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屈原,作為楚辭文學的始祖,其對自身命運的選擇一直是千百年來討論的話題。本文將從屈原的生平入手,以屈原辭為文本線索,從文化沖突、個體意識和審美追求三個方面解讀屈騷精神,論證屈原命運選擇的必然性。
關(guān)鍵詞:屈原 百家思想 個體意識 審美理想
公元前278年,汨羅江邊,有一位形容枯槁的老人,他著裝隆重,卻披頭散發(fā),手里拿著一束早已枯黃的菱葉,邊走邊哭,嘴里喃喃道:“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乎?”隨即,他停下腳步,搬起腳旁的大石抱在胸前,提腳跨進五月的江水中。浩蕩的江水如在哭泣,中國一代文學的始祖,就這樣以隕石般決絕的姿態(tài),以死來為一生寫上句號。
“千古艱難唯一死”,屈原之備受尊崇,不僅因為他是第一個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用一己之軀對抗整個世界的勇者,還因為他在生死抉擇前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勇氣。而到底是什么,逼迫屈原走到主流社會的對立面,又是什么,給予了屈原這份勇氣,讓他超脫于戀生畏死的蕓蕓眾生?下文將從三個方面試圖解答。
一、與百家思想的沖突
春秋時期,王室衰微。天子失官,學在四夷。兩千年后,河南信陽出土的《墨子》殘簡、湖北荊門出土的《老子》和11種儒家文獻[1],都說明了戰(zhàn)國時期的楚國王室在當時已經(jīng)深受外來文化的影響。從《楚辭》中也可以看到,屈原受百家思想影響甚多。
先結(jié)合其時代背景,在戰(zhàn)國末期的楚國王室,儒學早已成為顯學,屈原積極入世的觀念估計由此而來。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完全尊崇儒道。朱熹曾評價屈原“過于中庸而不可以為法”,屈原 不僅是儒家的學說,許多楚辭學家還指出了道家對屈原的影響。劉勰在《文心雕龍·辨騷》中云:“楚人之多才?!痹趹?zhàn)國末期的南中國,仍然到處彌漫著奇異的想象。因此,不少人因相似的浪漫奇崛風格而把莊屈并提,把屈原歸于道家。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屈原一直提倡的“美政”無疑也是與法家的“專制”背道而馳的,他雖提倡法制,但其法制社會的出發(fā)點是為國之整體而非為君主。相較而言,墨家學說與其民本思想則更為接近?!赌娱e詁》中提及到墨子曾多次去往楚國。從屈原作品看來,他與墨家一樣,對底層人民的情感也或多或少帶著“兼愛”的色彩。
千百年來,多少文人騷客,都在百家學說中尋得平衡和發(fā)展的支點。而屈原,這個像詩般純粹的人物,因為堅持將美政理想和楚國國君結(jié)合,拋棄了法家的專制和墨家的反帝;也因為堅持將個人理想和社會理想結(jié)合,拋棄了儒家的圓滑和道家的避世;卻最終將自己逼入了百家殫思竭慮都要小心避過的困境。屈騷思想與百家思想的沖突,作為屈原一生的環(huán)境因素,終于外化為屈原與當時社會的沖突,注定了屈原的命運結(jié)局。
二、個體意識的覺醒
縱觀中國歷史,儒家在社會發(fā)展中可以說是充當了“準宗教”的功能。它一方面類似宗教般維持了社會等級的穩(wěn)定,另一方面,其“人和”的思想也使中國社會形成了集體主義的傳統(tǒng)。
春秋戰(zhàn)國作為中華文化的元典時代,其文化大爆炸使“士”階級開始成為不依附于權(quán)貴的獨立群體,個體意識有了萌芽的土壤。屈原正是在此時,因為各種不妥協(xié),成為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士不遇”的知識分子[2],面臨著主體與命運沖突的困境。
屈原所面臨的困境,因為百家思想中的儒道互補,大部分中國文人都沒直面過相似的問題,對于該問題的思考則更是寥寥。所以屈原的寂寞,不僅是在生前,其思想在其死后很長一段時間也依然無人了解。盡管司馬遷、劉向等人均為他立傳,但或多或少都是以圣人的標準來看待屈原,或以此來批判,或以此來按著自己的理想改造,少有人關(guān)注他的命運結(jié)局折射出的世俗生活和生命超越的兩難選擇。如果屈原可以跨越時空和想象,他或許能和哈姆萊特成為知己。屈、哈兩者的命運軌跡和困境是及其相似的。都是貴族出身,都從小接受貴族教育,都對優(yōu)美的生活有著獨特的理解和喜愛,且都是充滿理想的人。但他們也都生活在一個與他們的理想背道而馳的世界。
“天人對立”的思想,在屈原這里,主要是指人不盲從于天命,不屈從于人事,堅持自我理想。
因為無力,所以反抗只是徒勞。又因為屈原在中國社會前無古人般地經(jīng)歷了 “天人對立”,所以更加渴望反抗。此時,他已深深感受到了自己所信奉的價值觀與現(xiàn)實世界有著不可逾越的鴻溝。正如梁啟超所說:“中國人愛講調(diào)和,屈原不然,他只有極端?!盵3]因此,在無力回天的無奈下,為了保護自己所信奉的理念,為了堅持自由意志,他只有選擇死亡。他要用死來對現(xiàn)實宣告自己由始至終的不妥協(xié)。屈原之死,是個體意識覺醒的直接后果,也是天人對立格局的可預料結(jié)局。
屈原個體意識的覺醒,到了魏晉時期,發(fā)展為整個文學的自覺和人的普遍覺醒,對中國文學發(fā)展和歷史進程,都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三、對審美理想的堅持
魯迅曾這樣評價屈原辭:“《離騷》,只是不得幫忙的不平?!盵4]筆者對此不敢茍同?!扒Ч牌D難唯一死”,歷史上懷才不遇、命途多舛的人很多,但無有像屈原般敢于以死鳴不平的。決定屈原命運悲劇的,除了不得幫忙的表面困境,還有更深層的因素,就是屈原內(nèi)心一直堅持的對美的追求。環(huán)境顛沛猶可忍,自身若因此而“不美”則萬不能忍。“昔三后之純粹兮,固眾芳之所在。”窮盡屈原一生,都貫徹著對“純粹”審美理想的追求,既對美的純潔與完整性的追求。
自古以來,現(xiàn)實主義者多不勝數(shù),而從一而終的理想主義者則總是寥寥。因為人人都知道,在純粹理想的追求之路上,鮮花與碩果少有,而荊棘和障礙遍地。在屈原身后,司馬遷、賈誼、劉勰、陶淵明、李白等人莫不對他推崇備至,卻也無人敢實踐其勇氣,將審美理想置于生命之上。唯有以文代酒,道出內(nèi)心深處對屈騷精神的永恒守望。雖然屈原的文字也如他的命運一樣,遺世獨立,幾乎以一家之書成一代之文學,但劉勰仍評價屈原 “衣被詞人,非一代也?!庇煤纹浞贾Z來解釋,則是因“屈原用他的理想、遭遇、痛苦、熱情以至整個生命在他的作品里打上了異常鮮明的個性烙印”[5],所以楚辭開創(chuàng)了中國文學以情動人的先河。屈騷之美,美在真切。沒有經(jīng)歷過裂帛碎玉的熾熱絕望,就不會有行吟澤畔的一唱三嘆;沒有經(jīng)歷過香草美人的風流無雙,就不會有以生換美的一地鏗鏘。
屈子長已矣,但屈騷精神永存。薄薄一《楚辭》,開辟鴻蒙地道出了中國理想主義的先聲,直至兩千年后,仍能讓我們在這個早已丟失純粹美的年代里,驀然頓悟,即不能至,心亦往之。
注釋:
[1]馮天瑜:《中國文化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第125頁。
[2]鄭毓瑜:《性別與家國——漢晉辭賦的楚騷論述》,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6年版,第183頁。
[3]梁啟超:《飲冰室文集·第三十九卷》,中華書局,1989年版,第62頁。
[4]魯迅:《魯迅雜文精選》,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296頁。
[5]何其芳:《屈原和他的作品》,《人民文學》,195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