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蘇軾自古以來被認為是豪放詞的開創(chuàng)者,然而也有觀點認為蘇詞與其說是“開創(chuàng)”,不如說是“復古”。本文通過比較蘇詞與中唐文人詞的異同,來詳細分析蘇詞的“復古”意味,從而對蘇軾豪放詞有一個更為深入的認識。
關鍵詞:詞;蘇軾;中唐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05-0175-01
一、前言
詞上承古樂府,發(fā)展于唐五代,成熟于宋代。文人“倚聲填詞”,是從中唐開始的。劉禹錫、白居易、張志和、韋應物、王建等都為我們留下了一些清麗質樸的詞作,雖然尚處詞的發(fā)展初期,但依然不失其獨特的藝術魅力。
經過晚唐五代及宋初一批詞人的努力,詞逐漸確立了以“婉約”為正宗的風貌。然而蘇軾的出現(xiàn),在詞界刮起了一陣革新的旋風。其詞“無事不可入、無意不可言”,尤其以《江城子·密州出獵》為代表的豪放詞一反柳七郎式的婉約詞,極大擴展了詞的書寫范圍。然而就其開創(chuàng)豪放派這一點,劉熙載《藝概·詞曲概》中卻說:“太白《憶秦娥》,聲情悲壯;晚唐五代,惟趨婉麗;至東坡始能復古。后世論詞者或轉以東坡為變調,不知晚唐五代乃變調也?!痹鴹椙f先生也在《三蘇全書·導言》中說:“詞的發(fā)展經歷了三個階段,走了一個‘之’字路,來了一個否定之否定?!?確實,在中唐文人詞中,詞的表達領域是比較廣泛的,并未局限于兒女情長;且詞風十分清麗質樸,帶有濃厚的民歌風味。與晚唐宋初詞相比,蘇詞顯然更加接近詞的本初面貌。本文將中唐文人劉禹錫、白居易、韋應物等的詞作與蘇詞作以對比,分析“復古”之說的緣由,并對這一說法作以適當補充。
二、質樸清麗的民間色彩
“中唐文人俗詞多取調于民間,并繼承源自樂府傳統(tǒng)的‘本題寫本事’,帶有原題賦詠的泛化傾向?!笨v觀中唐清麗短小的文人詞作,這種帶有民間色彩的原始質樸是廣泛存在的;而《東坡樂府》中繼承這一特點的詞作亦不占少數(shù)。蘇軾對中唐文人詞民間色彩的復古具體表現(xiàn)在對鄉(xiāng)村民風的描寫方面。
中唐文人詞中存在很多對鄉(xiāng)村民風民俗的描寫,“山上層層桃李花,云間煙火是人家。銀釧金釵來負水,長刀短笠去燒畬?!保▌⒂礤a《竹枝詞》其八)描寫了春日里農民勞作的忙碌場面?!皸盍嗲嘟?,聞郎江上踏歌聲。”(劉禹錫《竹枝詞二首》其一)描寫了民間踏歌的風俗?!俺蜕浇甓?,巴人能唱本鄉(xiāng)歌。今朝北客思歸去,回入紇那披綠羅?!保▌⒂礤a《竹枝詞二首》其二)生動展現(xiàn)了地方風土,“而能得六朝民歌之真諦”。這些詞作不但將農民入詞,而且生動地描寫了鄉(xiāng)村風物,展現(xiàn)了質樸歡快的民風民俗。
詞發(fā)展至宋代,城市經濟繁榮,市民階層擴大,詞人大多描寫城市市井生活,已極少有將鄉(xiāng)村、民風民俗入詞的現(xiàn)象。而蘇軾在這一點上明顯有向鄉(xiāng)村回歸的表現(xiàn),許多描寫民風民情的詞作都有濃厚的鄉(xiāng)土氣息,一反城市繁華香艷的色彩。如《浣溪沙》五首,描寫了途經鄉(xiāng)村的所見所聞,展現(xiàn)了農民質樸純真的鄉(xiāng)村生活,質樸明快。
蘇軾在這一點上依然是有承于歐陽修的?!稘O家傲》等詞作生動形象地塑造了采蓮女的形象,表現(xiàn)出豐富多彩的鄉(xiāng)村生活。歐蘇的這些鄉(xiāng)村詞作在晚唐宋初詞中是比較罕見的,而蘇軾對鄉(xiāng)村生活的描寫及民風民俗的展現(xiàn)與歐陽修相比題材更加廣泛,且數(shù)目更多,不得不說這是他對中唐文人詞民間色彩的復古方面十分重要的體現(xiàn)。
三、填詞酬唱贈答的愛好
“中唐時期,詩壇上酬唱贈答之風頗為興盛,受此影響,中唐文人填詞唱和也蔚然成風?!眲⒂礤a與白居易的《楊柳枝詞》《憶江南》、張氏兄弟的《漁父》等,都是唱和酬答的佳作。
這一填詞酬唱贈答的現(xiàn)象在晚唐五代及宋初是比較罕見的,只有歐陽修《朝中措·送劉仲原甫出守維揚》、晏殊《山亭柳·贈歌者》,張先《漁家傲·和程公辟贈別》等鮮有的幾篇。然而翻開《東坡樂府》,卻發(fā)現(xiàn)酬唱贈答的詞作比比皆是,幾乎占了大半部分:《臨江仙·送錢穆又》《鵲橋仙·七夕送陳令舉》《八聲甘州·寄參寥子》《江城子·湖上與張先同賦》《虞美人·有美堂贈述古》《何滿子·湖州作,寄益守馮當世》《更漏子·送孫巨源》等等,而寄贈子由的詞更是不勝枚舉。這種唱和酬答的方式也反映出蘇軾“以詩為詞”的主張,與中唐時期未從詩中嚴格分化出來的詞作表現(xiàn)出相似的特點。
四、詞境的廣闊
正如劉熙載所說,詞在中唐初興的時候,所表達的內容是比較廣闊的,并未僅僅局限于兒女情長。
在詠史懷古方面,有劉禹錫《瀟湘神》二首,詞詠湘妃故事;竇弘余《廣謫仙怨》記詠唐玄宗與楊貴妃的凄美愛情,既有微諷,又有惋傷。在邊塞詞方面,有韋應物《調笑令》,詠物同時寫景,氣象曠大,風格質樸;戴叔倫《轉應曲》表達了戍卒長期戎邊生活的愁怨。在閨怨方面,有白居易《長相思》二首,表現(xiàn)出閨婦對夫君纏綿悱惻的相思之苦。
同時,中唐文人詞并非晚唐五代的“代言體”,而經常在詞中慨嘆身世,抒發(fā)情懷。如張志和《漁父》,在風景描寫的背后,抒發(fā)的是個人高遠淡泊的情懷;劉禹錫《浪淘沙》:“莫道讒言如浪來,莫言遷客似沙沉。千淘萬瀝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保ㄆ浒耍┲苯颖磉_出被貶謫后的重振士氣,表現(xiàn)出作者樂觀上進的精神。然而這些開闊的詞境在晚唐五代至宋初的發(fā)展中,都被“言情”所取代了。
蘇軾正因不滿于詞境過于狹隘,力圖打破其在抒情言志方面的局限、擺脫晚唐五代婉約詞的樊籬,從而“復古”出“無事不可入、無意不可言”的豪放詞,回歸到詞初興時自由而廣闊的詞境。也就是說所謂的“豪放詞”并非與“婉約詞”完全對立的,而是包括婉約風格在內,且在其基礎上將詞境大大擴展。蘇軾在豪放詞之余不僅有大量的婉約詞,而且其一首詞內也呈現(xiàn)出豪放與婉約相交織的意味,是某種復雜感情的感發(fā)。如《望江南·超然臺作》,上闋寫景幾乎與婉約詞無異,而下闋卻鮮明地體現(xiàn)出其一貫的曠達風格,實難簡單斷定豪放與婉約。故愚以為與其說蘇軾開創(chuàng)了豪放詞,不如說其擴大了詞境,使詞不僅局限于“艷情”,而可以如詩般自由抒情達意,從而回歸至中唐詞體初創(chuàng)時期的自由廣闊。
參考書目:
[1]、《東坡樂府箋》蘇軾著,朱孝臧編年,龍榆生校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2]、《劉禹錫集箋證》劉禹錫著,瞿蛻園箋證,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3]、《白居易全集》白居易著,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
[4]、《張王樂府》張籍、王建著,徐澄宇選注,古典文學出版社,1957
[5]、《唐宋詞通論》,吳雄和著,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6]、《唐宋俗詞研究》何春環(huán)著,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