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婚案的刑法學分析

　　【摘要】行為人主觀上具有重婚的故意，客觀上實施了重婚的行為，符合我國刑法重婚罪的構成要件，就構成重婚罪。民政局因違反法律的強制性規(guī)范導致其為當事人頒發(fā)的結婚證無效。盡管現(xiàn)階段事實婚姻不為我國婚姻法所承認，但是事實重婚者并不必然逃離重婚罪的刑事處罰。
　　【關鍵詞】重婚罪 具體行政行為 救濟途徑
　　
　　案情簡介
　　劉某與李某在1996年相識并開始同居生活，育有一子。2002年兩人分手，劉某去廣東打工。2007年劉某又與趙某戀愛并打算與趙某結婚，李某得知后阻止劉某與趙某結婚，稱其已經和劉某在2001年結婚，并拿出二人的結婚證。原來，在2001年，李某瞞著劉某辦理了結婚證。劉某得知此事后，于2008年10月將為其頒發(fā)結婚證的銅梁縣民政局告上法庭，稱被告在原告不知情的情況下向第三人頒發(fā)了第三人與原告的結婚證，嚴重違反法定程序，侵犯了原告的權利，請求銅梁縣人民法院確認被告的行為違法并依法撤銷渝字第14365號結婚證。銅梁縣人民法院以超過訴訟時效為由裁定駁回原告的起訴。二審法院維持一審裁定。為了能與趙某結婚，2008年11月劉某找人把裁定駁回起訴的結論改為“撤銷渝字第14365號結婚證”拿給趙某看并謊稱此前的婚姻問題已經解決，騙得趙某于2009年4月與其辦理了結婚登記。
　　
　　案件的爭議點
　　劉某未到場的情況下頒發(fā)的結婚證是否合法有效。案發(fā)后，關于銅梁縣民政局2001年頒發(fā)的結婚證的效力問題存在兩種不同的觀點。一種觀點認為，銅梁縣民政局在被告人劉某未在場的情況下頒發(fā)結婚證的行政行為，在程序上雖有瑕疵，但具體行政行為具有公定力和約束力，在沒有通過法定程序將銅梁縣民政局頒發(fā)的結婚證撤銷的情況下，該結婚證的效力是不容置疑的，應當是有效的。被告人劉某與李某的婚姻關系是合法婚姻關系。另一種觀點認為，銅梁縣民政局于2001年在僅有原告方單方在場的情況下辦理結婚證的具體行政行為違反了法律的強制性規(guī)定，明顯重大違法，應視其為無效的行政行為。因此，銅梁縣民政局2001年頒發(fā)的結婚證是無效的，被告人劉某與李某的婚姻關系不因該結婚證的存在而認定為法定婚姻關系。
　　劉某是否構成重婚罪。我國婚姻法和刑法都明確規(guī)定禁止重婚?！吨腥A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五十八條規(guī)定：“有配偶而重婚，或者明知他人有配偶而與之結婚的，處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痹诎讣懻撨^程中，對我國刑法規(guī)定的有配偶者的理解存在不同的觀點。一種觀點認為，刑法規(guī)定的“有配偶的人”是指已經依法登記結婚的人，被告人的前婚姻關系合法有效是構成重婚罪的前提條件。本案被告人劉某因結婚證的瑕疵導致其與原告不存在法定婚姻關系，因而不可能構成重婚罪。另一種觀點認為，重婚罪并不必然要求前婚姻為法定婚，前婚姻為事實婚姻者仍有可能構成重婚罪。本案被告人劉某與原告李某已經形成事實婚姻關系，但其仍與趙某辦理結婚登記，具有重婚的故意，可追究其重婚罪的刑事責任。
　　
　　對幾個爭議問題的解析
　　
　　在刑法學的視野中，我們可以從上述不同觀點中透視各方對一些問題的不同理解。本文謹圍繞以下幾個問題并結合本案略抒管見。
　　關于銅梁縣民政局2001年頒發(fā)的結婚證的效力認定。結婚證是婚姻登記管理機關簽發(fā)的證明婚姻關系有效成立的法律文書。民政局頒發(fā)結婚證的行為是行政確認行為，內容和程序都必須嚴格依照法律的規(guī)定?！吨腥A人民共和國婚姻法》第八條規(guī)定：“要求結婚的男女雙方必須親自到婚姻登記機關進行結婚登記。符合本法規(guī)定的，予以登記，發(fā)給結婚證。”《婚姻登記條例》第四條規(guī)定：“內地居民結婚，男女雙方應當共同到一方當事人常住戶口所在地的婚姻登記機關辦理結婚登記?！苯Y婚登記是結婚唯一的法定程序，辦理結婚登記后，婚姻具有法律效力，受國家的承認和保護。辦理結婚登記是行政確認行為，屬于具體行政行為，本案中，銅梁縣民政局違反法定程序頒發(fā)的結婚證應該撤銷?！蹲罡呷嗣穹ㄔ宏P于執(zhí)行〈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四十二條規(guī)定：“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組織不知道行政機關作出的具體行政行為內容的，其起訴期限從知道或者應當知道該具體行政行為內容之日起計算。對涉及不動產的具體行政行為從作出之日起超過20年、其他具體行政行為從作出之日起超過5年提起訴訟的，人民法院不予受理?！北景副桓嫒藙⒛吃诰唧w行政行為作出了七年后到法院起訴，超過了五年的時效，法院可以不再受理。因此，銅梁縣人民法院作出了駁回劉某起訴的行政裁定。
　　有觀點認為，銅梁縣民政局頒發(fā)結婚證的行政行為程序上雖有瑕疵，但具體行政行為代表國家行使公權力的行為，具有公定力和約束力，行政行為一經作出，無論其是否合法，皆產生一種法律上的約束力，行政管理相對方應首先尊重與服從。在違法或有瑕疵的行政行為沒有被有關機關撤銷之前，行政相對人仍然要受其約束。就本案而言，在沒有通過法定程序將銅梁縣民政局頒發(fā)的結婚證撤銷的情況下，該結婚證是有效的。本案被告人劉某與李某的婚姻關系是法定婚姻關系。
　　筆者不同意上述觀點。銅梁縣民政局頒發(fā)的結婚證應當無效。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第八條以及《婚姻登記條例》第四條規(guī)定可知，男女雙方共同辦理結婚登記是確定雙方夫妻關系的法定必經程序。男女雙方一致同意并一致到場是辦理結婚登記的法定條件，違反了法律的強制性規(guī)范應該是無效的行為。而正當程序原則體現(xiàn)了“最低程度的公正”，是對行政行為最低限度的要求?；橐鰡栴}涉及到公民的重大的人身、財產權益，民政局應該嚴格按照法定程序依法辦理。本案中，民政局頒證的行政行為因程序上的明顯重大違法而可視其為無效的行政行為。受到無效具體行政行為侵害的公民可以在任何時候到人民法院主張該具體行政行為無效。
　　關于事實重婚者能否構成重婚罪的認定。一夫一妻制是我國婚姻法的基本原則，也是目前世界上絕大多數(shù)國家的婚姻原則。我國《婚姻法》第三條規(guī)定：“禁止重婚?！薄吨腥A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五十八條規(guī)定：“有配偶而重婚，或者明知他人有配偶而與之結婚的，處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币勒兆罡呷嗣穹ㄔ河嘘P司法解釋，重婚是指有婚姻關系者又與他人締結婚姻關系的違法行為。當事人一方或者雙方已存在有效的婚姻關系，或者前一婚姻關系仍然有效存續(xù)，是構成重婚的前提條件。
　　有觀點認為，有配偶者與他人結婚不包括事實婚姻，刑法規(guī)定的“有配偶的人”是指已經依法登記結婚的人。只有依法登記結婚的人在婚姻存續(xù)期間又與他人建立夫妻關系，或者明知他人已經依法登記結婚仍與之建立夫妻關系的行為才構成重婚罪。如果先前的婚姻關系沒有經過合法的登記手續(xù)，該婚姻關系不被婚姻法承認，不是合法的婚姻關系，不滿足成立重婚罪的前提條件。①因此，本案被告人劉某因結婚證的瑕疵導致其與原告不存在法定婚姻關系，因而不可能構成重婚罪。
　　筆者認為，事實婚姻是否有效與事實婚姻能否構成重婚罪是兩回事。我國婚姻法對事實婚姻未作明文規(guī)定，按照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1994年2月1日民政部《婚姻登記管理條例》公布實施以前，男女雙方已經符合結婚實質要件的，可認定其具有事實婚姻的效力，不必補辦結婚登記。《婚姻登記管理條例》公布實施以后，男女雙方符合結婚實質要件的，可以補辦結婚登記，未補辦結婚登記的，按同居關系處理。②即從民事立法的角度，對事實婚姻經歷了從有條件的承認到完全不承認的過程。但是，不能因為事實婚姻未得到我國婚姻法的承認而否認已形成事實婚姻者又與他人結婚的構成重婚罪。事實婚姻在廣大農村還是較為普遍的現(xiàn)象，對事實重婚者繩之以法，能夠更好地維護廣大婦女兒童的合法權益，有利于社會的穩(wěn)定，符合我國現(xiàn)階段的國情。當然，因自然災害或者生活所迫，出外謀生而重婚的；因婚后虐待而外逃重婚的；因被拐賣而再婚的，都不構成重婚罪。重婚罪的罪過形式是故意，這里的故意是指明知是重婚行為而有意實施的主觀心里狀態(tài)，意志因素表現(xiàn)為希望或者放任。
　　上述論述可知，被告人劉某與原告有無辦理結婚證以及辦理的結婚證是否有效，并不影響被告人構成重婚罪。本案中，已有證據(jù)證明被告人劉某與原告以夫妻名義共同生活6年，并育有一子，已經形成了事實婚姻關系。原告利用外出打工時間，結識了新女友，在未解除原有婚姻關系的情況下，又辦理了結婚登記，由此可以認定，被告人劉某主觀上具有重婚的故意，客觀上實施了重婚的行為，符合我國刑法重婚罪的構成要件，構成重婚罪。民政局因違反法律的強制性規(guī)范導致其為被告人劉某與李某頒發(fā)的結婚證無效，從民事立法的角度看，原被告之間僅為一般同居關系。盡管現(xiàn)階段事實婚姻不為我國婚姻法所承認，但是事實重婚者并不必然逃離重婚罪的刑事處罰。（作者單位：山東法官培訓學院聊城分院）
　　
　　注釋
　?、偈娴ぃ骸痘橐龇ㄐ陆庾x》，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7年，第99頁。
　?、谕醢残?，陳同瑜：《婚姻法小全書》，北京：法律出版社，2009年，第1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