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子建小說《他們的指甲》的意象解讀

摘要：《他們的指甲》發(fā)表于《作家》2012年第5期。文章一如既往地延續(xù)她的溫情主義以及對美好人性的書寫，作品中被賦予人的意義的兩條狗和一群鴨、“他們的指甲”、絳紅色的“簾子”，這一系列似不經(jīng)意又頗具匠心的意象承載著作者對美好人性的深切呼喚。

關(guān)鍵詞： 遲子建 他們的指甲 意象 人性

《他們的指甲》的主人公如雪是歷經(jīng)兩次失敗婚姻的寡婦，她帶著兩條狗、一群鴨，以賣饅頭為業(yè)，平淡地生活在波河這方凈土。然而，采沙船的到來打破了波河的寧靜，也擾亂了如雪的生活。一天，如雪的鴨子丟了一只，她主觀地認(rèn)為被采沙工人當(dāng)成了盤中餐，而采沙工黑臉大漢將錯就錯地賠錢給如雪。直到如雪發(fā)現(xiàn)了真兇——老鷹，隨著誤會的化解，如雪和黑臉大漢的情感序幕徐徐拉開。黑臉大漢因?yàn)榛锿宓膸讉€男人閹割了為非作歹的村主任而獲刑八年，這八年使他失去了性能力，出獄后，為養(yǎng)家糊口，當(dāng)了采沙工來到波河。這樣兩個歷經(jīng)生活不幸的人，擦出的情感火花，并沒有形成燎原之勢，而是漸漸地熄滅，伴隨黑臉大漢的離開，最終化為灰燼，也為他們的人生又涂上了一層濃重的灰色。

一、人化的物象：兩條狗、一群鴨子

遲子建在創(chuàng)作中，人已經(jīng)不是自然的主宰、萬物的靈長，人類與萬物平等相處，親切相待。于是我們在她筆下看到了那些個人命運(yùn)與自然環(huán)境相互依存的底層人民，對河流山川、一草一木都充滿溫馨與愛意。對意象的營造，使得她的小說具有獨(dú)特的思想意蘊(yùn)和審美意識。最早發(fā)現(xiàn)遲子建小說中意象之美的是雷達(dá)先生，他在評論《逝川》時說“世間是否真有‘淚魚’，我不得而知，但這一意象實(shí)在是太美了，太神奇了?！盵1]《他們的指甲》中的動物意象：兩條狗和一群鴨。它們雖然不如“淚魚”那般神奇，卻具有比某些人類更美好的性情。如雪帶白狗去集市賣饅頭，一早一晚帶黑狗趕鴨子，她叫它們大白和二黑。這兩條狗極其“通人氣”，準(zhǔn)確地說，大白和二黑是如雪得力的幫手和忠實(shí)的伙伴。在如雪的生活里，它們和她是平等的，如雪會為狗眼只能看到黑白兩色而為它們叫屈，會因?yàn)樾奶鄞蟀锥诖蟀诪樗嚂r不舍得自己坐上。二黑為如雪下河趕鴨，它能敏銳地發(fā)現(xiàn)鴨子少了，它會在主人受到威脅時奮勇上前，會為保護(hù)鴨子而咬死老鷹。這兩條狗明顯就是如雪的守護(hù)者。

鴨子是這篇小說的線索，它們同樣被賦予了人的特征：它們受到老鷹的傷害后，“那只被老鷹啄傷了翅膀的鴨子滿腹委屈，它嫌二黑來晚了吧，用嘴狠狠地啄它的右前腿，二黑縮著爪，嗚嗚叫著向后退”，而當(dāng)二黑咬死老鷹時，“所有的鴨子都高昂著脖頸，比往日興奮”。如雪硬生生地把它們趕到冰冷的河水里時，“它們帶著一股決絕的姿態(tài)，好像要徹底擺脫它們的主人”，“……可那群鴨子就像起義者，義無反顧，只要返到河心，就像看到囚籠，集體轉(zhuǎn)身，仍然頑強(qiáng)地游向?qū)Π??！兵喨好鎸θ缪┑臍埲毯蜔o情，還之以決絕的背叛與逃亡。接著便出現(xiàn)了讓人心酸的一幕：“如雪眼見著二黑一點(diǎn)點(diǎn)地沉下去，直到那黑頭顱不見了?！弊x到這里讓我想起《北極村童話》中“駿馬般地闖過人流，掠過沙灘，猛虎般下山似地躍近江里”的傻子狗，他們共同的命運(yùn)：葬身江水之中?！爱?dāng)意象在敘述中成為人物的理想和追求，且充盈著一股激昂的生命氣息的時候，它就顯得格外的美麗和莊重了?！盵2]遲子建小說中的動物意象，極富靈性（也可以說是人性），甚至在某種程度上超越人性，但是他們最終都免不了死亡的命運(yùn)，在這里，死去的已不再是單純的生命，而是對美好人性喪失的痛心疾首，給人留下的是酸澀的感動與痛楚，亦是深刻的思考。

遲子建筆下的動物意象已經(jīng)不再是單純的動物，它們承載著作者所要表達(dá)的濃重的思想情感，寄托著作者對生活、對人生的美好期許，亦是對美好人性的呼喚?！白骷业脑竿巧屏济篮玫?，但現(xiàn)實(shí)是冷酷的，她最終無法回避人性中的種種弱點(diǎn)，于是作者巧妙地借助這些充滿靈性的生靈作為褒揚(yáng)美好人性的載體，來增添作品中的人生底色?！盵3]

二、人性善的溫情表達(dá)：“他們的指甲”、“絳紅色的簾子”

遲子建的作品“提供給我們難以得見的溫暖和愛意，那些人性的善良給我們今天日益污濁的工業(yè)文明提供了鮮明的反向參照，讓我們羞愧，并促使我們在奮勇的為生存而打殺拼斗的當(dāng)口能停止?fàn)栍菸以p來做做良心發(fā)現(xiàn)的警醒。”[4]遲子建的小說就是有這種教化的力量，她對人性善的書寫加以溫情的力量，狠狠地扣人心弦。

“指甲”無疑是這篇小說的中心意象，而“他們”是指在如雪生命中走過的三個男人：孟青、李猛、黑臉大漢。作者賦予了如雪悲天憫人的情懷以化解人性中的缺憾，借以溫情的敘述來深化對人性的書寫：她賣的饅頭不使用任何添加劑；首次婚姻中她因?yàn)椴荒茉僭?，為了不耽誤孟家傳宗接代而主動提出離婚；第二次婚姻中她對待繼子如親生，因?yàn)闅⑺雷约赫煞虻膬词质俏闯赡暧忠即髮W(xué)的孩子，怕耽誤了他們前程而放棄告狀。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她擁有這個物欲橫流的時代多少人最應(yīng)具備卻早已失去的美好人性與品格。如雪的性情跟她的名字一樣如雪般地純潔無暇，晶瑩剔透，猶如她做的饅頭一樣無絲毫雜質(zhì)，名副其實(shí)。兩次婚姻都沒能有一個她極其渴望但并不如愿的結(jié)局，如雪沒有怨言，反而擁有博大而寬容的胸襟，她把生命中走過的三個男人的指甲繪成了一副美麗的圖畫：她用黑臉大漢的灰色指甲粘貼成兩只蜻蜓，一只飛在孟青的雪白的指甲花上，一只飛在李猛的粉色的指甲花上，“這兩只灰蜻蜓，帶著薄暮的氣象，迷離，雅致，就像銀河灑下的兩滴水?！边@是如雪心中殘存的美好，普通的指甲，在作者的筆下有自己獨(dú)特的顏色和質(zhì)地，共同構(gòu)成了一幅絕美的意境，這種溫情、美好的力量足以讓人震撼。這三人指甲的顏色猶如如雪人生軌跡的顏色，由最初的白色，到象征幸福甜蜜的桃花般的粉紅色，再到現(xiàn)在的暗灰色，這是對如雪不幸的書寫，也是對在不幸中擁有光輝人性的贊譽(yù)。

黑臉大漢留下的兩個絳紅色的簾子，像是兩團(tuán)永不熄滅的火焰，如火刑般炙烤著如雪，也許這引發(fā)了如雪對婚姻、對人生的思考，她內(nèi)心的折磨與痛苦，從那群被趕下冷水的鴨子身上可見一斑。如雪痛快地哭了一場之后，將二黑葬在黑臉大漢住過的地方，我想，一起葬掉的還有對黑臉大漢的那種微妙的情感，還有她不幸的過往。如雪是不幸的，作者卻賦予了她一顆善待不幸的心。她用黑臉大漢留下的柳條簾子蒸了饅頭，人們都說她的饅頭多了股說不出的清香，我想，這種清香，是如雪般性情的味道。

注釋：

[1]轉(zhuǎn)引自《遲子建文集》第三卷[M].第2頁.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1997.

[2]方守金.北國的精靈——遲子建論[M].第108頁.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2（1）.

[3]單艷紅.遲子建作品動物意象淺析[J].當(dāng)代文壇，2004（1）.

[4]徐坤.雙調(diào)夜行船——九十年代的女性寫作[M].第117頁.山西教育出版社，1999

作者簡介：楊麗榮（1985.10—），女，黑龍江省人，東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中國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專業(yè)2011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