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晶
近年來,漢學人類學研究越來越引入歷史緯度,“歷史田野”遂成為民族志實踐不可或缺的環(huán)節(jié)?!皻v史的民族志”可以呈現(xiàn)出“過往的一段歲月”,但它卻絕非是靜態(tài)的“過去時”。歷史是活在“當下”的,因此“歷史的民族志”所面對的時間跨度亦包括“當下”,并且這種“當下”應有一種歷史厚重感。上海大學人類學研究所結合學術前沿及本所的研究積累和未來發(fā)展目標,于2011年7月18日至19日舉辦了“民間文化與公共秩序:‘歷史的民族志實踐及反思”學術研討會。本次研討會試圖從歷史人類學的視野透視二十世紀中國民間文化變遷的歷史邏輯,并在“歷史的民族志”層面進行方法論反思。來自各大院校人類學、歷史學、社會學、民俗學等不同專業(yè)20多名專家學者圍繞著歷史人類學的反思和現(xiàn)狀、民間文化和公共秩序的意義和關聯(lián)、國家權力的運作與政權組織的建設等問題作了主題發(fā)言。
一、歷史人類學的現(xiàn)狀和反思
作為本次學術研討會的主題之一,與會學者對于歷史人類學和歷史民族志的重要意義、現(xiàn)狀與不足給予了極大關注。上海大學人類學研究所張佩國教授區(qū)分了“歷史民族志”(history ethnography)和“歷史的民族志”(historical ethnography)兩個概念,強調前者是在檔案館中或面對文獻資料研究“過去”的方法,而后者是面對當下的田野工作并將“過去”和“現(xiàn)在”連接起來的手段和方式的實踐。針對張佩國教授提出民族志實踐和史料操作,中國人民大學社會與人口學院的胡鴻保教授卻認為,歷史文獻對人類學民族志的重要性不應該過于夸大,它僅能夠作為人類學田野研究的輔助,嚴格意義上的民族志仍然需要以現(xiàn)場的主客觀互動作為核心。與胡鴻保教授的意見相呼應的,中國政法大學法律古籍整理研究所張小也教授則從歷史研究的角度出發(fā),指出與人類學相反,歷史研究中的史料和文獻恰恰是最重要的依據(jù)和基礎,而田野工作對歷史研究的意義則沒有那么直接。針對上述人類學和歷史學有關田野工作和歷史文獻的運用方法,與會學者分別以具體的民族志和史料運用加以回應。中國農業(yè)大學人文與發(fā)展學院社會學系趙旭東教授分析了在華北一個村落中從過去到現(xiàn)在一直持續(xù)的祭拜龍牌儀式中龍的觀念及其表征形態(tài)的轉變,提出一種有關文明固化與信念變異的微觀基礎。西南民族大學西南少數(shù)民族研究中心張原副教授以貴州九溪村的抬輿儀式為例,以人類學視角分析了地方廟宇與慶典的歷史演變如何反映出當?shù)氐幕鶎由鐣Y構和地域組織關系,呈現(xiàn)了當?shù)鼐用竦纳钍澜缂按逭陨淼臍v史過程,將過去和當下緊密連接起來。前面兩位人類學者對史料的運用是為了更好說明當下的文化,而后面兩位歷史學者則更側重于分析“過去”的歷史狀況。中山大學歷史人類學研究中心吳滔教授以史料和文獻為依據(jù),重新審視了明中葉以后江南市鎮(zhèn)興起的機制及市鎮(zhèn)聚落的拓展過程,展示了“當時人們的觀念世界”。南昌大學歷史系黃志繁教授研究了南宋至明中期吉安地方社會轉型期間,佛教傳統(tǒng)、忠義祠與地方文化之間的關系,黃志繁教授的問題是:在一個士大夫文化傳統(tǒng)很強的地方,理學家的改革如何與地方傳統(tǒng)結合,從而導致了宋至明中葉地方社會的轉型。與會學者分別從人類學者和歷史學者的角度出發(fā),以實際的研究案例來闡明他們是如何看待歷史資料、歷史方法在民族志中的運用的,可謂是對“歷史的民族志”這一議題的具體闡發(fā)。
二、民間文化與公共秩序的意義和關聯(lián)
此次研討會的另一主題是“民間文化與公共秩序”。與會學者在風水、喪葬、儀式等傳統(tǒng)話題上紛紛展開精彩討論。青島大學社會學系杜靖副教授提交了一份山東某宗族村落的民族志,一方面與弗里德曼(Maurice Freedman)的A到Z型宗族序列進行比較,另一方面提出了“鄉(xiāng)村權利的空間化表述”和“風水作為一種文化隱喻”的概念。上海師范大學中國近代社會研究中心錢杭教授以江西農村喪葬典禮的現(xiàn)狀和變化為研究對象,認為在古代中國喪葬禮儀是宗族文化中重要組成部分之一,表達了中國人對生命價值的關懷,因此喪葬儀式本質是文化的、歷史的和道德的,而現(xiàn)代社會將喪葬儀式演變?yōu)樯莩尴M活動的做法是喪葬儀式的一種異化。上海大學文學院黃景春副教授的報道內容是山西省陽泉市的冥婚儀式,他認為冥婚具有宗教信仰的原始性、倫理親情的世俗性、父系宗法性、婚姻包辦性和買賣性等特征,它們都根植于傳統(tǒng)宗教倫理文化的沃土中,因而在傳統(tǒng)文化氛圍濃厚的陽泉地區(qū)仍有旺盛生命力。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所舒瑜博士分析的是云南諾鄧鹽井歷史上的兩套豐產儀式:作為鹽的豐產儀式“接水魂”和作為米的豐產儀式“舞龍求雨”,旨在表明建立在內/外、自我/他者交換關系上的豐產儀式,追求的是一種“整體的豐產”。上海大學文學院社會學系張敦福教授從中國當代社會中的工作、消費、休閑與公共生活變遷中,發(fā)現(xiàn)傳統(tǒng)上以“勤勞”自稱的中國鄉(xiāng)土社會,事實上還普遍存在著一種“消遣經濟”,即在勞作不多、減少消費的情況下,盡可能多地增加休閑的實踐和空間。上海大學文學院社會學系劉春燕博士從信仰價值體系的角度理解明清地方神信仰中的價值觀,通過民眾真實的信仰心態(tài)來理解祭司圈的形成。在場的其他學者就這些文章熱烈回應,紛紛從“民間文化與公共秩序”的角度出發(fā),探討了歷史傳統(tǒng)和當代社會的民間文化再生產過程——即文化和秩序作為民間生活的基本形式,是怎樣具體被發(fā)明、傳承和革新的。
三、國家權力的運作與政權組織的建設
有關國家權利和政權組織的宏觀性議題也成為了本次研討會的重要話題,不少學者紛紛對民族國家、國家效用、政權建設等方面加以研究。復旦大學高等社會科學研究院納日碧力戈教授提出歷史民族志的實踐要關注跨語言交流以及由此產生的話語歧義。他從民族國家的建構角度分析了歷史上蒙古語對“中華”的翻譯實踐,進而討論中國建設的多義特征,提出公民意識終究要居于民族意識之上,并以國家同族作為趨勢。南京大學社會人類學研究所范可教授關注的是新世紀伊始一些西方人類學者提出的新研究領域“國家人類學”,主要關注非國家權力形式的組織機構所產生的國家效應,同時也關注全球化條件下國家本身所出現(xiàn)的變化。南京大學社會人類學研究所邵京教授則辨析了人民與人口在國家政治意義中的差別。他指出國家賦予了社會中的不同角色、人格及主體的特有意義,而社會中的觀念體系也會反作用于國家的政治形態(tài)與實踐方式。上海大學人類學研究所張江華教授利用廣西安平土州的碑刻資料,分析了清代雍正以來在西南邊疆土司地區(qū)的統(tǒng)治,呈現(xiàn)出一個中國式的“國家政權建設”是如何在廣西這類邊疆社會實現(xiàn)的。浙江行政學院社會學文化學教研部董敬畏博士通過陜西關中地區(qū)鄧村現(xiàn)存水冊資料及當代田野考察,描述帝國晚期的地方社會在水利使用過程中,如何通過文化層面的德行倫理及制度層面的國家監(jiān)督等方式克服公地悲劇和搭便車行為。幾位學者從傳統(tǒng)中華帝國和現(xiàn)代化中國的角度出發(fā),探討了國家的名稱、形式、政權等宏觀議題,也引起會場諸位學者的熱烈回應。
最后,上海大學人類學研究所張佩國教授在進行會議總結時提出幾點想法:一是期待歷史學者、人類學者和民俗學者之間得到進一步的溝通、理解和商談的氣氛,走向更為開放的社會科學研究;二是指出民族志的歷史維度作為一種參考,可以成就更加多樣性的民族志實踐;三是再次辨析了在歷史與當下的關系中,無論是人類學者還是歷史學者都應當更多地關注“他者”的歷史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