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娟曼
(浙江師范大學 國際文化與教育學院,浙江 金華 321004)
語言是人類最重要的交際工具,但語言的交際不僅僅限于描述客觀事物或陳述客觀事實,它還可以用來表達人們的情感。因此,在語言交際的過程中,對語言結構情感意義的把握就顯得至關重要。漢語學界對于情感意義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詞匯學領域,特別體現(xiàn)在一個古老而又新穎的問題上,即感情色彩的研究。說它“古老”,是因為人們對于詞語感情色彩的研究久已存在,如徐志民、[1]崔永華、[2]周薦、[3]楊嵐、[4]楊振蘭[5]等學者對詞語的感情色彩意義均發(fā)表過自己的見解;說它“新穎”,是因為很多關于感情色彩方面的研究還剛剛起步,許多問題尚無定論,分歧較大。例如:詞的感情色彩究竟是什么?它與詞義的關系如何?如何判別?等等。此外,對于情感意義的研究在廣度與深度上也還需要進一步加強。情感意義不僅僅固定地依附在詞語上,還可以比較固定地存在于句法結構中或語素之中。
漢語中有少部分的詞綴,其情感意義也比較固定和明顯。例如后綴“鬼”就可以構成帶有貶抑義的詞語,比如“煙鬼”、“色鬼”、“小氣鬼”等;以“不拉嘰”、“不溜秋”等三音節(jié)為后綴的詞語也都帶有厭惡的色彩,比如“甜不拉嘰”、“酸不拉嘰”、“黑不溜秋”等。
詞匯層面情感意義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形容詞、動詞和名詞上。部分指人的群體量詞(如“撮”、“幫”、“窩”等)及少數(shù)個體量詞(如“號”)也具有比較鮮明的情感色彩。例如:
1.但是,蚍蜉撼大樹,一小撮敵對勢力卻一直在蠢蠢欲動。
2.他還大發(fā)雷霆,說宣陽坊里住了一窩騙子。
3.生寶是個細心人,不是那號冒失鬼。
在只具有語法意義和語法作用的虛詞中則很少。但是嘆詞比較特殊,它以情感意義為主,比如“呸”、“哼”、“嘁”等就具有明顯的貶抑性傾向:
4.呸,混帳,趕緊把這個孽障給我抓回來!
5.“有喝了開水生病的么?”“哼,還有喝了開水喝死的呢?!饼R懷遠冷笑。
6.他笑著說:“我覺得我用得挺是地方,就該用在這兒?!薄班摇瘪R林生嗤之以鼻。
句法結構的情感意義大多數(shù)是其組構成分情感意義的簡單相加,可以通過詞典或根據(jù)意義組合規(guī)則對字面意義進行簡單的合成而得到。這是常規(guī)的句法結構,如“不爭氣”、“很禮貌”、“不小氣”等。但是在現(xiàn)代漢語尤其是口語中,也有一部分反常規(guī)構式,尤其是一些習用語,它們的不可推導性較強,其情感意義是語用意義規(guī)約化的結果。有些是實體性的習語詞,如“你看你”、“真是的”、“什么呀”、“美得你”、“是個人物/地方”、“真有你的”;有些是圖式性的構式,這些構式在變項未填充的情況下也能比較固定地傳遞某一種情感意義,至少具有很強的褒貶傾向性,如“整(個)一個 X”、“我叫(讓)你 X”、“好你個 X”、“有X有Y(有情有義)”等等。
語素、詞匯和常規(guī)句法結構的情感意義一般都可以通過對所在詞匯或其組構詞語意義的理解來識別和掌握,也就是說,這三種性質的語言成分,我們都可以在詞匯層面上得以解決;反常規(guī)的實體性構式,雖然其情感意義識別度較低,容易受組構成分的干擾,但畢竟都是常項,所以不難把握,也可以像詞匯一樣被學習和使用;而對于反常規(guī)的圖示性構式,要想高效地習得就比較困難了。因為其中的變項可以實現(xiàn)為無窮無盡的表達式,這些表達式的情感意義常常與填充項的情感意義無關,而是與某一個固定格式框架有關。因此,我們有必要更多地挖掘具有某種固定情感意義的格式框架,并找出其形式與情感意義對應的規(guī)律,化無限為有限。本文主要就引述回應式與貶抑義之間的關系來討論習語構式的情感取向。
在習語構式中,一部分回應式是以元語回應的形式出現(xiàn)的,即在這些回應式中還保留著對引發(fā)語的部分引述或全部引述,表現(xiàn)出了不同程度的貶抑情感。
“什么”類引述回應式具體指的是“X什么Y”、“X 什么 X”、“X 什么”、“什么 X”、“有什么 X頭”、“什么X不X的”之類的構式,其中的X都是引述語。例如:
7.“你又惹他生氣!”“我惹他生什么氣!后方來了信!”湯成氣憤地說。
8.重什么重,不就十來斤的東西嘛!
9.“嗎”什么呀!
10.“你怎么這樣憑空污人清白?!薄笆裁辞灏?我前天親眼看見你偷了何家的書吊著打?!?/p>
11.查戶口!查戶口!有什么查頭!一個病孩子躺在炕上快死啦。
12.你他媽的瞎胡說,什么工程不工程的!
這些引述語位置比較靈活,可以在“什么”之前,也可以在“什么”之后,還可以同時復現(xiàn)于“什么”的前后。但是在回應時,引述語的位置也不是隨意的。試比較:
13.竇玉泉也站起身,看了看王蘭田,說:“我們是不是要回避一下?走吧?!睏钔ポx說:“走什么走?都是領導干部,有問題大家一起聽嘛?!?/p>
14.“媽媽,給我兩塊錢?!薄板X什么錢,一天到晚就知道要錢!”
15.四人笑道:“正是。每年姑娘們有信回去說,全虧府上照看。”賈母笑道:“什么照看,原是世交,又是老親,原應當?shù)??!?/p>
16.“甭貼條兒,你直接叫拖車拖走!”警察又看他一眼,還沒說話。“牛什么啊!除了貼條兒嚇唬我們你們還會什么!你拖走啊!”
例13在不考慮語氣強度的前提下,可以將“走什么走”說成“走什么”,卻不能說成“什么走”;例14的“錢什么錢”可以說成“什么錢”,卻不能說“錢什么”;例15“什么照看”可以說成“照看什么”;而例16的“牛什么”不能說成“什么牛”。導致這種不同情況的原因跟引述部分的性質與構式的表達功能有關:第一,當引述部分是名詞性成分時,一般都后置,這跟代詞與名詞的組配順序有關,如例14;第二,當引述部分為動詞,且“什么”類構式是用來阻止或拒絕X這一行為時,則X只能前置,如13;“嗎”、“啊”之類的語氣詞,與“叫”、“說”之類的動詞存在聲音與動作的轉喻關系,因此也只能前置,如例9;但如果“什么”類構式是對X或X所在話語的得體性進行否定,即語用否定時,則引述部分的位置相對要自由一些,可以前置也可以后置,如例15;第三,當X為形容詞時,無論是對X的語義否定還是語用否定,X的位置既可以前置,也可以后置,如例10;但若“什么”類構式用于貶抑對方的行為狀態(tài)時,則X只能前置,如例16;第四,當X為一個語素或一個音節(jié)時,X一般前置。以上無論哪種情況,都可以表達成“X什么X”的形式,其差異主要體現(xiàn)在后者的語氣更強,威脅程度更高,對X音節(jié)也有更高的要求,復現(xiàn)式以單音節(jié)為主,較少是兩個音節(jié)以上的。
“X個Q”所指的是下列的用法:
17.“米還有么?”……“有個鬼!我前日就叫你老大送的?!?/p>
18.朱海鵬說:“對對對,就是搞這種訓練?!崩咸蝗话涯樌讼聛?,“對個屁!早知道是搞這種訓練,該早給你說一聲?!?/p>
19.“啊?”如星是覺得難以置信,而如月則是害羞不已?!鞍€屁!沒看見房子都成這樣了嗎!”
引述回應式中的X因為只是一個引述成分,所以跟“什么”類構式一樣,無論完整與否,它都可以是任何引發(fā)語中的任何一個成分。X以單音節(jié)為主,最多四音節(jié);Q則是一個封閉的類,如“頭”、“鬼”、“大頭鬼”、“球”、“屁”等,它們均為詈語或貶斥詞語,具有強烈的貶抑義。根據(jù)貶抑程度的不同,“X個Q”的威脅程度也受到一定的影響。“X個頭”威脅程度相對較低;“X個屁”則表示說話者對對方的言語或表現(xiàn)很是不滿,通過責罵的形式來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所以,與其說“X個Q”是表示否定的,還不如說它是用來宣泄不滿情緒的。
以上三例“X個Q”中的X都是對引發(fā)語中的語言片段的直接引述,屬于對有聲語言的處理。此外還有一種特殊的元語回應方式,即對身勢語的處理,我們也認為它是一種引述的形式。例如:
20.馬上就要去送命了,還怕個球!這生死決戰(zhàn),肯定有去無回,死定了!
21.他重坐在火盆旁邊的小椅上,對著依然低頭啜泣的邵時信說:“哭什么?哭個球!朝廷不給民做主……”
22.胖子和徐大廚在一旁竊竊私笑,喬剛臉上頓時掛不住了,“你倆笑個頭啊,剛才逃出去你倆比誰都快,還笑我呢”。
23.“怪不得那天打扮的那么漂亮,原來是去約會啊,呵呵!”“疼死啦,你們呵個頭啦,根本沒這回事!”
上例引述式中“怕”、“哭”、“笑”都是回應客體正在施行的行為或狀態(tài)。它們在引發(fā)語中雖然找不到直接的語言片段,但其實都可以在施行某一行為時配以相應的有聲語言形式,如例22中的“笑”可以還原為聲音形式。因此,對對象行為的處理,我們也視為是一種引述否定。這些X一般都是一些通俗的、基本的語詞,有時還帶有貶義色彩。例21我們不說“啜泣個球”,跟此類構式鮮明的口語性有關。這種引述形式在“什么”類引述回應式中也存在,如例16。
與“X個Q”相關的另一構式是“X你個頭”,這兩個引述式在表達功能上大同小異。例如:
24.無厘頭?無你個頭!
25.On你媽個頭啊!你有完沒完啊!我已經(jīng)跟你說過我不行了,你還要On-On-!On-On-!
通過對“還NP呢”構式進行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該構式具有兩種表義功能:一是表達反預期信息;二是表達反期望信息。[6]例如:
26.這個字都不認得,還博士呢!27.還博士呢,他連大學都沒畢業(yè)。28.還博士呢,誰愿去啊!
29.什么?他是碩士?我還博士呢!
例26屬于期望否定,例27屬于主體否定,例28屬于背景否定,例29屬于推理否定。而例27與例28采用的便是引述回應的方式。其中的引述成分除了NP之外,也可以是其他性質的語言成分,甚至可以是虛詞中的語氣詞。但相對于“什么”類引述回應式與“X個Q”而言,“還X呢”對“X”的整體性要求要高些,其中的X不能只是一個不獨立的語音片段。例如:
30.270 塊,還便宜呢!
31.“別說了,快吃吧!”“還吃呢,氣都被這小子氣飽了?!?/p>
32.明天讓我去機場接小劉吧!——還小劉呢,他今天就回來了。
“還X呢”也可以引述正在施行的行為或進行的狀態(tài),只不過這種用法不如前兩個引述回應式普遍。例如:
33.你還得意呢,到時哭都來不及!34.還說呢,都被你害死了。
其中的X都是可控的、現(xiàn)實性的,因此,此處的“還X呢”主要用來表達對既成的行為或狀態(tài)的不滿,并試圖阻止或改變。
雖然引述回應式具體的表現(xiàn)形式不同,但其表義卻是相通的。通過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這些引述回應式主要有以下幾種表達功能:
當一方對另一方的命題進行否定時,雙方就會形成認識上的對抗,此時X并不一定要是語義否定的焦點。例如:
35.“你喝醉了?!薄白砟愕念^啊,我清醒得很呢?!?/p>
36.“唉!你看她多可憐!”“唉什么呀,她才不可憐,都是裝的?!?/p>
例35中引述的“醉”是否定的焦點,而例36中引述的“唉”則不是,但它與否定焦點存在一定的邏輯關系。
拒絕是對別人提出的要求(包括請、求、勸)說“不”。拒絕與否定一個命題不同:前者是對某種要求不滿意;后者是對命題的真假性的否定回答。對言語內(nèi)容所代表的要求不滿足并不意味著對這種要求的否定。例如:
37.“晚上一起吃飯吧?”“吃什么飯!沒看見我很忙嗎?”
38.“打掃一下你自己的房間吧?!薄皰邆€頭掃呀,習慣了!”
這種方式的拒絕是一種失禮行為,因此這些引述回應式都帶著貶抑性的情感義。
阻止是對主體不同意對方不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進行駁斥。它可以是阻止一個行為的開展,也可以是阻止行為的繼續(xù)開展,即中止。阻止與拒絕不同:阻止是不同意別人做某事,回應主體一般在勢位上處于強勢;拒絕是自己不同意做某事。
39.“是區(qū)長講的……”儒春剛說半句,就被喝斷了:“小輩人插什么嘴!還不趕快下地!”
40.“住口!”那惡徒說?!澳闳氯聜€鬼!我不要你說話?!?/p>
這些引述回應式表達的意義相當于“別V”,同時附帶責怪的語氣,也就是通過責怪的手段實現(xiàn)了對某種行為的阻止。當面對既成事實的行為時,回應者無力阻止,或自身不打算阻止,但可以表達態(tài)度,發(fā)表議論。例如:
41.不就是個留學生嗎,有什么好得意的!42.他嘲笑個鬼!咱們不是也在嘲笑他嗎?他給咱們豎起了紅色停站牌。
這種情況下的引述式意義相當于“沒什么值得X的”或“不應該X”等,但比常規(guī)式的貶抑性要強烈得多,往往含有輕蔑、不滿的態(tài)度。
這種情況屬于語用否定,不涉及命題的真假。例如:
43.“喂!你這樣垮著臉,當心臉上那層厚厚的妝撐不住給崩了。”……嚴茉蘇怒瞪他:“喂什么喂?!姑娘我有名字的!”
44.“你畢竟是原配啊!”“還原配呢,我跟他結婚都一年多了,我是一年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只是他的一個二奶而已。”
例43中嚴茉蘇認為對方稱呼自己“喂”是不妥當?shù)?,引述回應式對“喂”之后的命題真假并無發(fā)生作用;例44中“還原配呢”并非是對“原配”這一事實的否定,只是在回應者看來,自己有原配之名,卻無原配之實,屬于對言語得體性的否定。
否定、拒絕、阻止、質疑四種引述回應式的表達功能有一個共性,采取的都是與對方的預期或期望不一致的立場或態(tài)度,即雙方存在對抗。Leech的禮貌原則包含六項準則,其中一項便是“一致原則”,即盡量減少談話雙方的分歧,盡量增加雙方的一致。這樣看來,引述回應式的使用本質上是不符合禮貌原則的,是一種“面子威脅行為”(FTAS),這就為貶抑性情感的依附提供了可能性。引述回應式與其常規(guī)式雖然在語義上都可以表達對抗,但兩者在主觀上卻存在很大的差別,前者包含的情感因素顯然要強得多(如“看什么看”與“別看”或“不看”,前者或多或少傳遞了不耐煩、不滿的情緒)。引述回應式傳遞的都是消極情感,會給人帶去不滿或不如意的心理感受,因此,它們在情感意義上都具有貶抑傾向。
具有某種相同表達功能的語言形式在其外部特征上總有一些內(nèi)在的規(guī)律,這種關系可以體現(xiàn)為直接關系,也可以體現(xiàn)為偏離關系。引述回應式在形義之間體現(xiàn)的就是一種偏離關系,它們超越了常規(guī)的意義組合規(guī)則。但是即使這樣,引述回應式形義對應關系的理據(jù)依然存在。
無論引述的內(nèi)容如何,是否是對抗焦點,位置怎樣,如果在應答語中出現(xiàn)引述的語言片段,我們總能將它與引發(fā)語的對抗否定聯(lián)系起來。當回應者引述一個語言片段時,其用意并非是為了傳遞該言語片段的內(nèi)容,而是試圖在此基礎上進一步延伸,要對引述部分或跟引述部分相關的內(nèi)容進行處理,包括對前語境中的內(nèi)容表達自己的看法,或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只不過這種態(tài)度是對抗性的,即“引述否定”。例如:
45(1)我是你同學。
(2)我是你同學的妹妹。
46(1)你好!
(2)你好氣人!
47(1)精彩!
(2)精彩?不見得。
(1)是基句,(2)是對(1)的進一步處理,是對(1)的部分或全部否定。合作原則中一條非常重要的準則便是“適量準則”,即提供信息既要足量又要不過量。如果說話者違背了適量原則,那么他實際上可能是故意違背的,目的就是為了傳遞某種言外之意。如果我們認定基句中提供的信息是適量的,那么(2)在引述(1)的前提下,要么完全重復基句(1)的意義,要么與(1)傳遞的內(nèi)容不一致,即對抗否定。如果對基句進一步延伸或處理,就違背了適量原則,延伸句(2)必定會增加新值,該新值對前語境內(nèi)容的引述預示著對抗否定,這歸根到底是由肯定與否定的不對稱性決定的。會話中我們要遵循“質”的準則,即不說自知是虛假的話。在正常的交際過程中,說話者要盡量說真話,聽話者也認定對方所說大部分是真的。因為肯定是無標記的,而否定是有標記的,所以在存在多個可能性的否定焦點的引發(fā)語中,如果部分信息不為真時,應答者就會通過“否定不真的信息”而不是通過“肯定真的信息”來表明態(tài)度。例如:
48.“他上海人,今年30歲,未婚,在北京大學工作?!薄笆裁幢本┐髮W呀!他是在清華大學工作?!?/p>
句中存在多個可能性的否定焦點,包括語義否定的與語用否定的。當引發(fā)語中“北京大學”這個信息為假時,應答者采用否定假信息“北京大學”的方式,而其他信息如“上海人”、“30歲”等在不需要說明的前提下則被默認為真。
但是語料顯示,很多引述語并非對抗的焦點,如19、25等。在這種情況下,表達對抗的焦點并不是引述回應式的重點,而通過快速地引述引發(fā)語中的語言片段來表達跟對方對抗的態(tài)度才是回應者的用意所在。因此,這些引述語通常是回應者最容易抓住、最快獲得、最容易記憶的引發(fā)語中的起始音節(jié)或詞語,至于對抗的焦點則明示于引述回應式的后續(xù)語篇中。
引述回應與對抗否定存在必然的聯(lián)系,但該聯(lián)系還不足以說明引述回應式強烈的主觀性和貶抑性,這種消極情感的傳遞跟這些引述回應式本身所在句式的語勢和用詞特點有關。
引述回應式中(如“什么”和“還X呢”)存在一些疑問標記,這些疑問標記與引述式的貶抑性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李一平對“什么”作了研究,認為“什么”特指問表示否定和貶抑義是由“什么”產(chǎn)生的,并進一步指出,這個表否定和貶斥義的“什么”是從一般的反詰句中發(fā)展蛻變出來的。[7]正因為這些對抗否定用法脫胎于反問用法,所以其情感程度要比普通的否定用法強得多。例如:
49.村里大多數(shù)人還沒住上小樓,咱們當干部的先造起來住進去像什么話!
50.這小子還沒跑出30米呢,老子在50米內(nèi)不是一打一個準,嚷什么嚷!例49中“像什么話”明顯比“不像話”的語氣要強烈;例50中“嚷什么嚷”語氣也比“別嚷”要強烈。在表達這些駁斥性的態(tài)度時,如果語氣過于強烈,就很容易傳遞貶抑情感,威脅到對方的面子。
另外,引述回應式中的詈語也會影響其情感傾向。如“X個Q”中,Q都是一些詈語或經(jīng)常處于詈語環(huán)境中的語詞,它們直接影響到了引述回應式的消極情感強度。
綜上,引述回應式的貶抑性是多方面原因綜合的結果,而引述的否定表達功能是反問語氣和詈語依附的前提。貶抑性構式總是與對抗性的言語行為融為一體的,因為貶抑性構式與對抗性的言語行為并不是確立會話雙方之間的“一致”關系,相反地,它們是不同程度的“面子威脅行為”(FTAS)。反問語氣和詈語的使用使得引述回應式的貶抑義最終得以確立,因為只有傳遞消極情感、給受話者帶來不滿或不如意的心理感受的對抗式或否定式才具有貶抑義。
我們探討了貶抑性構式在句法形式上的表現(xiàn),即引述回應式,如“什么X”、“有什么V頭”、“A什么B”、“X個Q”、“還X呢”等,其表達功能大體可以概括為四個方面:否定、拒絕、阻止、質疑。這些對抗性的言語行為為貶抑情感的依附提供了可能性,而反問語氣和詈語的使用使得引述回應式的貶抑義最終得以確立。當然,引述回應式只是其中一種比較典型的形式特征。另外,經(jīng)濟原則和禮貌原則之下產(chǎn)生的簡省式,如“這+N”、“都是+NP”等,包含第二人稱代詞的固定格式,如“你等著瞧”、“你看你”、“我叫(讓)你 X”、“你個……”、“好你個 X”、“看把你 VP的”、“美得你”等等,還有包含一些疑問標記的習語構式,如“哪跟哪”、“好不好”等,所有具有這些句法特征的構式在情感意義上一般都具有貶抑傾向,其中的理據(jù)也都值得深入地研究。
[1]徐志民.關于詞的感情色彩的幾個問題[J].語言教學與研究,1980(3):51-58.
[2]崔永華.與褒貶義形容詞相關的句法和詞義問題[C]//語言學論叢:第九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213-221.
[3]周薦.試論詞的感情色彩及其構成方式[J].天津社會科學,1985(3):76-80.
[4]楊嵐.試論詞的表情色彩與理性意義的關系[J].語文研究,1989,30(1):34-38.
[5]楊振蘭.現(xiàn)代漢語詞彩學[M].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1996:1-137.
[6]鄭娟曼.“還 NP 呢”構式分析[J].語言教學與研究,2009(2):9-15.
[7]李一平.“什么”表否定和貶斥的用法[J].河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6,36(3):102-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