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浩如煙海的中國古典文學典籍中,《說文解字》獨具一種深沉的美。從許慎到大小徐,再到“說文”成風的清代,比類取象的漢文字在前人的世代努力下越發(fā)顯示出其厚重和親切。透過《說文》,我們不僅可以一窺中華先民的生活風貌和精神世界,了解中華文明在其幼年時期藝術(shù)、宗教、哲學等許多方面的樸素表達,更可以發(fā)現(xiàn)后來者星火相續(xù)傳承文明的不懈努力。本文將以“宀”部為例,管中窺豹,力爭揭示“說文”內(nèi)蘊的冰山一角。
關鍵詞:《說文解字》 許慎 宀部 文化闡釋
《說文解字》是東漢許慎編撰的一部偉大字書,它不僅對研究文字的演變流傳有重大價值,且蘊含著深刻的文化意義。之所以選擇“宀部”作為走進這部大書的門徑,是因為“宀”之一字正在很大層面反映了華夏民族亙古相傳的對宇宙人生的樸素認識,足以管窺我們民族心理中的某些深層內(nèi)涵。
許慎解“宀”曰:“交覆深屋也,象形。”王筠《說文釋例》言其所示“乃一極兩宇兩墻之形也?!睆慕昕脊虐l(fā)掘的遠古房屋復原中不難發(fā)現(xiàn),“宀”所描摹的正是一種圓形尖頂?shù)暮喡窬?。這種房屋是中華先民走出巢穴之后得以安身立命的偉大創(chuàng)造,從此以后雖然房屋的形式開始伴隨著民族的成長而不斷變遷,但是“宀”這一意向卻永遠地存在于我們的民族記憶里,詔示著歸宿和安寧。
在“宀”部字里我們或許可以模糊地看出房屋的發(fā)展概況?!肮胖裎粗袑m室也,就陵阜而居,穴而處”,《墨子·辭過》中的簡略言語印證了“有巢氏”這類遠古記憶的某些可信性?!板?,過也,一曰洞屋”;“宋,居也,從宀從木”,“宕”和“宋”這兩個字隱隱約約透露了先民們最初的生存狀態(tài)——尋穴以寄,結(jié)巢為居。穴居和巢居無疑是粗糙而落后的,但正是在這樣原始的適應自然的姿態(tài)中先民們開始了篳路藍縷的努力以獨立于自然。
“宅,人所托凥也?!备鎰e了最初的蠻荒,遠古先民們開始為自己建筑宅院以抵御風雨野獸。以此為標志,人將自己和動物區(qū)別開來,邁向了以各種各樣房屋和建筑為承載的絢爛的文明歷程。隨著人類社會的進步,房屋除了最基本的安全作用外,開始了功能的分區(qū),建筑藝術(shù)也越發(fā)精湛。“向,北出牖也”、“冟,室之東南隅也”、“宦,室之東北隅也”、“宸,屋宇也”、“寷,大屋也”、“宇,屋邊也”、“寏,周垣也”、“宖,屋邊也”,這些字都顯示出房屋建造的發(fā)達。
房屋在傳統(tǒng)的農(nóng)耕文明中即被視為最起碼的生存材料,亦被當做是衡量一個人或者一個家庭的標尺。因此,“寇”字,《說文》說“暴也,從攴從完?!逼浣鹞膹娜藦年吩阱蚕拢袢艘员┝θ脲矁?nèi),見強取之意。強占他人之“宀”即為“寇”,為人所不齒;“寡,少也,從宀頒。頒,分也。宀分故為少”,看來“宀”是不堪被分的;“災禍”的“災”甲骨文象宀遭火焚,可知在先民的生活中,居所遭毀,乃災禍之由;而相反的,房屋正因其重要性,也被作為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有“宀”有“田”即可稱得上“富”;有“宀”有“貫”(《說文》:貫為貨物)即為“實”,“實,富也”(《說文》);宀內(nèi)有谷即有“容”;有貝有玉即為“寶”。古人毫不吝嗇地將眾多美好的字眼和房屋扯上關系,可見,房屋在先民心目中的地位是非同尋常的,它給予先民無可替代的庇護與恩惠。
房屋在人的生存中的重要性既然如此明顯,由此將其作為階層和地位的象征也理所當然。因此,我們看到在“宀部”里面出現(xiàn)了這些字:“宣,天子宣室也”、“寵,尊居也”、“宗,尊祖廟也”、“宔,宗廟宔祏也”,房屋有了“寬”、“宥”,人亦由此分了高下,房屋不再僅僅區(qū)分人和動物,它開始也將人區(qū)分出三六九等,開始成為一種看得著的卷標顯示出貧賤和高貴。房屋的意義因此又在華夏民族的頭腦里被強化了。
不同于海洋文明的外放和靈動,華夏文明是內(nèi)向而沉穩(wěn)的,這種沉穩(wěn)厚重反映在漢字中就表現(xiàn)在對代表歸宿和安定的“宀”的鐘愛?!耙恕弊帧督鹞木帯罚骸跋笾萌庥谇遥ㄙ蓿┥现巍?,“宀”下有肉方為“宜”;“定”字象步入家門之形;“安”字取“宀”下有女相伴之意;“寧”亦取屋內(nèi)食器(皿)陳肉之象。無所不在的“宀”反復申述著一個概念,那就是有屋方能安寧,方能幸福,方能安居樂業(yè),生生不息。
仔細把握華夏民族的文化脈搏不難發(fā)現(xiàn),對于房屋的珍視實際上是建立在農(nóng)耕文明中對于宗法家族的忠誠和親近上的。《說文》:“家,居也。從宀,豭省聲?!痹凇凹摇钡脑家饬x中“家”就指“居”,《玉篇 宀部》也說:“家,人所居,通曰家?!钡S著文化演進,“家”的文化意義變得更加豐富,增添了諸如“家庭”、“安家”、“內(nèi)部的”等多層意思。內(nèi)涵豐富的“家”,是中華民族興旺不衰的組織依據(jù)和文化密碼,它以“宀”字做頂,向華夏兒女詔示著歸宿和安定,成為無可替代的文化徽章。
從房屋的象出發(fā),中華先民還由此生發(fā)出了對于時空的樸素理解。如“宇”字,許慎解曰:“屋邊也。《易》曰:上棟下宇?!薄坝睢钡脑家饬x不過是屋子的四邊而已,但我們看《莊子 庚桑楚》:“有實而無乎處者,宇也。”郭象注:“宇者,有四方上下,而四方上下未有窮處”,“宇”的內(nèi)涵是被大大的擴展了。再看“宙”字,許慎解曰:“宙,舟與所極覆也,從宀友聲”,實非其原始意義。段玉裁所以注:“宙之本義謂棟,一演之為舟與所極覆,再演之為王古來今,則從宀為天地矣?!薄爸妗敝阜课葜畻澚海鴹澚菏欠课萁ㄖ淖詈蟓h(huán)節(jié)也是其中最重要的部分,是決定房屋能否經(jīng)歷風雨世代相傳的關鍵。在古代,房屋作為一個家庭的最重要財富,不僅為自己提供溫暖還將長久的蔭蔽子孫,從這種綿延不絕的傳承中,華夏民族發(fā)展出了自己對于時間的理解:《莊子 庚桑楚》:“有長而無本者,宙也。”郭象注:“宙者,有古今之長,而古今之長無極?!薄痘茨献?齊俗》:“王古來今謂之宙?!?/p>
從單純的房檐到無窮的空間,從屋頂一椽到無盡的時間,華夏民族以自己的生活為依據(jù)去解讀他們所看到的世界,無疑具有鮮明的文化意義和民族特色。而房屋在這一特色形成中的作用無疑是十分巨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