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日出》《北京人》三出話劇均系曹禺先生的名作?!独子辍方瞪?,文壇震動,標志著中國話劇走向成熟:《日出》問世,令人驚喜,榮獲當年《大公報》文藝獎;《北京人》再現(xiàn),宣告封建階級及其思想文人走人墳墓。三出話劇一部比一部更深刻、更現(xiàn)實、更有典型意義。下面就其發(fā)展演變試作一些比較。
曹禺1933年完成了《雷雨》的創(chuàng)作,1934年7月發(fā)表在《文學季刊》第一卷第3期上。劇作以五四前后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的中國為背景,通過一個帶有濃厚封建色彩的資本家庭內部各種糾葛的描寫,驚心動魄地展現(xiàn)了剝削階級的各種腐朽和罪惡,揭示了剝削階級吃人的本質及其必然滅亡的歷史命運。同時,在一定程度上也表現(xiàn)了下層勞動群眾,特別是勞動婦女的不幸遭遇和掙扎反抗,劇本塑造了周樸園、繁漪、周萍、魯大海、四鳳、侍萍等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再現(xiàn)了他們之間錯綜復雜的血緣關系及矛盾斗爭,展現(xiàn)了人物的鮮明個性。戲劇沖突高度集中,藝術結構緊湊精巧,人物語言十分個性化,劇本具有極強的可讀性,顯示了作家深厚的文學功底、駕馭戲劇藝術的高超本領。
《日出》1936年連載于《文學季刊》第一至四期,同年11月由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劇作以30年代暗無天日的社會為背景,以都市社會一個高級旅館和下等妓院為具體環(huán)境,通過對資產階級腐朽、糜爛生活的描寫,對那個“損不足以奉有余”的社會進行了深刻的揭露和控訴。劇作塑造了陳白露、潘月亭、顧八奶奶、張喬治、李石清、小東西、翠喜等不同身份地位、不同出身教養(yǎng)、不同性格的人物形象。從這些人身上反映了半封建半殖民地都市生活的狀貌,并預示了黑暗社會即將過去,光明就在前面的美好前景。
《北京人》以北平典型的封建士大夫家庭在經濟衰敗、精神危機中暴露出來的各種矛盾沖突,揭示了封建階級經濟和精神統(tǒng)治的崩潰和行將步入墳墓的命運,而新的一代正在艱難痛苦中崛起。作者把悲喜劇因素互相融合滲透,采用虛實結合的手法,具有濃厚的抒情色彩,把現(xiàn)實主義的追求又向前推進了一步。
縱觀以上《北京人》《日出》與《雷雨》之間的互相對比,無論是題材還是反映生活的深度和廣度上都有很大的進步?!独子辍分貙懛饨ㄙY本家庭內部的腐敗和罪惡。周樸園殘忍、專橫、勢利而又虛偽;繁漪受“五四“新思想的沖擊,渴求個性解放而又身受周兩代人的欺騙與蹂躪;周萍的自私、貪婪、怯懦和虛偽;魯貴的貪圖茍安、投機取巧而又奴顏婢膝;侍萍的悲慘命運,四鳳的羞辱不幸等?!度粘觥窂募彝淼缴鐣瑢懙氖谴蠖际猩鐣畹母癄€和陰森。高級旅館的淫蕩、奢侈;下等妓院的痛苦、呻吟;社會惡勢力的囂張、猖獗;光明前景的將到、未到等。《北京人》寫的是“極盛一時的大家門第”走向墳墓的過程。方生與沒落、善良與丑惡、光明與黑暗等多種矛盾的交叉,在徹底否定封建主義、資本主義的同時著重從封建階級精神破產這一特定角度,對封建文化思想作了整體的剖析與批判,使《北京人》比《雷雨》《日出》呈現(xiàn)出更深刻的哲理性和更強烈的歷史縱深感?!独子辍分塾诩彝惱淼赖碌臏S喪;《日出》矛頭對準以金錢為中心的資本主義的罪惡;《北京人》選擇了獨特的角度,從曾皓、曾文清兩代人身上,披露這些用全套封建貴族文化所養(yǎng)育出來的人,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除了沒落便不配有別的命運。
在《北京人》中,曾家是沒落衰敗的封建社會的縮影,它表面上還維持著封建世家的闊氣,可實際上矛盾重重,腐敗不堪。曾皓是這個家庭的最高統(tǒng)治者,他冷酷、自私、頑固、守舊,妄圖用封建詩禮來維持這個搖搖欲墜的家庭。隨著曾家經濟的破產,他對這個家庭已經失去控制能力。他明知自己的前途是墳墓,但又不甘心退出歷史舞臺,于是一方面非常注意表面上的繁文縟節(jié),故意夸大他的家長威嚴,另一方面又抓住“棺材”,拖住愫芳不放??墒?,不以曾皓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現(xiàn)實,終于擊破了他為挽救本階級所做的一切夢幻。最后,棺材抬走,兒子自殺,愫芳出走,落得個可悲的下場。他的兒媳曾四懿也和他一樣,竭力維持封建禮教舊秩序,而歷史的進程也使她與曾皓得到同樣的下場。
曾文清、江泰是封建文化思想孕育出來的畸形產兒,封建階級的腐朽思想、寄生生活,導致他們成為生命的空殼,會糟蹋糧食的“耗子”,會說話的廢物。曾文清懦弱無能,沉滯懶怠,懶于動作,懶于思想,懶于說話,甚至懶于宣泄心中的痛苦。他被迫外出,也曾想改變自己的難堪處境,可是長期的封閉的剝削階級生活,已使他像一只關籠中的鴿子,失去奮飛的能力,無力適應外面的風浪,只好回轉來寂然自殺。江泰則好吃懶做,好逸惡勞,滿腹牢騷,整天做著發(fā)財?shù)拿缐?,“吵得兇,可什么事也沒有做?!彼麄儍扇说拇嬖诒旧?,就是對封建主義的有力揭露,同時,也說明封建階級已后繼無人,它們的滅亡是歷史的必然。
從選材上看,《雷雨》存在著以血緣關系為紐帶的毛病?!度粘觥穭t不然,作家把眼光從家庭伸展到社會,把歷史舞臺作為展示都市罪惡的窗口。從手法上看,《雷雨》較多地運用了巧合、誤會的手法,過多地注意那張牙舞爪的情節(jié)和動魄的場面,使得劇作存在“太像戲”的毛病。《日出》不再采用以上手法,而是多少人生的零碎便用多少“色點”來集成一幅人生圖畫,以表現(xiàn)作家的思想?!独子辍穱栏癜凑諝W洲古典主義“三一律”(即時間、地點、情節(jié)的統(tǒng)一)的原則來寫悲劇,《日出》別出蹊徑,把戲劇性同悲劇性結合起來?!侗本┤恕泛汀独子辍贰度粘觥废啾扔钟辛诵碌淖兓?,作者不再去追尋出人意料的情節(jié)和外在的激烈的沖突,而是加強劇作的寫實性,加強人物內心沖突的再現(xiàn),一切仿佛生活本身那樣樸樸實實,人物是中國特殊國情里的人物,人物的思想也是帶有民族特色的思想。曹禺在創(chuàng)作中國化的話劇方面邁出了可喜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