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詩歌是一種語言高度濃縮、形神兼?zhèn)涞乃囆g品。詩歌翻譯除了要傳遞原文的意義與內(nèi)涵外,還要涉及復雜的審美活動。詩歌翻譯是一門藝術,是充滿生命力的再創(chuàng)造過程,創(chuàng)造目的是重現(xiàn)原詩的審美效果。本文以許淵沖教授的英譯古典詩詞為例,對其譯作中體現(xiàn)的“三美”原則進行探討,證明原詩中的美是可以轉(zhuǎn)移到譯詩中去的。
關鍵詞:詩歌翻譯;再創(chuàng)造;審美效果;“三美”原則
作者簡介:郭愛云(1970-),女,陜西西安人,碩士,西安財經(jīng)學院公共外語教學部講師,主要研究方向:英美文學。
[中圖分類號]:H059[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08-0133-02
詩歌是一種語言高度濃縮、形神兼?zhèn)涞乃囆g品,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文學形式。從外形上看,詩歌是給人以特殊的視覺感受和聽覺感受的語言組合體,是語言藝術的最高表現(xiàn)形式;從內(nèi)在形式上看,詩歌是對人生感受和體驗的藝術表達;從文學的本體論層面上看,詩歌具有反思人生,體認生命的審美功能。詩歌是內(nèi)容美和形式美的統(tǒng)一,在文化交流中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中國古典詩詞是中國古典文化的精髓,如何把它介紹給西方而又不丟失原詩的美,成為翻譯界普遍關注的焦點。
一、詩歌翻譯的創(chuàng)造性
要準確理解詩歌特別是古典詩歌所反映出的意境、內(nèi)涵與韻味絕非易事,而要用另一種語言表達出來更是難上加難,所以詩歌是否可譯的問題歷來眾說紛紜,爭論頗多。在某些譯者看來,詩歌是不可譯的,其代表人物是美國詩人及評論家羅伯特·弗羅斯。他認為“詩歌是在翻譯中失去的東西”,并特別指出詩歌的美一經(jīng)觸碰就會消失殆盡。的確,詩歌是各民族文化的精華,根植于民族的土壤之中,反映不同的生活習俗、文化底蘊和民族特性,詩歌中的典故、隱喻和雙關語等有著特殊的含意,是各民族文化的積淀,在另一種語言文化中并沒有完全對等的表達形式。我國著名的翻譯家王以鑄也說:“我以為詩這種東西是不能譯的。理由很簡單:詩歌的神韻、意境或說得通俗些,它的味道……即詩之所以為詩的東西,在很大程度上有機地溶化在詩人寫詩時使用的語言之中,這是無法通過另一種語言(或方言)來表達的?!边@的確道出了詩歌翻譯的困難之處。因為詩歌要求在形式、韻律和意思上體現(xiàn)美感,但由于中西方語言形式和意義表達方式上的巨大差異,譯詩很難再現(xiàn)這三方面的美。解決此問題的唯一方法就是發(fā)揮譯者的創(chuàng)造性,在不可能的范圍內(nèi)找出可能來。
在詩歌翻譯過程中,譯者既要清晰地領悟和體現(xiàn)原詩的意義與內(nèi)涵,又要有效地維護原詩的整體意象美。這就要求譯者在詩歌翻譯過程中要做出必要的犧牲和補償,要對原文進行再創(chuàng)造,所以詩歌翻譯是充滿生命力的再創(chuàng)造的過程,是二次加工的過程。Susan Bassene曾說,詩歌翻譯的任務就是拆散原詩的語言材料,然后在目的語中重組這些語言符號,譯詩不是復制原文,而是創(chuàng)作相似的文本,是種子的移植。所以,詩歌翻譯是一種再創(chuàng)造,是創(chuàng)造出新的、符合目的語接受者審美習慣的過程。在翻譯過程中,譯者不僅要把握和理解原詩,而且要最大限度地在譯文詩中傳達出原詩的美學特征和藝術魅力,這要求譯者不僅需要精通原文和譯文的語言,還應具有廣博的知識以及高深的文學修養(yǎng)。對于一首好的譯詩來說,譯者付出的艱辛不亞于原作者,甚至遠遠超出原作者。因為譯者必須既是詩人,又是匠人,他既要用詩人的悟性和匠人的精確去把握原詩,又要用詩人的才氣和匠人的細致將原詩的意象和美感盡可能地用對等的水平轉(zhuǎn)換過來。譯作既要在語言質(zhì)地和整體文化氛圍上體現(xiàn)原作和其附屬的文化風貌,又要在很大程度上能夠獨立地成為目標語言中的典范作品。
二、詩歌翻譯的標準——“信”中求“美”
我國的詩歌翻譯一開始就敏銳地意識到詩歌的審美特點,注意到詩歌以其凝練的語言向人們展現(xiàn)的是廣闊的、無限的美的意境。詩歌尤其是古典詩歌的美主要體現(xiàn)在境界深遠綿長,讓人讀后回味無窮;美在韻律起伏有致、跌宕有則。詩歌翻譯應注重形神兼?zhèn)?,貴在重現(xiàn)原詩的審美效果。成功的詩歌翻譯應體現(xiàn)出“信”與“美”的和諧統(tǒng)一:一方面要準確傳遞原詩的內(nèi)涵與意境,另一方面要充分體現(xiàn)原詩的美學特征。人們常將詩歌翻譯比作戴著手銬腳鐐的舞蹈。所謂“手銬腳鐐”指翻譯既要受制于原文又必須忠于原文,盡管如此,它同時還必須是舞蹈,要給人以美的享受。
許淵沖教授是中國當代翻譯家和翻譯理論家的杰出代表。在中國詩詞譯介方面,許先生是把中國歷代詩詞全面、系統(tǒng)地譯成英、法韻文的唯一專家,其英、法文譯作多達五十余部,為中國優(yōu)秀文化走向世界做出了巨大貢獻。在大量的詩歌翻譯實踐中,許先生認為譯作最重要的是要傳遞出原作的“美”,特別強調(diào)“美”在詩歌翻譯中的重要性。他在繼承并發(fā)展中國傳統(tǒng)的翻譯思想和理論的基礎上,提出了詩歌翻譯的基本原則——“三美論”。認為詩歌翻譯不但要傳達詩歌的“意美”,還要盡可能傳達其“音美”和“形美”?!耙饷馈敝傅氖窃姼璧淖g文在意境上要優(yōu)美。意境是詩歌的靈魂,是詩歌的重要元素之一。譯詩要將原詩所包含的內(nèi)容再現(xiàn)出來,并像原詩一樣能感動讀者的心?!耙裘馈敝冈姼璧淖g文在音韻上要優(yōu)美。押韻是詩歌特有的特點和風格,所以詩歌一定不能譯成自由體,否則就不能稱其為詩。譯詩要像原詩一樣有悅耳的韻律?!靶蚊馈敝冈姼璧淖g文要盡可能保持原詩的形式。對于“三美”之間的關系,許淵沖主張首先應追求“意美”,其次追求“音美”,再次追求“形美”,并力求三者的和諧統(tǒng)一。為了解決譯詩過程中的諸多問題,他進一步提出“三化”的方法論,即“深化”、“等化”和“淺化”,針對不同情境的詩歌,運用不同的轉(zhuǎn)化方式來實現(xiàn)譯詩與原詩意思、神韻、形式的最大一致性。
三、許淵沖英譯古典詩詞中美的再現(xiàn)
下面以許淵沖先生的詩歌翻譯實踐為例,揭示其翻譯理論對其實踐的指導作用,反映他在美學上的探索與追求。我們先看《望廬山瀑布》這首詩及其譯文:
望廬山瀑布
李白
日照香爐生紫煙,遙望瀑布掛前川。
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許淵沖先生的譯文:
CATARACT ON MOUNT LU
The sunlit Censer peak exhales a wreath of cloud;
Like an upended stream the cataract sounds loud.
Its torrent dashes down three thousand feet from high;
As if the Silver River fell from the Sky.
許先生譯詩的特點是準確把握住了原作的意旨,譯法靈活;注重“意美”,兼顧“形美”,并能傳達“音美”。
“意美”主要體現(xiàn)在遣詞達意的功夫上。許先生能準確把握原詩的精華,以靈活多變的藝術手段再現(xiàn)原作的意境與氣勢,實有過人之處。原詩中作者遵循“七言詩第五字要響”④的原則,巧妙地用“生”、“掛”、“落”三字,賦予瀑布圖以動態(tài)和跌宕的氣勢,使其在動與靜、虛與實之中變幻。譯者緊逼原作,充分發(fā)揮譯語的優(yōu)勢:妙用英語動詞的時態(tài)、語態(tài)、情態(tài),生動地再現(xiàn)了原詩的意境。
原詩的第一句寫瀑布的背景。在詩人的筆下,香爐峰頂天立地,周圍云海彌漫,縹緲于青山藍天之間,在紅日的照耀下生出紫色的煙霧。此句中的“生”字把本是靜止的香爐峰寫活了。許淵沖英文動詞“exhales”(“散發(fā)出”或“呼出”)將物(香爐峰)擬人,該動詞的一般現(xiàn)在時態(tài)即使讀者感到景象就在眼前,又如實傳譯出香爐峰在天地間永存。作者以“a wreath of cloud”傳譯“紫煙”,其中“wreath”(“花環(huán)”)雖是名詞,卻有“繚繞”及“色彩絢麗”的生動意象。這一行譯文字字珠璣,營造出一個廣闊的想象空間,詩味甚濃,再現(xiàn)了原作中美不勝收的景致,極富浪漫主義色彩。
原詩的第二句中前四字“遙看瀑布”點題,后三字“掛前川”是詩人望中所見。瀑布本直流而下,詩人卻用一個“掛”字,化動為靜,呼應上文,使白浪翻滾、呈江河之勢的瀑布從高聳入云的峰頂直掛到水面。譯者與作者心靈契合,創(chuàng)造性地發(fā)揮想象,以英語動詞“upended”(“被倒置”)這一具有被動含義的過去分詞,來形容遠望中的瀑布像“倒掛”的飛流,使人感到大自然有神奇的偉力,竟能把此巨物高高地懸掛于山川之間。這個詞恰當?shù)淖g出了弦外之音。無疑,此處通過發(fā)揮英語的優(yōu)勢使譯詩與原詩具有同等的藝術魅力,既體現(xiàn)了譯者對原文的獨特理解,又反映出譯者對譯文的駕馭能力。
原詩的第三句中,瀑布顯得更有氣勢。“飛”字生動地描繪出瀑布凌空而出、飛散而降的氣勢。“直下”寫出山高水急,劈空而來,一瀉千里的瀑布奇觀。譯文中以“dashes down”作謂語,既順應主語“倒掛的飛流”的走向(飛下),又表達出瀑布凌空而落的磅礴氣勢,可謂一字千金。
最后一句,詩人以化實為虛的手法,從現(xiàn)實生活出發(fā),將噴珠濺玉的瀑布從高空傾瀉而下想象成銀河自九天而落。詩人馳騁的想象視通萬里,但夸張中見自然,新奇中見真切。譯者發(fā)揮主體創(chuàng)造精神,用英語動詞“fall” 的虛擬式“fell”,把現(xiàn)實中的瀑布和想象中的銀河自然地聯(lián)系在一起,不留斧痕,匠心獨運,切近真實地傳達了“落”字所刻畫出的高空突兀、巨流傾瀉的跌宕氣勢。兼顧“形美”并能傳達“音美”是許淵沖漢詩英譯的見長之處。絕句是四行詩。英詩的四行詩格尤以狹義的四行詩(quatrain)最近似絕句形式。四行詩的韻腳比較多,譯者按原詩的詩思節(jié)奏,擇用aabb尾韻。為了押好韻腳,譯者在詩句的語序方面做了必要的調(diào)整。例如第二行采用介詞短語前置的句式(“Like an upended stream the cataract sounds loud”),就是為了使這一句末的“l(fā)oud”和前句末的“cloud”押上韻腳。除此之外,詩句中多處用帶有輔音[s]或[f]的單詞(見第一行中的 “sunlit”, “censer”, “exhale”和“wreath”)及頭韻(見第三行中的“dashes”和“down”,“three”和“thousand”,“feet”和“from”),雖略顯參差,但卻傳譯出了瀑布似激流奔涌,發(fā)出陣陣轟鳴的韻致。音律方面,譯詩采用了抑揚格(iambic),且音步數(shù)目能做到每行相同,含六個音步(hexameter)。以第一行為例:The sunlit Censer peak exhales a wreath of cloud。由此可見,譯者為保留原作的“形美”和“音美”頗費了一番工夫,使譯詩大體上近似于原詩的基本形態(tài)和自然節(jié)奏。
對于《望廬山瀑布》這首詩的翻譯許先生基本上忠于原文的內(nèi)容,但他將《西廂記》“鬧簡”中“你要會云雨鬧中取靜,卻叫我寄音書忙里偷閑”翻譯為“You want the cloud to bring fresh showers for thirsting flowers rising above the crowd,but order me to use my leisure to gratify your pleasure.”其中“The cloud brings fresh shower for thirsting flower”是出自雪萊詩《云》中的著名的詩句。詩歌中cloud, shower, flower元音[au]的三次重復和bring, thirsting中“ing”的兩次重復使這句詩充滿了內(nèi)在的旋律和節(jié)奏,傳達出作者其情悠悠,其意綿綿的神韻。許譯直取雪萊的原詩原句,恰當?shù)赜迷谥形魑幕庀蟮谋磉_上,構(gòu)成了意象的融合,自然,流暢,沒有任何斧鑿之痕跡。這種對雪萊詩歌句的新用和妙用使譯詩達到了與原文美學功能上的對等。當然這需要譯者對兩種語言及兩種文化都有很高的造詣。
四、結(jié)語
詩歌翻譯別是一家。提“別”字在于詩歌翻譯離不開創(chuàng)造性的思維活動和高超的藝術手段。詩歌語言精練而優(yōu)美,且文化內(nèi)涵豐富,內(nèi)容充滿無盡的意象和聯(lián)想,藝術風格獨特。因此,翻譯時做到“忠實”與“達意”絕非易事,要做到“形神兼?zhèn)洹?,使譯文與原作相映成趣,更是難上加難。形象地說,譯詩過程恰似南宗禪的了悟境界,先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充分領略原文的絕妙,如人行畫中,耳聆山泉鳥語,目賞秋月風光,陶陶然忘乎其中。然后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譯者已將原文精華物我兩化,天人合一,并駕著想象之舟,與原文作者心靈契合。最后譯者以語出之,使原詩的景致在異域重現(xiàn)光彩。這就是所謂見山又是山,見水又是水的最高境界。譯者沒有英漢兩種語言的精深造詣,沒有披荊斬棘的獨創(chuàng)精神和高超的翻譯技巧,是難以達到如此境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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