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陳琳在袁紹麾下時,寫檄文討伐曹操,其后卻投入曹操麾下,縱觀東漢時代的思想史,不難發(fā)現(xiàn)這是東漢時期的文人風氣所致,以至于今天看來,陳琳此文就如同南柯夢一樣,夢里說著些只有自己和朋友的話。
關(guān)鍵詞:陳琳 曹操 認同 東漢士人
東漢末年是一個戰(zhàn)亂動蕩的時代,而也正是在這個時段中,知識分子階層掀起了大規(guī)模的反抗,陳琳約算得其中之一吧,他的《為袁紹檄豫州》更是作為其代表作收錄了《文選》。
公元166年是一個重要的年頭,相當多的標志性事件都發(fā)生于此,此時,陳琳已經(jīng)出生。這一年,第一次黨錮之禍發(fā)生了。當時的知識分子越來越不滿世俗權(quán)力對文人的壓迫,在壓迫之下形成了一種相互認同的群體,共同標榜世俗社會不可及的“君子”人格,以此傲視精神世俗,其后,同樣的團體如竹林七賢、建安七子等等有著鮮明旗幟和共同理想的團體也紛紛誕生。這種團體與世俗觀念乃至王侯將相分庭抗禮,天子也感受到了一種來自文化與知識的壓力,而后在竹林七賢那里達到了頂峰。他們與政治無干的態(tài)度讓司馬氏以及麾下的鐘會大為惶恐,最終王戎、山濤當了司馬氏的官,阮籍郁郁而終,嵇康則慘死在鐘會手下。毫無疑問,這種團體給當朝帶來的不僅僅是文化上的惶恐,多半還有政治上的惶恐。
155年,太學生劉陶上疏,將當時的社會問題歸咎于皇帝的閉塞;159年,陳蕃批評朝廷濫用諸侯的權(quán)利,斥責天子蓄養(yǎng)大量宮女,于是,政治機會開始了猛烈的反擊,黨錮之禍開始。然而這次的暴亂卻激起了知識階層更大規(guī)模的反抗,幾年后,知識階層再次以名士為中心形成群體,推出“三君”“八俊”“八顧”等對抗社會的政治權(quán)威,公元169年,朝廷再一次大規(guī)模逮捕鎮(zhèn)壓,虞放、杜密、李膺等百人死在獄中。
166年,馬融去世,襄楷上書。前者作為一個時代的領(lǐng)軍人物,不但繼承了儒家經(jīng)典,兼顧黃老學說,更是為后來的鄭玄、王弼、杜預等做了啟迪,他的去世也便意味著一個時代文化意義上的終結(jié);而后者則鮮明的在正式的官方公文中斷言“文德將衰,教化廢也”,意味著知識分子對政治不屈不撓的批評愈加鮮明。
幼年的陳琳即便是沒有親身經(jīng)歷這一樁樁事件,對此也應該是了解的。而這一場場文人禍亂,最直接的影響便是使得文人放棄了相互認同與標榜,轉(zhuǎn)而進入個人修身寄身山水的時代。夏侯玄、何晏、王弼、鐘會、竹林七賢相繼現(xiàn)身歷史中,玄學時代正式開啟。陳琳則恰恰身處這兩個時代之間,文人集結(jié)抨擊政治的高潮漸漸退去,申屠蟠也已經(jīng)看出戰(zhàn)國末年處士橫議終將導致秦始皇“焚書坑儒”,開始隱于山中,陳琳卒于建安二十二年,文人大規(guī)模集結(jié)反抗朝廷的事件于他而言有著極其重大的意義。
而《為袁紹檄豫州》作于黨錮之禍之后,首要提出的一個問題就是,陳琳的這篇檄文是如同襄楷一樣字字泣血發(fā)自肺腑,還是只為一時口快?
《文選》注:“魏志曰,琳避難冀州,袁本初始典文章,做此檄以告劉備,言曹公失德,不堪依附,宜歸本初也,后紹敗,琳歸曹公,曹公曰,卿昔為本初移書,但可罪狀孤而已,惡惡止其身,何乃上及父祖邪?琳謝罪曰,矢在絃上,不可不發(fā)。曹公愛其才,而不責之。”
琳“歸”曹公,又言“矢在絃上,不可不發(fā)”,實則是說明了陳琳寫此文其實還是潮流使然,因為東漢末年所流行的文人集結(jié)抨擊朝廷的趨勢尚未消散,陳琳也是當年有名才被舉薦的,所以不自覺中還是追隨了這一趨勢,而恰恰這一趨勢又與東漢末年的悲劇息息相關(guān)。東漢士人的道德總為人稱道,而他們的道德又過于狹窄,似乎只注重個人、家庭和朋友,無形中便忽略了社會和國家,同時他們太注重形式的道德,便不能看重實際的效果,而終不能鏟除邪惡的勢力,不幸的是陳琳并沒有能夠避免流弊。
看到《文選》的注釋之后,再反觀全文,對比不可謂不驚心動魄,陳琳對于曹操的抨擊已經(jīng)到達望塵莫及的地步。在陳琳那里,曹操的第一大罪過就是出身不正,祖父是“妖孽”,“傷化虐民”,父親是“乞丐攜養(yǎng)”,“因贓假位”,而他本人則“贅閹遺丑”;第二大罪過是官路不正,乃是“鷹犬之才,爪牙可任”;接下來,其罪行還有侮辱王室、專職朝政、貪殘酷烈、惡待吏士等。文章至此,已經(jīng)不像是討伐,而更像是私人恩怨的咒罵了,而最過分的在于后人虛加附會,竟在此文之上又添諸多語句,不問史實。對此,陳琳一句“矢在絃上,不可不發(fā)”解決問題,曹操則一笑了之。
或許也可以說此文只是陳琳當時為袁紹效命,迫不得已而作,但若對比其后阮籍的《勸進表》便又會發(fā)現(xiàn)似乎不是迫不得已而作。《勸進表》開篇言:“沖等眷眷,實有愚心。以為圣王作制,百代向風,褒德賞功,有自來矣?!逼┭裕骸皼_等不通大體,敢以陳聞?!闭Z氣之平和隱忍可見一斑。而陳琳此文語氣激烈狠毒,能與之媲美的還有駱賓王《討武氏檄》“昔充太宗下陳,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節(jié),穢亂春宮。潛隱先帝之私,陰圖后房之嬖。入門見嫉,蛾眉不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睂Υ耍浜笈氖执笮Γ骸霸紫喟驳檬Т巳?!”而不同的是,陳琳最后到了曹操麾下,駱賓王則就此不知所蹤。
兩相對比,陳琳討伐曹操時擲地有聲的詞句與其后的行為相對比,多多少少也是讓人心里不大舒服的。東漢士人似乎普遍讓人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郭太認同李膺等士大夫,但卻并不愿意入仕,似乎已經(jīng)有了獨立的精神,衣冠儒士把他看做神一樣的人物,就連偶然折了一角的頭巾都能迅速流行開來。然而作為一個名士,他還是需要在影響大眾中獲得聲望。對此,徐稚諷刺郭太是假清高,說:“為我謝郭林宗,大樹將傾,非一繩所維,何為棲棲不遑寧處?”
把人的價值高下系于一種超越世俗禮儀的精神上,試圖以知識階層對文化的壟斷來恢復與政治權(quán)利分庭抗禮的地位——正是這種潮流導致了狹隘的道德觀念。陳琳怒罵曹操,似乎也是在以自己的文采博求一種認同感歸屬感,而當形式改變,自己所謂的“觀念”也變隨之改變,投入曹操麾下,繼續(xù)博求七子的認同,今日看來,也頗類似于文人的南柯一夢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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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中國思想史》,葛兆光,復旦大學出版社,199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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