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梳洗時,滿頭間珠翠。
豈知兩片云,戴卻數(shù)鄉(xiāng)稅!
鄭遨(865—939),字云叟,以字行,滑州白馬(今河南省滑縣)人。少好學(xué),敏于文辭。但應(yīng)進士試,兩舉不第,遂入少室山為道士。后隱居華山,與道士李道殷、羅隱之為友,世稱三高士。唐明宗天成中召拜左拾遺,不赴。后晉高祖天福四年(939)以諫議大夫召,辭疾不起,乃賜號逍遙先生。新、舊《五代史》有傳。其詩有消極避世思想,也有憂時憫民之作。
這首詩一作杜光庭作。杜光庭和鄭遨生活于同一時期,其思想和經(jīng)歷也與鄭遨有許多相同之處,也做過道士,隱居不仕?!度圃姟反嬖娨痪?,詩30首。但有11首詩,一作鄭遨作,其中包括這首《富貴曲》。而在鄭遨僅存的17首詩中,也有10首一作杜光庭(其中《偶題》2首,杜光庭1首,鄭遨1首)這問題就較為復(fù)雜了。不過,從無爭議的鄭遨的7首詩看,他的不滿來自于對上層統(tǒng)治者腐朽生活,同情人民疾苦的思想,并非只表現(xiàn)在《富貴曲》中,還有《傷農(nóng)》《哭張道古》《偶題》之二等,都是這樣的作品。如《傷農(nóng)》:
一粒紅稻飯,幾滴牛頷血。
珊瑚枝下人,銜杯吐不歇。
此詩無論就所諷刺和同情的對象看,還是從運用的表現(xiàn)手法看,都幾乎和《富貴曲》一樣,因此完全可以把它當(dāng)做《富貴曲》的姊妹篇。又如《哭張道古》詩中的“豈使諫臣終屈辱,直疑天道惡忠良”二句,也與《富貴曲》中“豈知兩片云,戴卻數(shù)鄉(xiāng)稅”二句的不平與憤懣極為相近。而在杜光庭的無爭議的作品中則幾乎聽不到這樣的聲音。因此,這首《富貴曲》還是應(yīng)該看作是鄭遨的作品。
《富貴曲》,是唐末一些詩人揭露統(tǒng)治階級奢侈生活常用的題名,此外還用《公子行》《貴公子行》《時世行》等。
這首的開頭兩句似乎是正面寫“美人”的梳妝打扮:她洗梳完畢,滿頭插戴上珍珠、翠玉做的首飾。這里既用了“滿”字,又用了“間”字,初看好像有矛盾,但實際上這兩個字用得很準確?!皾M頭”,是意在強調(diào)所戴頭飾之多,為下文作鋪墊;而“間”,是說首飾是戴在頭發(fā)之間,換言之,首飾與首飾之間還有“發(fā)”相隔。否則,戴的首飾過多,掩蓋了烏發(fā)就不美了。
如果說一、二句的敘寫好似平穩(wěn)的流水的話,那么第三句起便突然起了波瀾——“豈知兩片云,戴卻數(shù)鄉(xiāng)稅!”“云”,是比喻美人的鬢發(fā)?!皟善啤保侵竷蓚€發(fā)髻?!按鲄s”,即戴掉了。詩人用“數(shù)鄉(xiāng)稅”來比況美人“兩片云”上首飾之貴重,實際暗示富貴人家與農(nóng)民繳納租稅之間的關(guān)系,因此深刻地揭示封建社會剝削者與被剝削者階級對立這一根本矛盾。它與杜甫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白居易的“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有異曲同工之妙!但相比之下,鄭詩似乎要比白詩更形象,更生動。此外,晚唐于的《古宴曲》也是諷刺達官貴人奢華生活的。其詩是:
雉扇臺蓬萊,朝車回紫陌。
重門集嘶馬,言宴金張宅。
燕娥奉卮酒,低鬟若無力。
十戶手胼胝,鳳凰釵一只。
高樓齊下視,日照羅衣色,
笑指負薪人,不信生中國。
不難看出,“十戶手胼胝,鳳凰釵一只”二句和“豈知兩片云,戴卻數(shù)鄉(xiāng)稅”有多么相似!但同是要揭示一個主題,于詩用了12句,而鄭詩只用了4句。但是簡短只是表面現(xiàn)象,它的最大特點是以少總多,舉其小以明其大。詩中說“兩片云”,“戴卻數(shù)鄉(xiāng)稅”,那么“滿頭”的“珠翠”,又能“戴卻”多少鄉(xiāng)的租稅呢?詩人用“片”字來形容鬢髻之薄,而鬢髻越薄,上面戴的首飾越少。首飾少,尚且價值“數(shù)鄉(xiāng)稅”,而一頭首飾的價值,不言自明。擴而大之,“美人”頭上的價值如此,那么她身上穿的和足下登的,又價值多少呢?再擴而大之,富貴人家的一個“美人”如此,倘若再有幾個或十幾個,那她們穿戴的價值又該頂多少地區(qū)的租稅呢?因此,詩人說“兩片云”戴卻“數(shù)鄉(xiāng)稅”僅僅是舉其小而已。但舉其小的目的,正是為了讓讀者明其大,從而讓人們認識貴族階級的生活是多么奢靡,而他們的享樂又是建筑在勞動人民的痛苦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