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在尋找

電影《暗戀桃花源》是臺灣著名導演賴聲川對話劇《暗戀桃花源》的改編，電影巧妙地運用戲中戲的表現(xiàn)形式完成了對話劇版的重現(xiàn)。

《暗戀桃花源》的劇情是這樣的：一個劇場里，現(xiàn)代愛情悲劇《暗戀》劇組正在彩排，而古裝愛情喜劇《桃花源》劇組又突然出現(xiàn)，這兩個不相干的劇組，因為都與劇場簽訂了彩排合約，又都是演出在即，雙方都不愿相讓，所以只能隔著線排戲。

《桃花源》則可以說是后現(xiàn)代主義的解構話劇，武陵漁夫老陶被妻子春花戴了綠帽，受盡她及其情人袁老板的欺辱，某日借口外出打魚實則自殺時，誤入桃花源，同時春花與袁老板結為夫妻，但過的卻是另一種潦倒的生活。

這一悲一喜兩出戲同臺排練，摩擦自是難免，但是摩擦處的臺詞竟然都能對上，這其實是因為主題暗中扣合，也就是“尋找”。

“尋找”不是在《暗戀》或者《桃花源》里講述的，而是導演通過一個第三者說出來的——那個瘋瘋癲癲的女人，一直在尋找著一個叫“劉子驥”的女人。

“劉子驥”是誰？

總覺得耳熟，卻也總是想不起來。

翻了下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南陽劉子驥，高尚士也，聞之，欣然規(guī)往。未果，尋病終。后遂無問津者?！痹瓉?，劉子驥是那個一直尋找桃花源的人。

一個現(xiàn)代的人卻在尋找千年前的古人，她甚至把身邊的每個人都當成劉子驥，“劉子驥！”“劉子驥！你怎么變成這個樣子！”她是忘了劉子驥嗎？不是，相反她記憶猶新，“那一年，在南陽街，誰陪他吃了一年的酸拉面？……”甚至，她還記得劉子驥的每個細節(jié) “那一年，在南陽街，有一棵桃樹。桃樹上面開花了，劉子驥，每一片都是你的名字，每一片都是你的故事?！彼皇腔煜?，把時間和空間混淆了，劉子驥只是個符號，她找的，不過是自己的愛，愛與時空無關。

江濱柳尋找的是40年前的戀人；江太太尋找的是丈夫的真心；老陶尋找的是春花；春花尋找的是袁老板；袁老板尋找的是那個“偉大的抱負”——“延綿不絕的子孫， 手牽著手，肩并著肩，左手捧著美酒，右手捧著葡萄，嘴里還含著鳳梨”；導演尋找的是那像山茶花一樣的“云之凡”……

你愛我，我愛他，千古無解的方程。

江濱柳找到了，云之凡的出現(xiàn)足以讓他死能瞑目?！昂髞砦掖蟾缯f，不能再等了，再等……就要老了”。是啊，理想中的愛情是不能當飯吃的，等下去是楊過和小龍女，那是小說；等不下去是江濱柳和云之凡，那是現(xiàn)實。

但是江太太會瞑目嗎？她在回憶與江濱柳的婚姻時，江濱柳卻在想著40年前的上海公園。相伴一生的人卻從來不愛自己，這是怎樣的悲哀。江太太想推著江濱柳去散步，江濱柳卻說想靜一靜，他不是想要靜一靜，而是想在最后的時間里再想想云之凡，就像40年前他說的，他們兩人在一起的日子，是怎么也忘不掉的，出軌其實不難，難的是一輩子的精神出軌，難怪《河東獅吼》里的柳月娥要喝下忘情水。

江濱柳找到了云之凡，但這是個美好的結局嗎？當云之凡推開病房的那扇門，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也就尷尬地閑聊了幾句家常。

江濱柳問她什么時候看到報紙的？ 云之凡語塞：“今……登的那天就看到了?！?/p>

她為什么想要隱瞞？她在猶豫，要不要見江濱柳，想了四十年盼了四十年，今天終于見到了。但見了又怎樣，不見又怎樣？活在記憶里的愛情才是最美好的愛情。正如倉央嘉措的情詩“最好不相見，便可不相戀”。

假設江濱柳娶了云之凡，這是個美好的結局嗎？如果沒有抗日戰(zhàn)爭，如果幾個月后云之凡從云南回到了上海。如果他們兩個順其自然地在一起，結婚，生子。他們就會真的幸福嗎？這樣的結局便只是一段普通的生活。云之凡便不是云之凡，而成了江太太。而江濱柳又會有新的“云之凡”。就像海倫·凱勒所言，“失去的東西才知道它的可貴”。

再談談《桃花源》里的那段三角戀。春花的出軌很正常，原因也很簡單，老陶性無能，春花只是追求自己的生理欲望，這沒有錯，但問題是什么才是她真正想要尋找的。春花嫁給了袁老板，她的理想其實也就破滅了。春花和老陶的異位值得深思。

話劇一開始是老陶的抱怨“這是什么家，這是什么酒，這是什么餅！”后來是春花的抱怨“這是什么日子，這是什么家，這是什么男人！”婚后的生活只是柴米油鹽醬醋茶，沒有偷歡的激情，生活是現(xiàn)實的，孩子的一聲啼哭會使一切變得殘酷，孩子的尿布會使嬌妻變成黃臉婆。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愛情總會被現(xiàn)實擊倒。而老陶呢，被老婆背叛，他是否得到了解脫？命運跟他開了個玩笑，他懷著必死之心來到上游，妄圖逃避現(xiàn)實，卻又在桃花源里遇到了一模一樣的春花和袁老板。

世間哪有如此湊巧的事？其實不管遇到誰，在老陶的眼里都是春花，都是袁老板，在他心里，春花是永遠抹去不了的記憶。后來老陶想把春花和袁老板帶去桃花源，卻被兩人當作瘋子。老陶不知道，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夫妻的生活就是沒完沒了的瑣事和爭吵，春花和袁老板其實就是老陶和春花的映射。最后，老陶穿著一身潔白衣服站在那里，就像天使一樣，站在整個世界之外，亦或者說是被世界拋棄在外。

劉子驥去尋找桃花源，卻不知道自己也在不停地被別人尋找，劇中的每個人物都在尋找，卻不知道自己也在被別人尋找，我們每個人也不都在都在尋找自己的桃花源，而其實自己又都是別人的桃花源……也許回頭之間就發(fā)現(xiàn)，桃花源就在身邊。

（作者簡介：李雅光（1990-），男，漢族，陜西西安人，本科在讀，廈門大學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