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擊弗萊村的換屆選舉

“如果不是你暗中操作，或許我早已經當上村黨支部書記了。”閑聊時，弗萊村村委主任一句話，頓時讓我漲得滿臉通紅。

其實，他說這話也對也不對。數年后，想起我主持的那次弗萊村村支兩委換屆選舉，依然記憶猶新。

鎮(zhèn)領導命令：村黨支部書記必須續(xù)任

弗萊村換屆選舉前夕，作為聯(lián)點干部，按慣例，我下到農戶家進行走訪。走訪中多名群眾反映說，現任村黨支部書記曾涉嫌將自己的農業(yè)稅悄悄攤給農戶。如果真有此事，在換屆的這個節(jié)骨眼上，當然對他大為不利了。

事情很快得到證實，是有人惡意誹謗，放出這個謠言的不是別人，是現任的村委主任。

鎮(zhèn)里的干部都知道，弗萊村的村委主任是個很有“個性”的人。剛剛當選時，他就與聯(lián)點干部發(fā)生了矛盾，說他當村委主任了，鄉(xiāng)鎮(zhèn)干部竟然不來賀喜，因而與鄉(xiāng)鎮(zhèn)結下“梁子”，拒不配合鄉(xiāng)鎮(zhèn)的工作。不管鎮(zhèn)里布置什么工作，村委主任總是“有話說”，帶頭抵抗。比如村里誰違反了計劃生育，本來是必須依法繳納社會撫養(yǎng)費的，村委主任總是帶頭抵制；法院來強制執(zhí)行，村委主任組織一幫人讓執(zhí)法人員出不了門，村委主任因而也贏得了“民心”。

村干部工作好不好，只有群眾才有權評判，對于凡事都不聽指揮的村干部，鄉(xiāng)鎮(zhèn)沒有干預的權力，自然就只有干著急的份兒。但這樣的一個村委主任，偏偏很受群眾歡迎，因為他有時候能“有效維護”群眾的利益。

弗萊村近1000口人，以前曾是當地有名的紅旗村。據了解，自從前兩年這個村委主任上任后，各項工作都有了“變化”，準確地說，黨員骨干沒有以前齊心了，與鎮(zhèn)里的工作銜接不再默契了。村委主任經常詆毀其他村干部，揚言說下一屆自己要當村黨支部書記，因而借此次換屆選舉之際，“炮制”了誹謗村黨支部書記的謠言。

如果這名村委主任當上了村黨支部書記，后果會怎么樣，鎮(zhèn)里的干部都心知肚明。遺憾的是，盡管村黨支部書記一再澄清自己并沒有將個人農業(yè)稅分攤給農戶，但因為是村委主任在“舉證”，部分群眾總是半信半疑。真正要消除這個疑團，恐怕還需時日。

村委主任是村民選的，任何人無法干預，但選村黨支部書記就不同了，至少黨員的人數比村民的人數要少，假若有關部門想掌控，自然還是有辦法的。為了不使弗萊村這面紅旗倒下去，鎮(zhèn)黨委高度重視此次弗萊村的黨支部書記選任，有關領導命令，聯(lián)點干部一定要確?，F任村黨支部書記續(xù)任。

無記名投票，選舉并非沒有不可操作的空間

弗萊村長年在家的黨員共有20名，為了穩(wěn)妥起見，聯(lián)點干部對每個黨員逐一走訪，以便先期掌握選舉的相關動態(tài)。談到對現任村黨支部書記的看法，大家都異口同聲說“支持其續(xù)任”。

走訪后，同行的鎮(zhèn)民政所楊所長對村黨支部書記的續(xù)任非常樂觀，但我不這樣認為。我是農民出身，當過數年村干部，大概是近水知魚性，近山識鳥音罷，從農民的言談舉止中，多少能揣摩到別人的真實心理。很多人說話時欲言又止，使我感覺到了背后的隱隱危機。

權衡再三，我預計此次弗萊村村黨支部書記職位必定在現任者和村委主任兩人之間競選，而且勢均力敵，每人都有可能獲得10票。也就是說，競選的兩人都有可能達不到法定的“過半”票數，競選或許只能重來一次。這次選舉本來就極其復雜，如果重來，更多的矛盾無法預料。

楊所長建議針對另外不支持村黨支部書記的10名黨員做做工作，我拒絕了。因為選舉將采用的是無記名投票形式，即使這些黨員現在表面上答應會“配合”，誰又能保證他們臨陣不會“變卦”？再者，干預選舉明顯是違規(guī)的，將來難免給一些心里不服氣的人留下告狀的把柄。

選舉日期臨近，村黨支部書記的續(xù)任怎么保證，鎮(zhèn)領導一籌莫展。最后，我?guī)痛妩h支部書記開了一個“藥方”，建議他從外出打工的黨員中，想辦法召回3個與自己關系特好的人回來參加選舉，或許這是惟一出奇制勝的辦法了。事后有人問我，為什么選擇3個呢？道理很簡單，3人中假如有1人靠不住，臨時把票投給村委主任，選舉結果也會是12∶11，村黨支部書記還是能獲勝的。

選舉那天，村委主任早早到達會場，樣子十分得意，或許在他看來，自己已經勝券在握了。可隨著3個外出黨員的到來，村委主任的臉色立刻晴轉多云，似乎預感到了情勢不妙。

選舉結果很快出來了，結果出人意料，現任村黨支部書記與村委主任的競選票數比是12∶10，誰都沒想到黨員胡建得了1票。胡建的那一票是怎么來的，我斷言是他自己選了自己。其實，幾個村干部也都猜到了，他們奇怪的是我對村里并不熟悉，是怎么知道的？我告訴他們，外出的3個黨員中，有2人投票前我已經交談過了，得知他們準備選現任村黨支部書記準確無誤，只有胡建來不及接觸，因而我猜想他可能自己選了自己。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事后村委主任獲知了詳情，但又找不到可以名正言順推倒重來的理由，只得服輸。

選舉村委主任一波三折

村委主任沒能競選上村黨支部書記，只有參加村委主任續(xù)任競選。從上屆的選舉結果來看，村里其他候選人是明顯的“陪選”，票數遠遠落后于村委主任和現任的村會計，不足為慮。但這次有所不同，因為村干部職數要減少，村委主任和村會計只能保留一人，因而競爭又略顯激烈。

按常規(guī)，如此激烈的競選場面應該是人頭攢動?？烧l知，原定于上午的選舉會場卻冷冷清清，參會的僅有三五人，就連村委主任都拒絕到會，聯(lián)點的干部臨時決定會議延遲到下午，參與選舉現場監(jiān)督的鄉(xiāng)鎮(zhèn)干部都下到農戶了解詳情。

這個村共有13個組，走訪中，連片的八九個組的群眾反映說現任村委主任是他們心中最好的村干部，其他人當選了，他們不承認，大家只認這個村委主任；要不干脆讓他們另外成立一個村。我們再三向群眾解釋：“選誰當村委主任是你們的權利，但是程序必須合法，不選是不行的?！钡芏嗳肃椭员恰?/p>

村民代表為什么不到會，原因很快浮出水面。原來又是村委主任散布了謠言，說鄉(xiāng)鎮(zhèn)將在選舉中做手腳，想把他選下來，因此煽動大家不要來參加選舉會。

在農村工作，復雜的選舉現場是常見的，鬧事、打架是家常便飯，對于久經基層磨礪的鄉(xiāng)鎮(zhèn)干部們來說，幾乎都能應付自如。但是，以不到會來“抗爭”，大家還是第一次遇到，感覺十分棘手。

無奈之下，我打電話對村委主任進行了嚴厲批評，村委主任當然矢口否認是自己所為，狡辯說是群眾不愿意來，他也沒辦法。我對村委主任說：“你是一名黨員，現在還是村委主任，而且又是選舉委員會組長，如果你連組織村民到會的能力都沒有，在群眾心中，你這個候選人‘合格’不？不通過合法選舉程序，你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村委主任即使能當又有啥意義？如果你真的沒有煽動群眾抵制選舉，你就應該組織參加選舉，這是展示你工作能力的關鍵時刻?！睅拙湓捳f得村委主任連連稱是。幾分鐘后，村委主任趕到會場，當著鄉(xiāng)鎮(zhèn)干部的面，他一個個打電話催促村民代表們火速到會。

由于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我建議選舉委員會每個組設立一個流動票箱，每個票箱由一名村民小組長、一個黨員、一名鄉(xiāng)鎮(zhèn)干部負責監(jiān)督。事后有人說，幸虧這次選舉操作過程天衣無縫，使得有人暗中策劃的很多陰謀沒辦法施展。

當日傍晚，選票總算如期在會場集中，很快進入計票唱票程序?？墒橇钊艘庀氩坏降氖虑榘l(fā)生了，現場的群眾對唱票的方式產生了分歧。部分群眾說，13個票箱必須分開計票，但有部分群眾堅決反對，說主張分開計票的人別有用心，早在票箱上做了記號。也就是說，分開計票他們就能知道哪些村民選的是誰，這樣不利于團結，只有將13個票箱的選票混合唱票才是最佳選擇。還有人說，怎么唱票都沒關系，看鄉(xiāng)鎮(zhèn)干部的態(tài)度，如果鄉(xiāng)鎮(zhèn)干部只贊同一方就說明其中有鬼?，F場一片混亂，不同意見的村民差點大打出手。

這樣的態(tài)勢，鄉(xiāng)鎮(zhèn)干部怎么表態(tài)？可以說，任何面對觀點都會遭來一片指責，甚至會遭到一些人的圍攻，而沉默又無法化解現場的劍拔弩張。這時候，村黨支部書記站了出來，他憤怒地把所有選票都混合到了一起，雙手叉身：“怎么地，人只要沒私心，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難道還想打我不成？”現場立刻寂靜下來，很明顯，現場的混亂是有人刻意慫恿，想挑起事端。

事態(tài)剛剛平息，誰料想人群中又沖出一人，搶走了兩個票箱。搶票箱的人是十組的組長龍浮光，據說是村委主任的鐵哥們。他說他懷疑這次選舉有人搞鬼，所以必須由他來統(tǒng)計票數才能確保公正。我立刻上前阻攔：“選舉委員會是大家推選出來的，代表著公正，你個人的行為怎么能使人信服呢？”龍不從，差點與幾個奪回票箱的鄉(xiāng)鎮(zhèn)干部發(fā)生肢體沖突。幾名在場的黨員站出來指責龍浮光的行為過于離譜，龍于是和幾個村黨員離開會場，有人說是出去“單挑”去了……

現場的村民越聚越多，據說，這些人都是村委主任的鐵桿粉絲，一旦村委主任沒有當選，事態(tài)就無法預料。黑壓壓的人群，給人一種山雨欲來的架勢。

選舉結果總算出來了，村委主任以高出村會計45票勝出?，F場立刻有人燃放鞭炮慶賀，圍觀者頃刻散盡。落選的村會計說，其實他知道村委主任在委托票上做了文章，甚至有賄選的嫌疑。但是為了村里的穩(wěn)定，他不計較了，因為一旦村委主任落選，勢必有很多人出來鬧事，他是老村干部了，不想看到這個局面。村會計的這一說法，事后通過走訪多名當地德高望重的骨干得到證實。

驚心動魄的換屆選舉終于落下帷幕。但有了這樣的村委主任，弗萊村的兩委班子能團結嗎？能否給弗萊村帶來真正意義上的穩(wěn)定和福蔭？結果不難預知。應該說，農村選舉推行民主是對的，但是，民主一旦被某些人惡意利用，又該是多么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