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項羽一生是是非非,司馬遷對其且愛且恨,貴族出身和國仇家恨注定他悲劇的命運,然項羽卻不是“楚漢之爭”的失敗者,實為一名意氣風發(fā)、俠骨柔腸、詩劍逍遙、欲與美人浪跡天涯的“西楚霸王”。
關鍵詞:項羽 是非 成敗 愛恨
說不完的楚漢戰(zhàn)爭,道不盡的劉邦項羽,雖說成王敗寇,可誰曾稱王,誰又為寇?世人盡道劉邦英武神斷,可又有幾人真解項羽心中的那一把“奈若何”的心酸淚。
一、是是非非說項羽
《史記·項羽本紀》:“項籍者,……其季父項梁,梁父即楚將項燕,為秦將王翦所戮者也。項氏世世為楚將……”這里交代兩件事情,一項羽出身貴族,二項氏與秦王朝有國仇家恨。此二者直接影響了項羽一生。
項羽出身貴族,使他的性格中固有的存在著不同于草根英雄的特征,這些成就了他,也贅垮了他。出身高貴,使項羽時刻看重項家至高無尚的家風和不容侵犯的個人尊嚴,并滋生一種內在的道德標準和實現(xiàn)自我的價值理想。誅殺劉邦,天下一統(tǒng),在項羽看來,只不過是具體而微的事件和有待完成的目標;維護項家貴族地位和實現(xiàn)與證明個人的價值與尊嚴,才是項羽心中永恒的信念。項羽不是一位老謀深算的政治家,不是一位精于兵法的軍事家,骨子里卻是一位意氣風發(fā)、俠骨柔腸、詩劍逍遙、欲與美人浪跡天涯的英雄形象。
先說項羽殺宋義之事。當項梁至定陶,再破秦軍,此時項羽又斬殺了李由,項梁便“益輕秦,有驕色?!彼瘟x勸諫,項梁不聽。此時,項羽便對宋義埋下了不滿的種子。巨鹿之戰(zhàn)前夕,齊使者高陵君向楚懷王講述了宋義曾勸諫項梁而不得之事,使得楚懷王重新啟用宋義為上將軍,而命項羽為魯公,為次將,此舉客觀上加深了項羽對宋義的不滿。軍隊行至安陽,項羽與宋義產生了分歧,其實,是戰(zhàn)是觀,在當時的情境下都無法衡量利弊,雖然最終項羽大勝于巨鹿,但卻不能就此認定宋義的想法是錯誤的,如果參加巨鹿之戰(zhàn)的并非項羽,那么結果未必一如今日所見。所以,項羽入賬殺宋義,大部分因素在于項羽對其個人的仇恨與憎惡,一出于宋義對項梁的忤逆與肆憚,二出于因項梁之事,其位居于項羽之上,再加之宋義對項羽的過分壓制和傲慢的態(tài)度,這些都有逆于項羽的高貴氣質和道德底線。至于項羽所做的一番軍事論斷,很大程度上是欲殺宋義的說辭,只是恰好符合當時的軍情,再結合項羽的英武,雖戰(zhàn),亦勝。由此,宋義的死也竟成了自然。
鴻門一宴,人人皆嘆項羽為何不殺了劉邦,乃至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對于鴻門宴上是否殺得了劉邦,韓兆琦先生有精彩的論斷:首先,項羽雖有四十萬人,劉邦也有十萬人,還不到“十則圍之”的程度;其次,關中地區(qū)是劉邦有了基礎的地方,極得民心擁護,唯恐劉邦不當關中王;第三,項羽先是殺了二十萬關中弟子而后進入這個地區(qū)的,這個地區(qū)的所有人都是項羽不共戴天的仇敵;第四,各路諸侯都知道楚懷王當初的約定“先入關中者為關中王”,如果項羽不僅不讓劉邦當關中王,還要將劉邦殺死,這就要在各路諸侯的面前失信,甚至在自己的地區(qū),自己部下的軍民中喪失人心,他的失敗就會更快。另外,在鴻門宴上殺掉輕裝簡從前來謝罪的劉邦,這不僅情理上講不通,更不符合項羽的道德標準和英雄主義,他的貴氣驅使他欲與劉邦來一場英雄的對決,而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之舉。所以鴻門宴上他不理會范增,反而對樊噲贊賞有加。難道項羽不想除掉劉邦嗎?只是他不想也不愿在此時此景做出此等下流之事。其實鴻門宴在項羽的心中本就是一次平常的宴席,他所要得到的只是劉邦對他的尊重與俯首,滿足他貴族內心的需求;更或許鴻門一宴本不存在,只是司馬遷想借助文學的想象和筆法來烘托出他心目中的理想人物。所以,鴻門宴上不殺劉邦,乃是項羽明智之舉,更能凸顯出一位閃耀君子光輝的英雄俊杰。
然項羽對貴族的威嚴和理想的個人價值追求終究不能在爾虞我詐、烽火連天的戰(zhàn)爭中實現(xiàn)。楚漢兩軍在廣武相持數月,面對“丁壯苦軍旅,老弱疲轉漕”的現(xiàn)狀,項羽對劉邦說:“天下匈匈數歲者,徒以吾兩人耳,愿與漢王挑戰(zhàn),決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為也?!边@是多么天真的想法!由此也證明鴻門宴上項羽本沒想殺掉劉邦,只要劉邦俯首稱臣,何時項羽都會放過他。只是戰(zhàn)爭非同兒戲,項羽志不在一統(tǒng)天下,而劉邦卻并非如此。其次,鴻溝之盟,再一次證明了項羽的幼稚。在以智馭天下的政權爭奪里,即便不是劉邦,項羽也未必就會坐穩(wěn)“西楚霸王”的位置,他終究沒有跳出個人君子般的烏托邦。垓下之圍的速度似乎來得太過猛烈,還來不及讓項羽思考如何面對苦楚的現(xiàn)實,便匆匆突圍行至烏江,至死仍不解為何淪落至此,卻還仰天長嘯“天之亡我”!不得不為之悲哀。
楚國被秦國所滅,項羽祖父項燕被秦將王翦所殺,這構成了項羽如此的第二個重要因素。國仇家恨使項羽完全站到秦王朝的對立面,包括巨鹿之戰(zhàn),項羽殺宋義救趙,也摻雜了許多殺秦報仇的情緒,這構成了項羽殲滅秦軍,推翻暴秦統(tǒng)治的原動力?;趯η赝醭某鹨?,新安坑二十萬秦卒,屠燒咸陽便有章可循。不能說項羽這些魯莽、殘暴的舉措是正確的,但是終歸出于國仇家恨的理由,可以給予些許的理解。包括“西楚霸王”的名號也可看出項羽對秦朝的排斥與避諱,鴻門宴后,項羽一統(tǒng)天下,分封各路諸侯,“自立為西楚霸王,王九郡,都彭城?!彼麤]有像秦始皇一樣稱為“皇帝”,是有意一改秦王朝殘暴的統(tǒng)治,掃卻百姓心目中皇帝的陰影,重建一個祥和的王道世界。至此,項羽國仇已報、家恨已雪,個人價值得以實現(xiàn),此刻他獨愿百姓和樂,遠離兵戎之害,所以才會天真的以為與劉邦個人決斗便可了結戰(zhàn)爭的局面,殊不知最終落得了個“天亡”悲嘆、烏江自刎!他的騅馬,他的虞姬,終究沒能與他詩劍逍遙,浪跡天涯。
二、勿以成敗定項羽
《史記·項羽本紀》記述了項羽起于吳中亡于烏江的全過程,這并非是在交待一代英雄的隕落,司馬遷將項羽置于本紀,并居漢高祖劉邦本紀之前,顯然是將其作為一代帝王看待。在司馬遷筆下,項羽與其他帝王一樣,功高蓋世,名垂千古,有過之而無不及。
每每談及劉邦項羽,都會慣性的認為項羽敗給了劉邦,這不假。然而,我們時常忽略了一段歷史,就是從巨鹿之戰(zhàn)到定都彭城。這段歷史雖然時間短暫,但卻是“政從羽出”,也正是因這段歷史的存在,項羽才沒有失敗,而常說的“楚漢戰(zhàn)爭”也不可等同于劉邦項羽爭斗的全部內容。
項羽殺宋義后,大權在握;巨鹿之戰(zhàn)后,威震諸侯;鴻門宴上劉邦俯首,殺子嬰、燒咸陽,天下已定,分封諸侯,而后自立為西楚霸王,王九郡,都彭城,顯然一派一統(tǒng)天下的景象。司馬遷說:“夫秦失其政……然羽非有尺寸,乘執(zhí)起隴畝之中,三年,遂將五諸侯滅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號為‘霸王’位雖不終,近古以來未嘗有也?!庇纱耍椨鹨呀浲瓿闪艘淮弁醯拈_國之舉,亦行帝王之事,雖說放逐義帝實為不義之舉,但論功過,項羽也算得上實至名歸。從項羽到劉邦的更替,應當看成是一個未成熟政權被一個成熟政權代替的過程,而非簡單的敗與成。所以將項羽列為本紀并不是單純的出于司馬氏的偏愛,只不過霸王的天下成也項羽,敗也項羽;而劉邦的天下成為高祖,敗為子孫;就像秦朝亡于秦二世,而不能說亡于項羽一樣。所以將項羽說成是楚漢戰(zhàn)爭中的失敗者,未免有失公允。
三、愛恨交織悼項羽
《項羽本紀》中,司馬遷無疑是偏愛項羽的,幾乎屏蔽了對項羽正面的批判和揭露。然歷史的真實終究隱瞞不了人物的缺陷,并且司馬氏秉承“實錄”的原則,仍細微的透露出項羽致命的缺點。這些缺點看似微不足道,卻恰恰成為其悲劇結局的根本原因。
“項籍少時,學書不成,去學劍,又不成。項梁怒之。籍曰:‘書足以記明姓而已。劍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谑琼椓耗私唐浔?,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學?!弊掷镄虚g批評了項羽自幼空懷大志,凡事不肯虛心鉆研,以致后來的項羽竟逞匹夫之勇,軍事上天真,政治上幼稚,欲以力爭天下而不得。然在描述巨鹿之戰(zhàn)、彭城之戰(zhàn)時,司馬氏傾其筆墨,大肆渲染項羽軍事才能和神武形象。項羽在新安殘忍地坑秦降卒二十萬,又能夠在鴻門宴上大度地做出不殺劉邦明智之舉。項羽雖然殲滅了秦朝的軍隊,推翻了秦朝的統(tǒng)治,但卻殺秦降王子嬰,燒秦宮室,擄掠財寶婦女,又心懷思欲東歸……這些與那個恨暴政,揚言“彼可取而代也”的少年是何等的迥異。分封諸侯,可看出其戰(zhàn)略意義,但又凸顯任人唯親的偏狹;功高蓋世,雖可稱王,但放逐義帝,出不義之舉。等到反項大軍接連而起,項羽更顯軍事無能,用人無察,只憑一己勇武苦苦掙扎,終抵不過萬人倒戈。垓下之圍,烏江自刎之事且不論存在與否,司馬遷無非是用來渲染項羽英雄的悲壯形象。錢鐘書《管錐編》引清代周亮工的話說:“垓下是何時?虞姬死而子弟散,匹馬逃亡,身迷大澤,亦何瑕更作詩歌?即有作,亦誰聞之,而誰記之歟?吾謂此數語者,無論事之有無,應是太史公筆補造化,代為傳神?!奔词沟剿?,司馬遷仍舊對項羽矛盾地觀照著,先寫項羽因指路人陷害,身陷大澤,可見其統(tǒng)治并非得民心;而后又記烏江亭長欲渡救項羽,反襯其在死前那些令人為之動容的悲慨言論;又寫魯地忠誠拒降,用這些為項羽做最后的正名。就在《項羽本紀》后,司馬遷還將項羽與舜聯(lián)系在一起,可在充分贊揚的同時又流露出無限憾惜之情,那種愛恨交織的無奈也許只有太史公自己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