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美孚黎婚姻制度變遷

摘要：西方村是海南省一個人口較多的美孚黎方言村落。20世紀50年代，中南民族學院編輯組曾對其進行了包括婚姻制度在內(nèi)的諸多方面較為詳盡的田野調(diào)查，文章以這些調(diào)查為藍本，通過再次的調(diào)查走訪，揭示出美孚黎婚姻制度六十年來社會變遷的主要特點，即是在沿襲傳統(tǒng)的基礎上鍥入現(xiàn)代文化元素而蓬勃發(fā)展；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共同建構(gòu)出當代美孚黎婚姻制度的文化特色。

關鍵詞：美孚黎；婚姻制度；變遷

The change of MeiFu Li peoples marriage system present

Xie Dong-li

（Central South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 HuiBei, WuHan, 430074;Zunyi normal college, Guizhou, Zunyi, 563002）

Abstract: The west village is a MeiFu Li peoples village with more population in Hainan Province. In the 1950 s, the editorial team of Central South College for Nationalities had a detailed field survey of MeiFu Li peoples marriage system. Based on the survey data, through the investigation visit again, Reveals its main characteristics of the change with MeiFu Li peoples marriage system in the past 60 years. That is the organic integration of traditional and modern, they also constituted the cultural characteristics of MeiFu Li peoples marriage system

Key words: MeiFu li; The marriage system; change

婚姻是人類社會普遍存在的現(xiàn)象，也是男女兩性關系的一種形式，不同民族、不同支系有著不同的婚姻制度與習俗，并且隨著社會的變遷，這些制度與習俗的內(nèi)涵和外延都在不斷發(fā)生變化。

美孚黎又稱“長裙黎”，人口六萬多人，占海南黎族總?cè)丝诘?%，是黎族人口最少的一個支系。西方村是海南美孚黎方言村落，屬東方市東河鎮(zhèn)，位于東方盆地西部，東河鎮(zhèn)正西約三公里處，這里地處東方盆地西部，地勢比較平坦寬闊，屬于河水侵蝕而成的河谷平原。據(jù)全國第六次人口普查結(jié)果顯示，現(xiàn)有772戶，3283人，除了十幾戶侾黎外，余皆美孚黎，全部姓符。村內(nèi)有六個宗族，分別屬于六個不同祖公，即符學昭祖公、符有珍祖公、符世貴祖公、符慶賢祖公、符志攀祖公、符其生祖公。

20世紀50年代，中南民族學院海南島黎族社會調(diào)查編輯組對海南黎族進行大規(guī)模的社會調(diào)查，編寫了百萬字的《海南島黎族情況調(diào)查》（后改名為《海南島黎族社會調(diào)查》，1992年由廣西民族出版社公開出版）。對包括西方村在內(nèi)的22個調(diào)查點進行了包括婚姻習俗在內(nèi)的諸多方面較為詳盡的田野調(diào)查，本文即以這些調(diào)查資料為藍本，再次調(diào)查走訪。① 通過西方村美孚黎自由和包辦并行不悖的擇偶方式、不同群體的迥異結(jié)婚儀式、從自由走向規(guī)范的離婚、以村內(nèi)婚為主的通婚圈的擴大等諸方面，詳細梳理西方村美孚黎婚姻制度六十年來的變遷，以見教于方家。

1、擇偶：自由和包辦并行不悖

西方村美孚黎的婚姻習俗中存在著兩類擇偶群體：青年和兒童；與之相應就有兩種不同的擇偶方式：自由和包辦兩種類型。這兩種擇偶方式在西方美孚人的生活中不論是過去還是當代，都并行不悖的傳承發(fā)展著。

1.1自由擇偶、不用媒妁的美孚黎青年

現(xiàn)代社會中，人們強調(diào)和追求婚姻自主，戀愛自由，其實在美孚黎婚姻習俗中，不管是過去還是現(xiàn)在，自由擇偶、不用媒妁的傳統(tǒng)風氣一直盛行。清代張慶長《黎岐紀聞》中記黎族青年男女“唱歌擇偶，不用媒妁”②，指的就是在黎族民間盛行的“隆閨”擇偶習俗。

“隆閨”又叫“布隆閨”，過去也有漢語譯為“寮房”，意思是“沒有灶的小屋”。按照黎族習俗，兒女到十三、四歲就要與父母分開居住，因此，兒女長大后，父母或者伙伴幫其搭建一間小屋供他們居住，黎語稱這種小屋為“隆閨”。小屋一般建在父母住宅旁邊或者村邊比較偏僻的地方，形式簡單，先用泥土糊墻，再用茅草、木棍搭建，前后有門，里面放床鋪，中間留一行道。隆閨有男女之分，一般女孩隆閨要多一些，每到晚上，男孩就會到女孩隆閨里來跟其對歌、談心等，借機尋找意中人，當?shù)厝朔Q“捉買筒”或“玩小房”。20世紀50年代的調(diào)查中，“西方村隆閨12個，有睡一個人的，也有五、六個人合睡在一起。未婚的青少年男女，多數(shù)都睡在隆閨里?！雹?/p>

“玩小房”的男女只限于能通婚的范圍圈內(nèi)，西方村有六個宗族，每個宗族內(nèi)部不能通婚，但宗族之間可以通婚，同時禁止交表婚、交換婚。在上世紀50年代，玩小房男女尋找對象的條件是漂亮、會唱歌、會說話。晚上有男孩來女孩隆閨敲門，如果女孩讓其進來，說明女孩對男孩有意；如果女孩不開門就表示不喜歡。青年男女在玩隆閨時，感情好的維持戀愛二、三個月或者一、兩年不等，感情不好的數(shù)天就另找新歡。1981年, 澳大利亞學者楊沫到西方村做調(diào)查時，“隆閨”仍然存在。④ 在我們的調(diào)查中也了解到目前三十多歲的青年人很多玩過隆閨，有的還是通過玩小房結(jié)為夫妻。

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村民經(jīng)濟收入比過去增加，家庭居住生活條件不斷改善，兒女在家中可以有自己獨立的起居空間。特別是進入21世紀后，社會經(jīng)濟進一步發(fā)展，當?shù)卣拿┎莘扛脑旃こ逃只菁鞍傩眨?010年全村人都住上磚瓦房，傳統(tǒng)隆閨已成為歷史記憶逐漸淡出人們生活。但作為婚戀場所的“隆閨”并沒有真正消失，青年男女在家庭中擁有的獨立房間已成為當?shù)厝诵哪恐械男率健奥￠|”。黎族的婚戀觀特別強調(diào)男女之間的愛情，鼓勵通過自由戀愛尋找心儀對象，很少通過媒人穿針引線。時至今日，西方美孚黎人的生活中也沒有“媒人”這個角色，人們認為“他們（青年男女）都長大了，會找自己的愛情了，已經(jīng)不需要別人幫他們找了。”⑤ 因此，“隆閨”在黎族青年的婚戀生活中具有重要的地位，盡管其外在的形式不斷發(fā)展演變，但其內(nèi)在意蘊卻沒有改變。

1.2父母包辦、村內(nèi)擇偶的美孚黎兒童

父母給小孩訂婚也是西方村美孚黎擇偶方式之一，特別是家中長子，父母盡可能給其訂婚，對象一般選定在本村內(nèi)可以通婚的宗族之間。

20世紀50年代調(diào)查中，這里多數(shù)人在八、九歲時就由父母做主訂婚，較富裕的人家早在四、五歲就訂婚了。當男方父母看中某個女孩后，先由男方家主動找女方父母征求意見，如果雙方同意，就會約定好訂婚日期。進入21世紀后，小孩訂婚習俗在村中依然盛行。男孩在8—14歲，女孩6歲以上，男方父母如果看中某家女孩，就會找本宗族媳婦前去說合，征得女方父母同意后，就去女方家里提親。

據(jù)《黎族社會調(diào)查》記載，在解放前和上世紀50年代，村中的訂婚禮聘通常是村中兄弟或親戚二人帶上五、六升米，一、二包糖，兩根甘蔗去女方家里。女方父母以茶煙招待，并殺一只小豬請村人陪他們飲酒，席罷女方家交二升米或者部分禮物交給男家的來人帶返?，F(xiàn)在的訂婚禮聘一般是由男方家里同宗族沒有子女夭折的伯嬸或者嫂輩擔當，她們帶上五、六根或一捆甘蔗或三、四箱水果、兩箱餅干、幾十斤米等禮物去女方家里，女方父母設宴款待，請同宗族的男女前來作陪，宴罷依然會把一半的禮物交還給男方家的來人帶走。在這個訂婚儀式中，過去、現(xiàn)在盡管在禮聘往來上一脈相承，但女性禮聘人替代原來的男性角色在黎族婚俗中日益活躍，這是一個耐人尋味的細節(jié)變化。

在當代西方村美孚黎人的心目中，訂婚依然是件很榮耀光彩的事情，不管對于家長還是孩子來說，訂婚與否直接影響到其在村內(nèi)的聲望。在上世紀50年代的調(diào)查中，“一般人都抱著為兒子及早完婚的心理，怕兒子長大了，父母還沒有給他們訂婚會被別人譏笑。因此，大多數(shù)人從小就由父母作主訂了婚，所以早婚風氣比較盛行?！雹?至今，筆者在村里居住做調(diào)查時，已讀小學五年級的鄰家男孩驕傲的拿出相冊給我們看他與“老婆”結(jié)婚時的合影照；⑦ 而另一女孩因為沒有訂婚而傷心落淚⑧。當問及給小孩訂婚的原因時，有的家長說：“這是我們黎族的風俗了，上一代是這樣做的，到了我們這一代也是照做，而且家里的長男必須要訂婚?！雹嵊械膭t說：“如果不給小孩訂婚的話別人家會說你小氣，連請大家吃頓飯都不肯！”⑩

西方美孚黎的兒童訂婚習俗與漢族的娃娃親不同，美孚黎“男女雖然自小由父母做主已經(jīng)訂婚或結(jié)婚，但是因為已成的婚姻關系對雙方的約束不大，所以年齡漸長的男女在婚外找到愛人后，就有機會表達并實現(xiàn)自己追求幸福的意愿。”11在我們的調(diào)查中也了解到，很多訂婚兒童成年后的婚配對象百分之七十都不是父母的包辦對象，只有個別兒童成年后感覺雙方相處融洽，才同居結(jié)婚。不管孩子做何選擇，父母對其一般較少干預。

隨著現(xiàn)代社會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擇偶標準在西方美孚黎的社會中已經(jīng)有了許多微妙變化，除了父母雙全、對象的外貌這些基本條件外，經(jīng)濟條件已經(jīng)成為擇偶的重要指標。另外，個別開明的父母也開始拒絕給孩子訂婚。

2、婚禮：不同的群體，迥異的儀式

在人類學界，婚禮是婚俗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一樁婚姻得到社會承認的標志，同時又是一種象征著人生階段轉(zhuǎn)變的通過禮儀。美孚黎的婚禮分為兩種不同的群體類型：兒童婚和成人婚。兒童婚是其傳統(tǒng)意義上的婚禮，儀式內(nèi)容變化不大；成人婚從過去到現(xiàn)代則有很大嬗變。

2.1大榕樹下的兒童“婚禮”

在西方村美孚黎的婚俗中，兒童訂婚后很快就會舉辦其傳統(tǒng)意義上的“婚禮”，這種“婚禮”在美孚黎人看來就是兒女婚姻的隆重締結(jié)。但以現(xiàn)代人的眼光來看，這種婚禮既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性與經(jīng)濟的雙重結(jié)合，更不是人生階段轉(zhuǎn)變的通過禮儀，而僅僅意味著兩個家族姻親關系交往的開始，其目的是讓新郎新娘獲得社會認同的身份與角色的過渡儀式。在西方村美孚黎的習俗中，真正的婚姻身份認同和性別角色認定是在男女雙方有了孩子、新娘長住夫家以后，通過夫妻雙方更改姓名才真正確立起來。這從其稱謂的變化中可窺見一斑，在美孚黎的稱謂中，夫妻沒有孩子以前村人叫其小名，有了孩子以后村人就改稱其黎語名字，即“父母從子名”的命名法。如村文書的第一個孩子叫“聰”，村人就稱呼他“以聰”，稱呼他老婆“拜聰”，“以”和“拜“在黎語中分別是父親和母親的意思。12

西方村美孚黎傳統(tǒng)意義上的婚禮由迎娶、進門、討錢、挑水、結(jié)合五個部分組成，過去現(xiàn)代在程序上沒有太大變化，改變的只是操作過程中的部分細節(jié)。

2.1.1、迎娶

迎娶月份必須是雙數(shù)，一般在每年農(nóng)歷十月、十二月，忌單月辦婚禮，同時也要避開雙方家庭人的生日、忌日（即家里人生病或者去世的日子）。

結(jié)婚當天，男方家先把聘禮及兩條上好的桶裙給女方家送去（迎娶時把桶裙放進網(wǎng)兜由新娘舅母扛上送到男方家里），男女雙方親戚在各自家里吃酒。吃酒一般是從上午11點開始，直到下午4點，男方家才派人到村頭大榕樹下去接等候在那里的新娘。大榕樹是一棵幾百年樹齡的大葉榕，位于村頭南面，村內(nèi)兒童“結(jié)婚”都要到這里迎娶已經(jīng)成為慣習。

屆時，男方家的女賓們帶著酒肉在兩個敲鑼打鼓男性的引領下前去迎接新娘，新娘穿戴著民族服飾，在兩個相仿年齡伴娘及本家族女眷親戚的簇擁下在大榕樹下等候，雙方匯合后，家眷代表摘取榕樹葉子放在事前準備好的盒里，有時候還在盒內(nèi)放上石灰和檳榔，然后互相交換。當?shù)厝私忉屨f，榕樹是生果的，果小且堅硬，葉子在樹上不會變黃，放在盒子里很長時間依然碧綠，因此榕樹葉在這里有男女愛情之樹常綠、早生貴子的寓意。禮畢，在眾人簇擁下，新娘前往新郎家中。

在上個世紀的調(diào)查材料中，迎娶的聘禮是一對耳環(huán)、一條頭巾、兩個光洋；迎娶路上要請道公趕鬼。進入21世紀以來，聘禮是一缸酒、一缸米、一只豬、一條豬腿；趕鬼儀式已經(jīng)消失。

2.1.2、進門

撬逗是西方美孚黎新娘迎娶進門時頗有喜劇色彩的有趣儀式。當新娘在伴娘陪同下來到新郎家門口，以新娘舅母為首的女送親團卻被新郎家的男性迎親團阻擋在大門之外。這個男性迎親團是由新郎家的叔伯輩男子組成，他們個個頭戴破草帽，臉涂黑灰，醉醺醺的候在新郎家門口，看到新娘進家門后，故意刁難挑逗新娘家的女性送親團。一定要讓新娘舅母喝一大碗酒吃一大碗肉后才肯接其手中裝著桶裙的網(wǎng)兜。因為按照當?shù)仫L俗，只有桶裙送進新郎家里，女賓們才能進門。因此，雙方男女你推我拉，你挑我逗，男方竭力阻攔女賓進門，女方則千方百計要擠進去，雙方唱歌跳舞，撬逗推搡，出盡洋相后，男方才接過裙子，并給舅母送上大碗酒肉，這樣全部的女賓才允許進入新郎家門。

2.1.3、討錢

女方送親團進門后，新郎家院內(nèi)已經(jīng)擺好了桌凳，新郎家族的祖父母、父母、伯叔姑嬸、哥嫂等輩分的人依次坐下，新娘在伴娘的陪同下給家長敬酒水。先從新娘未來的婆婆開始，然后是未來的公公、爺爺奶奶，最后是按輩分排列的男方親屬，新娘給每人端上一碗酒一碗水，其喝完后送給新娘一個紅包。吃酒水完畢，女方親戚跟男方代表點數(shù)紅包總錢數(shù)，并簽立字據(jù)：“某某年某月某日，某某給女方某某賀禮多少元錢”。紅包是新郎家事前準備好的，相當于新娘的禮金，日后，男女雙方悔婚，女方先提出的話就要把禮金、兩條桶裙退還給男方，如果是男方先提出，女方則什么都不必退還。

2000年前后，村中美孚黎新娘禮金大概在200元左右，現(xiàn)在是2000-3000元。新娘討錢過后，雙方親眷暢飲對歌，新娘飯后回家依然與父母同住。

在解放前，新娘到家后還要與新郎一塊去新郎家族祠堂祭拜祖先，現(xiàn)在的迎娶已經(jīng)略去了這個儀式，但如果新郎家里曾經(jīng)給其許過祛災去病的大愿，在其辦婚禮的時候才會隆重的祭祖拜公。

2.1.4、挑水

與上世紀50年代新娘婚禮第二天大早就回婆家舂米、做飯不同，現(xiàn)在的小新娘在婚禮次日要去新郎家里象征性的行挑水禮。次日，新娘則在伴娘的陪同下到婆家，男方家里準備兩套同樣的新衣服送給新娘、伴娘穿，再把準備好的小水桶拿給新娘，新娘從井里打水挑到新郎家，把水缸倒?jié)M。禮畢，吃飯宴飲，新娘回娘家居住。而雙方家庭的親戚族人則是你來我往，歡天喜地開懷暢飲，先是女方家族挑選女眷挑米到男方家里去，男方設酒宴款待，飯罷，男方再派人把米挑回女方家里，女方家款待。

2.1.5、結(jié)合

在美孚黎傳統(tǒng)習俗中，舉辦過結(jié)婚儀式的小孩長大后如果覺得對方不合適，可以退婚；如果雙方同意且男方家里有房有床，新郎就可以把新娘接到家里去住。一般是男方找自家親戚到女方家里去請，新娘拿草席、被子到男方家里，把草席鋪在床上，就表示雙方要在一起過日子了，不再另辦酒席。但進入21世紀以來，舉行過“兒童婚”禮的男女長大后，很多人家會讓新娘再穿婚紗，重新置辦酒席表示正式結(jié)合。而在上世紀90年代以前，即使沒有辦過婚禮的男女，如果結(jié)婚時雙方年齡比較大，男方就不再辦酒席，只煮上大鍋米飯，讓女方送親的人在家里吃上一頓便飯后，便各自散去，婚禮就算正式舉行了。

2.1.6、居住

傳統(tǒng)美孚黎婚俗中，婚后的新娘在娘家與夫家兩邊自由居住，由于結(jié)婚對象多是本村或者方圓附近村落，回娘家極其便利，所以婚后的女子經(jīng)常在娘家居住，并把自己衣物從娘家一點點帶到夫家，等到完全熟悉夫家生活或者有孩子后才長住夫家，有學者稱這種習俗是“不落夫家”。 在西方村，這種傳統(tǒng)習俗與新娘的過渡性角色身份是相輔相成的，因為身份的模糊性，所以很少落夫家，只有懷孕后才去夫家生子，因為按照當?shù)貞T例，孩子是不能生在娘家的。不管是誰的孩子，生到誰家就是誰家的子孫，即使是母親再婚后帶到夫家來的孩子，在家庭與社會上也不受任何的偏見與歧視，如果是男孩還將會得到更多的疼愛，因為他是這個家庭血脈未來延續(xù)的希望。

2.2新郎家中的成人婚禮

相比過去成年男女的簡單婚禮，公歷2011年7月29 日，西方村一對青年男女舉辦的結(jié)婚典禮則體現(xiàn)著美孚黎婚俗中現(xiàn)代社會的元素與潮流。新郎阿同，西方村一隊美孚黎；新娘阿萍，江邊鄉(xiāng)美孚黎。他們先是通過朋友認識，后在東河鎮(zhèn)“三月三”會上相遇，由此確立了戀愛關系。

結(jié)婚前一天，阿同家里就忙碌起來，在眾多年輕伙伴的幫助下先殺了三頭豬、一頭牛準備第二天的酒宴。正在院內(nèi)忙綠的符叔叔介紹說13：婚禮當天黎道公要來新郎家中拜祖公，新郎家里還要準備小豬一只。另外，新郎家族兄弟也會帶小豬一頭，到新郎家中請族人分享。宴席用的桌子、椅子、架子、鐵鍋、勺子等都是租借來的，前來賀禮的親戚鄰里女賓帶米8-10斤，男賓送禮金，50元、100元、30元不等。結(jié)婚這天的午夜零點，新郎家的女婿、姑丈、妹夫、姐夫、姨丈、朋友等都送紅雙喜，即一張寫著雙喜和祝福語的大紅紙，條件好的家庭還會帶上餅干之類的禮品過來，新郎家里放鞭炮、打焰火祝賀，村里的老婆婆們也會在此時來新郎家里參觀。

婚禮當天，新郎家大門早早貼上“百年恩愛全家福、千里姻緣滿堂輝”的對聯(lián)。由于接連兩天的大雨，新娘已提前來到新郎家里。走進新房，對面墻上掛著新郎新娘的婚紗照，屋里擺放著一張新床，粉紅色的蚊帳，華麗的床罩，新娘介紹說這是男方家里買的。對著床頭有一張大立柜，是新郎姐姐家的小孩買的；靠山墻有一個梳妝臺和茶幾，是新郎朋友湊錢買的。在新郎家的客廳內(nèi)，東西山墻上貼滿了親戚朋友送來的紅雙喜。

早上六點左右，新郎家人先向祖公神臺報說家里喜事，然后殺小豬煮肉，準備請黎道公祭獻祖公鬼。在黎族的宗教信仰中，祖先鬼，是最大的鬼，也是最讓人害怕的鬼，民間流傳有“天上怕雷公，人間怕禁公，地下怕祖公”的說法。黎族人認為人死之后變成鬼，他們兇惡貪婪，四處游蕩，人遇到他們靈魂就會被勾走，輕則生病，重則死亡。因此，在人們?nèi)粘Ｉ钪腥缁槿?、喪葬、喬遷移居、驅(qū)邪安家、得子還愿、幼兒取名、體弱多病等，都要請道公念經(jīng)做法事祭拜祖先鬼，以趨吉避兇、祈祥納福。

新郎家的獻祭道場就設在神臺下的地面上：一個大竹簍靠山墻放置，其上放竹簸箕做供臺，新娘服飾一套、百元鈔幾張擺放供臺里面；三個裝滿豬肉的碗及一杯水擺放其前。在黎族祭奉鬼靈的法事活動中，豬肉的擺放是非常講究的，用什么地方的骨頭、什么形狀和數(shù)量的皮肉或者內(nèi)臟，甚至是祭祀用品擺放的方向順序都有嚴格的規(guī)定。此祭祖儀式中，先在裝有米酒的碗內(nèi)放入煮熟的豬腳骨頭，再在碗上放“車田”（黎話，即用筷子穿兩片豬肝和帶皮豬肉兩小塊）三份，“車田”上置豬頭、帶尾的豬后臀，及四只豬腳，最后再澆上豬肉湯。除了竹簍做成的祭祀幾案，竹簍旁邊還放一闊口小壇，壇口塞著一截新竹和稻草，上架筷子一雙，新竹下面刻一小口，黎道公祭祀時需要從竹筒口倒米酒進壇內(nèi)，此孔正是酒進入有酒糟的壇內(nèi)的通道。

上午九點，黎道公來新郎家里用黎語唱經(jīng)，向祖公鬼靈獻祭并祈求祖先的庇佑和賜福。與此同時，化妝師也來到新郎家里給新娘化妝穿婚紗。村里穿婚紗、用車接的現(xiàn)代婚禮始于2000年阿豐迎娶舊村美孚黎姑娘阿莉，因阿莉父母都在縣城工作，所以嫁到鄉(xiāng)下做媳婦的她，其婚禮辦得既新潮又排場：穿婚紗坐小車到婆家，公婆除了送給項鏈、耳環(huán)、金手鐲、戒指外，還送給阿莉家2200元的禮金和一頭豬，而當時村上迎娶美孚黎新娘的禮金只有200元左右。

九點半，黎道公獻祭完，家人放鞭后即收拾祭品，把豬肉切塊給道公和族人分食，把豬下顎骨穿掛在神臺下面，小壇里的東西全部倒掉。

十點半，新郎岳父母帶著彩電、DV機、鞭炮等冒雨前來，賀喜嘉賓們開始入席吃飯。入席吃飯很特別，除了新娘家屬有專人招待外，其余嘉賓則是七八個人，或者十來個人結(jié)伙成一桌，先在院內(nèi)領取新郎家準備好的一次性餐具與米酒，然后再去盛分發(fā)好的飯菜，菜的種類有水煮牛肉、肥肉塊、瘦肉、花生米、咸魚、雞肉等。酒桌設在新郎家或者周邊鄰居家中，席間，新娘在新郎的引領下冒雨到各個酒桌敬酒。宴席結(jié)束，嘉賓各自散去回家。以后接連兩三天，村中的老人、新郎及其父母的朋友等都會到新郎家中拜訪，新郎家設酒款待。

現(xiàn)代婚禮舉辦過后，新娘就搬到新郎家里居住了。

3、離婚：從自由走向規(guī)范

離婚是婚姻解體的一種形式，傳統(tǒng)的美孚黎婚姻經(jīng)營成本不是很高，社會上對離婚再婚行為也沒有什么限制與偏見，所以離婚非常普遍。

在20世紀50年代的調(diào)查中，“這里離婚事情比較多，幾乎每一個人都離婚二、三次以上，甚至七、八次的也有。如經(jīng)我們訪問的18個對象中，有11個曾經(jīng)離過婚。”14 而據(jù)全國第六次人口普查結(jié)果顯示，在西方村現(xiàn)有772戶人家中，離婚24對、再婚40人，比之過去，離婚率有大幅度下降。當然這里的統(tǒng)計只是以“他者”眼光認可的現(xiàn)代婚姻制度層面上的，對于兒童婚的不成立沒有包括在內(nèi)。

離婚的原因，從傳統(tǒng)上看與其自由擇偶的婚俗有很大關系。父母給孩子自小訂婚，孩子長大后并不一定認可這門親事，往往在玩隆閨中另尋到意中人，男女雙方以個人情感為基礎同居婚姻，父母對其成年子女的婚姻選擇一般很少干涉。即使是結(jié)婚后的青年男女，其新娘“不落夫家”的習俗也給男性另外結(jié)交異性提供了自由和空間，男女雙方很容易引發(fā)婚姻之外的感情糾葛，離婚就在所難免。一般來說，這些離婚情況以沒有子女的男女居多。隨著現(xiàn)代社會對婚戀觀念的導向與影響，結(jié)婚后的青年男女在夫家共同生活，傳統(tǒng)隆閨走向衰落，這就極大地促進和維護了夫妻關系的穩(wěn)定。另外，在美孚黎的習俗中，夫妻雙方結(jié)婚后多年無子或者生子夭折，人們一般會認為是雙方命不合，男女雙方多會選擇離婚，但這種情況較少，如YX的兒子20多歲時結(jié)婚，與妻子共同生活三年一直沒有孩子，于是雙方離婚。15

西方村美孚黎傳統(tǒng)離婚方式非常簡單。舉辦過婚禮的小孩長大后如果覺得對方不合適，可以提出離婚，如果女方先提出的話就要把禮金、兩條桶裙退還給男方家里，如果是男方先提出，就什么都不退給。同居夫婦只要男人把女人的草席、被子扔到外面或者地上就表示要分手離婚了。以前，村民還沒有辦理結(jié)婚登記的習慣，自2004年以來，村民才逐漸開始辦理結(jié)婚證和小孩戶口，如我們采訪到的文書SQ在1999年結(jié)婚，2010年才補辦結(jié)婚證。16 婚姻登記的辦理，使社會對美孚黎婚姻家庭的制度約束進一步加強，因為夫妻只有在領取結(jié)婚證后才能辦理小孩入戶手續(xù)、維護權益及其享有一些福利政策等，這在無形中固化了夫妻關系，穩(wěn)定了家庭生活。

離婚男女在財產(chǎn)分配與子女撫養(yǎng)的問題上，過去與現(xiàn)在變化不大。共同生活過的夫妻因感情破裂或者沒有子女離婚的，如果男方先提出離婚且雙方同意的，夫妻婚后共同創(chuàng)造的財產(chǎn)如米、錢、家具等分一部分給妻子；如果女方先提出離婚且雙方同意的，妻子就不能分得家庭財產(chǎn)；如果男方提出離婚女方不同意的，女方可以多分得財產(chǎn)；倘若女方提出離婚男方不同意的，女方要退還禮聘且不能分得財產(chǎn)。離婚后的夫妻如果有孩子，男孩一般留給父親，女孩跟母親走。如果男孩的年齡很小，需要母親的照顧，女方可以把孩子帶走，但長大后依然要送回到其父親家里。

總之，隨著現(xiàn)代法律制度的規(guī)范與約束，社會對民族習俗的潛在引導和影響，結(jié)婚和離婚經(jīng)營成本的不斷攀升，與現(xiàn)代社會逐漸走高的離婚現(xiàn)象形成巨大反差的是美孚黎現(xiàn)代離婚率的大幅下降，體現(xiàn)著從自由到規(guī)范的變遷之路。

4、通婚圈：以村內(nèi)婚為主的通婚范圍在逐漸擴大

通婚是民族之間體現(xiàn)民族關系和文化認同的重要標志。在漫長的歷史發(fā)展中，大多數(shù)民族村落都會形成一定的通婚范圍，即通婚圈，這里的通婚圈指的是村落男女娶入嫁出的通婚范圍。西方村美孚黎的通婚圈以村子為中心大致可以分為三個層次：第一層是以西方村美孚黎為中心的村內(nèi)婚；第二層是以周邊美孚方言為中間圈的方言內(nèi)婚；第三層是與不同民族之間如漢族及其不同方言區(qū)黎族之間如侾黎為外圍的方言外婚。

不管是在上世紀50年代還是到21世紀的今天，西方村美孚黎一直盛行村內(nèi)婚，即在西方村六個宗族之間的美孚黎互通婚姻，且嚴格禁止入贅婚或者女婿在村中長期定居生活。不過現(xiàn)今第一祖公符學昭與第六祖公符其生兩家族是不能通婚的，因為符其生家族祖公有一代是從符學昭家族過繼過去的，這樣兩家族后代是實際上的兄弟關系，所以不再通婚。在西方村，村內(nèi)婚是美孚黎父母給兒女訂婚的首選，也是美孚黎青年男女認為的最佳擇偶圈。“以前村里條件好的男人都在本村找老婆，只有那種‘半桶（條件比較差的）的人才會去外村找老婆”。17

西方村有十幾戶侾黎，是在解放前后搬遷來之西方村的，經(jīng)過美孚黎宗族的接收儀式才成為西方村的村民，即先征得某個宗族同意，然后殺豬請酒舉行接收儀式，再改符姓并把其祖先牌位放進接收他的宗族祠堂。雖然在同村居住且入了宗，西方美孚黎與其是不通婚的。在訪談中了解到，除了語言上的差別，最主要原因是文化風俗上的差異。如部分侾黎對于非正常死亡的人非常懼怕，在過去即使是自家人非正常死亡，死在外面的家人很少給其收尸；死在家中的，則用削尖的木棒將死者釘在原地，然后舉家搬遷?，F(xiàn)在這種風氣有所改變，家人如果非正常死亡在外面，其家屬會花錢雇人去收尸掩埋，但并不出面。美孚黎對侾黎的這種風俗非常反感，因為在其習俗中，不管是正常死亡或者非正常死亡的亡者，家人都會請道公唱經(jīng)辦法事隆重安葬，二者的區(qū)別僅僅是對非正常死亡者要舉辦繁瑣一點的解禳儀式。18另外，侾黎結(jié)婚時，女方會提出彩禮要求，現(xiàn)在一般是7000-8000元，美孚姑娘結(jié)婚是不要彩禮的。

除了村內(nèi)婚，西方村與周邊美孚方言村落之間的通婚也很普遍，如與東方、中方、舊村、土蠻、大田、廣壩、亞要以及江邊鄉(xiāng)的美孚村落等都有姻親關系，特別是東方、中方、舊村、西方四大村之間婚配嫁娶非常頻繁，這四大村傳說是四兄弟長大后自立門戶發(fā)展而成。

1987年，西方村附近山上意外發(fā)現(xiàn)金礦，村民蜂擁去山上挖石采金。因為經(jīng)常需要與村外界人打交道，不少人在這個時候?qū)W會了漢語，村中美孚黎與漢族通婚的情況才漸漸興起。因為在這之前西方村美孚黎的通婚圈基本限制在村內(nèi)婚和方言內(nèi)婚。后來，盡管金礦收歸國有，但黎漢通婚已成為不可阻擋的潮流，有美孚女外嫁漢族的，也有個別美孚男娶漢族姑娘的，如美孚村民阿形娶了個內(nèi)地姑娘，村人甚是艷羨，認為能取到漢族姑娘的都是有本事的男人。與侾黎的通婚雖然有，但依然不是很多。

進入21世紀以來，隨著青年人外出務工的增多及其市場經(jīng)濟的迅猛發(fā)展，傳統(tǒng)的方言內(nèi)婚在逐漸弱化，經(jīng)濟條件成為美孚女擇婚時的重要條件。通婚圈隨著外嫁女的增多在不斷擴大，通婚圈的擴大雖然增進了民族之間的交流與互動，但也給西方村美孚黎的青年男性造成了較大的社會生活壓力。對宗族與子嗣的重視使西方村長期盛行重男輕女的社會風氣，造成村中男孩出生率高于女孩，這種性別比例的失調(diào)加上有限的經(jīng)濟條件本來已經(jīng)造成村中男性婚配的困難；而村內(nèi)美孚黎女性“人才資源”的外流，對本來就女性稀缺的鄉(xiāng)村社會來說無疑是雪上結(jié)霜。據(jù)村書記介紹，現(xiàn)在村中40歲以上的男性沒有娶過老婆的估計有上百個，這將是未來社會的一個巨大隱患與負擔。19也是值得我們重視思考的一個問題。

5、余論

六十多年的社會變遷，西方村逐漸從傳統(tǒng)走向現(xiàn)代、從封閉走向開放，社會生活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同時，隨著現(xiàn)代化浪潮的沖擊與影響，傳統(tǒng)婚姻模式在吸取現(xiàn)代文化元素的基礎上蓬勃發(fā)展，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共同建構(gòu)出當代美孚黎婚姻制度的文化特色。但隨著生存環(huán)境與謀生手段的急劇變化，西方美孚黎婚姻制度的變遷可以說是剛剛開始，至于未來的走向，很難預測，但可以肯定的是，未來的美孚黎婚姻制度將會有更大的變化。

謝東莉（1976-）女，漢族，河南漯河人，中南民族大學博士研究生，遵義師范學院馬列部講師。研究方向：民族文化、民族問題。

郵箱xiedongdong3545@163.com

地址：湖北武漢洪山區(qū)中南民族大學民社院民族學專業(yè)博士研究生（430074）

電話18986130507

① 筆者曾分別于2011年1月，2011年7-8月兩次前往海南省西方村進行田野調(diào)查。

② 轉(zhuǎn)引自刑關英：黎族?M??北京：民族出版社，1990.55.

③中南民族學院本書編輯組：海南島黎族社會調(diào)查（下）?M??南寧：廣西民族出版社，1992?424?

④參見〔澳〕楊沐：性愛音樂活動研究(上)—以海南黎族為實例?J?中央音樂學院學報,2006（3）。

⑤采訪對象，WX，男，62歲，美孚黎，西方村民常請其登記禮單的鄉(xiāng)村文化人。

⑥參見中南民族學院本書編輯組：海南島黎族社會調(diào)查（下）?M??南寧：廣西民族出版社，1992?410?

⑦ SZ，男，11歲，美孚黎，8歲時訂婚。

⑧ XX，女，12歲，美孚黎，未訂婚。

⑨ 訪談對象JM，女，65歲，美孚黎，西方村前婦女主任，長孫現(xiàn)年15歲，5年前訂婚。

⑩ 訪談對象BF，女，46歲，美孚黎，長子現(xiàn)年14歲，4年前訂婚。

11 中南民族學院本書編輯組：海南島黎族社會調(diào)查（下）?M??南寧：廣西民族出版社，1992?410?

12 訪談對象SQ，男，39歲，美孚黎。

13 訪談對象，QX，男，50歲，美孚黎。

14 中南民族學院本書編輯組：海南島黎族社會調(diào)查（下）?M??南寧：廣西民族出版社，1992?413?

15 采訪對象YX，男，68歲，美孚黎。

16 采訪對象SQ，男，39歲，美孚黎。

17 采訪對象CL，男，47歲，美孚黎。

18 采訪對象：ZX，男，51歲，美孚黎，西方村道公；ZL，女，31歲，美孚黎。

19 采訪對象，ZK，男，51歲，美孚黎，西方村副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