應(yīng)該說中國話,你不懂,下次帶翻譯來?!闭f完拂袖而去,弄得英國領(lǐng)事好不尷尬,最后找外交部當局做交涉,此事才收場,自此以后,南京的英國商人,不敢再故意刁難南京市政府。又一次,南京舉行航空演習,石瑛看到日本領(lǐng)事竟然來參觀,就以極為嚴厲的口氣當面加以申斥,說:“我們的防空演習,就是針對你們的,你們怎么有資格來參觀!”日本領(lǐng)事面紅耳赤離開,從此不敢再來市政府見石瑛,凡有公事接洽,先找賴璉,由其先為之轉(zhuǎn)達。1935年,日本《朝日新聞》訪華代表團抵南京,汪精衛(wèi)令市政府官員親往機場迎接,石瑛以有辱國格,憤而辭去南京市市長職務(wù),賴璉亦隨之辭去市政府工作。石瑛于1941年12月病逝于重慶。
賴璉辭去南京市政府的工作之后,當時江蘇省主席陳果夫即在鎮(zhèn)江召見他,談了建設(shè)連云市的事情。當時,陳果夫按照孫中山的《建國方略》中的精神,想把江蘇省的東海、灌云二縣合并,依著海岸建起一個南比上海、北比青島的大城市。這里本來就是隴海鐵路的東起點,建成后,將來隴海鐵路將繼續(xù)向西延展,由江蘇、河南、陜西三省,經(jīng)過甘肅和新疆,和西伯利亞鐵路相連,可以達到歐洲腹地的德國,那樣就把太平洋和大西洋連接了起來,不但商業(yè)價值很大,而且軍事意義尤為深遠。陳果夫原來和賴璉一起工作過,現(xiàn)在又知道他有市政工作經(jīng)驗,而且手下有一大批工程技術(shù)人才,因此便把建設(shè)連云市的重任委托給了他,囑其立即開始籌備工作。
賴璉接受任務(wù)后,先是羅織一批市政工程的專家作為籌備組的負責人。如工務(wù)組主任嚴宏桂,曾經(jīng)留學美國,專攻土木及水利工程,且分別擔任過青島和南京的工務(wù)局長。主持地政的張丕介曾經(jīng)在德國研究過土地問題,主持民政的徐佛觀是剛從日本歸國的軍事專家?;I備組的成員約30人,大家懷抱著“開辟新天地,建設(shè)一個我國史無前例,最偉大,最現(xiàn)代化的新都市”的美好理想投入到了連云市的勘測、規(guī)劃、建章立制的工作中。
為解決經(jīng)費問題,賴璉多次拜會隴海鐵路辦事處負責人錢宗澤、兩淮鹽運史繆秋杰以及當?shù)氐囊恍┘澥?,宣傳連云設(shè)市的重要意義,并請求他們在經(jīng)費方面的支持。其中,繆秋杰表示大力支持,他認為連云市建立后,國家的鹽稅收入便可增加好幾倍。
賴璉多次考察東西連島、港口碼頭、大桅尖、鐵路沿線、鹽場灘涂、臨洪河口,為連云市的城市規(guī)劃掌握了大量第一手資料。籌備組在最初的一兩個月,就在民政上創(chuàng)制了重要的法規(guī),訓練了警衛(wèi)隊,建立了預(yù)算系統(tǒng)和會計制度,預(yù)計一年的土地測量工作,不到六個月即告竣。經(jīng)過艱苦的工作,形成了一個完備的建市規(guī)劃。
賴璉在建市工作報告中有兩件事值得稱道:一是連云市的規(guī)劃設(shè)想,提出老窯為港區(qū),墟溝為住宅風景區(qū),大浦為工業(yè)區(qū),黃九埝一帶為市政中心和商業(yè)區(qū)。這個規(guī)劃,七十多年后的今天看來,仍不失為遠見。二就是土地法規(guī)的制定。當時,連云港口尚未建成,地域經(jīng)濟很不發(fā)達,上海和香港的資本家也因時局不穩(wěn)不敢來連云港買地皮,根據(jù)這種情況,籌備處制定了符合連云港實際的土地行政法規(guī)。大概內(nèi)容是:市區(qū)內(nèi)土地經(jīng)地主報價后,政府發(fā)行同額的地價券,將全市土地收買過來。這些土地待建港完成、商貿(mào)發(fā)展后,地價必然上漲,然后再由政府賣出。這樣,除可還清地價券外,增盈部分用來成立市政府和市政建設(shè)經(jīng)費。這正是孫中山先生“平均地權(quán)”思想的一種體現(xiàn)。
可惜,最終連云建市的計劃沒有實際執(zhí)行,被封存入檔案,用賴璉的話說便是“做了一場美夢”。究其原因,一是資金不到位,雖然繆秋杰表示愿意將部分鹽稅收入投入連云市的建設(shè)當中,但國民政府并不批準,國家鹽稅除了上繳國庫的那一部分之外,還要供養(yǎng)財政部長宋子文在徐海地區(qū)的上萬名稅警;二是時局動蕩,當時正是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前夕,國民政府沒有精力來建設(shè)這么一個大城市,軍事部門也認為在是國防要地的連云港建起一個新城市,恐怕對國防無補,示意陳果夫停止連云市的建市計劃。由此,連云市建市計劃夭折。
連云市雖然沒有建成,但那一段時間,卻是賴璉在精神上非常愉快的兩年,他常常在下班后和同事一起在海邊流連,不是下海游泳,便是在海邊撿小石頭和貝殼。有時他在辦公樓上遠眺遠山,心馳神往,并多次攀爬那里的云臺山。連云這個名字,就是從東西連島和云臺山而得來的。在政治上,賴璉有另外一個收獲,從此他密切了和陳果夫的關(guān)系,在前文提過的賴璉1936年競選中央委員的這件事情上,陳果夫就出力頗多。
抗日戰(zhàn)爭結(jié)束后,1946年,連云市正式建市。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屬山東魯中南行署,先稱新海連特區(qū)后稱新海連市。1953年1月1日起劃入江蘇省,歸徐州專署管轄,1961年新海連市更名為連云港市,1962年為江蘇省直轄市。1983年,江蘇省將原徐州地區(qū)的贛榆、東海、灌云3縣劃歸連云港市;1996年江蘇省又將灌南縣劃歸連云港市,轄四縣四區(qū)。2001年行政區(qū)劃調(diào)整撤銷云臺區(qū),現(xiàn)轄東??h、贛榆縣、灌云縣、灌南縣、新浦區(qū)、海州區(qū)、連云區(qū)、國家級經(jīng)濟技術(shù)開發(fā)區(qū)。
6
賴璉的辦報生涯開始于在加拿大多倫多主持《醒華日報》,雖名為總編輯,但幾乎所有的活兒,從寫社論、編新聞、收集副刊文稿,到譯電報、排廣告、校對文字,全由他一個人在做。賴璉第二次辦報是1928年在南京《京報》擔任總編輯,這是一份由國民政府支持的報紙。賴璉為報紙寫社論,常常放言高論,對政治的是非得失常有批評,而這份報紙,當時的國民革命軍總司令蔣介石又看得特別仔細,賴璉經(jīng)常因言論不當遭到蔣介石的訓斥,賴璉自有湖南人倔強的勁頭,絲毫沒有收斂,最后蔣介石干脆把《京報》給停了,理由是《中央日報》即日將進京出版,《京報》已沒有存在的必要。這次辦報經(jīng)歷給賴璉的記憶是不愉快的,他也認為自己將來可能沒什么機會去辦大報了,誰知一年之后,《中央日報》改組,他竟又被任命為《中央日報》的總編輯,當時《中央日報》不設(shè)社長,只設(shè)總編輯和總經(jīng)理,直接向中央宣傳部匯報工作。
賴璉得以主持《中央日報》,實際上是國民黨內(nèi)部派系斗爭的一個結(jié)果,他這次的被任命,是出于胡漢民的主意。上任之際,陳果夫?qū)λf,這是一項不討好各方面的工作,事實上也如此,不久后,《中央日報》刊登的一篇專訪胡漢民的文章,就成為了引發(fā)所謂“湯山事件”的一個導火索。《中央日報》一名叫黃世杰的記者采訪胡漢民,請他對召開國民會議的問題發(fā)表看法。當時,國民黨內(nèi)部一部分人包括蔣介石、汪精衛(wèi)等人認為北伐結(jié)束,全國統(tǒng)一,應(yīng)該遵照孫中山的遺訓,召開國民會議,實行憲政,而胡漢民則認為現(xiàn)在還是訓政時期,不要召開國民會議。這次爭論的實質(zhì)是胡漢民想以黨指揮槍,保持自己在國民黨內(nèi)的權(quán)威地位,而蔣介石則聯(lián)合之前被胡漢民排擠的汪精衛(wèi)等人以及其他新興勢力,樹立自己的權(quán)威地位。胡漢民公開在《中央日報》表明自己立場,引發(fā)了所謂的“湯山事件”。最終,蔣介石以強硬手段扣押胡漢民,將其軟禁起來。在國民黨各方勢力的爭斗之中,賴璉主持的《中央日報》左右為難,那一段時間他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好不容易才挺了過去。
“湯山事件”之所以對賴璉沒有太多波及,是因為僅僅半年之后,爆發(fā)了日本侵占我國東三省的“九?一八”事變,國民黨將精力放在了應(yīng)付日本人身上。“九?一八”事變之后,國民政府不思抵抗,引起全國人民群情激憤,青年學生一批一批到南京來請愿,國民政府門前戒備森嚴,學生無法沖擊,就把一直為國民黨中央政策辯護、沒有多少戒備的《中央日報》社當作了靶子,賴璉請求軍警保護,又在報館門前堆滿沙包,以防學生沖擊,與請愿學生相持了好多天。有一次,一群從上海來的學生,大喊反對政府不抗日的口號,打破了報館門前的幾副門窗。可就在那天晚上,賴璉在一個朋友家里吃飯,居然遇見了白天領(lǐng)頭去砸報館大門的學生周孝伯,兩人握手言歡。更讓人意外的是,十多年后,周孝伯竟投靠汪精衛(wèi),當了一名漢奸,賴璉在回憶錄里對此連說“意想不到”。
“九?一八”事變之后,又是“一?二八”事變,中國軍隊在上海與日軍作戰(zhàn),日軍開始炮擊南京下關(guān)地區(qū),南京人心惶惶。賴璉每天24小時呆在《中央日報》社里,堅持每天出版報紙不間斷,以期穩(wěn)定人心。淞滬停戰(zhàn)協(xié)議簽訂之后,賴璉辭去《中央日報》社的工作,結(jié)束了自己第三次艱難的辦報生涯。
賴璉最后一次辦報,是在大陸解放后,他在美國生活期間,為了“反共復國”,和一些人辦了華美通訊社和《華美日報》。
總結(jié)賴璉的辦報生涯,并不成功,尤其是在《京報》和《中央日報》期間,他可以說是心力交瘁。但是通過辦報,一方面,他也積累了不少政治資本,另一方面,滿足了他打小就喜歡舞文弄墨的愛好,對他的心理,也是一個滿足。
7
辦學,賴璉自認為是他一生之中最成功的事情,也是他一生之中最愉快的回憶。但客觀來講,賴璉兼任兩所高校的校長,前后時間達六年半之久,雖然不是不學無術(shù),但他也并不是一個教育家,對于教育,他沒有什么特別的思想,他的教育理念就是認真地貫徹國民政府的辦學意圖,使教育服從于政治需要。他自認為的成功,最主要的是在于他保證了學校的穩(wěn)定,維持了一個正常的教學秩序。當然,這種秩序的得來,尤其是在國立西北大學,是建立在他對共產(chǎn)黨身份和有左傾思想的學生的打擊之上的,從他的政治立場看來理所當然,但站在共產(chǎn)黨的立場上來說,卻又是反動的。
前文說過,賴璉之所以來西北辦學,是受國立西北工學院院長李書田的請求、教育部長陳立夫的委派,最初他是來調(diào)解國立西北工學院的內(nèi)部糾紛的。國立西北工學院由北洋工學院、北平大學工學院、東北大學工學院和焦作工學院聯(lián)合組成,由于原北洋工學院院長、現(xiàn)國立西北工學院院長李書田對其他三所學校的師生采取不平等的待遇,引起了那三所學校師生的反對,那三所學校的學生甚至與擁護李書田的原北洋工學院學生發(fā)生了沖突,學校秩序全無,罷課近半年時間。賴璉到來后,雷厲風行,在短時間內(nèi)恢復了正常教學秩序,后來教育部任命他當了院長。
1939年3月,賴璉自重慶來漢中的路上,在廣元附近遇見了前往重慶請愿的原北洋工學院的200多名學生,最終他成功勸說這200多名學生返回城固,把他們暫時安排在龍頭鎮(zhèn)和七星寺,并請教授給他們上課,半年后這些學生全部回到西北工學院本部古路壩上課。隨后他趕到古路壩,召集全體師生開會,做了一番感人肺腑的講話,并宣布次日復課。次日他親自到各班各系督促學生正式上課。當時課堂的桌椅幾乎全在罷課期間損壞了,賴璉便要求除了女生和身體衰弱的學生坐在剩下來的破椅子上之外,其他學生一律站著上課,并限令總務(wù)處在兩周之內(nèi)趕制1000套桌椅,配備所有教室。同時他還下令整頓教職工和學生食堂,對原定要開除的學生,因時值抗日戰(zhàn)爭時期,為免流離失所,決定另行處理,有的繼續(xù)留校學習,有的轉(zhuǎn)其他大學繼續(xù)完成學業(yè),畢業(yè)時由西北工學院發(fā)給畢業(yè)文憑。經(jīng)過實施一系列措施,學生的情緒安定了下來,學?;謴土酥刃颉?/p>
賴璉主持國立西北工學院多年,尤其是前三年,對西北工學院的發(fā)展傾注了心血,逐漸將其建設(shè)成抗戰(zhàn)后方最完備的工科大學。他加強管理、嚴肅考試紀律、擴建校舍,還因陋就簡建立了幾間實驗室;他注重學生書本學習和實踐的結(jié)合,那時從西安到寶雞的隴海鐵路線上,有很多內(nèi)遷的工廠,賴璉和他們聯(lián)系,安排學生暑假到工廠學習;隨著學生人數(shù)的增加,他又在城固縣城邊的七星寺,辦起了一個分校,安排一年級學生和先修班在此上課。
客觀來講,賴璉在國立西北工學院是比較受師生擁護的,以致于三年后,他被任命為西北大學的校長,西北工學院的師生竟不愿意讓他走,后教育部采取了一個折中方案,讓他同時兼任兩所學校的校長。賴璉之所以能得到西北工學院師生的擁護,除過他做了一些有益于西北工學院發(fā)展的事情之外,還有其他幾個原因:首先,他處理的學校里的矛盾,與意識形態(tài)斗爭沒有太大關(guān)系,主要是人事糾紛,比如他剛接手時所面臨的罷課局面,就是合并在一起的北洋工學院和北平大學工學院、東北大學工學院和焦作工學院之間的矛盾所致,而隨著原北洋工學院院長李書田的出走,加之賴璉采取了一系列適當?shù)?、安撫人心的措施,矛盾就化解了;其次是工學院的學生不如文科學生好動,政治熱情不是特別高,大多數(shù)人還是想好好讀書,不想折騰別的,沒有給賴璉的管理帶來什么麻煩,賴璉自然也就和學生之間沒什么太大的矛盾對立;第三,賴璉本身是從美國留學歸來的工學碩士,還是有些學問的,這一點,估計得到了西北工學院學生的認同。賴璉自己在西北工學院,心情也比較愉快。那時后方大學有三個有名的“壩”,一個是成都華西大學的華西壩,一個是重慶中央大學所在的沙坪壩,一個是西北工學院所在的古路壩,有人稱華西壩為天堂,沙坪壩為人間,古路壩為地獄,但在賴璉看來,這純屬無稽之談。古路壩相對華西壩和沙坪壩而言,固然辦學要艱苦一點,但環(huán)境非常之好,這里氣候適宜,鳥語花香,天主教堂和新修的校舍,堅固耐用,更重要的是極少受到戰(zhàn)爭的波及,因此賴璉將其稱之為“世外桃源”。
8
1942年,賴璉兼任西北大學校長,古路壩西北工學院的具體工作由教務(wù)長潘承孝主持,但賴璉并未放棄西北工學院的工作,仍然定點到西北工學院辦公,他將辦公地點和自己的家,安置在了七星寺,這里是西北工學院和西北大學中間的一個地點,方便他往返兩個學校。
賴璉之所以會被任命為西北大學的校長,是因為西北大學那時學潮不斷,加之學校領(lǐng)導之間存在派系斗爭,前兩任校長胡庶華和陳石珍無力應(yīng)付局面,黯然離職而去,一時間,西北大學校長的職務(wù)成為燙手山芋,誰也不肯接,在此情況下,國民政府教育部便要賴璉來整頓秩序。
去西北大學就職那天,賴璉沒坐汽車,也沒坐滑竿,而是騎馬,他自己將其稱之為真正的“走馬上任”。剛一上任,賴璉安撫與打擊兩種手段并用,穩(wěn)定局面。
其一,當天上午,召開全體學生大會,以“安定第一、紀律至上”為口號,要求大家“樹立嚴格的校風,倡導學術(shù)精神,加強讀書空氣,要使西大稱為名符其實的西北最高學府”。下午,他以茶會的方式招待全體教職員,勉勵大家在博望侯張騫的故里,建設(shè)新的文化,又強調(diào)“我愿以學而不厭自勉。我來西大,非教人,乃來領(lǐng)教,非役人,乃役于人。”可以說,賴璉的第一次亮相很成功,讓西大師生對他充滿了期望。
其二,解決西北大學辦學經(jīng)費問題。事實上,這是賴璉來西北大學就任之前就和教育部談好的一個條件。上任之后,他積極清理舊債,整頓學生貸金,保證師生不致于餓著肚子教學和學習,后來每年青黃不接的時候,他都要到當?shù)劂y行借款,保證學校辦學經(jīng)費不間斷。他又將全體校舍粉刷一新,給師生們努力創(chuàng)造一個舒心的工作和學習的環(huán)境。
其三,和左翼學生“約法三章”。來西北大學之前,賴璉就很了解西北大學學生和西北工學院學生的不同之處,工學院的學生除了學習之外,不太關(guān)心時政,而西北大學的學生比較好活動、喜社交、對政治有濃厚的興趣,同時他也清楚共產(chǎn)黨在西北大學的活動也比較多,所以,他采取了相應(yīng)的對策,決心整頓,這一次他利用的是他多年前“清黨”的經(jīng)驗。首先,他做了一個調(diào)查摸底,搞清楚了學生中有一百三十多人有左翼思想;其次,他針對這些學生,做了一個分析,搞清楚了哪些學生曾在北平參加過共產(chǎn)黨所組成的民族解放先鋒隊,哪些學生具有左翼思想,哪些學生又僅僅只是對現(xiàn)狀不滿;第三,他給這些學生寫了一封信,和他們約法三章,要求他們不再干涉學校行政,或再舉行示威或罷課的行為,只要不鬧事,他就能保證他們的安全和讀書的自由。這一招頗為見效,在發(fā)出這封信的當晚,就有幾個比較有名的左翼學生離去,大部分人從此安靜了下來。對于后來還是“不聽話”的學生,賴璉采取了更厲害的一招,即用扣發(fā)畢業(yè)證的辦法,清查學生中的共產(chǎn)黨員和進步青年,又配合漢中國民黨當局,逮捕了幾名有“共黨嫌疑”的學生,將“學潮”扼殺于萌芽狀態(tài)。雖然在回憶錄里賴璉一再辯護他不同意和軍警配合鎮(zhèn)壓學生,但在事實上,他的確和漢中警備司令祝紹周一直保持著密切的聯(lián)系,因此他的辯護顯得比較蒼白。
對于教授們,賴璉的主要措施是安撫,他很清楚文科院校的知識分子,自尊心尤其強烈,稍有不慎即會被觸怒,因此,他總的表現(xiàn)是說話行事皆小心翼翼,教授們的太太之間發(fā)生矛盾,鬧得厲害的時候,他也親自前去調(diào)解,他這時不像是一個校長,更像是一個“居委會大媽”,為調(diào)解鄰居街坊間的口角摩擦苦口婆心。但對于有進步思想的教授,他也多次發(fā)出警告,說批判馬克思的經(jīng)濟學可以,但不允許利用講臺介紹馬列主義和宣傳共產(chǎn)主義。經(jīng)濟學教授季陶達、文學院教授楊慧修等就曾先后收到祝紹周的警告信。文學院院長馬師儒,曾到延安參觀,拜訪過毛澤東,他的延安之行在報紙上披露之后,教育部即密令賴璉,指責馬師儒為共產(chǎn)黨做宣傳,賴璉于是免去了馬師儒文學院院長的職務(wù)。
9
很多人也許會有這么一個印象,即賴璉在西北工學院和西北大學任校長時,好像只是做行政工作,維持秩序,而對兩所學校的學術(shù)研究沒有貢獻。其實不然,實際上,在賴璉當校長期間,西北大學和西北工學院云集了當時一大批名教授,在歷史、地理、地質(zhì)、醫(yī)學、經(jīng)濟學、工程技術(shù)等方面都卓有成就。1943年,賴璉支持創(chuàng)辦了《西北學術(shù)》這本學術(shù)刊物,他在發(fā)刊題詞中稱:“恢復歷史的光榮,創(chuàng)建新興的文化,實為西北大學應(yīng)負之使命,本刊即應(yīng)此神圣使命而產(chǎn)生。專以研究學術(shù),融合東西方文化,發(fā)揚民族精神為主旨?!弊詣?chuàng)刊到次年2月,《西北學術(shù)》共發(fā)行四期,由西北大學出版組出版,全國書店有售,發(fā)表論文41篇,陸懋德、羅章龍、黃文弼等教授的一些重要論文皆發(fā)表于此。
1943年到1944年,西北大學和西北工學院聯(lián)合到新疆進行學術(shù)考察的活動,更是在賴璉的努力之下才得以成行的。那是在1943年,身為國民黨中央委員的賴璉到重慶參加國民黨中央全會,那時抗戰(zhàn)形勢不錯,蔣介石的情緒也很好,在一次會議上鼓勵大家暢所欲言。會場一片沉默,這時賴璉站了出來,談了他在西北和來重慶一路之上所看到的民生疾苦,并繼而談到了現(xiàn)在政治不清明,需要改革弊政。蔣介石聽后非常不高興。散會后,很多人以為賴璉說話肆無忌憚,必將受到制裁。第二天,蔣介石果然單獨召見了賴璉,出乎意料的是,他壓根兒沒有提昨天的事情,而是說賴璉在西北辦學,成績不錯,將來他到西北視察,一定會到賴璉主持的大學去看看,又問賴璉有無困難,如有困難,他一定幫忙,具體事情請賴璉找陳布雷。隨后陳布雷找到賴璉,賴璉趁機提出了他想組織考察團去新疆進行學術(shù)考察的計劃,陳布雷完全贊同,并許諾提供經(jīng)費支持。當晚,賴璉就將考察計劃書交給了陳布雷,幾天后得到了蔣介石的批準?;氐匠枪毯?,賴璉用三個月的時間,組成了兩個考察團,一個是新疆科學考察團,由西北工學院教授潘承孝和余謙帶領(lǐng),一個是新疆歷史地理考察團,由西北大學名教授黃文弼和殷伯熙帶領(lǐng),于1943年夏天趕赴新疆,做了三個多月的考察和研究,回來后提交了很有學術(shù)價值的報告書。黃文弼教授尤其值得一說,1927年到1930年期間,黃文弼曾兩次以學者身份參加瑞典著名地理學家斯文?赫定發(fā)起的中國、瑞典合組西北科學考察團,這次是他第三次去新疆進行考察,重點為教育文化及古跡文物。黃文弼的三次新疆考察,對新疆地區(qū)歷史尤其是高昌史和中亞文明史,以及古代中亞文化交流的研究做出了重要貢獻。
10
客觀評價一下賴璉西北六年的辦學。
1、 他政治立場鮮明,那就是堅決擁護國民黨,有出色的政治手腕和行政能力,是那種處理復雜情況的得力人才,比如他在西北工學院和西北大學處理派系之間的斗爭,手段得當,化解了各派之間的矛盾,他嚴厲打擊學潮,維持了教學秩序,穩(wěn)定了局面。同時,他貫徹了國民政府在西北發(fā)展教育的國家戰(zhàn)略,他主持兩所學校期間,西北工學院畢業(yè)了1500多名學生,西北大學畢業(yè)了800多名學生,為各行各業(yè)輸送了大批人才,對此,賴璉自己最為滿意。
2、 賴璉維持學校的教學秩序,在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對左翼學生和教授的打擊之上的,在國民黨看來,他是一名盡職盡責的好官員,忠實的執(zhí)行了政府的命令,但在共產(chǎn)黨看來,無疑是反動的。
3、 賴璉的辦學是典型的“官員辦學”,他沒有李蒸、李書田、張伯苓、梅貽琦等人那樣獨立的教育思想,也不像他們把個人的印記加入到辦學實踐當中,他所做的,只是執(zhí)行國民政府的命令,協(xié)調(diào)各種矛盾。這種人的好處是當不同理念的人聚在一起,發(fā)生矛盾、辦不成事情的時候,他能把事情辦成,維持一個穩(wěn)定局面;壞處是他沒有留下個人辦學理念和原則,只是一個政府的代言人,當人們對政府不滿的時候,就會把一切責任推到他的頭上。
4、 從歷史發(fā)展的情況來看,當一個政府政局不穩(wěn)、政治混亂之際,往往是出現(xiàn)教育家的時候,因為政局混亂,人心也混亂,沒有為全社會能一致接受的官方教育理念,于是,一些有自己教育理念的人就會大行其道。而當政局穩(wěn)定之后,官方就會形成統(tǒng)一的教育思想,要求各學校照此執(zhí)行就行了,這時得勢的就是賴璉這種執(zhí)行政府意圖得力的行政官員,而那些有自己獨立思想的教育家們便逐漸退出教育舞臺。國民政府自北伐之后,形成了穩(wěn)定的辦學理念和國家戰(zhàn)略,比如將北京、天津等多所高校遷往西北就是其中之一,但這種理念和戰(zhàn)略遭到了一些有自己辦學理念的教育家的抵制,很多人根本不愿意聽政府的話,不斷鼓動復校和把學校遷回到北京和天津,在這種情況下,只有政府官員才會聽話,貫徹政府的辦學理念,這時在政府看來,“官員辦學”才是最可靠的,這也就是賴璉之所以會來西北辦學,以及他走之后,西北大學依然實行“官員辦學”的最重要原因(繼任的劉季洪校長也是一個忠實執(zhí)行政府命令的官員)。實際上,“官員辦學”成功與否,并不取決于他個人,而取決于他所忠誠的政府的好壞,教育戰(zhàn)略決策之優(yōu)劣,教育的后果也很難預(yù)料。賴璉的悲劇在于他忠于的國民黨政府是一個腐敗反動的政府,盡管從個人道德來講,他做到了忠于職守,他所主持的西北工學院和西北大學都做到了堅守在中國的西北,肩負起西北開發(fā)、固我邊疆的使命,但其教育理念的創(chuàng)造性和包容性是有限的。
1945年,賴璉結(jié)束在西北的辦學生涯,回重慶擔任國民政府教育部次長,西北工學院院長職務(wù)由潘承孝接任,西北大學校長職務(wù)由劉季洪接任。賴璉回重慶后,某天陳立夫請他到家里做客,他見到座中有一位說話帶江北口音的中年客人,經(jīng)陳立夫介紹,是中共駐重慶的的代表周恩來,剛從陜北過來。兩人寒暄,周恩來說:“我們在陜北,早已知道你的大名和你所辦的學校?!辟嚟I立刻回答:“我在陜南早已知道你們了。”賴璉后來回憶這次與周恩來的會面,這樣寫道:“我們這樣偶然的對白,不是互相恭維或譏諷,也不是應(yīng)酬交際的門面話,而正是那時一個真實故事的寫照?!?/p>
11
大陸解放之后,賴璉長時間待在美國,辦過報,教過書,但都不是很如意。1953年,他進入聯(lián)合國秘書處工作,任中文組組長,做起了一名國際公務(wù)員,1967年退休,應(yīng)臺北《中國時報》之邀,為國際問題專欄撰稿,1978年定居臺灣,受聘為“總統(tǒng)府”國策顧問,1983年逝世。
對于自己在聯(lián)合國工作這一段經(jīng)歷,賴璉寫有一些回憶文字,其中最有意思的是對一些世界政要的描寫,他用白描的手法寫他們,往往寥寥幾筆,一個人物就生動的浮現(xiàn)出來,甚至還有幾分漫畫的色彩,讀來讓人忍俊不禁。比如他寫美國總統(tǒng)肯尼迪,長得好看而且性感,面色紅潤如同抹了粉一樣,他一出現(xiàn)就引起少女的尖叫,她們大喊:“你是我的夢中情人!”他寫法國總統(tǒng)戴高樂,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長得高,而約旦國王胡笙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長得矮。又寫蘇聯(lián)領(lǐng)導人赫魯曉夫沖英國首相麥克米倫大喊大叫,語速極快,以致于翻譯根本跟不上,麥克米倫則很有紳士派頭,一點火氣都沒有地等赫魯曉夫說完,才面帶笑容,徐徐對赫魯曉夫說:“對不起,我不懂俄文,你剛才所講的,待我看了講稿后才可以慢慢研究?!标P(guān)于麥克米倫,還有一則趣事。某次麥克米倫來參加聯(lián)合國大會,勞斯萊斯英國汽車公司的紐約經(jīng)紀人,立刻給他提供了一輛剛從倫敦運到紐約的新車,以期達到宣傳作用,麥克米倫也得意洋洋地坐著這輛新車趕往聯(lián)合國大廈,誰知在路上,新車突然拋錨,左修右修,還是不能發(fā)動,麥克米倫和司機急得屁股上直冒煙,耽誤了一個多小時,最后還是由英國代表團另外派了一輛車,才把他運到聯(lián)合國大廈。有人就此評論:這是“英帝”倒霉的不祥之兆。
晚年的時候,賴璉患有比較嚴重的高血壓病,但他不能吃藥,一吃藥就嘔吐,后來他在雜志上看到一個治療高血壓的“肌肉運動方法”,照此練習,不想竟治好了高血壓,賴璉得意之余,專門寫了一篇文章,題目就叫《我怎樣治好了高血壓——不服藥物而行肌肉運動的新發(fā)現(xiàn)》。筆者現(xiàn)將其文章中關(guān)于此方法的介紹摘抄如下:
“首須全身松弛而直立,兩手下垂,十指伸張而不可握拳;然后用力使全身緊張,包括頭、頸、胸、背、四肢、雙眼及面部,同時口叫一、二、三、四、五、六后,即將全身松弛。如此一緊一松,反復三回,即告結(jié)束。每日照此方式練習三次,最好每餐之前行之,三次合計不過一分半鐘而已。……惟正在服用降低血壓丸藥者,暫時不可立即停止丸藥,只可逐漸減少,以求兩種治療方法之協(xié)調(diào)和比較?!?/p>
賴璉的親筆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