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官鬻爵：政治之恥

陳安

2011年的最后一月，在美國芝加哥，經(jīng)聯(lián)邦陪審團裁定，由聯(lián)邦法官詹姆斯·扎格爾宣判，伊利諾伊州前州長羅德·布拉戈耶維奇（Rod BlagOjevich）獲刑14年。

這個55歲的前州長名字太長，美國媒體一般都把他簡稱為“布拉戈”。聽其姓氏，他像是東歐人一他父母還真是塞爾維亞人，從當時稱為“南斯拉夫”的國家移民到美國。他自己生于芝加哥，因家境貧寒，小時候給人擦過皮鞋，給快餐店送過披薩；為付大學學費，給加油站當過洗碗工。在大學他修了法學，后靠岳父的關(guān)系，當上州的助理檢察官，順利踏上仕途，風風光光當過多年國會眾議員。從2003年開始布拉戈當上伊利諾伊州州長，并于2006年再度當選，但到2008年底，終于灰頭土臉，當不下去了。

布拉戈給抓了起來。根據(jù)聯(lián)邦特區(qū)檢察官指令，他在家里被捕，罪名是“腐敗墮落”，其中包括信件和電話欺騙罪、引誘賄賂罪。他一被抓，伊利諾伊州眾議院就對其在職期間的腐敗和不法行為進行彈劾，州參議院也一致認為他有犯罪行為。州長被彈劾，在美國歷史上僅寥寥數(shù)人，布拉戈是21世紀第一名。

被拍賣的高官厚爵

各媒體持續(xù)報道此案，這是近年來在全美國范圍內(nèi)備受關(guān)注的重案。法院最后的裁決列舉他18項罪行，而其最令人矚目、最嚴重的罪行其實就是“賣官”。

那是2008年11月，來自伊利諾伊州的國會參議員巴拉克·奧巴馬競選美國總統(tǒng)成功，他的參議員位置即成遺缺，須由另一個伊利諾伊官員填補。根據(jù)法律，國會參院的臨時補缺者由州長選定。此時此刻的布拉戈敏感地覺察到一個重要時機的來臨，便動起了心思。他知道，選誰不選誰，此中關(guān)系重大。他所選之人應成為他的“心腹”，為他增加在聯(lián)邦立法機構(gòu)的影響力，代表他在國會山莊要到他用于“州政績”項目上的大錢，這對他這個州長具有重大政治意義。更要緊的是，他可不能把這個高官貴爵白白送人，他要這個由他保送的未來參議員付出代價，也應是大錢，而非小錢，這對他個人是實實在在的經(jīng)濟利益。他甚至赤裸裸地對他所選擇的對象說：“這確實就是我要為你做的用來換錢的事情?！?/p>

布拉戈想得很美，但他沒有想到的是，得到內(nèi)線報告的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特工人員已經(jīng)悄悄盯上了他。他與有關(guān)人員在電話上的談話都被竊聽錄了音，實實在在的證據(jù)證明了他的邪念貪欲：他要用撈一把來作為參議員空缺的交換條件。聯(lián)邦檢察官在對他提出指控時說：“羅德·布拉戈耶維奇的行徑是企圖把巴拉克·奧巴馬留下的那個空位拍賣給最高的出價人?！?/p>

“拍賣”，此詞在此用得極為準確。布拉戈確實是把政治職位、把高官厚爵當做商品來拍賣。對“拍賣”，美國人其實是再熟諳不過了。拍賣者公開宣稱他從事的是商業(yè)行為，拍賣物作為商品自然應為出價最高者所獲；拍賣場上的東西，從土地到房屋，從大師名畫到明星遺物，真是不勝枚舉，梵高、畢加索的畫以天價售出，誰也不以為奇。然而，政治上的“拍賣”，買賣者往往有頭有臉，還標榜自己如何一心一意為大眾服務，自稱是“人民的仆人”，卻在暗地里進行鬼鬼祟祟、厚顏無恥的交易。美國老百姓一般都比較外向、誠實，對“暗箱操作”最不能容忍，最嗤之以鼻，所以當布拉戈因企圖賣官鬻爵、發(fā)一筆橫財（其實錢尚未到手）而被判以重刑的消息傳來，輿論一片叫好。

《紐約時報》發(fā)表題為《關(guān)于貪婪和腐敗，布拉戈獲刑說明什么？》的報道，羅列民眾對此案判決的反應：

有人說：“政府官員腐敗是嚴重的道德淪喪，使誠實的大眾仆人不公正地蒙受恥辱，理應加以嚴懲?！?/p>

有人說：“布拉戈犯的不是小罪，而是大罪，能讓林肯總統(tǒng)氣得從墳墓里跳出來?！保üP者注：林肯曾任伊利諾伊州議員，葬于該州首府斯普林菲爾德。）

有人說：“對布拉戈這類白領(lǐng)罪犯判刑尤其要重，因為他們受過教育，精明伶俐，但喪失思想意識，為貪婪所驅(qū)使，是一批很差勁的演員。”

還有人說：“對這些家伙而言，沒有比長時間坐牢更可怕的東西?！?/p>

布拉戈從被捕到面臨審判，一直揚言自己清白無辜，但在法官當眾宣讀其—項項罪行后，他不得不說了一連串“對不起”：對不起承審法官，對不起妻子兒女，對不起伊利諾伊州人民，“我咎由自取，我不抱怨任何人，我應該表現(xiàn)得好些，我非常非常抱歉。”

頗有諷刺意味的是，布拉戈在走出法庭時，還面對影視媒體的眾多鏡頭背誦英國詩人、1907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吉卜林的《假如》這首詩：“假如你既見到勝利又遇到災難，對此兩個江湖騙子你要一視同仁?！?/p>

這名一向自負的政客，在獲判重刑之后還如此瀟灑，用詩歌來顯示其“堅毅”、“頑強”，他對自己的罪行究竟有無認識就值得懷疑了。不過，你就是懷疑他，他也無所謂，因為在他被捕之后，他還背誦過吉卜林的另兩句詩：“假如所有人都懷疑你時你依然相信自己，對他們的懷疑你也就來個體諒吧?！边@似乎又說明，這種墮落政客在本性上已經(jīng)難以拯救，所以有人建議布拉戈念一念吉卜林的另一首詩：“我們改變得很少/自從半類人猿/把印度史前陶土/一塊塊擺好/……就如當初/如今官吏犯罪/將來未必就少?！?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20/06/05/qkimagesfhzkfhzk201207fhzk20120722-2-l.jpg"/>

當“花錢表演”成為社會趨勢

顯然，在通往監(jiān)獄的路上還附庸風稚的貪官污吏，不過是“差勁的演員”罷了。

在對布拉戈一案的法庭裁決和新聞報道中，幾乎都反復用了“pay to play”這一詞語。生活中許多情況，只要是用金錢來換取參與某種活動的特權(quán)，都可用這個詞語。如戲劇演員、歌手交預付款租用演出場地，或買下電視廣播時間，都是屬于“pay to play”，似乎可譯為“花錢表演”。這種做法也早已進入政界：有人跑官買官，送錢、贈紅包、給大禮；有人賣官鬻爵，收錢、貪贓、受賄；政壇成了表演舞臺、電視屏幕，那些出錢買到官位的人也就表演起來，又唱又跳，躊躇滿志。

也有另一種解釋，“play”就是做游戲，就是玩兒，所以“pay to play”也就是花錢玩，花錢玩票，花錢玩樂，那些用錢購得這“長”那“長”的官迷不就是在玩票，玩樂，直至玩完嗎？

美國不少有識人士認識到，當“花錢表演”成了一種社會趨勢，那些真有才華卻無財力的藝術(shù)家就得不到表演機會，天才就有可能被埋沒，觀眾將看到更多用錢買到“藝術(shù)家”稱號的人，及其平庸而拙劣的舞臺表演；同樣，那些真有領(lǐng)導才能、正直善良的政治精英，卻因為沒有金錢而當不了官掌不了權(quán)，老百姓就只能聽命于庸夫俗子，甚至受昏君獨夫、貪官污吏的欺壓。

由于對這種社會現(xiàn)象有所認識和警惕，美國輿論往往密切關(guān)注這種政治上的“花錢表演”現(xiàn)象，對政治競選捐款的數(shù)額也盯得越來越緊。

美國人想當政府官員或政黨領(lǐng)袖，都要經(jīng)過競選，競選要花錢。有錢的，自己出錢買官；自己沒有錢的，就得去籌款，讓別人出錢替自己買官。競選者一般都有支持者，包括個人、企業(yè)、機構(gòu)，他們往往都肯捐款，甚至不惜出大錢，幫競選者去買官。那些大財團、大富翁，其實就是變相的賣官鬻爵者，都有意物色能代表其利益的競選人，拱手獻巨款，讓他們用大錢當上大官，好去影響法律的制定、官職的提名、政府合同的授受，從而使大財團、大富翁自己獲得政治和經(jīng)濟上的好處。

由于競選捐款對競選結(jié)果影響極大，所以有關(guān)競選捐款制度改革、規(guī)定捐款限額的問題，歷年來在美國政界一直爭論不休。所謂“政治行動委員會”——公司、工會和其他社團成立的捐款組織，“硬錢”——直接捐給政黨候選人的錢，“軟錢”——完整地捐給政黨的錢，等等，都是這場曠日持久的爭論的產(chǎn)物。

西北大學法學教授弗雷德·麥克切斯尼撰有論文《以競選捐款改革的教訓研究“花錢表演”政治》，表達他反對“花錢表演”的鮮明態(tài)度。他特別提及一種新的政治趨勢，就是當官的要當資本家，政客要當大款，其手段也離不開你賣我買做交易。

他寫道：“我們經(jīng)歷過這樣一個階段：當資本家是當官的唯一途徑；而現(xiàn)在我們已危險地進入另一個階段：當官是當資本家的最快途徑。做官的要做資本家，起初的手段就是把政治信息賣給有關(guān)利益集團，也即收錢把有關(guān)制定法律、訴訟程序、官方任命等內(nèi)部消息泄露給他們，就如因特網(wǎng)收費提供通往萬維網(wǎng)的‘美國在線等門戶站點。有關(guān)利益集團則塞錢接觸和利用政客，這也就是‘花錢表演：用金錢換取在政治市場上做交易的機會?！?/p>

賣官鬻爵的可恥下場

當官的想發(fā)財，想當“資本家”，布拉戈便是個典型，而他的前任，伊利諾伊州的另一個前州長——喬治·瑞安，也是同類典型，2003年因貪污腐敗罪被判處6年半徒刑。

多年前，當瑞安還在任州務卿時，在威斯康星州發(fā)生一起嚴重車禍，一名牧師的6個孩子在車禍中全都喪生。調(diào)查結(jié)果顯示，一批不夠資格的卡車司機通過賄賂取得了伊利諾伊州務卿辦公室發(fā)給的駕車執(zhí)照，這起車禍的肇事者正是其中的一名司機，而瑞安正是受賄者之一。這次持續(xù)8年之久的廣泛調(diào)查進一步發(fā)現(xiàn)，瑞安手下的許多州府官員非法出售政府執(zhí)照、合同和租約，瑞安不僅與這些丑事有重大干系，而且他自己也曾把數(shù)百萬元的州政府合同賣給自己的朋友，把競選資金分發(fā)給自己的親戚，還阻撓調(diào)查受賄發(fā)駕照的丑聞，當上州長后還接受現(xiàn)鈔、禮品和貸款賄賂，并對聯(lián)邦調(diào)查人員欺瞞、撒謊。此案審理結(jié)果，有76名州府官員和游說者被判有罪，瑞安最后也罪有應得，鋃鐺入獄。

不論瑞安或布拉戈，也許都不會覺得自己太丟臉，因為在他們之前，在上世紀70年代，已有另兩位伊利諾伊州州長丟過臉，皆因貪污受賄、偷稅漏稅等罪被捕法辦。所以有人說，伊利諾伊州或許是全國最腐敗之州，林肯已經(jīng)不止一次氣憤得跳出墳墓，布拉戈也因此必須受到嚴厲制裁，為今后可能還會在該州出現(xiàn)的賣官鬻爵者、花錢表演者當個反面教員。

有人甚至提醒奧巴馬總統(tǒng)，因為他是在伊利諾伊州這個政治環(huán)境中成長起來的，“是從產(chǎn)生布拉戈耶維奇的那個臭氣熏天的芝加哥沼澤地里冒出來的”，“是在芝加哥‘花錢表演這種政治文化中長出牙齒來的”（《美國思想者》雜志用語），所以希望他絕不要把這種政治帶進白宮，不要因此而污染了華盛頓的空氣。

許多州對伊利諾伊州的教訓都引以為戒，迅即制定了“花錢表演”法律。

新澤西州的“花錢表演法”明確規(guī)定：商業(yè)實體為爭取政府合同而捐款便屬非法的“花錢表演”行為，應予禁止。凡在取得合同之前捐款者均無資格取得合同。這一禁令適用于州、縣、市各級政府。

科羅拉多州專為該州憲法補充了修正案第54條，嚴格限制政府合同承包商的政治捐款行為，禁止承包商在合同有效期及其后兩年內(nèi)向州、地方政黨和候選人捐款。

伊利諾伊州在布拉戈被捕后更是心急火燎，新州長和州議會立即各自下達行政命令嚴格禁止“花錢表演”，違反者必受嚴懲。

著名專欄作家沃爾特·李普曼有句名言“腐敗史即改革史?！睆母瘮⌒袨楸唤衣?、犯罪者被判刑，到新法的制定、新政的實施，這就是一種進步，一種改革。布拉戈賣官鬻爵的可恥下場，對他的毫不留情的重判，對所有大官、小官，對所有商家、企業(yè)，都是一個警示：別再花錢表演了別再花錢玩票了，如果你不想有一天終于玩完、鋃鐺入獄、毀滅一生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