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國柱
( 云南省交通廳,云南 昆明 650031 )
周汝昌與紅學考據(jù)(上)
吳國柱
( 云南省交通廳,云南 昆明 650031 )
周汝昌被人們稱為考證派新紅學的“集大成者”,但周先生的紅學考證卻不是真正考據(jù)學意義上的紅學考證。真正的考證是視證據(jù)為生命,一切從證據(jù)出發(fā),在實證基礎上得出科學的結論。而周先生卻發(fā)明了“悟性考證法”,只講“悟性”不重“證據(jù)”,專做“證據(jù)不夠的推求”,把那些屬于史學范疇的實證問題,強行演化為“見仁見智”的學術是非之爭。
考據(jù)學; 考證方法; 法官斷獄; 學術規(guī)范
在人們的普遍印象中,周汝昌先生似乎是胡適考證派新紅學的“集大成”者,是將胡適紅學考證成果推向“巔峰”的紅學考據(jù)大家。然而,周先生的紅學考據(jù),究竟是不是真正考據(jù)學意義上的紅學考據(jù),也還有不少人持懷疑態(tài)度。這就頗有值得議一議的必要。
一
周汝昌先生的第一部紅學專著《紅樓夢新證》,被譽為紅學考據(jù)的代表性著作。這部著作曾經(jīng)根據(jù)胡適《紅樓夢考證》的基本框架,對《紅樓夢》作者曹雪芹的生平身世、家庭狀況、時代背景以及《紅樓夢》的版本演變流向等重大問題進行了深入細致的具體考證,為人們提供了較為豐富而翔實的歷史文獻資料,對紅學研究的發(fā)展繁榮做出了應有貢獻,應該予以充分肯定。從表面上看,周先生似乎的確不愧為深深洞悉考據(jù)學的責任與方法的紅學考據(jù)大家。可是,洋洋數(shù)十萬言的《紅樓夢新證》,究竟為我們“考證”清楚了多少重大歷史事實,又為我們解決了多少紅學中的疑難問題呢?周先生說過:考證的功能很多了,非止一端,大致說來,一是糾謬;二是辨?zhèn)危蝗菦Q疑;四是息爭;五是抉隱;六是闡幽;七是斥妄;八是啟智;九是破腐;十是發(fā)現(xiàn)![1]
周先生概括出考據(jù)學的十大功能,確實是非常精辟的。然而《紅樓夢新證》是否真正體現(xiàn)了考據(jù)學的這些功能呢?恐怕得打問號。別的不說,單看“息爭”一項:所謂“息爭”,就是用確切的文獻史料證實、澄清歷史事件的真相,止息人們的爭論。就像周先生說的:“考證使人們只以為是‘仁智’的看法不同的錯覺,變?yōu)檎`是非的嚴格界劃,而不容以‘各存己見’來‘相提并論’?!盵1]這就是說,考據(jù)學以確鑿的證據(jù)所證實的結論,是就是,非就非,決不是“見仁見智”的“各存己見”,因而絲毫沒有爭辯的余地。然而《紅樓夢新證》出版以來,究竟是從此“止息”了紅學中的論爭呢,還是挑起了更多、更大、更尖銳的論爭?實踐證明,周先生的“考證”并非是從此“止息”了紅學論爭,相反是挑起了更多、更大、更尖銳的論爭。這就不能不令人懷疑,周先生的紅學考據(jù),可能并不一定是真正的考據(jù)學意義上的紅學考據(jù)。
那么,周先生在紅學考據(jù)中所運用的“考證方法”,究竟是一種什么性質(zhì)的“考證方法”呢?周先生對于傳統(tǒng)的考證方法本來是十分明白的。他說過:所謂“考證”,“就是‘考’而‘證’之,不考無從證,得證皆由考”。[1]但是,周先生在其具體的紅學考據(jù)中,卻沒有按照這種方法辦事,而是加進了自己的“私貨”,那就是“悟性”。他說得非常清楚:
考證之事實非容易。它需要學、識、膽、誠、義……而更需要有悟性。[1]
悟性——比“考證”更重要。[1]178
周先生在他的紅學考據(jù)中,特別強調(diào)“悟”的極端重要性。他曾反復說,考證“需要悟力”。又說:“治學不易,要有才、學、識、德、勇、毅、果、靜、謙……也要能悟?!倍^“悟”,指的是“領悟”、“感悟”的能力。正如所言:“悟有頓、漸之分;頓是一見即曉,當下即悟。漸就是涵詠玩味,積功既久,忽一旦開竅,洞徹光明?!盵1]172
統(tǒng)而言之,在治學過程中講求“悟性”,這本身并沒有什么不妥或不對。例如在“見仁見智”的意義闡釋領域,那的確是需要“悟性”的。但這種所謂“悟性”之能否適用于史實還原領域即考據(jù)學領域,則是一件很值得懷疑的事情。周汝昌先生恰恰是在這個問題上,將所謂“悟性”廣泛運用到他的紅學考據(jù)中,以至形成他的一種“奇特”的“考證方法”,這就是所謂“悟性考證法”。正如周先生自我總結的那樣:他的“考證方法”就是“邊證邊悟、邊悟邊考、證中有悟、悟中有考”[2]。周先生的紅學考據(jù),基本上就是采用這種“悟性考證法”來解決問題的。例如他“平生在紅學上,自覺最為得意而且最重要的一項考證”,就是“脂硯即湘云”,亦即曹雪芹之“續(xù)弦妻”。他頗為自豪地說:“這種考證,與其說是靠學識,不如說憑悟性?!庇终f:“這種考證,只靠死讀書、形式邏輯、書本證明……那種常規(guī)方式是無濟于事的?!盵1]187換言之,所謂“脂硯即湘云”即“雪芹續(xù)弦妻”這一結論并非實證的結果,而是全憑“悟性”所“悟”出來的。這不能不說是“悟性考證法”的“特異功能”。
當然,我們并不否認,這種“悟性考證法”有時也可能會出現(xiàn)“奇跡”。例如周汝昌先生一再所說的關于“曹荃和曹宣”的“考證”就是如此。早在《紅樓夢新證》中,其第二章“人物考”就有“曹宜曹宣”(初版題“迷失了的曹宣”)一節(jié),對曹宜、曹荃二人進行了“推考”。書中說,史載曹寅兄弟二人,弟名曹宜;其實曹宜并非曹寅之弟,而是另有其人。曹寅之弟名荃,字子猷,號筠石,但這“荃”字也非本名(或因音誤,或因避諱),因為“寅”字是寶蓋部首,“荃”字卻不是。那么這曹寅之弟究系何人耶?周先生說:要“考”清此人之真名,“已不僅是學識的事情,就要一點兒悟性了?!盵1]180于是他提出三個條件進行“逆推”:第一,曹寅是單名,其弟也應是單名;第二,“寅”字是寶蓋頭,其弟之名也應是寶蓋頭;第三,這個寶蓋部首的字必須和“猷”字“有經(jīng)典字句上的關合”。據(jù)此,他們很快查出《詩經(jīng)》中“秉心宣猷”之句來,從而得出結論說:曹寅之弟名“曹宣:字子猷,號筠石?!盵3]事后周先生頗為欣喜地總結道:
拙著《紅樓夢新證》于1953年秋問世后,受人注目的一個小小“考證”乃是考出曹寅有弟,實名曹宣(而非曹宜)。宣北音犯帝諱“玄”,有同聲之嫌,方又改名“荃”。這“宣”的考證先受譏嘲,而后獲證實,群以為“佳話”。[4]
直到后來,李華先生發(fā)現(xiàn)了康熙本《上元縣志》的曹璽傳,果然載明長子曹寅,次子曹宣。于是反對、譏諷者閉口,我們的奇特的“考證”勝利了![1]181
從這段“佳話”中我們不難看出:第一,周先生對曹宣的“考證”,所采用的是“逆推”法。他說,這種方法不僅僅只是靠學識,更重要的是要有“悟性”。這就是所謂的“悟性考證法”。第二,“悟性考證法”碰巧也有可能成功,但成功的概率是很小的,充其量不過百分之一、二、三,而且在相當程度上是靠“猜測”,就算“蒙”對一次,也不能證明每次都能“蒙”對。周先生一生從事紅學考據(jù),“考”了那么多問題,就只“蒙”對一個曹宣,也不值得特別加以吹噓和炫耀,因為這“奇特的考證”并非是次次都能“勝利”的。第三,曹宣的“考證”之所以取得“勝利”,全在于最后發(fā)現(xiàn)了《上元縣志》曹璽傳的史料記載。如果沒有“曹璽傳”的發(fā)現(xiàn),周先生的“考證”結論就只能永遠是“猜測”。由此可見,“考證”的結論終究還是需要用可靠的文獻史料和事實來證明的,沒有取得文獻史料的力證,任何憑借“悟性”而得出的結論都不能算作定論。那么要“反對、譏諷者閉口”,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拿證據(jù)來”,而不是炫耀自己的“悟性”功夫。在學術考據(jù)中,絕對不能隨便提倡“悟性考證法”,相反應該拒絕“悟性”。
二
已有學者嚴肅指出:考證全憑證據(jù),不需悟性。然而周汝昌先生卻不以為然,奚落說“將‘證’與‘悟’對立起來是個治學史上的笑話”。[2]281他譏諷道:
其實,“考證”包涵了學、識、悟多個層次方面的研究進程,三者互相滲透,缺一不可。聽說有位史料工作者公然向?qū)W界宣稱:史學靠證據(jù),不靠悟性,云云。這種話讓真正的史學家聽了,只好竊為解頤。[4]75
史學靠證據(jù),不靠悟性,就管見所及,這話很可能是張書才先生說的。張書才先生是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的研究員,是一位長期從事歷史考據(jù)工作的資深專家。他根據(jù)自己的學術實踐和深切體驗,在批評劉心武先生的“秦學”時,旗幟鮮明地提出“考證不是靠‘悟’,而是靠證據(jù)”的觀點,[5]實在是一位誠摯的史學工作者深諳考據(jù)學規(guī)范的真知灼見、至理名言。我也曾拜讀過張先生的幾篇紅學考據(jù)文章,認為他論證問題時全憑史實說話,給人一種極為厚重的歷史感,令人心悅誠服。然而閱讀周汝昌先生的紅學考據(jù)著作,其感受就大不相同了。周先生的紅學考據(jù),大抵屬于“隨筆”性質(zhì),不講求可靠的文獻根據(jù)和嚴密的邏輯論證;而是憑借“悟性”的翅膀,縱橫翱翔,馳騁想象,猶如天馬行空,不著邊際,想到哪里說到哪里,想怎么說就怎么說,雖讓人感到五光十色,眼花繚亂,而最終卻是兩手空空,一無所獲。這大概就是周先生執(zhí)意推崇“悟性考證法”的必然結果吧。
最近一個時期,主流紅學家們使用頻率很高的一個詞兒,就是講究“學術規(guī)范”。“考據(jù)學”作為一門實證科學,究竟有無“學術規(guī)范”可言?換句話說,作為史學范疇的“考據(jù)學”,究竟是應該講究“實證”呢或是講究“悟性”?這個問題似乎早已極其尖銳地提到我們面前。
什么是“考據(jù)”?《辭?!方忉屨f:“考證即考據(jù)”。所謂“考證”,乃是“研究歷史、語言等的一種方法。根據(jù)事實的考核和例證的歸納,提供可信的材料,作出一定的結論??紦?jù)方法主要是訓詁、??焙唾Y料蒐集整理”?!掇o源》解釋說:“考證”就是“根據(jù)文獻資料核實說明”,“考證也稱考據(jù)。指對古籍的文字音義及古代的名物典章制度等進行考核辨證”。而“考據(jù)之法,大致以??崩逭疚?,以訓詁貫通字義,以積累資料供研究的應用”等。由此可知,“考證”的核心內(nèi)容就是根據(jù)可靠的史料和確鑿的事實來證明命題。而“考證”的方法則主要是指訓詁、??焙唾Y料蒐集之類。對于“考據(jù)學”來說,最關鍵的是證據(jù),而不是其他。
國學大師梁啟超先生在論述清代乾嘉學派的“學風”時,曾概括出“樸學”的十大特色,其前四條就是:“一、凡立一義,必憑證據(jù)。無證據(jù)而以臆度者,在所必擯。二、選擇證據(jù),以古為尚?!?、孤證不為定說。其無反證者姑存之,得有續(xù)證則漸信之,遇有力之反證則棄之。四、隱匿證據(jù)或曲解證據(jù),皆認為不德?!盵6]這四條的核心問題,就是講求“證據(jù)”,可以說也正是考據(jù)學的精髓所在。梁啟超在總結乾嘉考據(jù)學興衰的經(jīng)驗教訓時,還深刻指出“清學以提倡一‘實’字而盛,以不能貫徹一‘實’字而衰,自業(yè)自得,固其所矣”,[6]64其所說的“實”字,主要就是指注重調(diào)查研究、注重證據(jù)確鑿可靠的“務實”、“求實”精神,有它則盛,無它則衰。由此可知“證據(jù)”在考據(jù)學中的極端重要性。
新紅學的開山宗師胡適先生,盡管在他的《紅樓夢》考證中主要采用西方自然科學“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的實驗方法,并不完全符合傳統(tǒng)考據(jù)學的規(guī)范,因而其考證結論也就并不完全科學。但是,他在探討乾嘉學派的歷史地位和治學特點時,卻對考據(jù)學的責任與方法有過大量極其深刻而精辟的闡述。胡適對考據(jù)學的論述,大致有三個要點:
第一,胡適著重指出,考據(jù)學是一門實證科學,全靠證據(jù)說話。他說得非常清楚:“考證的方法是立一說,必有證據(jù)”;又說:“考一物,立一說,究一字,全要有證據(jù),就是考證,也可以說是證據(jù),必須有證據(jù),然后才可以相信?!盵7]他的名言是:“有幾分證據(jù),說幾分話。有一分證據(jù)只可說一分話。有三分證據(jù),然后可說三分話。治史者可以作大膽的假設,然而決不可作無證據(jù)的概論也。”[7]304他認為,治學必須有科學的態(tài)度,這“科學態(tài)度”就在于“撇開成見,擱起感情,只認得事實,只跟著證據(jù)走。……沒有證據(jù),只可懸而不斷;證據(jù)不夠,只可假設,不可武斷,必須等到證實之后,方可奉為定論?!盵8]他還說,他作《紅樓夢考證》就是本著這種態(tài)度,“處處想撇開一切先入的成見;處處存一個搜求證據(jù)的目的;處處尊重證據(jù),讓證據(jù)做向?qū)В业较喈數(shù)慕Y論上去。”[8]118當然,胡適的《紅樓夢》考證客觀上是否實現(xiàn)了這一目標,是否做到了“處處讓證據(jù)說話”,是另一回事;但他主觀上卻是想盡一切辦法“尊重事實,尊重證據(jù)”。這種治學精神是相當難能可貴的,說明他很重視考據(jù)學的學術規(guī)范。
第二,胡適明確提出,學術考據(jù)與法官斷獄具有同樣性質(zhì),這是一條非常重要的治學原理。他曾尖銳地指出:“歷史的考據(jù)是用證據(jù)來考定過去的事實。史學家用證據(jù)考定事實的有無,真?zhèn)?,是非,與偵探訪案,法官斷獄,責任的嚴重相同,方法的謹嚴也應該相同?!庇终f:“做考證的人,至少要明白他的任務有法官斷獄同樣的嚴重,他的方法也必須有法官斷獄同樣的謹嚴,同樣的審慎?!盵7]280-284我們知道,古代的考據(jù)法實際上是源自法官斷案的證據(jù)法。把學術考據(jù)與法官斷獄聯(lián)系起來思考,等同視之,是我國古代學者的一種傳統(tǒng)治學思想,特別是乾嘉考據(jù)學派的一條重要治學原則。從表面上看,學術考據(jù)與法官決獄似乎是性質(zhì)不同的兩碼事:一個是“治學”,讀書人的筆墨縱橫;一個是斷案,事關人的身家性命。但實際上二者從責任到方法都是完全相通的,即都用證據(jù)說話。所以胡適反復強調(diào):“考證學在今日還應該充分參考法庭判案的證據(jù)法”,“把考證書傳訛謬和判斷疑難獄訟看作同一樣的本領,同樣的用證據(jù)來斷定了一件過去的事實的是非真?zhèn)巍!盵7]282法官斷獄靠的是證據(jù),即所謂人證物證俱在,方可量罪定刑;學術考證同樣靠證據(jù),即所謂內(nèi)證外證或本證旁證具備,才可做出結論,斷定事物的有無、真?zhèn)魏褪欠???梢娮C據(jù)不僅是法官斷獄的生命,也是學術考據(jù)的生命。
第三,胡適一再強調(diào),考據(jù)家必須嚴于律己,自覺審查證據(jù)的真實性和相干性,做到證據(jù)的確鑿可靠。胡適非常清楚,法官斷獄,由于他明白事情的嚴重性,明白自己的責任,弄不好就有制造冤假錯案、草菅人命的可能,所以特別注重證據(jù)的翔實、準確和可靠,對證據(jù)的調(diào)查與核實取絕對“敬慎”的態(tài)度。文人就不同了。學者治學,自以為無關人民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往往容易忽略證據(jù),出現(xiàn)“信口開河”的弊病。所以他批評說:“文人做歷史考據(jù),往往沒有這種敬慎的態(tài)度,往往不肯把是非真?zhèn)蔚目甲C看作朱子說的‘系人性命處,須吃緊思量?!驗槲娜丝摧p考據(jù)的責任,所以他們往往不能嚴格地審查證據(jù),也往往不能敬慎地運用證據(jù)。證據(jù)不能敬慎的使用,則結論往往和證據(jù)不相干。這種考據(jù),盡管堆上百十條所謂‘證據(jù)’,只是全無價值的考據(jù)?!焙m認為,“考證方法所以遠不如法官斷案的謹嚴,主要原因正在缺乏一個自覺的駁斥自己的標準”。有鑒于此,他大聲疾呼:“凡做考證的人,必須建立兩個駁問自己的標準:第一要問,我提出的證人證物本身可靠嗎?這個證人有作證的資格嗎?這件證物本身沒有問題嗎?第二要問,我提出這個證據(jù)的目的是要證明本題的哪一點?這個證據(jù)足夠證明那一點嗎?第一個駁問是要審查某種證據(jù)的真實性。第二個駁問是要扣緊證據(jù)對本題的相干性?!币虼?,考據(jù)學家首先必須嚴格駁問自己,自覺排除“假證據(jù)和不相干的證據(jù)”,努力使自己提出的證據(jù)真實、確鑿和可靠,這樣“才能擔負為千秋百世考訂史實的是非真?zhèn)蔚拇筘熑巍?。[7]285
從以上三個方面不難看出,胡適對考據(jù)學的“學術規(guī)范”了如指掌,相當推崇。盡管他的《紅樓夢考證》未曾嚴格按照考據(jù)學的規(guī)范辦事,但他要求人們做學問隨時不忘“拿證據(jù)來”四個字,并把這四個字當作“小小法寶”和“防身工具”贈送給自己的學生,[7]28足見其對證據(jù)的重要性是何等重視的了。
三
我們在上面花去不少篇幅,觀察國學大師們對于考證方法的論述,目的無非是想說明:證據(jù)是考據(jù)學的生命。所謂“考據(jù)”,其實也就是考察證據(jù);無證據(jù)即無所謂考據(jù)。胡適還說過:“考據(jù)的方法只是被動的運用材料”的方法。其所用的材料“始終是文字的”,而“文字的材料是死的,故考證學只能跟著材料走,雖然不能不搜求材料,卻不能捏造材料”;因此“考證家若沒有證據(jù),便無從做考證;史家若沒有史料,便沒有歷史”。[7]217而“頓悟”的方法,絕非考證的方法。胡適就說過:“禪宗的方法完全是主觀的頓悟”[7]167可見“悟性”是“禪宗的方法”,而不是史家的方法。然而號稱胡適的“好徒弟”的“紅學考據(jù)家”周汝昌先生,卻竭力倡導“悟性考證法”,這無疑是對考據(jù)學方法的背離。周先生在他的紅學考據(jù)中,不講求證據(jù)的重要性,更未曾自覺地駁問過自己所憑“證據(jù)”的真實性和相干性;而是運用“悟性”對那些不確切的歷史材料進行想象、加工和發(fā)揮,引申出一些荒唐的虛無縹緲的結論,讓讀者深受其害。我們試舉幾例加以說明。
例一:周先生的“高鶚偽續(xù)論”沒有實證
對于《紅樓夢》后四十回的評價,紅學史上一直存在著尖銳的分歧。有人說它是“一無足觀”,“令人見之欲嘔”;當然,認為它寫得相當優(yōu)秀,出色完成了偉大的悲劇結構者,也大有人在。這些“見仁見智”的審美評判,都屬于正?,F(xiàn)象。天地間任何事物莫不如此,有人說好的東西必然有人說壞,有人喜歡的東西也必然有人討厭。任何人都可以贊賞后四十回,認為它“好得很”,是《紅樓夢》有機藝術整體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反之,任何人也都可以鄙視后四十回,認為它“糟透了”,不屑一顧,這是各人的自由。但是,如果有人說后四十回因為它是“高鶚續(xù)書”,所以才是“臭狗屎”,這就超出“見仁見智”的范圍了。道理很簡單,后四十回是否“高鶚續(xù)書”,這已經(jīng)不屬于意義闡釋的范疇,而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事實還原問題。換言之,確指后四十回為“高鶚續(xù)書”,根本不是什么“一般認為”的問題,而是要像胡適所說“拿證據(jù)來”加以證實的問題。所謂“一般認為”是絕對沒有作證資格的。
后四十回“高鶚續(xù)書說”從胡適確立至今,已有近百年的歷史。但無論是胡適的“考證”,還是其“集大成者”周汝昌的“新證”,都未曾提出過確鑿可靠的證據(jù)加以證實,其惟一依據(jù)不過就是張船山詩注的一個模棱兩可的“補”字,這已是眾所周知的事情。正因為如此,持否定意見者必然越來越多。然而作為“紅學考據(jù)家”的周汝昌先生,幾十年來不僅從來不去認真審查該說所持證據(jù)的真實性和相干性,反而在“一般認為”的基礎上強行上綱上線,迅速升級到“高鶚偽續(xù)論”的高度,硬說后四十回是乾隆指派和珅“重金延請”程偉元、高鶚“刪改抽撤”之后又進行“偽續(xù)”的結果。他在《紅樓夢“全璧”的背后》長文中所提出的主要“證據(jù)”,就是趙烈文《能靜居筆記》的一條記載:
竭宋于庭丈于葑溪精舍,于翁言:曹雪芹《紅樓夢》,高廟末年,和珅以呈上。然不知所指。高廟閱而然之,曰:“此蓋為明珠家作也?!焙笏煲源藭鵀橹檫z事。曹實楝亭先生子,素放浪,至衣食不給?!〒?jù)《獻芹集》第 411頁所引,中華書局2006年新版)
這條記載于同治九年(1870)的傳聞,能證明后四十回為乾隆指派和珅“重金延請”程偉元、高鶚“偽續(xù)”的嗎?宋翔鳳生于乾隆四十一年(1776),程甲本出版時(1791)才十幾歲,他親眼見到過和珅操辦此事嗎?對于這種根本不具備“證據(jù)”資格的道聽途說,周先生卻津津樂道,敢于在這種完全靠不住的小道消息上建構自己的“高鶚偽續(xù)論”,并吹噓是他的“奇特考證方法”即所謂“悟性考證法”所創(chuàng)造的“奇跡”之一。他在《考證之樂》中頗為得意地寫道:
原來,《能靜居筆記》同治九年一條,記載親聞老學者宋翔鳳言說《紅樓夢》是乾隆末年和珅“呈上”的,我立即想到:和珅就是那位“名公巨卿”無疑了,其時絕無第二位能向乾隆呈上一部小說——那是他主持《四庫全書》時為了篡改有“妨礙”的一切古書今作而出的壞主意:抽、撤、換、改、銷毀等手段中的一招,偽續(xù)四十回是陰謀(也偷改前八十回原文)。所以“全本”一出,士大夫“家置一部”,天下風行——是官方的事??![1]183
這就是周先生從《能靜居筆記》中“引出”的“一悟”。他在《紅樓夢“全璧”的背后》中剖析這個問題時,曾反復使用“悟出”、“領到”、“想來”、“推斷”等詞兒,展開豐富的聯(lián)想,左右逢源,終于“悟”得程本《紅樓夢》的出版,乃是乾隆與和珅玩弄的“偷天換日”的“政治陰謀”。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如果法官都按照這種“捕風捉影”的方式斷案,豈有不制造冤假錯案之理?而周汝昌先生的所謂“高鶚偽續(xù)論”,恰恰就是這樣無憑無據(jù)、全靠“悟性”憑空捏造出來的!
例二:周先生的“脂硯湘云說”沒有實證
自從20世紀20年代脂硯齋亮相紅壇以來,一直是人們追逐的熱點和時尚。胡適首先提出“大膽的假設”:脂硯齋是曹雪芹“很親的族人”,“大概”是“堂兄弟”之類“親友”。[8]164當然,胡適的考證用詞謹慎,他反復使用了“也許”、“大概”、“疑心”等等字眼,說明他不敢妄下結論。但周汝昌接過胡適的“脂硯至親”說,卻將其坐實為作品中的史湘云,曹雪芹的“親表妹”——李煦的孫女兒“李枕霞”,亦即曹雪芹的所謂“續(xù)弦妻”,在紅學史上真可謂“獨樹一幟”。早在《紅樓夢新證》一書中,周先生就通過脂批“余二人”、“一芹一脂”等稱謂,玩味出脂硯齋和曹雪芹有著“不即不離,似一似二的微妙的關系”,只有脂硯齋“是一個女性,一切才能講得通”。于是他找來一條脂批作證:
玉兄若見此批,必云:“老貨!他處處不放松,可恨可恨!”回思將余比作釵、顰等乃一知己,余何幸也!一笑。(庚辰本第二十六回朱側)
這條批語,本來就是脂硯齋的“自作多情”,或者說“調(diào)侃”、“玩笑”之語,當不得真;而周先生卻信以為真,說脂硯齋“自居女性”,“以愛人、妻子的關系相比”,其中的“老貨”是特指“女人”的。但這條批語能證明脂硯齋是個“女人”嗎?胡文彬先生已經(jīng)指出,在《紅樓夢》文本中,“老貨”既有稱“老婦人”的,也有稱“老男人”的,[9]足見“老貨”特指“女人”之說不確。
更妙的是周先生對“脂硯齋”與“畸笏叟”為一人的“考證”。他在《紅樓夢新證》中就曾提出:“畸笏之人,恐怕還就是這位脂硯,不過是從庚辰以后,他又采用了這個新別署罷了”。而在《和賈寶玉對話》、《紅樓奪目紅》等著作中,則對“脂硯齋就是畸笏叟”這個命題做出更加淋漓盡致的發(fā)揮。他說:
脂硯是個女的,時至中年,自謂年歲已大,不復少女年華,人們也就以嫂待之,叫他脂硯“嫂”。等到他批書,卻怕惹出是非,連累雪芹,就不愿讓人曉知是女,故將“嫂”字去了女子旁,自號為“叟”以為笑樂。
脂硯是個性情朗爽,愛說愛笑的人,她開小玩笑,常逗人樂。大家稱她嫂,他就順水推舟,說,是呀,我?guī)缀跻伞袄蠣斪印绷?!逗得眾人都笑——于是她就編出一個“畸笏”來,其實是“幾(ji)乎”的諧音。[10]
笏,是硯形的代稱變詞……這古硯就變稱為“笏”了。
畸(ji),是脂(zhi)的音轉。“咬舌子”“大舌頭”如幼兒,不會說“脂”“支”“知”,只會說成ji——“不機道”,“一機鉛筆”……皆 zhi、ji的“糾結”也。
這證明脂硯是個“咬舌子”,自己讀為“機硯”——然后才換“硯”為“笏”,為的是搭配詞義而已。
總之,畸笏還是脂硯,名變?nèi)宋醋?。[11]
在周先生的意念中,“畸”即“脂”,“笏”即“硯”,“叟”即“嫂”(所謂“女叟”是也),故“畸笏叟”即是“脂硯嫂”的“變稱”。按照此等“思悟”,我們同樣可以說脂硯齋(史湘云)是“老廣”。有一則笑話說:有位廣東老板對一個青年說:“你到我公司來,我每月給你兩千工資。”青年懵了,回答說:“你每月給我兩千公雞,我怎么養(yǎng)啊!”原來“廣普”說“工資”為“公雞”,“資”“雞”不分。這豈不可以“證明”操“廣普”的史湘云(脂硯齋)是“老廣”嗎?這當然是玩笑,不過也可以略見周先生的“考證”是何等隨心所欲,是怎樣在“編故事”。
脂硯齋究竟是誰?周先生說:“有人說他是雪芹自作自批;有人說是雪芹的‘舅舅’;有人說是‘兄弟’;有人說是‘叔叔’……這都是揣測、猜度,并無實據(jù),所舉理由也很稚弱甚至滑稽”,[1]184而且全是“笑話,神話,夢話,糊涂話……因各人都有信口開河的權利”。[11]292周先生批得極對,什么“叔叔”、“舅舅”、“兄弟”、“自己”……,的確全部都是“信口開河”,都是“揣測,猜度,并無實據(jù)”。那么周先生為何不反問一下自己:你自詡為“平生最得意”的“憑悟性”得出的“脂硯即湘云”即“雪芹續(xù)弦妻”的結論,不同樣是“揣測、猜度,并無實據(jù)”,同樣是“笑話,神話,夢話,糊涂話”,其“所舉理由”不也同樣“很稚弱甚至滑稽”嗎?
例三:周先生的“脂本真本觀”沒有實證
現(xiàn)今可見的所謂“脂本”,幾乎都是民國時期及其以后才陸續(xù)出現(xiàn)的。我們當然不能說,脂本的出現(xiàn)時間較晚,其形成時間也必然較晚。但是,脂本出現(xiàn)以后被紅學專家確指為曹雪芹的“原本”和《紅樓夢》的“真本”,卻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實證問題,是需要“拿證據(jù)來”加以證實的。作為紅學考據(jù)家的周汝昌先生,當然明白古籍版本(特別是手抄本)鑒定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不然為什么會撰著《石頭記鑒真》呢?就以《石頭記鑒真》[12]為例,其“鑒定”的基本結論主要有三:第一,“三真本”的“先后次序”是:“《甲戌》的形式最早,《庚辰》已在稍后,而《戚序》……形成時間居最后”。第二,甲戌本是“雪芹、脂硯二人共同經(jīng)營,到乾隆十九年甲戌,已經(jīng)成就了一個定本,如現(xiàn)今尚殘存的十六回所示的那樣。”第三,“《甲戌本》之可靠與可寶,因為它是芹、脂自己的定本。《庚辰本》之不可盡信,更不可迷信,是因為它是經(jīng)過別人妄加改動的一個本子”。以上三點結論歸結為一句話:甲戌本“最真實”,其“文字是原始的,是雪芹初稿”,為“芹、脂自己的定本”,也是“一部珍貴異常的乾隆舊抄本”。
問題不在于這個結論本身如何,而在于用什么證據(jù)來證實這個結論。胡適曾說:“我提出了一個假設的結論:依甲戌本與庚辰本的款式看來,凡最初的抄本《紅樓夢》必定都稱為《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盵8]297胡適說得明白,他的這個“假設的結論”是從脂本的“款式”上“看出來”的,并未獲得文獻史料的力證。而脂本是否“乾隆舊抄”,是否“曹雪芹原稿本的過錄本”,本身就是一個嚴格的版本鑒定問題。在當今主流紅學家中,惟有劉世德先生注意到這一點。他說:
現(xiàn)存的各種《紅樓夢》早期抄本,無論是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還是彼本、蒙本,本身都沒有留下它們的抄寫時間的直接的確鑿可靠的證據(jù)。楊本的兩個影印本的書名,都題為“乾隆抄本百廿回紅樓夢稿”;那“乾隆抄本”四字,只是我們這一時代的個別人的看法,其實并沒有獲得任何直接的確鑿可靠的證據(jù)的支持。[13]
既然脂本本身沒有抄寫時間的可靠證據(jù),那么周汝昌先生又是如何進行“版本鑒定”的呢?他在《石頭記鑒真》中主要采取三種途徑:首先是文字鑒定。他說得明白:“我們的目的是鑒真,鑒真的核心是文字,文字指的是文筆的是非高下?!辈浑y理解,所謂“文筆的是非高下”,乃是一個“見仁見智”的問題,并無客觀標準,根本不能構成“脂本真本論”的確證。其次是脂批鑒定。他說:“讀書考鑒素重題跋”,而“《石頭記》也有一種極為重要的題跋——這就是脂硯齋的批語。”將脂批當作“題跋”使用,可說是周先生的“獨創(chuàng)”。但盡人皆知,脂批是一個歷經(jīng)不同時代、不同人士之手而拼湊起來的大雜燴,真正稱得上“來路不明,面目不清”!就連批者的真實身份都無法落實,他的批語就像“匿名信”一樣,有作證的資格嗎?再次是筆跡鑒定。周先生羅列出甲戌本上不少“異體字”(實際上大都是低水平抄手書寫的錯別字),認為這種“特殊寫法”就是乾隆時代的所謂“太監(jiān)體”(即所謂“乾隆字”),它絕對“忠于原著”,是“從原稿本清抄錄副的”;這種抄手“不會擅改一筆一劃,不用說妄改一字一句了”。按照這種邏輯,那么曹雪芹的“原稿本”也就必然跟甲戌本一模一樣,通篇錯別字,這誰會相信呢?總之,周先生“鑒”甲戌本之“真”,實在沒有提出任何確切的證據(jù),他從頭至尾靠“悟性”進行主觀臆測,并在這個基礎上強行循環(huán)論證,從而得出一些似是而非的結論。這種結論,顯然是不能讓人信服的。
以上所舉三例,主要是用來觀察周汝昌先生紅學考據(jù)的基本狀況。因為這三個問題,不僅都是周汝昌紅學思想的“命脈”問題,也都是不折不扣的“實證”問題??紦?jù)家面對這類實證問題,只能像法官決獄那樣,必須拿出確鑿無疑的可靠證據(jù)來才能定案。正如胡適所說,“考證學的正路是多尋求證據(jù),多尋求最直接的,最早的證據(jù)”;而“證據(jù)不夠的推求”則“不是考證學的正路”。[14]此乃是考據(jù)學的基本規(guī)范。但周先生卻未嚴格按照考據(jù)學的規(guī)范辦事,不僅沒有出示有效的證據(jù),反而運用他創(chuàng)造的所謂“悟性考證法”,專做“證據(jù)不夠的推求”,把那些屬于史學范疇的實證問題,強行演化為“見仁見智”的學術是非之爭。這就是問題的實質(zhì)所在。
[1] 周汝昌.紅樓無限情·周汝昌自傳[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5:179.
[2] 周汝昌.紅樓別樣紅[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8:281.
[3] 周汝昌.紅樓夢新證(增訂本)[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5:65.
[4] 周汝昌.解味紅樓周汝昌[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07:73.
[5] 張書才.是誰誤解了紅樓夢[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2006:15.
[6] 梁啟超.清代學術概論[M].北京:東方出版社1996:44.
[7] 胡適.讀書與治學[M].上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9:257.
[8] 胡適.胡適紅樓夢研究論述全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194.
[9] 胡文彬.讀遍紅樓[M].太原:書海出版社,2006:62.
[10] 周汝昌.和賈寶玉對話[M].北京:作家出版社 2005:184.
[11] 周汝昌.紅樓奪目紅[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3:293.
[12] 周汝昌.石頭記鑒真[M].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85.
[13] 劉世德.紅樓夢版本探微[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234.
[14] 朱洪.胡適與紅樓夢[M].北京:當代中國出版社2007:210.
Zhou Ruchang and Redology (VolumeⅠ)
WU Guo-zhu
( Department of Transportation of Yunnan Province; Kunming, Yunan 650031, China )
Zhou Ruchang is known as “master” of school of textual research on new redology. However, Mr Zhou’s research does not belong to a real textual research on redology according to the textology meaning. The exact textual research focuses on evidence. It draws scientific conclusions on the basis of evidence demonstration. While Mr Zhou proposed a “perception research method” which focuses on “perception” rather than “evidence”, and inferred without enough evidence, which forces the historical empirical problems develop to be an academic matter of “opinions differ”.
textology;textual research method;settle a lawsuit;academic standards
(責任編輯 朱存紅)
I207 < class="emphasis_bold">文獻標識碼:A
A
1673-9639 (2011) 03-0029-07
2010-07-15
吳國柱(1936-),男,重慶市銅梁縣人,畢業(yè)于云南大學中文系,高級教師,業(yè)余從事紅學研究,曾發(fā)表紅學論文數(shù)十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