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簡·奧斯丁的《傲慢與偏見》與曹雪芹的《紅樓夢》都是以女性為主角的世界名著。作品以不同的手法和技巧,通過多種女性形象的塑造和刻劃,再現(xiàn)了那個時代的女性意識和社會狀況。剖析了兩部作品中反映女性意識的相同占和不同點,揭示了導(dǎo)致不同的主要原因是社會背景、民族內(nèi)蘊和作家身份的差異所致。
關(guān)鍵詞:《傲慢與偏見》 《紅樓夢》 女性意識 比較
英國著名小說家簡·奧斯丁(Jane Austen,1775~1817)的代表作《傲慢與偏見》和我國清代小說家曹雪芹(1715~1764)的代表作《紅樓夢》是兩部以描寫女性為主角的世界名著。本文試從女性意識表現(xiàn)方式的異同及其成因作一比較解讀。
一、《傲慢與偏見》與《紅樓夢》中女性意識的主要異同
1.《傲慢與偏見》與《紅樓夢》中女性意識的相同點
(1)設(shè)置相互對立的新舊女性
無論是在《傲慢與偏見》還是《紅樓夢》中,兩位大師都分別設(shè)置了兩種不同甚至相互對立的女性形象。
一種是受封建思想毒害極深,順從、認命、喪失獨立人格的“小女人”、“舊女性”。如《傲慢與偏見》中的夏綠蒂、老班奈特夫人、咖苔琳夫人和《紅樓夢》中的賈母、王夫人、王熙鳳、薛寶釵、襲人等。另一種是有思想、有追求、有叛逆意識、努力爭做自己命運的主人的“大女人”、“新女性”。如《傲慢與偏見》中的伊麗莎白、簡和《紅樓夢》中的林黛玉、晴雯等。她們都追求自由、平等、愛情與婚姻,希望擺脫世俗的束縛與壓迫,活出屬于自己的人生。
正是這樣一種對立、對比的人物形象設(shè)計與刻畫,才更有效地提升了作品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力和感染力。
(2)主張“門當(dāng)戶對”的傳統(tǒng)婚姻
《傲慢與偏見》和《紅樓夢》兩部小說都較為全面地描述了傳統(tǒng)的婚姻觀,突出表現(xiàn)在以下“兩種觀點”上。
一是“門當(dāng)戶對”。如《紅樓夢》中賈寶玉與薛寶釵的婚姻并非兩人愛情的結(jié)晶,而是賈家與薛家“門當(dāng)戶對”聯(lián)姻的結(jié)果。林黛玉之所以在與薛寶釵爭奪賈寶玉的戰(zhàn)爭中敗下陣來,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她沒有龐大的家族做后盾?!栋谅c偏見》中咖苔琳夫人拼命想把自己的女兒與達西湊成一對無非也是追求“門當(dāng)戶對”。二是“經(jīng)濟基礎(chǔ)”。這一點在《傲慢與偏見》中尤為明顯。小說開篇第一句就是“凡是有財產(chǎn)的單身漢必定要娶位太太,這已經(jīng)成了一條舉世公認的真理?!盵1]“對于受過良好教育但卻沒有多少財產(chǎn)的青年女子來說,嫁人是唯一的一條體面出路;盡管出嫁不一定會叫人幸福,但總歸是女人最適意的保險箱,能確保她們不致挨凍受饑?!盵2]。奧斯丁將她自己非常喜愛的兩位女性人物——伊麗莎白和簡,分別安排與最富有的男子達西和賓利配對。這說明奧斯丁本人也是贊同“財產(chǎn)是婚姻的基石”這一觀點的?!都t樓夢》全書緊緊圍繞賈、史、王、薛四大“財團”而編織的多種聯(lián)姻,清楚地表明了在中國封建社會中“門第”和“金錢”是促成和維系婚姻的關(guān)鍵要素這一通則。正如恩格斯所指出的:“結(jié)婚乃是一種政治上的行為,乃是一種籍新的聯(lián)姻來加強自己勢力的機會。起決定作用的是家世利益,而絕不是個人的感情。”[3]
(3)宣揚男尊女卑的性別歧視
《紅樓夢》和《傲慢與偏見》盡管誕生于不同的國度,但兩部作品的宏觀背景男權(quán)社會,都宣揚“男尊女卑”的性別歧視。
如《紅樓夢》中,賈府中老少主子幾乎都是一夫多妻。就連賈母都曾罵賈赦“官兒也不好好當(dāng),成天在家跟小老婆喝酒”。[4]寧國府的賈珍不僅與兒媳婦秦可卿不清不白,而且還玩弄尤氏姐妹。丫鬟們的命運更慘。她們失去了人身權(quán)利,而且經(jīng)常為莫須有的“過失”而遭打、被攆或出賣,生不如死,甚至香消玉碎。再如《傲慢與偏見》中,女子幾乎沒有外出工作的機會,還被剝奪繼承父親財產(chǎn)的權(quán)利,也就沒有獨立的經(jīng)濟地位。一個女子想要改變自己生活狀態(tài),唯一方法就是設(shè)法嫁一個有錢的丈夫。女性即使接受教育,充其量也只是為了更好地擔(dān)當(dāng)“花瓶”而吸引男人的目光,為自己覓得一個好歸宿。所以,女子從降生那天起就成了男子的附庸,社會地位低下。
2.《傲慢與偏見》與《紅樓夢》中女性意識的不同點
(1)新舊女性人物性格和情感表達的差異
總體而言,奧斯丁筆下的新女性以性格直爽、情感鮮明為主。如伊麗莎白就是一位性格開朗、幽默善良、堅強勇敢,富有強烈反抗意識的女性形象。她無視舊禮制的壓迫,大膽而勇敢地捍衛(wèi)自己的獨立人格;她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惡,勇敢追求自己的愛情,勇于向陳舊迂腐的權(quán)威挑戰(zhàn)。當(dāng)遇到富家小姐的諷刺和挖苦時,她毫不客氣地反唇相譏。面對達西、彬格萊等富有的青年男子,她沒有顯示出過分的熱情;面對凱瑟琳、伯德夫人等迂腐的上層貴族時,她不卑不亢;面對韋翰、柯林斯等偽君子時,她親疏得體。她自尊、自愛和自強的人格魅力至今還為眾多讀者所贊賞。曹雪芹筆下的新女性以性格懦弱、情感含蓄為主。如林黛玉,雖“有強烈的自尊心和叛逆精神”[5],但是性情溫柔、多愁善感、疑心重重。她一方面一方面渴望自由、幸福的人生,另一方面卻又沒有勇氣沖破瀟湘館的圍墻而甘愿獨守空房、以淚洗面、憂郁而死。
這兩部作品中 “傳統(tǒng)女性”的性格也是有差異的?!都t樓夢》中的傳統(tǒng)女子,從一出生就注定了一生的命運,不需要也不可能通過自己的主觀努力來改變。她們的一生(包括婚姻)都似乎是無法自己選擇的,而是被世俗、被家庭設(shè)定好了的。而《傲慢與偏見》中的傳統(tǒng)女子,特別是年輕、適婚年齡的女性,大多受過教育,有相對獨立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她們的婚姻在一定程度上擁有自主權(quán)。如夏綠蒂與科林斯的婚姻,雖然最終落入了俗套之中,但婚姻選擇時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并非“迫不得已”。這與賈寶玉與薛寶釵在強大的家族勢力高壓下形成的所謂“金玉良緣”相比,在人性的意義上自然是高出一截。
(2)愛情觀與婚姻觀的不同
對于愛情和婚姻的觀點,雖然兩部小說都贊同“門當(dāng)戶對”和“經(jīng)濟基礎(chǔ)”的婚姻,但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宣揚的婚姻觀正好是《傲慢與偏見》作者奧斯丁最不屑的婚姻觀。因為《紅樓夢》中過于看重財產(chǎn)和門第,這與奧斯丁“不支持只看重財產(chǎn)和身份地位的極端思想”大相徑庭。
在女子擇偶自由度、擇偶標(biāo)準(zhǔn)與方式等方面,兩部小說也存在著明顯的差異。在《紅樓夢》中,賈寶玉與薛寶釵的撮合,王熙鳳與賈璉的結(jié)對,元春、迎春、探春和襲人的配婚,全部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結(jié)果。在《傲慢與偏見》中,雖然經(jīng)濟狀況、門第地位等因素對與人們的擇偶有一定的影響,但男女青年都可以依據(jù)自己的情感意愿來做出第一判斷。女性可以拒絕自己不喜歡的男性,也可以主動向男性示好。如伊麗莎白就先后拒絕了柯林斯的求婚和達西的首次求婚;再如簡與彬格萊、利迪婭與韋翰的情感世界中,也都是女方占主動地位的。
我們從《紅樓夢》中看到,“貞”是社會公認的女性價值核心和人品典范,也是男性選擇女性的主要甚至是唯一標(biāo)準(zhǔn)。在女子的才識上,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女子識字多誨淫”。薛寶釵之所以能擊敗林黛玉而一舉成為賈府媳婦的最佳人選,就是因為她不僅貌美如花,而且懂得隱藏自己的學(xué)識與才智,扼制自己的思想與主見,處處以封建禮教來約束自己。面對長輩時乖巧聽話,與同輩相處時謹小慎微,與丫鬟們交往時大方得體。
《紅樓夢》中的擇偶方式主要是單向選擇。女子就像商品一樣,是供男子選擇的,她們在婚姻上幾乎沒有選擇權(quán)。而在《傲慢與偏見》中,奧斯丁主張男女平等,崇尚“美滿的愛情與婚姻是建立在互相愛慕與互相尊重的基礎(chǔ)上的”,男女擇偶應(yīng)該是雙向選擇。正如伊麗莎白和達西,在破釋和消除了重重的誤會和矛盾之后,逐漸發(fā)現(xiàn)彼此的性格、觀念都是那么的相似,學(xué)會和加深了相互理解、相互尊重和彼此信任,最終收獲了甜蜜的愛情與美滿的婚姻。
(2)新女性的結(jié)局和歸宿大相徑庭
在《紅樓夢》和《傲慢與偏見》中,雖然林黛玉和伊麗莎白兩位典型的新女性主人公對愛情的追求都是毅然決然的,也都確信愛情是建立婚姻的基礎(chǔ),但最終的結(jié)局卻差別很大。一個是香消玉損、含恨逝去;一個是找到真愛,喜結(jié)良姻。顯然,曹雪芹的《紅樓夢》是以維護舊女性為主調(diào)的,他認為林黛玉和晴雯等新女性的思想和行為是不合主流意識的,也是封建制度所不容的,必將以悲劇告終。奧斯丁的《傲慢與偏見》以贊美新女性為主基調(diào),她高度贊賞和頌揚以伊麗莎白為代表的新女性,自然以喜劇收場。
二、《傲慢與偏見》與《紅樓夢》女性意識差異的主要原因
《傲慢與偏見》與《紅樓夢》問世的時代相差無幾,卻展現(xiàn)了不同的女性世界和思想意識。造成這種差異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我覺得主要有以下三點:
1.傳統(tǒng)守舊和開放新潮的社會背景差異
《傲慢與偏見》與《紅樓夢》在女性意識上的多種差異,其直接原因主要是當(dāng)時中國和英國不同社會背景的真實反映。
曹雪芹生活的時代恰逢“康乾盛世”(又稱“康雍乾盛世”),正是中國封建社會回光返照、繁華高峰時期。雖然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資本主義萌芽,但仍處于封建制度占主導(dǎo)地位的父權(quán)制社會。思想禁錮和“三從四德”盛行。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被視為天經(jīng)地義、理所當(dāng)然的“規(guī)矩”。自由戀愛和自由婚姻被視為大逆不道。在強大的封建禮教籠罩下,女性失去了自己的思考能力和人身權(quán)利,養(yǎng)成了“服從”、“馴順”的習(xí)慣,當(dāng)然也就喪失了自己獨立的人格。簡·奧斯丁生活的時代正處于資產(chǎn)階級革命之后的社會大變革時期,資本主義思想的蓬勃發(fā)展以及資產(chǎn)階級追求自由和平等的浪潮席卷整個英國。各種新思想、新思潮盛行,女性意識普遍覺醒。這種社會背景為伊麗莎白等“新女性”誕生和成長提供了清新的空氣和肥沃的土壤。
2.封建保守和海洋文明的民族內(nèi)蘊差異
中華民族是一個含蓄內(nèi)斂的民族,女子歷來以“賢良淑德、溫文爾雅、善解人意”為美德。所以,《紅樓夢》中的女性大多收斂自己的真實情感,順從命運的安排,不敢追求自己的幸福。哪怕是具有新女性特點的林黛玉,面對殘酷的封建禮教和強大的家族壓力,沒有勇氣表白和抗?fàn)帲罱K落得相思成疾、命喪黃泉的悲慘結(jié)局。而英國作為一個海洋文明的代表性國家,有著相對比較開放的社會風(fēng)氣。隨著資產(chǎn)階級革命的不斷深化,社會更加開放寬容,女性接受教育和參與社交的機會增多,女性意識逐漸增強。《傲慢與偏見》中的伊麗莎白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她受過一定的教育,具有成熟的人生觀、價值觀,敢想敢為。她勇于追求人格獨立和男女平等,終于收獲了屬于她自己的愛情。
3.女性作家和男性作家的身份和經(jīng)歷差異
簡·奧斯丁出生于英國南部漢普郡史蒂文頓教區(qū)的一名牧師家庭,排行第七。她在舒適和恬靜的家族環(huán)境中快樂地成長,并在父親的親自教授下受到良好的文化教育。她終身未嫁,但對自由的愛情和甜美的婚姻充滿渴望。她是一位洞察人性、敢于挑戰(zhàn)男性文學(xué)創(chuàng)作傳統(tǒng)的女性作家,也是一位女性意識的啟蒙者和先驅(qū)者。她通過作品中的女主人公來表達自己追求平等、自由和幸福的思想和情感。所以她設(shè)計的故事情節(jié)被賦予喜劇色彩。而曹雪芹是一個生長于封建禮教森嚴的大家族中的男性作家,親眼目睹了由繁華走向衰敗,親身經(jīng)歷了生活的巨大落差并飽嘗人生艱辛。看到身邊多位聰明美麗的女子被摧殘而無力改變,這種身世和家境的陰影給他抹上了一道濃重的悲劇色彩。所以,在《紅樓夢》中,曹雪芹一方面對林黛玉等新女性十分憐愛,把她們寫得冰清玉潔、聰明伶俐、溫柔可人,似乎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下凡,另一方面卻又殘酷地給她們安排最為不幸和毀滅的下場??梢哉f,在曹雪芹的心中已經(jīng)認定了,新女性是不適宜在當(dāng)時的社會中誕生和成長的,是注定要經(jīng)受磨難和中途夭折的。這就“體現(xiàn)了曹雪芹根深蒂固的封建傳統(tǒng)觀念”。[6]
曹雪芹和奧斯丁生活的時代雖然早以過去了200多年,但是兩位大師所塑造的新女性人物至今仍鮮活豐滿、呼之欲出,追求男女平等、婚姻美滿的精神至今仍富有現(xiàn)實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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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英]簡·奧斯丁.傲慢與偏見[M]. 王科一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8: 134
[3]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A].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四卷)[C].北京: 人民出版社,1972: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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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趙淑萍.女性主義視野下的中西方婚戀觀[J].江西社會科學(xué),2010,(12):122-125
[6]梁雪.永恒的悲劇美與任情美[J].哈爾濱學(xué)院學(xué)報,2012,33(5):78-81
作者簡介:袁珊珊(1990-),女,西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2009級漢語言文學(xué)專業(yè)學(xué)生,主要從事外國文學(xué)等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