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春江花月夜》被后人譽為“孤篇蓋全唐”。詩中春、江、花、月、夜組成一個“空間化”的意境,呈現(xiàn)出寥廓、空寂的宇宙世界,具有“詩畫交融”的審美韻味,是中國古典詩歌“空間化”抒情的典范。
關鍵詞:月夜 空間化 抒情
聞一多先生對《春江花月夜》贊不絕口,“更夐絕的宇宙意識!一個更深沉更寥廓更寧靜的境界!在神奇的宇宙面前,作者只有錯愕,沒有憧憬,沒有悲傷?!盵1]“其實,這詩是有憧憬和悲傷的?!盵2] 筆者認為,這種憧憬和悲傷隱秘在“空間化”的抒情之中。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苯统彼B成一片,平靜卻壓抑,這時伴著起起落落的潮水,一輪明月劃過平靜的海面緩緩升起,儼然一幅月夜江潮圖。在這里“江”“潮”“?!薄霸隆彼姆N意象“形成了一種并存共發(fā)的空間張力,一如繪畫中所見”[3]?!颁黉佟笔窃鹿馄戒伋彼尸F(xiàn)出來的光彩,正是這種光彩使江和月不再是孤立的存在,而是呈現(xiàn)出了引人入勝的空間效果?!昂翁幋航瓱o月明”是含有肯定意義的反問,這一問使春天的“?!薄敖薄霸隆睋纹鸬臒o限寥廓的宇宙空間頓生一種淡淡的悲涼。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薄敖鳌崩@“芳甸”表現(xiàn)的是比較壯闊的視覺畫面;“月照花林”呈現(xiàn)了月灑大地時的瞬間寫真;“滟滟隨波”是橫向的視覺掃描;“江流”繞“芳甸”和“月照花林”是垂直方向的視覺投射;縱橫之間構成一個充滿詩意的空間,在這個空間里月光似流霜般灑滿人間,讓人間的一切盡染上了它的顏色?!耙簧本褪窃律沁@種月色讓春江和夜空凝聚成一個巨大的透明晶體,在這個晶體中唯一能看到的是孤月,霎時間月不冷人人自冷。“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泵鎸Υ航鲇^月夜,詩人叩問蒼茫的大地,你在“待何人”,那個人是我嗎?在無人回應的時候,欲要愴然泣下,但見無盡的江水滾滾而來,詩人似乎明白了一個人的一生很短,但代代人生卻很長。詩中已逝的個體生命和長久的歷史時間融為一體,使人產(chǎn)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的感慨,為全詩定下了“哀而不傷”的情感基調(diào)。
在前八句中,詩題中的“春”“江”“花”“月夜”都出現(xiàn)了,已逝的春、無盡的江、冷美的花、孤獨的月、漫長的夜,壯志滿懷的詩人,這些意象的組合本身就是天上和地下、短暫和永恒撐起的宇宙空間,在這個空間里無盡的悲涼和迷惘蛻變成了超越個體生命達到永恒的體驗。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笔浅星皢⒑?,詩人擋開一筆從宇宙和人生的哲思回到“青楓浦”上的愁怨,這不只是詩行的變換,更是思維和空間上的跨越?!罢l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這是蒙太奇的手法,每一個問句都是一個令人悲傷的電影鏡頭,一邊是小舟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垂頭喪氣的緩緩前行,一邊是閨閣中的思婦斜倚在欄桿之上,今夜分隔兩地的他們除了相思只能共享一輪明月?!翱蓱z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臺。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鄙畛恋囊?、孤獨的心需要的是心上人的撫慰,但是可惡的月光卻在樓上來來回回,而且未經(jīng)許可竟闖入閨房之中,爬上了梳妝臺,似乎在譏笑臺上積下的薄薄塵埃,婦人想著日漸憔悴的臉龐心中無端生出了怨恨,想要把刺痛她心的月光趕出自己的房間,但是“卷不去”“拂還來”,怨恨變成了無奈,腿一軟倒在了門檻上,露出了傻傻的微笑。一個個意象為我們呈現(xiàn)的就是這樣一個立體化的空間,這種空間既是閨房內(nèi)外的物理空間,更是一種充滿幽怨的詩意的主客混融的心理空間。
“此時相望不相聞,愿逐月華流照君。”和月光慪氣無奈之后,思婦的心理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她在想,月光既然折騰了我,那么肯定也不會放過你,就讓我也化作那皎白的月光來到你的身邊,把所有的相思都化作一個熱烈的擁抱。這句看似在望月,但是思婦的心早已發(fā)生了空間上的變換,這種變換是“心之所游履攀緣”[4]的結果,故它不是確切的空間,它系于心之感受而存在,具有主觀體驗性?!傍櫻汩L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仰觀天上的鴻雁在自由的飛翔,俯察水中的魚兒也在快樂的游蕩,但是它們跟我又有什么關系呢?我心中的千言萬語誰又能幫我捎給親愛的人兒?“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苯褚沟奈易陂T檻上徹夜難眠,無限的相思又無處寄托,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的夢,夢見咱們家后院的潭水中滿是飄零的花瓣,花落不可惜,可惜的是我的青春在相思的痛苦中慢慢變老??蓱z已是春半,怎么還是看不到你的身影?“閑潭”和“落花”,簡約而不簡單的兩個意象激發(fā)了我們無限的遐思,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一個少婦思夫容顏消悴的畫面?!敖鞔喝ビM,江潭落月復西斜?!睆摹懊髟鹿渤鄙钡健奥湓挛餍薄痹跁r間上一個晚上都快過去了,在空間上月亮已經(jīng)從東起到了西落,而樓中的思婦依舊這樣癡癡的等待,“復”字點出了這位思婦不知道在這樣寂寥的樓閣中渡過了多少個日日夜夜。而原本無盡的蒼穹被西落的明月也壓低了,悲涼和愁苦在這種空間中油然而生。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斜月”“海霧”把視角進一步橫向拉伸,“藏”字里既點出了時間,又拉伸出了月光和海霧融為一體的空間畫面。眼看已經(jīng)是黎明時分,盼了一夜還是沒有盼回來。想到東面臨海的碣石、想到瀟水和湘水,那一定是很遠的地方吧,而你的歸期又在何時?“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lián)u情滿江樹。”這時候詩中的視角又發(fā)生了轉換,撇開思婦,寫廣大游子,這些游子遍布全國,總有誰乘著這美好的月光和妻子團聚吧!沒有情、沒有景,卻滿是團聚的激動和獨守的凄清,滿滿的哀傷里透露出令人欣慰的暖意,全詩除了對宇宙間易逝生命的哲思,還有月下游子歸來情滿人間的宇宙關懷。
二百五十二個字的篇幅,充滿人生哲思的空靈境界,春、江、花、月、夜極富視覺化的意象,形成了“詩畫交融”的審美感受,創(chuàng)造出了超越時間的宇宙人性關懷,是中國古典詩歌“空間化”抒情的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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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計鵬(1988-),男,漢族,陜西長武人,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文藝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