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傳里的自傳
——從《寒柳》看石楠傳記中作者與傳主間的相互影響

張中馳，韓袁紅

（1.安徽大學(xué)中文系，安徽 合肥 230039；2.淮南師范學(xué)院 中文與傳媒系，安徽 淮南 232038）

他傳里的自傳
——從《寒柳》看石楠傳記中作者與傳主間的相互影響

張中馳1，韓袁紅2

（1.安徽大學(xué)中文系，安徽 合肥 230039；2.淮南師范學(xué)院 中文與傳媒系，安徽 淮南 232038）

石楠的傳記文學(xué)創(chuàng)作曾經(jīng)引起很大反響，其所再現(xiàn)的傳主形象給人們留下了深刻印象。石楠傳記文學(xué)作品的成功在于作家個人的深度投入，其特點是他傳中有著強烈的自傳因素；但這一點也構(gòu)成了石楠傳記文學(xué)作品的局限性，自傳的因素在某種程度上抑制了他傳的真實性和精神高度。

石楠；傳記文學(xué)；他傳；自傳

在《寒柳·柳如是傳》的后記里，石楠女士說了這樣一句話：她（柳如是）走過的路，經(jīng)過我的心靈的震顫和鍛造，我已經(jīng)無法分清她和我了?、偈骸妒募罚ǖ诙恚袊鴳騽〕霭嫔?，2006年12月版，第403頁。一句發(fā)自心底的感慨，透露了一個信息：即石楠作為傳記文學(xué)的作者，與她選為寫作對象的的傳主深度交融。那么，我們可以推測，經(jīng)過如此交融再呈現(xiàn)出來的傳主形象已經(jīng)不僅是原來的傳主，所敘述的事件也不完全是歷史的事實。石楠自己對此有清楚自覺的認(rèn)識，她說過：“這種文學(xué)樣式（傳記文學(xué)）不同于史傳。它雖然也以真人真事為依據(jù)，但從藝術(shù)要求出發(fā)，可以虛構(gòu)情節(jié)和人物?！雹谑骸妒募罚ǖ谒木恚袊鴳騽〕霭嫔?，2006年12月版，第346頁。石楠坦言柳如是其人生平可考的事跡并不多，《寒柳》這部作品真實與虛構(gòu)的成分只能三七分。如此多的虛構(gòu)，放在一部傳記里，說起來應(yīng)該會使“傳”的性質(zhì)大大削弱，然而《寒柳》從沒有被視為一部虛構(gòu)小說，不僅因為那三分真實的存在，更因為那七分虛構(gòu)中包含著強烈的傳記的氣息——人們閱讀這部作品，看見一個佇立在歷史中的風(fēng)塵女子卓爾不群的形象，令人肅然，令人敬重——一個歷史人物重現(xiàn)于我們面前。然而這個人物完全是歷史中的那個人物嗎？當(dāng)然已經(jīng)不是。她是，正如石楠自己承認(rèn)的，柳如是與石楠的交融，是深深帶著石楠印跡的柳如是。

歷史學(xué)家克羅齊曾經(jīng)說，所有的歷史都是當(dāng)代史，而轉(zhuǎn)用在這里，我們可以說，石楠所有的傳記文學(xué)創(chuàng)作都是她的自傳?？肆_齊揭示的是，所有的歷史敘述都不可避免地受限于敘述者自身時代的視視角，因此所有被敘述的歷史無可避免地被打上該時代的印記。傳記文學(xué)也是如此。每一位傳主在被重新塑造的時候，都不可避免地被塑造者—作者投入自身的精神因素，而石楠在這一點上表現(xiàn)得尤為充分。石楠在為別人做傳，同時也在為自己做傳——她所再現(xiàn)的傳主身上都帶著她自身的元素，她從她所塑造的傳主身上獲得了新生。從前面的引述中我們可以知道，這也是石楠自己的認(rèn)識。那么，在石楠的傳記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中，這一點究竟是如何具體體現(xiàn)的？并且，這一點，作為石楠創(chuàng)作的重要特征，究竟應(yīng)該如何評價？本文即以《寒柳·柳如是傳》為例作考察論述。

一、他傳里的自傳

很多資料證明，石楠在選擇傳主前，帶有強烈的自我表現(xiàn)的愿望?！霸凇逗愤@樣的歷史小說中，情感作為構(gòu)成作品的主要力量，使藝術(shù)主體性得到充分發(fā)揮。作家以情塑造了柳如是，柳如是以情征服了讀者?！雹埸S書泉：《純正的歷史小說》，文學(xué)自由談，1990年第3期，第127頁。強烈的感情投入無疑會使作品更加動人，我們能想象石楠內(nèi)心對柳如是的鐘愛與向往，能想象在這些作品里有著石楠個人人格、理想與價值觀的寄托。而在柳如是身上，這一切更為集中地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抗?fàn)幙嚯y的主題和女性自覺的意識。這也是石楠傳記文學(xué)的核心主題，同時在作品中和主人公身上，這兩個方面又是互相滲透互相支撐的。

1.苦難意識

苦難是石楠傳記里的一個共同的主題，這些苦難有些是生來就要面對的，有些是在追求理想的道路上必須要克服的?？嚯y阻礙了命運的自由伸展，苦難也是人生的試金石，它考驗了生命強度與韌性。石楠選擇的第一個傳主張玉良一生充滿苦難，她自小失去父母，被舅舅騙賣到青樓當(dāng)丫鬟，后來雖機緣巧合與潘贊化結(jié)為夫妻，通過自己的努力與潘贊化的資助，取得了藝術(shù)上的成就，卻終究難逃漂泊在異國他鄉(xiāng)的命運。又如藝術(shù)家劉葦雖然自幼被父母疼愛，有著良好的受教育的環(huán)境與機會，但她人生最精彩、最有分量的部分發(fā)生在她感情失意、事業(yè)受挫、甚至人身安全得不到保證的日子里。再如藝術(shù)家劉海粟、舒秀文、亞明，女兵謝冰瑩、以及張恨水、陳圓圓等等，石楠的傳記人物無不命運坎坷，而他們對命運的抗?fàn)幨鞘墓P下最為有力的主題。柳如是的命運突出再現(xiàn)了這一點。

柳如是出身低微，單從她名字的由來便能看出一二。她本名楊愛，后被賣到周府做丫鬟，老夫人信口給她一個名字，她毫不遲疑，跪下謝恩，從此改名楊云，后來周府不容她立身，于是尚未成年又只身漂泊，為避惡人，信口給自己起名柳如是，終其一生，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情境、場合下對她有不同的稱呼：愛娘，云娘，如是，柳隱，柳是，足見她的命運的動蕩不安，坎坷多舛。然而這也是她從不屈服、不斷抗?fàn)幍挠涗?。柳如是先是追求自身的獨立自由，后又投身反清運動，追求民族的偉大復(fù)興，最終獨力殺死錢橫，只身了卻國恨家仇。她的一生風(fēng)云變幻，充滿著浪漫與傳奇的色彩，這其中又有太多的世事捉弄，太多的身不由己，太多的辛酸與無助。只因為曾有過一段被逼無奈的青樓經(jīng)歷，她的為人無論多么光明坦蕩，俠骨柔腸，她的一生無論多么絢爛多姿，卻總是被人詬病。她雖能一笑置之，自我排遣，卻到底不能不為之所傷。她有多么強大的內(nèi)心，就相應(yīng)地要承受多么巨大的痛苦的煎熬。從這一點來說，苦難如影隨形般糾纏了她的一生。同樣經(jīng)歷過青樓夢魘的張玉良又何嘗不是如此。也正是這些苦難和與苦難的抗?fàn)幊闪耸獮樗齻兞鞯某霭l(fā)點。

石楠說過：“苦難造就不朽，苦難造就輝煌，苦難增添人生的光輝……繼續(xù)為苦難者立傳?！雹偈骸段覟榭嚯y者立傳》，荊門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學(xué)報，2007年第22卷第5期，第8頁。為什么石楠會執(zhí)著于此？因為石楠的人生也是深深地扎根于苦難、相伴于苦難。“其實，你只要看看石楠筆下的人物：張玉良，柳如是，劉葦、梁谷音、舒繡文……他們的身上，閃閃爍爍疊映著石楠的身影。”②宗靈：《說說〈不想說的故事〉》，文學(xué)自由談，1998年第2期，第148頁。，正是這些苦難磨練了她也成就了她，與苦難抗?fàn)幰虼顺蔀樗倪@些傳主們?nèi)松闹餍伞?/p>

石楠出身貧苦，16歲的時候得到了一個插班生的機會才算正式入學(xué)，在學(xué)校，她的出身讓她飽受冷漠與偏見，人到中年遭遇婚姻的變故，又被疾病糾纏……然而種種不幸并沒有使她屈服，她40歲踏入文壇，靠著勤奮刻苦，寫下了十多部人物傳記，又留下了眾多散文和小說。結(jié)合石楠的那些傳主，我們能看到石楠桀驁不馴的個性與柳如是、潘玉良等是多么地契合。也正是在這一點上，石楠找到了自己的人生與她所從事的藝術(shù)之間的相通之處，于是現(xiàn)實與藝術(shù)之間變得難解難分。共同的苦難經(jīng)歷，讓柳如是她們與石楠心靈相通，作品里的苦難撫慰了現(xiàn)實中的作者，與作者之間達(dá)成理解。寫作給生活的一個出口，讓內(nèi)心的訴說從這個出口流出是一個作家的本能。錢謙益迎娶柳如是的時候，柳如是站在船頭，面對眾多向她扔石塊的鄉(xiāng)鄰，慷慨地說出“我柳是愛！我柳是想！我柳是羨慕！我柳是只是不愿再看人家白眼，不愿再受他人的欺凌。想做一個人，一個和別人一樣的人，一個能保住自己尊嚴(yán)的人。”③石楠：《寒柳·柳如是傳》，《石楠文集》（第二卷），中國戲劇出版社，2006年12月版，第226頁。這個時候，與其說是河?xùn)|君在陳詞，不如說是石楠在為自己爭取別人的尊重，因為類似的欺凌，類似的冷言冷語也一定讓她的內(nèi)心飽受創(chuàng)傷。苦難是石楠和她們?nèi)松幕?，努力在這塊基石上開出花朵是她們?nèi)松闹餍?。石楠的苦難不同于一般的大眾，于是她的事業(yè)與理想、愛情與婚姻，她的苦斗，她的無奈，凡此種種只有在她所選中的那些“名不見經(jīng)傳的巾幗才媛”中才能找到自己人生的注釋。

2.女性意識

強烈的女性意識是石楠傳記里的另一個主題。石楠的傳主大多是女性，這不是一個巧合。身為女人，石楠的話語會比較自然地借助女性之口來表達(dá)，而石楠思想中的女性意識當(dāng)然只有借助眾多的女性來體現(xiàn)。石楠身上充滿著反抗精神，她反抗命運強加給她的苦難，也反抗社會強加給一名女性的約束與壓制。因為家庭貧困，石楠的四個姐姐均被送走，在那個重男輕女的家里，她是為了招弟才被幸運地留了下來——這與梁谷音，她的傳主之一的經(jīng)歷如出一轍，仿佛梁谷音就是她那其中一個被送到尼姑庵的姐姐。這種“幸運”勢必給一個幼小的心靈蒙上陰影，即便在自己的家里，也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可能得到和弟弟一樣的待遇。如果人生都要面對種種困惑與掙扎，那么可以說女性要面對的注定要比男性多——她們與男性一樣要面對世界，她們還要面對本來應(yīng)該作為同伴的男性——后者與世界一樣站在她們的上方，從出生的第一瞬間開始。所以，當(dāng)她們想要取得同樣的成功或地位，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要承受更多的質(zhì)疑與不解。

如果說石楠的女性意識在陳圓圓身上更多表現(xiàn)為女性的獨特體驗，那么在柳如是身上則明確表現(xiàn)為性別意識。性別問題在《寒柳》里被著重突出，柳如是的性別因素貫穿全本。柳如是真正成為我們所欽佩的柳如是，是從她逃離青樓，換上男兒裝開始的。從此，她在與人交往時以“弟”自稱，別人也習(xí)慣稱她為 “河?xùn)|君”。女扮男裝當(dāng)時雖是為情形所迫，后來卻也為柳如是內(nèi)心深處所接受。她身為女性卻習(xí)慣以男性自居，而這個男性的身份也確實為她贏得了與男子同樣的機會。這樣一來，她便能像男人一樣與文人豪士交游、酬唱。她羨慕男子能橫槊賦詩、奪取功名、參與國事，渴望像他們一樣奔走四方、保家衛(wèi)國。她行為大氣豪爽、機智果敢，為人忠肝義膽、光明磊落，確實讓當(dāng)時的社會名流自愧不如，真正證明了女子不比男子差。我們在閱讀的時候，要不斷地轉(zhuǎn)換思維，因為她時而有女子的柔美嬌艷，時而有男子的瀟灑倜儻，為男女所共同喜愛。她擁有了女人夢寐以求的美貌、才華和地位，又擁有了男人渴望的人格、氣魄和閱歷，她兼具俠骨與柔情，雙性的身份讓柳如是近乎完美。女扮男裝可以這樣為讀者接受，而男扮女裝則不行，從這一點來說，女性又勝過男性了，這是另一個話題，在此暫不贅述。回到其前所寫的傳主陳圓圓，在她身上，我們看到的是女性無力掌控自己命運的無奈。陳圓圓被當(dāng)做物品搶來搶去，送來送去，而拋來遞去玩弄的并不是陳圓圓一個人，而是千百年來男權(quán)話語下女性的自尊。石楠是真正站在女性的立場上執(zhí)筆的作家，寫出了同樣作為女人的悲痛心理體驗，可謂真正與陳圓圓知心的人。如此沉重的歷史重?fù)?dān)在一個弱不禁風(fēng)的女子身上，相比較柳如是，陳圓圓身上更具有千百年來女性所共有的被誤解與被扭曲的特點。如果說《寒柳》是石楠在為女英雄塑像，那么為陳圓圓立傳則是在為天下所有的女性代言。柳如是和陳圓圓等個人獨特的經(jīng)歷雖不為廣大女同胞共有，然而她們的心路歷程卻能引起無數(shù)女性廣泛的共鳴，這是兩個傳奇女子的傳記，也是無數(shù)女性的傳記，更是石楠女士的心靈自傳。石楠的傳主如：柳如是、張玉良、劉葦、梁谷音、舒繡文等幾乎都是藝術(shù)家，在對藝術(shù)的追求上，她們又一次與石楠不謀而合，石楠是她們的傳記作者，也像是她們中的一份子，石楠那么多的傳記共同構(gòu)建了她自己。

二、自傳因素對他傳的影響

身為作家，石楠選擇了柳如是、張玉良、陳圓圓等來表達(dá)和詮釋自己。由于石楠的創(chuàng)作，這些歷史中的人物得以重見天日，她們在石楠的筆下成形，在萬千讀者那里引起反響。然而柳如是她們是否也選擇了石楠呢？

陳寅恪先生寫過《柳如是他傳》，這部傳記寫在他年老體衰，雙目失明的情況下，耗費了他十年的光陰。能讓陳寅恪這樣的學(xué)者如此執(zhí)著，柳如是的魅力可想而知。陳先生在談到創(chuàng)作動機時談到六點，其中第四點說到：借以表彰我民族獨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疾爝@一點，石楠的《寒柳》就相差甚遠(yuǎn)了。在石楠筆下，柳如是從一個出身寒微的弱女子，憑借自身的美貌與才學(xué)贏得了男人的尊重，最終又走上反清復(fù)明的愛國道路，也具有獨特的人格魅力和崇高的民族氣節(jié)。然而這個柳如是的反抗是并不徹底的。阻礙這一點的正是前文提到的性別意識。身為女性，在為柳如是這樣的女中豪杰立傳時帶著強烈的女性覺醒的意識，其目的必在反抗男權(quán)的壓制上，期望為女性在歷史中爭得一席之地。顧此失彼，石楠的立意就沒有落在自由與獨立上。同時，石楠女性意識中還有其消極成分，其女性渴望的最后的歸屬一定還是家庭（或是一個男人），這就導(dǎo)致她筆下女性的解放不能是徹底的解放。比如柳如是離開陳子龍投奔錢謙益就帶有明顯的功利色彩。相比較錢謙益，陳子龍身份低微，柳如是認(rèn)為只有跟隨錢謙益才能實現(xiàn)自己的政治抱負(fù)，并期望借此羞辱錢橫。柳如是自然有自由追求愛情的權(quán)利，但顯然這不是一個獨立自由的女俠的所作所為。作品中，柳如是在絳云樓與錢謙益雖說是在指點江山、針砭時弊，但他們的言語表明，其時他們更多地是沉湎于詩詞歌賦、兒女情長。后來明朝覆滅，柳投湖自決，錢謙益退縮后又投靠滿清，而柳如是被救后卻仍自覺不自覺地回到了錢謙益的身邊。這樣一個家庭對一個女人來說太難得，她于是難得再去追求那虛無縹緲的自由與獨立。所以柳如是雖能像男兒一樣儒服方巾，把酒論詩，卻終于還是為家庭與歸屬所累，只寄希望于自己的丈夫來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并與之共生共滅。實際上石楠亦在盡力刻畫柳如是強烈的民族意識，然而這一點終究沒有越過其強烈的性別意識。作者以自己女性之心去體察傳主，其細(xì)微動人正出于此，而其局限也在于此。

另一方面，石楠太想把柳如是塑造成一個完美的人物形象，這導(dǎo)致《寒柳》作為傳記作品中某些實錄品質(zhì)的缺失。我們在柳如是身上幾乎找不到缺點，這的確令須眉汗顏。然而我們知道，這種完美是由于太多個人情感因素在起作用，而且這樣的做法必定導(dǎo)致人物不夠客觀，不夠自然，也不夠豐滿。柳如是或許為作者本人所有，或者為所有出身寒微的女性所共有，卻不能像《巨人傳》里的貝多芬·米開朗琪羅·托爾斯泰那樣為全人類所共有。同樣是同命運搏斗，與苦難抗?fàn)?，柳如是并沒有貝多芬“扼住命運的咽喉”那種令人震顫的力量，由于過于完美，柳如是的成功反而更像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和著名的以貝多芬人生為藍(lán)本的《約翰·克里斯朵夫來》比較，或許能說明些問題。柳如是的遭遇更多是由外及內(nèi)，即是外界強加過來的，自己則在內(nèi)心經(jīng)歷痛苦的掙扎與頑強的抵抗。而約翰·克里斯朵夫的遭遇是由內(nèi)及外，是內(nèi)心的分裂與蛻變，是為了全人類的共同事業(yè)而主動地去承受，帶有明顯的受難者的色彩。世俗的偏見在柳如是那里是一生最大的敵人，而在約翰克里斯朵夫那里卻是微不足道的。他初到法國時跟朋友高恩到了一個晚宴上，盡管他的法語說不好，還是大膽地發(fā)表自己的見解，在體面的法國人看來，他口吃結(jié)巴、面紅耳赤，可謂丑態(tài)百出，然而他卻絲毫不以為恥。他不懼怕嘲笑，也敢于嘲笑任何人，他關(guān)注的不是自身的形象，而是真理究竟哪里。同樣是聚會，尚湖串月一章河?xùn)|君陪同丈夫，攜江南才子仰頭賞月，低頭吟詩，由感時憂國轉(zhuǎn)為夫唱婦隨，而后又競相追月，亡國在即，他們卻好不高雅，何其風(fēng)流。作者的浪漫唯美的情懷沖散了沖淡了柳如是的愛國熱情，愛國不免流于虛無。這個問題在石楠筆下的張玉良身上同樣出現(xiàn)：張玉良的奮斗和反抗并沒有人類所共同追求的精神高度，因此缺乏一種闊大的慈悲的情懷。讀完小說會發(fā)現(xiàn)，張玉良對祖國的思念并不會引起讀者強烈的共鳴。石楠強調(diào)曾經(jīng)的出身給張玉良帶來了多么巨大的陰影，張玉良是為此才要遠(yuǎn)離遠(yuǎn)赴他國，卻不知作者的強調(diào)恰恰表明自己過于注重男權(quán)話語，作者選擇張玉良出國逃避來為女性爭取同情，卻不知如此一來更墜入男權(quán)的陷阱，不僅沒有反抗，反而是在乖乖地自投羅網(wǎng)。石楠將自傳的欲望投射到他傳上，造成了傳主精神高度的下降，這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

作家殘雪在談到自己的作品時曾說，她所有的作品都是她的精神自傳，石楠也是這樣，她對柳如是一往情深，她說《寒柳》是她“用生命的絲結(jié)就得繭”。①石楠：《寒柳后記》，《石楠文集》（第二卷），中國戲劇出版社，2006年12月版，第403頁。也可以說石楠的每一部作品都可以作如是觀，當(dāng)?shù)闷鹚倪@一自陳。這樣的寫作姿態(tài)無疑值得尊重。然而事情往往有其多面性。就像我們清楚蠶只能結(jié)就自己的繭一樣，石楠的“絲”結(jié)不出一個真實的柳如是，結(jié)就出的可能更多是石楠自己。同樣，石楠的傳記文學(xué)，是帶有強烈石楠個性特征的文學(xué)作品。我們不必苛求一位作家有多么科學(xué)的歷史觀，然而當(dāng)一位作家過多地用自身與當(dāng)下來觀照歷史、觀察人物，甚至用自己的心靈與之相呼應(yīng)的時候，歷史人物的真實面貌就會在一定程度上被遮蓋，其所昭示的意義與價值也會因作家的不同而不同。石楠的傳記文學(xué)創(chuàng)作把一系列生動頑強、充滿個性的人物帶到我們的面前，我們?yōu)橹袆?、贊嘆之余，還需要跨越作者敘述本身，去更好地認(rèn)識她們，這正是我們以《寒柳——柳如是》為例所想說明的。

The writer's autobiography in his biographies——On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Shi Nan and her heroes/heroines in the biographies

ZHANG Zhong-chi，HAN Yuan-hong

Shi Nan's literary creation in her biographies once evoked great repercussions.The heroes/ heroines reproduced made deep impression.Shi's success in biographies lies in her personal profound devotion.Strong tendency of describing herself when creating the heroes/heroines is typical of her biographies,which unavodiably leads to her limitations because indirect description of herself weakens,to some extent,her biographies'authenticity and spiritual pursuit.

Shi Nan；biographical literature；biography；autobiography

I206.7

A

1009-9530（2012）02-0052-04

2012-01-26

張中馳（1988-），男，安徽亳州人，安徽大學(xué)中文系2010級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碩士研究生。韓袁紅（1967-），女，江蘇蘇州人，淮南師范學(xué)院中文與傳媒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