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籠罩下的男女關系模式

摘 要：在素有“權力情結(jié)”的河南作家李佩甫筆下，創(chuàng)作了大量以權力批判為主題的小說，塑造了一批追逐權力的男性人物。在《羊的門》、《城的燈》、《等等靈魂》中分別從農(nóng)村、官場、商場不同的場域記錄了這些男性人物追逐權力的心路歷程。而在這些男性人物背后，總有女性人物來補充、反襯，構成了不同的男女關系，但相同的都是以男性為中心的男女關系。

關鍵詞：《羊的門》 《城的燈》 《等等靈魂》 男女關系

作為河南作家群中的一員，李佩甫熱忱于將其“權力情結(jié)”傾注作品之中并獲得巨大收獲。他塑造了一批渴慕權力的男性人物，他們在追逐權力的過程中大多磨滅了人性，被權力所控制。《羊的門》、《城的燈》、《等等靈魂》分別從不同的場域即農(nóng)村、官場、商場記錄了這些人物追逐權力的種種歷程。這些男性很少受到物質(zhì)的腐蝕，大多在女性面前有所動搖，這些女性或如《羊的門》中甘心作“犧牲”的秀丫，或如《城的燈》中劉漢香式的“圣母”，或如《等等靈魂》中獨立自主的上官云霓。雖然這些男女人物之間的關系不同，但相同的是以男性為中心的男女關系模式。

一、《羊的門》——農(nóng)村——“沉默的羔羊”

《羊的門》無疑是描寫農(nóng)村權力追逐的最集中的體現(xiàn)，作者在這部作品中塑造了一位憑借有“綿羊地”的頑強精神即“忍”和“韌”，秉著“活小”的生存哲學，精明經(jīng)營“人場”，從而贏得呼家堡四十年權力的外圓內(nèi)方的趕羊人呼天成。為了獲得并鞏固權力，呼天成煞是用心。從孫布袋的“臉面”、“窄過道兒”于鳳琴的斗私、小娥的靈魂、徐三妮的斷指、地上新村和地下新村的建立，深諳農(nóng)村血緣關系和道德標準的呼天成一步步破除這些原則的限制，建立起他的處世規(guī)則，這無處不彰顯呼伯的運籌帷幄。從京城元老、省城重要干部、銀行行長、省委黨報領導甚至包括穎平縣縣長呼國慶，充分證明呼伯眼光的高超，從而形成自上到下的人際關系網(wǎng)。正是由于這些，呼伯不僅出色的擔任“牧羊人”的角色，也成功的經(jīng)營“人場”，確保了四十年的權力不動搖。

為了追逐和確保權力在手，不容置疑，為了成為呼家堡說一不二的“神”，呼天成必須確立思想上的權威，而這就集中體現(xiàn)在他與孫布袋、秀丫的關系。為了成為名副其實的“趕羊人”，呼天成放棄了唯一使他成為人的機會——秀丫。

秀丫是呼天成一輩子的遺憾，但也是呼天成成就自己成為神的關鍵人物，秀丫這一“沉默的羔羊”成為呼天成走向“神”的道路上的“無私的祭品”。秀丫是最具“村婦性生存”[1]特征、最能體現(xiàn)“村婦性生存”歷程的代表，秀丫不僅有對呼伯權力的傾倒、沉湎與渴望，更有對呼天成無私的愛。從外地逃荒來的秀丫，被呼天成作為“臉面”送給孫布袋。當呼天成發(fā)現(xiàn)秀丫原來是嫩白鮮艷的“多遍面”，男人們都為之傾心后，他后悔了，并且后悔一輩子。秀丫在呼天成眼中從一件物品變?yōu)橐环N誘惑，秀丫對呼天成懷著一顆報恩、愛慕之心。面對秀丫雪白的胴體，呼天成也受到了挑戰(zhàn)，他也有過要做人的想法，“粉白的肉哇，不是一處在顫，那簡直就是‘叫叫肉’！你動到哪里，它顫到哪里；你摸到哪里，那里就會出現(xiàn)一片驚悸的麻跳。那麻，那涼，那抖，那冷然的抽搐，那閃電般的痙攣，就像是游刀山爬火海一般！”他曾經(jīng)想要放棄支書的權力，來換回男人干的事情。但當聽到那狗叫聲和“沙、沙、沙”的腳步聲后，他又走向了成為“神”的崎嶇的道路上?！吧袷遣荒鼙蛔阶〉?，哪怕被他們捉住一次，你就不再是神了?！贝藭r，秀丫便成為他與孫布袋斗爭之間的工具。在這一泯滅人性的過程中，《易筋經(jīng)》成為發(fā)揮關鍵作用之物。孫布袋暗中獻出的《易筋經(jīng)》不僅消除了呼天成肉體上的疾病，童子功也消磨了作為男性的呼天成與生俱來的權利，他的確成為了消除自身“隱患”的“神”。如此，每當秀丫滿懷欣喜準備投入呼天成懷抱時，呼天成只有一句冷冰冰的“脫”。面對充滿情欲挑逗的裸體，呼天成開始了成為“神”的歷練——練氣功，此時，秀丫不是作為一個人，而是成為了呼天成和孫布袋斗爭的誘餌，作為人性欲望的熔爐出現(xiàn)在呼天成面前。面對秀丫幽怨的詢問，呼天成坦言“你就是我的‘病’”，為了治“病”，這個“病”就是女性對男性的誘惑，就是呼天成人性的“隱患”。最終，當呼天成在孫布袋墳前再一次毫無情感的說“脫”時，他無疑覺得自己勝利了，因為秀丫一直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而孫布袋一輩子也沒有抓住他的把柄，孫布袋成為他變?yōu)椤吧瘛钡摹皫褪帧?，秀丫成為他變?yōu)椤吧瘛钡募榔?。呼天成人性中的情欲轉(zhuǎn)化為絕對的權力統(tǒng)治，他的成功是通過壓抑自我而導致生命異化所實現(xiàn)的。

從物到人，再從人到物，這就是秀丫在呼天成眼中的身份，她每次赤裸的“獻禮”對于她來說不僅是肉體折磨，而且是精神煎熬，她成為呼天成“神性”鑄造的試金石。劉思謙借用王一川書中的“卡里斯馬”[2]這個概念對呼天成這個人物進行命名。她認為卡里斯馬這類人物“無論其是否處于全書的人物結(jié)構中心，無論成功還是失敗，一旦他們和女性人物發(fā)生這樣或那樣的情節(jié)故事時，都無一例外地處于絕對的中心地位，無一例外地處于把女性人物置于他的控制、覆蓋之下，使她為他的神圣性和感召力而膜拜而臣服，心甘情愿地為他‘無私奉獻’為他活為他死?！盵3]在《羊的門》中集中體現(xiàn)在呼天成對秀丫的控制、施虐以及秀丫對呼天成的頂禮膜拜、成為其“神化”的祭禮。

二、《城的燈》——官場——“圣母”

《城的燈》主要描寫了一個農(nóng)村青年馮家昌為了能夠進入“城”之中，為了把幾個兄弟“日弄”進“城”之中，一步步泯滅人性，迷失在權力之中。馮家昌的童年經(jīng)歷無疑是導致他走向爭奪權力的根源，六歲那棵會“跑”的樹、九歲的“驢糞蛋兒”、“謝孝”時的“跪拜”，使他逐漸獨立和自主，父親作為“姑父”的軟弱、鄰居的欺迫、家庭的貧窮，使他從精神上以一個父親的責任要求自己。最終，為了所謂的家庭利益，他放棄了愛情，高舉權利，縱身宦海，迷失自我。馮家昌所代表的是一群“進入物質(zhì)的‘城’”[4]的人，他們從農(nóng)村挺進城市、從無權者占領權力的集中領域即官場的這一過程，就是熄滅了他們自己人性之燈、精神之燈的過程。

在馮家昌成為官場弄浪兒歷程中，不僅有自我的努力，如每天凌晨四點多寫黑板報、成年打掃廁所，也有前輩的指導，如老鄉(xiāng)的絕招，更有女性的支持：劉漢香讓他踏上了部隊之路，東東讓他步步高升。在此，主要分析劉漢香與馮家昌的關系。

作為村支書的女兒，劉漢香不僅擁有美麗的外表、豐厚的物質(zhì)基礎，還有著一顆善良無私的心。所以，面對貧窮、別人都看不起的馮家昌，她才能不計門第、窮富，為之傾心。在馮家昌當兵之前，她付出了作為少女的純情，她悄悄為馮家昌準備新鞋，她與馮家昌私定終身、奉獻自己；在馮家昌當兵之后，她付出了作為妻子的無私，她與父親決裂只為愛情，只身一人在毫無婚禮的情況下來到馮家伺候一家老小，日夜操勞在她的臉上、手上刻下痕跡，但她任勞任怨只為能夠改善馮家生活；直到馮家昌結(jié)婚的消息傳來，她還在張羅馮家的新房；面對一個已經(jīng)被城市、權力、官場異化的馮家昌，她并沒有按照侯秘書的意愿毀了他的前程，相反她理解他。她從一而終，作為人的愛情不能善始善終，她轉(zhuǎn)而化身為上梁村的“圣人”，帶領全村人走向致富之路、進城之路，此時她已全無一個人的性情，只剩下“圣人”的無私奉獻，甚至到臨死前，還發(fā)出“救救孩子”這一呼聲，在她心中，全無自我。

對于在農(nóng)村的淳樸的馮家昌，劉漢香是他的“女神”，是他的愛，是他重獲希望的動力；在進入部隊的人性已經(jīng)開始異化的馮家昌眼中，劉漢香是他心中的虧欠，他不能給她幸福卻留給她希望；在“插上小旗”后，劉漢香成為馮家昌擁有更大權力的“絆腳石”，他對她充滿敵意；在香姑香消玉殞后，馮家昌只能憑借酒力恢復一絲人性，跪倒在香姑墳前，接受心靈的責罰。在遭到馮家昌的遺棄后，她由一個心中充滿愛意、天真爛漫的女子變?yōu)殂郎缗砸庾R、人性意識的“圣母”。對于馮家昌和整個上梁村，劉漢香是一位“圣母”的化身，她無私奉獻、以德報怨、勤勞能干、甘愿犧牲。她是一個符號，一個他者成功的階梯，一展挺入精神之‘城’的不滅的燈。

三、《等等靈魂》——商場——新女性

《等等靈魂》是李佩甫權力主題由官場轉(zhuǎn)移至商場的轉(zhuǎn)型之作，這部作品描述了一個部隊轉(zhuǎn)業(yè)軍人在如戰(zhàn)場一般的商場中的一波三折。面對偷情的妻子，他毅然決然與之離婚，在懷有報復心理的前提下他轉(zhuǎn)入商場的經(jīng)營。在經(jīng)營商場的過程中，他與兩位商?！靶；ā狈謩e產(chǎn)生情感糾葛，而這也伴隨著商場經(jīng)營的成功與失敗，其人格的變異與墮落。在剛剛接受瀕臨倒閉的國營商場時，任秋風斗志昂揚，在商校三朵校花的幫助下，“金色陽光”成為“全國第一”，但他未能總結(jié)經(jīng)驗與教訓，反而變得急功近利、盲目擴大經(jīng)營，最終導致破產(chǎn)。

他由成功走向失敗的過程，伴隨著他人格變異的過程，是他由“人”變?yōu)椤按蟆?、“太”的過程，也反映在他與上官云霓和江雪的關系上。他與上官云霓的結(jié)合，是他獲得成功的見證；他與江雪的婚外情，是他人格發(fā)生變異的表現(xiàn)；他與江雪關系的破裂，是他走向失敗的預兆。

毫無疑問，上官云霓是“金色陽光”的功臣之首。她崇拜任秋風的能力、魄力，為之傾心，她勇敢的面對愛情，毅然與任秋風結(jié)合。當發(fā)現(xiàn)任秋風與江雪私情后，她雖心痛不已，但果斷與之離婚。面對瀕臨破產(chǎn)的任秋風，她想要幫助，但愛莫能助，并為之惋惜。上官云霓在與任秋風相識、相知、相戀、相別過程中，都保持著清醒、客觀的態(tài)度，因此，她明白怎樣正確處理與任秋風的關系，她是一個救贖靈魂的獨立自主的新女性。任秋風與江雪的關系也貫穿著整部作品，江雪是作為一個與上官云霓反面的人物，即一個墮落的靈魂。她聰明、有魄力，但卻心胸狹隘、爭強好勝。在處理與人秋風的關系時，她不僅考慮情感，更注重金錢、物質(zhì)，在任秋風風華正茂時，她與之結(jié)合，在任秋風瀕臨破產(chǎn)時，她果斷棄之。她有獨立的思想，但卻是一個墮落、變異的靈魂，也是一個“新”女性。

在與三個女人即苗青青、上官云霓、江雪的交往中，充分顯示了任秋風靈魂變異的過程。當他毫不顧多年情感將發(fā)生婚外情的妻子拋棄時已經(jīng)顯示其人性的冷血的一面；當他與上官云霓相戀并結(jié)合即喚回了人性善的一面；當他不顧懷孕妻子與江雪發(fā)生婚外情重蹈苗輕輕覆轍時，他人性惡的一面就再次揭開并逐步擴大。偷情的苗青青對于從部隊轉(zhuǎn)業(yè)的他來說，是一件不忠貞即可拋棄的物品；年輕貌美、聰明能干的上官云霓對于處于事業(yè)沒好開端的他來說，是一件不可多得尤物；富有誘惑力、挑戰(zhàn)性的江雪對于妻子懷孕的他來說，是一個發(fā)泄欲望的替代品。但在與他決裂后，上官云霓并沒有深陷情感糾葛，而是更加獨立自主的活著，江雪獲取了大量財富成為聲名顯赫的女企業(yè)家。

《羊的門》、《城的燈》、《等等靈魂》三部作品中，分別展示了在農(nóng)村、官場、商場不同場域下男性追逐權力的心路歷程。這些男性在緊追權力的過程就是他們?nèi)诵糟郎?、道德淪喪的過程，他們獲得了權力，卻丟失了作為人最起碼得人性，而這墮落就集中反映在與女性的關系中。李佩甫總是在男人背后設置一個善良、美麗的女性，女性總是愿意為男性付出一切，男性會從這些女性身上攫取一切所需要的東西，而男性總會為了權力而拋棄女性。

《羊的門》、《城的燈》、《等等靈魂》分別描述了不同的男女關系，《羊的門》中的秀丫是呼天成“神化”過程中“沉默的羔羊”、“無私的獻禮”，她愿意為呼天成割舍一切，甚至是親生女兒的清白，她是盲目的；《城的燈》中的劉漢香是馮家昌進入仕途的墊腳石，當她發(fā)現(xiàn)馮家昌的背叛后，轉(zhuǎn)而成為村民的“圣母”，在愛情之外她發(fā)現(xiàn)了另一片需要她的土地；《等等靈魂》中上官云霓是任秋風事業(yè)達到高峰的功臣，但當她發(fā)現(xiàn)任秋風的不忠之后，果斷與之分手，有著獨立、自主思想的她遨游在另一片高空中。這三部作品，記錄了李佩甫作品中女性從沉默、無私的“獻禮”、懷有博愛胸懷的“圣母”到獨立自主的“新女性”形象的變遷。雖然具體的男女關系不同，，但總是以男性追逐權力為中心的男女關系模式（前文已經(jīng)分析），即“卡里斯馬型”人物與女性的關系。

參考文獻:

[1]李伯勇.“村婦性生存”的全息裸示——《羊的門》閱讀筆記[J].小說評論.

[2]王一川.中國現(xiàn)代卡里斯馬典型——二十世紀小說人物的修辭論闡釋.云南人民出版社，1995年7月版.

[3]劉思謙.卡里斯馬型人物與女性——《羊的門》及其他[J].當代作家評論 ，2000（3）.

[4]周百義，秦文仲.李佩甫用激情點燃“城市之燈”——關于長篇小說<城的燈>與作者的對話[N].人民日報(海外版)文藝副刊.2003-04-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