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國翔
江津,在重慶;江安,在四川瀘州與宜賓之間。雖然都在長江邊,但相隔尚遠。而它們卻在抗戰(zhàn)的烽火中,有了牽連,有了故事。
故事一:
江津“中國書店事件”與江安國立劇專
抗戰(zhàn)時期,四川江安縣城有一所從南京遷來的國立劇專,被譽為“中國戲劇搖籃”。即使在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它也吸引著許多青年人紛至沓來求學。
當時,在江津白沙鎮(zhèn)有一個中國書店分店,其中有一店員叫陳建新。當陳建新還在南京念書時,其志向就是報考1935年在南京創(chuàng)辦的國立劇校??箲?zhàn)爆發(fā),南京淪陷,陳建新與其他青年學生一起來到陪都重慶近郊的江津縣。不久,1939年,國立劇校亦遷到后方小城——四川省江安縣城,1940年升為國立劇專。
陳建新原本是在江津縣城的被服廠做小工的流亡學生。他愛學習,業(yè)余時間大部分都在讀書。而正因如此,他被地下黨被服廠支部發(fā)展為黨員,并被調到白沙鎮(zhèn)中國書店分店擔任店員,從事地下工作。這書店實際上是地下黨的交通站,它在當時的任務是:1、通過正當營業(yè)為地方黨籌集活動經費;2、在白沙建立黨的秘密聯絡站;3、秘密銷售革命書刊,宣傳黨的方針政策。到白沙鎮(zhèn)后,陳建新主要負責承擔黨的交通任務,此外,他還與其他同志組織歌詠隊在街上宣傳抗日,吸收學生和街道青年參加;出壁報、貼標語,推銷《新華日報》和進步書刊,活動非常突出。
然而,由于白沙中國書店的活動太張揚,嚴重違反了黨的地下工作紀律,受到了中共江津縣委的批評,同時也被國民黨特務盯上。一名姓張的特務便經常到書店閱讀進步書刊,流露出對國民黨的不滿情緒,還向陳建新表示要尋找途徑去延安。地下斗爭經驗不足的陳建新被此人的偽裝所蒙騙,不僅吸收他參加歌詠隊,還答應為他去延安想辦法。實際上,書店的情況已經被特務機關秘密掌握和監(jiān)視,國民黨軍警憲兵正等待機會,準備利用書店這個缺口,一舉破獲中共江津地方黨組織。
并不知情的陳建新于1939年8月考取了江安國立劇專,他欣喜若狂,書店決定在27日為他開歡送會。歡送會這天,與書店關系密切的進步青年和讀者歡聚一堂,共產黨員劉星、朱芳道和預備黨員董新等人也參加了聚會。張姓特務以為這次聚會會有重要人物出席,遂報告特務機關,他們立即制訂了凌晨逮捕計劃。次日凌晨3時,特務包圍了書店,逮捕了陳建新以及參加聚會后住在書店的入黨積極分子張自新、夏渝白和蔣萍,又在旅館里搜捕到劉星和董新。天亮后特務放出風聲,稱在白沙中國書店抓捕了一批漢奸,并將書店貼上了封條。負責此次行動的憲兵頭子牛傳欽致信白沙區(qū)區(qū)長傅先楷稱:“查白沙鎮(zhèn)中國書店出售違禁書刊,破壞抗戰(zhàn),誣陷政府。為鞏固國防,保證勝利,極應予以查封?!?/p>
陳建新被押解到江津縣國民黨憲兵營,其他被捕人員因查不出“破綻”后被釋放。在陳建新被關押的3天中,特務對他進行了嚴刑拷打,叫他交待出自己的組織和上級。但陳建新沒有開口,被折磨得幾乎昏了過去。于是,特務又改換了一副面孔,牛傳欽在第四天提審時對他說:“小伙子,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考上江安劇專多么不容易,這是一所多好的戲劇藝術學校呀!只要你說出了你的組織,我們立即租轎送你到江安上劇專。我可立字為據……”并很快拿出送陳建新到江安上劇專的“承諾書”。面對自己的夢想,陳建新再也經不住誘惑,開口供出了江津被服廠總支及縣委主要負責人名單。
當陳建新離開江津、還未趕到江安縣時,江津地下黨被服廠總支書記岳建和江津縣委書記王世煥相繼被捕。江津地下黨組織遭到了嚴重破壞,白沙和江津城關兩地的地下黨員紛紛被捕,縣委和各支部幾乎癱瘓。這是江津地下黨自1926年成立后遭受的第四次破壞,也是最為慘重的一次,在川渝地方黨史上被稱為“中國書店事件”。
故事二:
江安國立劇專與江津民眾劇社
國立劇專在江安辦學,培養(yǎng)了一大批優(yōu)秀的戲劇人才。這是一所進步的學校,其秘密地下黨組織非?;钴S,學生運動此起彼伏。由于受這所學校的影響,江安縣城群眾愛國熱潮高漲,引起了國民黨軍警憲特的恐懼,他們對此進行了殘酷鎮(zhèn)壓,整個學校和江安縣城籠罩在白色恐怖之中。一些劇專的學生呆不下去了,他們想離開學校,到一個能更好地宣傳和開展抗日救國運動的地方去。
那么,去哪兒呢?劇專有個學生叫周德華,江津縣李市壩人,是學校的學生領袖,因此上了江安縣特務的“黑名單”。他與同樣在此讀書的江津老鄉(xiāng)夏渝北以及陳思、曾強、王杰等幾名劇專同學商議后決定前往江津,他們認為江津是重慶“陪都”的近郊縣,水陸交通方便,遷來的大中學校較多,便于自己求學和開展抗日救國宣傳運動。
于是,周德華等人鼓足勇氣,離開江安劇專,乘船后又徒步兩天,到了江津。在江津縣城稍作休整后,學生們就開始奔忙起來。他們是學戲劇的,因而想在江津成立一個青年戲劇團體,一方面是為宣傳抗日救國之需,另一方面則可以實習自己的專業(yè),以及補貼生活費用。學生們立即行動起來。周德華和夏渝北作為江津人,對當地的情況比較熟悉,而且周的家族勢力大,人脈好,這為活動的組織和開展提供了便利。他們邀請了流寓到江津的另外幾名戲劇愛好者如劉滄浪等加入這個團體,且經周德華的反復勸說,江津銀行界涂克應等人還給予了贊助。劇團因此很快活躍起來,大家還給劇團取了一個響亮的名字——“烽火劇社”,意為讓抗日烽火遍地燃燒。
劇社剛成立,江津職中一位叫朱近之的老師暗中找到了周德華。原來這位老師是一名地下黨員,他非常關心劇社,在給大家精神鼓勵之余,還提出了許多寶貴的建議和意見。但鑒于自己的身份,他不能參加劇社的公開活動。而自打認識這位熱心的老師后,每當劇社遇到什么困難,周德華總愛向他請教,朱近之則暗中為其出主意。
1942年初,以江安國立劇專學生為主體的烽火劇社開始正式在江津演出了。首場演出是在江津縣城的一所學校里,表演劇目為老舍所著的《國家至上》,之后又不斷在其他地方上演。同學們盡心盡力的生動表演引起了江津全城轟動。然而,劇社的前幾場演出已經引起了國民黨特務的注意。中共地下黨員刁之鮮叛變后當上了國民黨江津縣黨部宣傳總干事,他得知情況后,氣勢洶洶來到劇社,威脅學生道:“名叫‘烽火劇社就是通共——不準搞了。要搞就由我來領導,改名‘民眾劇社,否則全部拉去關進憲兵隊……”
同學們這才明白,原來江津與江安一樣,都受到了國民黨軍警憲特的把持,都處于白色恐怖之下。周德華找到朱近之,請他想辦法。朱近之告訴大家:“刁之鮮現在很得勢,我們不能與他們硬斗,我們可改名,但在暗中要與他作斗爭……”于是大家統(tǒng)一了意見,將劇社改名為“民眾劇社”。刁之鮮見劇社換了名稱,以為學生們被嚇到了,就放松了警惕,不再常來劇社。趁此機會,學生們排演了許多關于抗戰(zhàn)救國的進步戲劇,并揭露國民黨政府的腐敗。而只要刁之鮮來到劇社,大家就裝著別無他事的樣子,使其看不出一絲破綻。這樣,又要排演節(jié)目,又要提防敵人,雖然非常辛苦,但大家都感到很充實。
除朱近之外,周德華等學生還常常與地下黨員張西洛接觸交流。張西洛以主辦《江津日報》和開辦“大公書店”為掩護從事革命工作,他同樣非常關心民眾劇社,并指導其開展工作。如張西洛約劇社人員在報紙上出了一期文藝副刊,其文章全由劇社學生以筆名撰寫,以痛斥國民黨的倒行逆施為內容,報紙很快在廣大讀者手中傳閱,大家讀后無不拍手稱快。后來因張西洛身份暴露,黨組織安排他離開了江津。學生們在失落的同時紛紛振作起來繼續(xù)戰(zhàn)斗,他們加緊排演了法國名劇《祖國》,宣揚愛國主義,劇中還有大罵特務、叛徒等情節(jié),演出非常成功。因演出的是外國戲劇,刁之鮮并未發(fā)現不妥,他甚至有時并不明白劇目的內容,這就有利于學生們積極開展進步活動。
這時,在成都從事地下活動的革命者趙國相因身份暴露而被敵人追捕,他不得不轉移到江安,并在國立劇專隱藏起來。但特務尾隨他也到了江安,情況十分危急。為此,江安國立劇專的老師肖錫荃(解放后任四川人民藝術劇院副院長)寫了一封信,叫趙國相帶著信到江津縣找周德華等學生幫忙。趙國相來到江津并找到學生們后,很快與他們融為一體。在隱蔽起來的同時,由于他斗爭經驗豐富,便常常指揮與教導大家如何跟敵人作斗爭。
齊心協力之下,民眾劇社在江津的影響越來越大,成為當地城鄉(xiāng)婦孺皆知的抗日宣傳演出隊伍。然而,民眾劇社還是引起了國民黨特務的懷疑,他們認為里面肯定有共產黨,于是派出憲兵全副武裝天天到劇社的住宿地和排練場巡查,對演員進行監(jiān)視。國民黨縣黨部還派出官員到劇社召開演職員大會,并通過寫自傳、“談心”的方式來嚴格清查學生的身份和來路。對此,在朱近之、趙國相等同志的策劃下,學生們回答得非常巧妙,稱自己是江安國立劇專的學生,只是搞戲劇演出的,目的是為了宣傳抗日救國等等。查不出蛛絲馬跡,國民黨特務只好悻悻而去。
然而,敵人并不不甘心,他們又使出黑招:軍統(tǒng)局重慶站江津稽查處派出了一名科長,自稱是云南師范學院藝術專業(yè)的學生,以演員的身份進入民眾劇社。他天天都來與大家一起排練,實際上是對劇社進行監(jiān)督和搜集證據。就這樣,民眾劇社的一切活動都在特務的監(jiān)視之下,周德華等人察覺后,立即與幾位地下黨員同志商議,決定撤離江津。由于國民黨軍警憲特盯得緊,大家便在暗中進行分期分批撤離。在巧妙的安排下,不到10天時間,民眾劇社的十多位成員全部安全撤離江津,他們有的回到江安國立劇專、有的到了瀘州,也有的到了重慶。于此,活動了近1年的民眾劇社劃上了句號。
新中國成立后,這些當年來江津的江安國立劇專學生大多成為新中國的建設者或護衛(wèi)者——有的精于專業(yè),成為知名劇作家或者雜志主編;有的則走上抗美援朝戰(zhàn)場,乃至成為革命烈士。他們?yōu)楦锩聵I(yè)奮斗不息,也激勵著后人努力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