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用來干嗎?這似乎不是個問題,廚房當(dāng)然是用來做飯。但是在欲望越來越多的現(xiàn)代社會中,廚房也變得越來越有內(nèi)涵:香港的廚房出產(chǎn)做人肉叉燒包的殺人廚師、美國的廚房量產(chǎn)酗酒的家庭主婦、日本的廚房則出產(chǎn)了一個會做菜的小說家村上春樹,他的處女作《且聽風(fēng)吟》就是在自己經(jīng)營的酒吧“彼得貓”后廚的餐桌上,邊喝著啤酒,邊一點一點寫出來的。
我喜歡逛廚房,朋友的廚房,打工的店里的廚房,旅社的廚房……在每個廚房中流連,是我記憶中的重要環(huán)節(jié)。站在廚房,看鍋里的熱氣升起,無論那天過得怎樣,心情馬上會變好。因為接下來總有開心的事——在廚房吃到廚師偷留的好料,和朋友一起聊天喝酒,又或者在旅社的廚房里一個人邊悠閑地吃自己做的美食邊看看書發(fā)呆。在陌生的廚房里東摸西碰,我會漸漸覺得自己也屬于這個場所,這個幾小時前仍和我完全無關(guān)的場所。
廚房各式各樣,有的廚房臟得一塌糊涂,經(jīng)年累月的食物殘渣混合油煙形成一層灰色不明物質(zhì)覆蓋地板,完全看不出本來顏色。有的廚房井井有條一塵不染,連換氣扇都每天用汽油擦拭,搞得廚房一股汽油味,讓我常擔(dān)心她家失火。有的廚房很大,但主人連煮個面都能出一頭汗。有的廚房小得連轉(zhuǎn)身都困難,但確像是哆啦A夢的口袋,接連不斷地端出烤牛舌、煎扇貝、釀香菇、咸魚子意大利面等等讓人驚訝的好菜。
老嬉皮史蒂夫家的廚房像個童話故事。廚房不大也不小,地板鋪著舊得粗糙的藍(lán)色花瓷磚,角落堆著用得坑坑洼洼的、結(jié)實的大鍋小鍋,壁爐里火燒得劈啪響。他本人也長得像童話人物,留著一把銀灰色的大胡子,胡子下端編了條小麻花辮,看起來像退休的圣誕老人。史蒂夫家是離城開車40分鐘的一個農(nóng)場,農(nóng)場里有羊,還種有一些蔬菜。他拔起一把小蘿卜,遞了一根給旁邊的小羊羔,然后把剩下的塞給我:“喂羊也喂你!”那天的晚餐很簡單,只有史蒂夫自己種的蘿卜和土豆。小胡蘿卜用牛油煎得嫩嫩的,土豆簡單煮了,蘸著混入迷迭香、海鹽和大蒜的橄欖油吃。這頓飯的滋味在我的腦中揮之不去,只要閉上眼睛想一想,小土豆的軟糯重新摩擦我的牙床,香草大蒜橄欖油的香氣直沖鼻腔,我仿佛又重新躺在史蒂夫家廚房的舊椅子上,嗅著冰涼空氣中那股淡淡的動物膻味,窗外是清晰的銀河。
同事近藤剛介家有個非常大的豪華廚房。閃閃發(fā)亮的不銹鋼煤氣爐,墻壁上掛著可愛的長柄黃銅小鍋和大小平底鍋不下6個。白色大理石的料理臺面上,打蛋器、漏勺等等廚具一樣不缺,還有一個造型很酷的橘色意大利制家用咖啡機(jī)。邊上放個藤籃,里面裝有4個雞蛋??墒窃谶@個看似專業(yè)的廚房里不但沒法做飯,甚至連走動都困難,因為廚房的正中擺著一個直徑大約1.5米的迷你賽車軌道,還有兩個小音響和一個印有英國國旗圖案的單人沙發(fā)。而且就我所知,那四個雞蛋至少已經(jīng)躺在籃子里3個月了。某個通宵加班完的凌晨,我絕望地躺在這個豪華廚房的沙發(fā)上,發(fā)著燒,餓得前胸貼后背。主人淡定地從冰箱里找出半根白蘿卜,擺了個劍客的姿勢,說要打敗細(xì)菌。他拿出一個看起來很高級的淺青色小碗,磨了一小碗蘿卜泥然后澆上一小勺蜂蜜遞給我:“吃吧,我每次發(fā)燒爸爸都給我做這個吃,吃完就好了?!背酝旰?,我迷迷糊糊瞇了4個小時,燒真的退了。第二天,剛介用一種剛借給我十萬的表情告訴我,這碗蘿卜泥是他家廚房這半年唯一出品的完整菜式,平時都只用來切切配酒的檸檬而已,所以我應(yīng)該深感榮幸。我哭笑不得,只在心里默默嘀咕,難道那半根蘿卜已經(jīng)在冰箱里躺了半年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