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創(chuàng)業(yè)史》中的梁生寶形象

■姚倫

《創(chuàng)業(yè)史》中梁生寶這個形象自誕生之日起，就遭到不同程度的質疑，許多評價都是從現行政策出發(fā)，按照現時政治的需要作出的。盡管作為英雄人物的典型，梁生寶在同類人中顯得高大、思想先進，但是我們認為梁生寶這一形象是基本符合生活邏輯和事理邏輯的。

一、梁生寶的信仰

梁生寶是否具有真實感，一直以來都極具爭議。在《創(chuàng)業(yè)史》出版不久，嚴家炎就對梁生寶這個人物提出了異議。他把梁生寶的形象塑造歸納成“三多三不足”，認為人物思想光輝離開了活生生的行動和尖銳的矛盾沖突，而是在比較靜止的狀態(tài)中顯示的；作品為了塑造梁生寶的高大、成熟、有理想，大量寫了他這樣的理念活動，從原則出來，由理念指導一切，這些理念活動又很難說都是當時條件下人物性格的必然表現。這種歸納應該是很有概括性的，此后40多年間，對梁生寶形象提出質疑的論著，基本觀點都與嚴家炎相似。對梁生寶的批評集中到一點，就是說這個人物的性格特點不符合他作為一個地道農民的氣質，與實際生活產生脫節(jié)。在重讀《創(chuàng)業(yè)史》以后，我認為柳青對梁生寶這個形象的思想行為和語言描寫基本符合生活邏輯和事理邏輯的。

我們從作品中可以看到，梁生寶投身黨的事業(yè)，是合乎情感邏輯和理性邏輯的。在《題敘》中，作者就交代過從小歷經苦難的梁生寶被迫離開自己的家園，逃難到蛤蟆灘，他雖然自信、自強，并且“創(chuàng)家立業(yè)的銳氣比他繼父大百倍！”，可是后來“小伙子和老漢破命干了一年”，“交過地租”、“還過肥料欠債”，剩下的被保丁裝走了。過了兩年，梁生寶被拉了壯丁，家里賣了大黃牛把他贖回來，他又得逃進終南山。這一切的遭遇都是政治動蕩對普通老百姓日常生活帶來的傷痛，小時候被財東娃欺負的記憶和成人后被迫躲在終南山，加深了生寶對舊社會的仇恨，也強化了幼小心靈反抗舊社會的堅定決心。1949年的夏天，蛤蟆灘一下邁進了新社會，梁生寶不僅以民兵隊長的身份回了家，而且在第二年，在土改中，還“給梁三老漢分下十來畝稻地”。在這里，不少人對梁生寶是如何過渡為社會主義新人的提出了疑問，“他（梁生寶）似乎獲得了神諭，一下子就抓住了‘解放’的抽象意義，并從中找到了自己的真正本質?！幌伦泳统搅粟w玉林、郭全海們，他一下子就投身到共產黨所領導的現代性事業(yè)中去了?！蔽覀兛吹?，是新舊社會的強烈對比，讓梁生寶看到了共產黨所指明的革命前景，他不像梁三老漢那樣，種了一輩子的地，腦子里根深蒂固的是發(fā)家的夢想。梁生寶沒有因襲沉重的封建歷史負荷，相反，在共產黨的教育下，他果斷否定了依靠個人發(fā)家致富的道路，決心投身到共產黨所領導的事業(yè)中去。梁生寶堅持走合作化道路還有一層，就是他的善良和好心。小說里多處寫到人物的善良和好心，如：“有啥法子呢？眼看見那些困難戶要挨餓，心里頭刀絞哩！”生寶心地寬厚，同情弱者，因而這種變化過程應該說是合理的。

二、梁生寶的性格沖突

《創(chuàng)業(yè)史》中梁三老漢的創(chuàng)業(yè)和梁生寶的熱心工作之間的有相當多的矛盾沖突，在分過土地之后，梁三老漢失望地發(fā)現：“生寶創(chuàng)立家業(yè)的勁頭，沒有他忙著辦工作的勁頭大。他不僅挖苦生寶是“梁偉人”，還對他的“事業(yè)”冷嘲熱諷，生寶口氣很大地反駁道，“你那是個沒出息的過法！”盡管他們的關系一度很隔膜，但是在合作化運動之前，梁三老漢和生寶之間的感情還是很深的。即便是對生寶的行為不理解，可是當兒子要進山伐竹子的時候，他也擔心，不忍當面告別。生寶對這個繼父的養(yǎng)育之恩，也不是沒有感情：他堅持在進山前向梁三老漢告別在縣區(qū)領導面前為他辯護，特別是第一部的結尾堅持為老漢“圓夢”，給他做了一身嶄新的棉衣棉褲。柳青不僅借助這種矛盾沖突，突顯了作為個人發(fā)家與互助合作、共同富裕道路之間斗爭的表現形態(tài)，更是深化了梁生寶和梁三老漢兩人的內在心理特點和性格變化過程，到最后矛盾化解的時候，這種父子親情對讀者的情感沖擊力也就更強了。

在對待改霞的態(tài)度中，梁生寶也處在事業(yè)與感情的沖突中。在土改的時候，他們同時青年積極分子，經常在一起學習，由此培養(yǎng)出感情來，只是沒有挑明。由于村里的閑言閑語，他們疏遠過一陣子，后來，改霞解除了婚約，生寶的童養(yǎng)媳也死去了，他們又有了在一起的可能。可是這時的生寶卻陷入了矛盾之中，他負擔起互助組搞豐產的任務，就無法為親事分心，然而更重要的是，他覺得“改霞那天在漉河橋和他說胡，不像從前那么熱情；腳撥弄著路上的小石頭塊，心里恐怕有了其他的想法吧？”生寶在聽了有萬的建議后，知道自己臉面薄，鼓起勇氣想去試探改霞，又怕人說閑話，影響他在村里的威信。雖然在他心中，辦好黨交給的事業(yè)是放在第一位的，但他也沒有斷然泯滅對改霞的感情，當改霞主動找他交談的時候，他高興極了，因為他也是愁得說不出口，可是改霞用進工廠的事情試探他時，“生寶的態(tài)度完全變了——面部發(fā)灰、帶有諷刺意味的笑容?！寐?！進工廠去，好嘛！’他客氣地說著，一下變得和她疏遠了，眼光里帶著不諒解她的神情?！鄙鷮氄`會了改霞的意思。愛情生活中的細膩的心理活動被作者生動地描繪出來了，這種描寫是真實的，合情合理。兩人都在猜測對方的想法，卻始終不敢大膽地表達，他們始終沒有邁出第一步是令人惋惜的。

梁生寶并不是一個平面人物，他熱衷于互助合作事業(yè)，表現出的是一種事業(yè)心，體現出為改變蛤蟆灘廣大農民貧窮落后的生活面貌的一種美好愿望。他的性格是在矛盾沖突中塑造出來的，他是一位杰出又不失生活基礎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