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晚清咸同年間太谷學派黃崖山聚眾的考論

朱季康

摘要：晚清咸豐年間，太谷學派北宗領袖張積中在山東黃崖山聚眾講學，自保自治。黃崖山聚眾的規(guī)模在數(shù)千人之間，聚眾者主要來自于鄉(xiāng)紳官宦、本地村民及流民雜類。山東民間軍事化環(huán)境下災荒與民變頻繁使黃崖聚眾有了最基本的吸引力。太谷學派“教養(yǎng)天下”的宗旨是黃崖山聚眾得以實現(xiàn)的依靠。

關鍵詞：太谷學派；黃崖山寨；聚眾

中圖分類號：Q5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6604（2012）05—0082—06

一、黃崖山聚眾的規(guī)模

黃崖山“素無居人”，山上有先人所筑石寨。周圍分布有南黃崖、中黃崖、北黃崖等村落。張積中北上山東后，曾數(shù)度前往黃崖游玩居住，第一次定居中黃崖村期間，未見有村民奔聚黃崖山的記載。咸豐十一年（1861年）二月，張積中“獨先移家往”后，迫于戰(zhàn)亂，“聞者以為可恃，互相汲引”，此時間段為黃崖山寨周圍受戰(zhàn)亂波及最烈期。所聚人數(shù)，有言數(shù)千人乃至逾萬，《清稗類鈔》稱：“從之而去者，漸積至八千余家”。有稱數(shù)十百家，《竹草堂隨筆》言：“從者數(shù)十百家”。竊以為，“數(shù)十百家”與“八千余家”的差距應為前人忽略時間因素所致?！斗食强h志》載：“……來歸者數(shù)十百家。是年八月，……歸附日眾”，給了明顯提示。《虞初近志》稱：“聚徒至數(shù)千人”，而后“從之者漸至八千余家”?？梢姡S崖山聚眾是個長期的過程，人員總數(shù)必有波動。

黃崖山事變前十年間，黃崖山寨似并無數(shù)千人居。理由如下：張積中及其門人并不常居山寨。有文獻稱張積中“僦居本村按：指中黃崖村）劉曜東宅”，租賃意。除中黃崖村外，張還旅居青州、博山等地。時人汪寶樹在黃崖山事件發(fā)生前十余日上山參觀，見“寨中女墻多坍塌”，張積中所居之室，“為山水沖壞”，太谷學派門人、時任泰安知府的吳載勛寓宅更是“敝漏不堪，內(nèi)無居者”。整個黃崖山寨石室“內(nèi)皆空闊無物，白草紛披，蒿艾如麻，滿山寂靜，悄無一人”?？梢娖綍r山寨無人所居。汪寶樹上山時為農(nóng)忙季節(jié)，“村人狃目前之安，農(nóng)忙不欲興工（按：指修筑山寨）”。似可為山中無人的解釋。奇怪的是，村民農(nóng)忙不上山，但與張積中同時定居黃崖的“多系讀書人，不能從事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這些人又待在哪里呢？除了游山玩水之外，更多的應該居住在黃崖村中。張積中定居黃崖山后，行蹤不定，常往四方游歷，近之大峰山、中之靈巖山、遠之泰山，隨意而行，從者濟濟。如，他游大峰山，隨行者有“胡東華、虞季通、李仁浦、吳子鶴、趙明庵、張唯村、薛奉三、王兼山、李積庭、虞叔淵、虞季升、柳荊山、阮季和諸人”。另，汪寶樹親見南、北、中黃崖三村“農(nóng)民嬉嬉安業(yè)”，而村中公局，“頗冷落，人亦無多”。證明所附之民，非有急警，也不住于山寨中。

后人稱張積中在黃崖聚眾之“盛況”，筆者以為應半為夸張之辭，半為偶然景象。偶然之像實有其景，即汪寶樹也被其“盛況”所吸引，而“且作山水之游”。以文獻之保守記載其“從者數(shù)十百家”計算，至少為數(shù)百人眾。但若僅此區(qū)區(qū)，發(fā)動鎮(zhèn)壓的山東巡撫閻敬銘為何調(diào)兵逾萬？合理的解釋大致如下：當閻敬銘率兵到達黃崖山寨附近的平陰，“欲傳令痛剿”黃崖山寨時，引發(fā)民眾恐慌，而激起入寨之潮。對南黃崖村民的口述史調(diào)查表明，黃崖山事件時，三個黃崖村的村民幾乎全部進入山寨避難。今之三黃崖村皆為近千人之大村，但當時人口，難以測算，合計應不下千人之眾。官方稱同治五年十月二十六日，黃崖寨眾“白晝掠入運糧及薪燭各物，入山者不絕于道”也證明在黃崖山寨與官方矛盾逐漸激化的過程中，黃崖山寨的人員總數(shù)有了很大的增加。保守估計，來歸之民加三黃崖村之民，已近兩千，若再考慮周圍各村之避難村民及來歸之所謂“雜類”，則整個山寨人數(shù)三四千也在情理之中。然是否由此而激增至“八千余家”？據(jù)筆者實地考察，黃崖山四個山寨面積及山寨所存石屋，似乎難以容納“八千余家”，數(shù)萬之眾。而在黃崖山與政府矛盾未激化之時，居黃崖山寨者實無多少，即以“數(shù)十百家”來歸者，也非全部居住山寨，其居山人口應不超過千人。

飲用水源是考察人口的關鍵佐證。筆者對文獻所載“黃崖之泉”進行了實地查勘。其泉位于南黃崖山中峰西側(cè)靠近西峰處之山腰。泉水由懸崖石壁中流出，水口較小，為狹小方片狀，約10厘米。泉水口下方有兩個蓄水池，由水溝連接。東、西蓄水池皆為方狀，約0.2×1米見方，深約0.1米，合計約0.02立方米，兩池合計約可蓄水0.04立方米。水溝淺且窄，約有1.5米長。太谷學派后人黃少香形容：“泉水清澈，但泉源既細，池容亦小”。張積中曾有詩形容此泉瀑：“萬里高挹黃崖泉，黃崖瀑布一千丈。瀑花亂拂秋云，濺石能生萬頃煙。排空勢壓三江浪”，又有“即今又見黃崖瀑”。之語，可見在某個特殊時段內(nèi)，黃崖山泉是會噴發(fā)為瀑布的，且氣勢驚人，但時隔百余年，今已難見。黃少香云：“雖十人飲用，似亦不足”，此言發(fā)于1983年，于黃崖山事件已相隔百余年。2006年冬季，筆者觀察其泉封凍無水，但可見蓄水池中冰塊，想必越冬后，仍有潺流。黃崖山寨祭祀廳下的水池至1957年尹承源先生登山時，“堂前埋骨的地方，已沒有池子的痕跡，石塊遍地，不能辨認”。此為山峰之“泮池”說。近百年之遙，山峰水池由有水至無水，同理，山腰之泉流量當減。故考察泉水之當時流量，該從蓄水池容積尋蛛絲馬跡。兩水池合計約0.04立方米容積，如此容積，除滿足山寨部分領事者的飲用之外，難敷他用。有文獻載張積中在黃崖山“引河水環(huán)山麓”，此說大致為虛夸。因黃崖山所處之區(qū)為缺水干旱之地，周圍并無較大的河流水系，除一口村頭的仙人井外，無別處水源。即今，當?shù)匕傩诊嬎畣栴}還是依靠扶貧計劃得以打深水井而解決，遑論“引河水環(huán)山麓”？以黃崖山的水源狀況，似難滿足數(shù)萬人所需。

無論從山寨面積、黃崖泉水等實際居住環(huán)境來看，還是從文獻記載分析，黃崖山寨聚眾人數(shù)應是個動態(tài)的變數(shù)，浮動在數(shù)百至數(shù)千人之間，并在黃崖山事件發(fā)生前夕達到極值。

二、黃崖山聚眾的群體

（一）鄉(xiāng)紳官宦

鄉(xiāng)紳官宦中有部分來自動亂的南方，與張積中一樣，避亂而舉家遷移。張積中攜家而行，“門人親族，屏仗險阻”。他北上時，其兄張積功、其表兄吳載勛官宦山東，“因依焉”。張積功對吳載勛十分關照，張積中曾言：“慕渠（按：吳載勛字）為予姨弟，幼孤，先太夫人撫之如自己出，故予兄弟（張積功）視慕渠如胞兄”。吳載勛對張積功的幫助也是顯而易見的，張積功“服官山左，二十余年，公私巨細，惟慕渠是賴”。吳載勛后人吳吝白稱張積中的講學有吳載勛“替他揄揚的緣故”?！堕L清縣志》載張積中攜帶“甥女一”、“女弟子二”入山東，其實其外甥女即為其弟子，從史料所看，陪同張積中北上者之女弟子者，應為其“女高足李素心、張靜娟”，曰“素馨（心）、蓉裳”。張積中子候補知縣張少陵也隨父游寓山東，后蔭襲云騎尉世職，但不常隨父在黃崖。太谷學派另一領袖李光炘是否曾住黃崖？《龍川夫子年譜》載：“咸豐七年丁巳，……送張先生（張積中）往山東。時長子漢章偕行”。張積中的親家秦大令居于黃崖山寨附近之馬山。黃崖山事后，“秦南旋，過泰安，猶有人盤詰，幾乎不免”。其女“死于是難”。其他曾去黃崖者有虞遜（字叔淵，浙江人，宦裔）、淡春等。

一些山東的官宦鄉(xiāng)紳也慕名而投?！笆看蠓蚧掠紊綎|者，高積中行，又驚其才，往往依之，齊魯諸生爭執(zhí)贄為禮?！?。張積中能立足黃崖，首先就是依靠黃崖村當?shù)厝藙㈥讝|的幫助，“僦居本村劉曜東宅”，劉為一文生，“世居中黃崖”，劉不僅本人“執(zhí)弟子禮焉”，其家人也多參與其間，“劉曜東之妹，其一也”，其昆弟劉荊山也伴張積中于黃崖。吳載勛是黃崖山寨另一重要人物，順天府大興縣人。由監(jiān)生遵三省捐輸列，報捐知縣，道光八年（1828年）來山東，先依張積功，咸豐辛亥，援例選文登令。后歷武城縣、淄川縣、泰安縣、歷城縣、署濟南知府等職，偶居黃崖。身為濟南知府的吳載勛，“雖貴，而自視淡如，作聽泉圖見志，其心之悠然林表，不為物累”。張積中贊其人“身居廊廟，而志在江湖”。吳后拜張為師。加之黃崖地近省垣，也便利其往來，故其在黃崖山寨中有宅。其子吳蔭培也“曾在黃崖住過”可證吳載勛在黃崖的住宅并非虛設之物。張積中的女婿王啟俊也“以軍功得知縣，分發(fā)直隸，現(xiàn)將就道”，也應在黃崖居住過。一些官員子弟也常往黃崖，聽張積中之學。汪寶樹為光緒庚辰進士，泰安人，歷官至饒陽、武強知縣，他也曾慕名游歷黃崖，足見當時黃崖山對山東士人有一定吸引力。在黃崖山上居住的鄉(xiāng)紳官宦者還有胡東華、虞季通、李仁浦、吳子鶴、趙明庵、張唯村、薛奉三、王兼山、李積庭、虞季升、柳荊山、阮季和諸人。另有汪寶樹弟子趙建（偉堂、位堂）、韓美堂（芙堂）、張春崖、朱玉川（淵）等人。

（二）本地村民

盛成稱：“積中先生有戶數(shù)百徒眾數(shù)千人”，除去鄉(xiāng)紳官宦戚屬外，當?shù)卮迕裾剂撕艽蟮谋壤?，口述史調(diào)查事發(fā)前，三個黃崖村的村民幾乎全部入山，可見當時民心所向。另《山東軍興紀略》載：“鄉(xiāng)人不能誦習，任其去留”?？梢?，黃崖山寨對當?shù)匕傩帐情_放的，并且這部分當?shù)匕傩帐鞘掳l(fā)時黃崖山寨的主要力量。

（三）流民雜類

山東民間軍事化的客觀現(xiàn)實導致大量流民與匪盜、游勇的存在。黃崖山寨的相對安寧穩(wěn)定而又自成一體的環(huán)境對他們有相當大的吸引力。張積中等山寨首事者考慮到山寨成員“率文弱輩，度非募強不足守”，便“援巡鹽棍徒人其教”，也在情理之中。加之黃崖山寨“自言其法平等，無貴賤皆弟子”，因此，一些所謂“奸民鬻鹽劫掠為盜者，亦著籍稱弟子”。

引發(fā)黃崖山事件的王小花案與冀宗華、冀兆棟、郭似圊（嗣清）、劉洪鰲、劉名教等案的群體皆為流民。檔案載：“去年（按：同治四年）十月，據(jù)濰縣稟報：‘拿獲王小花，供稱：曾有人召其往黃崖山，認張積中為師，彼處聚集多人”。同治五年“九月二十四日，……接青州府閻廷珮、益都縣何毓福稟稱：‘拿獲匪犯冀宗華、冀兆棟，供出同拜黃崖山張七（按：張積中）為師，現(xiàn)山中業(yè)已聚集多人，令彼等赴青州一帶勾匪，定期九、十月間起事，先取青州，后取濟南。各情；隨又接臨朐縣何維堃稟稱：‘拿獲郭嗣清等十一名，均供認與黃崖山結(jié)眾滋事，余供與冀宗華等相同”。又“尚有同黨劉名教等十一人，均結(jié)盟，師張七”?！渡綎|軍興紀略》記其名單為：濰縣王小花、劉顯庚、劉洪堃、陳壽山、劉玉（劉洪堃子）、曾四野鬼、劉沛霖、王捷三、陳午、侯倫等；益都縣冀宗華、冀兆棟、冀雄；臨朐縣郭似圊（嗣清）等及無籍貫之劉名教、闞益成、劉元奉、李希剛、馬相喜、江沅、謝傳賢、徐成倫、劉國榮、冀華安、劉五、王珮阮等。這其中確有犯下禁令或罪過，被清政府認為是大逆不道之徒。如“文生張洗漢、張鈴閣，尤為著名鹽梟之首”。而王布云、孫順之流，也皆由黃崖所匿。

客觀來說，官纓之家的張積中不希望山寨所集之人過雜，但形勢所逼，加之品性難辨，且有些所謂雜類人確有辦事才能，故成騎虎之勢。清方所述：“顧其（張積中）術煽惑衣冠則易，籠結(jié)兇惡則難，既廣招以合其勢，又無法令震詟之”，不無道理。閻敬銘奏折稱：“張積中素乏才名，只以偽托詩書，高談性命，乃至縉紳為之延譽，愚氓受其欺蒙。其家本無厚資，來東不過十載，遂能跨郡連鄉(xiāng)，遍列市肆，挾術誆騙，為收集亡命之資。從其教者，傾產(chǎn)蕩家，挾資往赴，入山依處，不下百數(shù)十家，生為傾資，死為盡命”此論過于牽強。

三、黃崖山聚眾的來源

山東歷清代，災害不斷。黃崖山周圍百里內(nèi)因處運河、黃河與山區(qū)之地，災荒十分頻繁。在黃崖山事件發(fā)生前的11年中僅有1年（1858年）未發(fā)生較大的災害，而存在1855—1857、1859、1860、1861—1863等7個中、重災年份，且大多為復合災。1855年，黃河改道，奪大清河人海，形成了持續(xù)數(shù)十年的黃泛區(qū)?！包S河連歲潰決，饑民亦數(shù)萬?！眲倹Q口時，清政府并未放棄堵口，上諭：趕緊興筑，及早堵合。督促河督即著速行籌辦。時為山東巡撫的崇恩也上奏：“防撫諸事尚冀勉竭馭駘，設法治理”。但是財政的嚴峻與太平天國運動的威脅使清政府無力進行堵口工程。1856年，肥城、平陰、東平、濟寧等縣遭受旱、蝗、洪、風災，“死者枕藉”，“道瑾相望”，“五谷不登，人相食”。1859年，旱災使“麥無收，秋禾減產(chǎn)”。黃崖山事件發(fā)生的前半年，洪、雹迭虐，成為又一重災年，黃崖山周圍各縣全部受災。這些皆成為張積中黃崖聚眾的注腳。

自明至清中葉，山東人均土地銳減，饑民增加。黃崖山事件發(fā)生的1866年，山東饑民達數(shù)十萬，這個龐大的饑民群體處于不斷的流動之中，大量農(nóng)民向外尋求出路。有一部分人選擇移民道路，但在黃崖山事件前的19世紀中期，此法對分散山東流民的作用有限。失業(yè)產(chǎn)業(yè)工人是成同年間山東流民的又一大來源。咸豐五年（1855年），黃河改道，大清河時常淤積，導致運河交通常年不暢；海運興起，山東交通出現(xiàn)東盛西衰的趨勢。運河沿線城鎮(zhèn)的衰敗則直接影響到了數(shù)十萬產(chǎn)業(yè)工人的生計問題，除部分轉(zhuǎn)移到魯中及沿海工商城市外，大部分也進入了流民行列。黃崖山事件發(fā)生前，太平天國運動及捻軍起義都已有數(shù)年，太平天國北進失敗及捻軍在山東的頻繁活動，制造了大量的游兵散勇，也成為山寨民眾的來源之一。

財力匱乏，加索糧餉，天災人禍，一時并至?！芭删璩槔?，為一時補苴掇拾之計，近且抽無可抽，派無可派，公私交困，民不聊生?！秉S崖山事件發(fā)生前的十余年間，山東各縣遭受著太平軍、捻軍、幅軍、農(nóng)民抗糧等大規(guī)模農(nóng)民運動的蕩滌，加之長槍會、鄒教軍、旗軍等農(nóng)民武裝長期活躍，同時夾雜著幾彌全境的數(shù)以百計之大規(guī)模民變的沖擊，社會經(jīng)濟遭受嚴重破壞，毀城破莊的慘景不斷上演。主觀上，筆者對這些農(nóng)民起義或民變斗爭持同情態(tài)度，然客觀上，這些運動對山東社會經(jīng)濟的破壞也是明顯的。時滕縣令趙敏功（字鑒堂，河南河內(nèi)人）作詩以紀咸同之難：“兵燹游魂未大招，間閻生計轉(zhuǎn)蕭條。佃山種豆篝車歇，補屋牽蘿風雨驕”，令人讀之悚然。

值得注意的是，由于政府的高壓政策侵害到士人階層的利益，封建知識分子也加入到起義民變中來，如淄川劉德培起義時，“貢生魏禮軍與副貢生趙塘、廩貢生焦桓，各竭力齋逆等之糧”。直接參與劉德培起義的知識分子有：淄川縣東鄉(xiāng)監(jiān)生蒲人芷、廩生翟東山、附生譚文英、生員蒲倫英、蘇作云等。這些也為黃崖山聚眾打下伏筆。

四、黃崖山聚眾的依靠

張積中在黃崖山究竟靠什么聚眾？太谷學派的宗旨是“教養(yǎng)天下”，所謂教，是在養(yǎng)之后。

張積中選擇黃崖山避難自保，雖無其主觀數(shù)據(jù)分析，但其感性上必受該形勢影響。從主觀上來看，張積中為避太平天國禍而來，顯為尋求一庇護安定之地，而客觀上，黃崖山所在長清縣與近鄰肥城縣，僅在咸豐十一年（1861年）與同治二年（1863年）等年間被捻軍所騷擾，更無破城之難，足稱當時魯邦西部難得的“福地”。

能養(yǎng)，是張積中在黃崖山聚眾的一般條件。

經(jīng)濟為事業(yè)基礎，張不但是一個學者，還是一個成功的經(jīng)濟實踐家。短短數(shù)年內(nèi)，“黃崖有富名”。閻敬銘也不無揶揄地談到其“來東不過十載，遂能跨郡連鄉(xiāng)，偏列市肆”。這是張積中及其團隊的成就。

張積中在儀征為小富之家，舉家遷魯后，雖有積蓄，但長途跋涉，也所剩無多。其經(jīng)濟實力的增長有一個明顯的過程。初至齊魯，應為其最艱難時期，然史料未見其有蹩愁之語，卻多見其四處游方之辭，可見，即使在最初來魯?shù)臄?shù)年中，張也未曾為生計而發(fā)愁?？紤]到其在濟南寓居于吳載勛皇亭住處、其兄積功為臨清州、其子紹陵為候補知縣、自己在博山等講學授課等因素，也不難理解其無憂生計之景。張積中開發(fā)黃崖山的舉動，使其經(jīng)濟實力由自保向群保上升。隨著黃崖山的開發(fā)建設，張積中匯聚了更多的人氣與財力，進一步拓展了資金渠道，使古老的黃崖山寨再度復興。

黃崖山寨的主要經(jīng)濟來源于人寨自捐與商業(yè)利潤。

黃崖山寨規(guī)定：“凡人山者，不得私其財，納其半立籍，由積中左右之”。每個投奔山寨者，無論財產(chǎn)多寡，需納其家財一半入公庫。此一說見于清光緒《肥城縣志》，查該志本源于《山東軍興紀略》。此為山寨主要經(jīng)濟來源之一。

黃崖山寨積極開辦各類店鋪，在以黃崖為中心，直徑達數(shù)百里的范圍內(nèi)，設大小商鋪若干。清光緒《肥城縣志》稱：山寨“自肥城孝里鋪，濟南會城內(nèi)外，東阿之滑口，利津之鐵門關，海豐之埕子口，安邱、濰縣諸處，皆列肆貿(mào)易”。張曜又在“自肥城孝里鋪，濟南會城內(nèi)外，東阿之滑口，利津之鐵門關，海豐之埕子口，安邱、濰縣諸處，皆列市肆”，這段話后，增加了“取名泰運、泰通、泰來、泰祥、泰亨”等語。實質(zhì)兩者皆出于《山東軍興紀略》，似為孤證。而口述史調(diào)查顯示，黃崖山寨設立商鋪應有其事。南黃崖村民王厚昌說：“張積中在這里，主要靠生意，買賣很多。各大城市都有他的商家，他賺了錢以后供這里，以這里為根據(jù)地，靠這個發(fā)展”。龍泉水官莊村民王元平言：“黃崖山寨就集資在各城鎮(zhèn)地方設立買賣，本縣孝里鋪就有一家，名字叫泰通。把所得的利潤，補助山中用費”。以上文獻中談到的鐵門關位于利津縣偏東北35公里的黃河北岸處，是著名的水旱碼頭。孝里鋪鎮(zhèn)，位于濟南與河南交通要道，是北部省份及都城與中原的主要道路?；谂c埕子口位于膠州半島北部，兼有黃河與?？谥?，雖非城市，但也因此而成貿(mào)易大鎮(zhèn)。安邱與濰坊位于膠州半島中部，濰河通城而過，交通位置極佳，是商家集散之地，也是清代山東東部交通大動脈的節(jié)點城市?？梢?，黃崖山寨所辦商鋪布點明確，有巨商之氣象。此六處商埠，分別位于黃崖山的西北（孝里鎮(zhèn)）、東北（埕子口、鐵門關）、東（濰坊、安邱），且皆為貿(mào)易津口。主要分布在膠州半島之上，其縱橫方圓，足在近千里之遙，時人“千里間，指麾使令”，實為不虛。創(chuàng)辦商鋪的資金，除了自己籌措、他人贊助之外，徐君生還提到了“集資”一說，史料未載，由此聯(lián)系前所言及“人寨自捐”，此說似可落實。此“集資”當為“入寨自捐”的部分款項。商鋪經(jīng)營性質(zhì)，無處尋跡。從店鋪名號中分析，“泰運、泰通、泰來、泰祥、泰亨”，所謂“泰”者，除吉祥之意外，也可有泰安之意。因山寨吸引有販夫走卒，想必這些店鋪中應有客棧及運輸性質(zhì)的商號?！皬埰哌€辦了不少藥店，下巴就有一處?！倍t(yī)的張積中創(chuàng)辦藥店也在情理之中。至于商業(yè)利潤，具體數(shù)額無尋，王厚昌說“他這個商業(yè)來源數(shù)字多少，這個就不知道了”。但是商業(yè)利潤應為山寨的命脈，“經(jīng)濟來源是靠商業(yè)”。

也有人提出黃崖山寨還有其他經(jīng)濟來源，但筆者經(jīng)過調(diào)查，皆存疑。

一說是種田收益。張曜稱張積中“資計日溫”后，即“置田筑室”。雖然張積中也曾作《徐州屯田說》之類的講農(nóng)之論，但未見其買田置地之證。黃崖山寨之地本為荒蕪無主之地，無主可買。且皆為崎嶇山地，未有耕墾之事。張曜所記《黃崖教匪》本為抄襲發(fā)揚之作，此處孤證不足為實?？谑鍪氛{(diào)查證明，無論是1987、1988年的徐君生，還是2006年的王厚昌，都一口否決張積中的買田說。徐君生回答張華松教授“張七是否買地”提問時，稱“他沒有”。王厚昌回答筆者“張積中有沒有田”時，也堅稱“沒有”。學派后人吳吝白也稱吳載勛在黃崖山事后，“一無土地，二無恒產(chǎn)，”只得投奔南宮王仲杰?？勺C當時黃崖山上層中并無或少有置地舉動。時為濟南知府的吳載勛尚且如此，張積中則更難例外了。黃崖山周圍山地眾多，地狹人稠，即使張積中想置地，也無法在較短時間內(nèi)大規(guī)模進行。而史料也未見黃崖山寨有組織種田的行為，故“種田收益”說可放諸一邊。

一說是販賣私鹽。有人稱黃崖山寨與販賣私鹽有關，徐君生說：“張七先生被殺與他支持人民吃越境鹽有關。過去，中、南兩黃崖村屬于肥城縣。官府規(guī)定，中、南兩村的人，必得買肥城孝里鋪的鹽；北黃崖村屬于長清縣，因而要買長清下巴的鹽。老百姓不這樣做，買越境鹽，是犯法的。當時的鹽商多是山西人，他們隨意抬高鹽價，并雇了一些巡鹽隨意地打人。張七看不慣，他手下的人也打了鹽商、巡鹽。鹽商實際上是官商，所以張七也就得罪了官府”。對這段口述史料分析如下：清末鹽業(yè)改革前，政府實行鹽業(yè)專賣，鹽商皆為官商。但若黃崖山寨與鹽商發(fā)生沖突，是否等同于官府發(fā)生沖突還有待考察。實際上只要違背鹽的專賣，販賣私鹽，就是違法行為。但史料未見地方官府談及黃崖山寨與私鹽的聯(lián)系，僅在《天根文鈔》中有記載：“奸民鬻鹽劫掠為盜者，亦著籍稱弟子”。如果黃崖山寨與此有染，閻敬銘之輩不會放過這個合理的借口，故“販賣私鹽”說難以為信。

一說是講學收益。在儀征、博山等地，太谷學派的周太谷、張積中等人講學確實有所收益。直到歸群草堂時期，講學收益也一直存在。據(jù)筆者對當今太谷學派活動調(diào)查顯示，相當比重的學派中人需要交納數(shù)目不菲的學金。但在黃崖山講學過程中，卻少見有償講學。南黃崖村民王厚昌談到張積中辦學時，說道：“他講學，一開始在村里辦學堂。男女上學，誰愿意去，誰就去，誰都可以去”。又稱：“張積中在我們這發(fā)展教育，窮人多，念不了書的人多。他辦學堂，可以說，不管是誰，可以免一切學雜費，免費上學”。這個學校至少是在村里“可以免費”?？梢?，黃崖山寨期間，“講學收益”說也無關大局。

養(yǎng)而后教，是張積中在黃崖山聚眾的魅力特性。

盡管教育只是張積中黃崖山寨聚眾的魅力因素，但在黃崖山寨的生活中，確是一項重要的活動。積中自稱：“平日淡于榮利，肆志讀書，以世亂未平，隱居求志”。清地方政府初也以為“張積中以授徒教書為事”。張積中在黃崖山的教育活動分普通教育與講學兩種。

普通教育：張積中在黃崖村中辦學堂，“男女上學，誰愿意去，誰就去，誰都可以去。他們念的書的內(nèi)容與當時政府的教育的內(nèi)容是一樣的”，而且張積中在村中所辦的學堂是免費的。

講學：張積中在當時的山東有著一定的學鼎之氣，“當時長清縣、肥城縣以及濟南的文人學士，不少到黃崖聽講學”。進山寨中聽張積中講學者分兩個層次，“其自遠方來者，舍之文學房，令高弟趙建，劉曜東等，轉(zhuǎn)相授受，讀所刊‘指南箴，五日一聽講，進謁者泥首九拜，積中高坐不答”。而“鄉(xiāng)農(nóng)不能誦習，任其去留”。文學房當為山寨中初級受學者的學習場所。另一層次則較高，由張積中親自講學，“每月逢五逢十還在祭祀堂講學”。講學同時，相從執(zhí)贄者不絕于門。張積中還廣為收攬弟子，學規(guī)很嚴，平常不準弟子隨意出山。當然正式入門的弟子所受的則是太谷學派的學說。

（責任編輯 徐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