醴陵“官窯瓷”探秘

本欄目特約編委：王愛國 李華定

張先華 程曙光

責 編：陳其林

醴陵瓷成為中國近代名貴瓷，主要得益于一位頗具傳奇色彩的人物——熊希齡

不久前在湖南長沙舉行的一次拍賣會上，主席瓷成為競拍的熱點。一對底價28萬元的瓷碗以178萬元的高價賣出。89件主席用瓷被深圳一買家以1143萬元囊括。拍賣會激烈的競爭現(xiàn)場，使許多實力稍弱的買家眼睜睜地看著這批現(xiàn)代“官窯”瓷與自己失之交臂，然而卻引起了人們對醴陵瓷興衰演變的濃厚興趣。

醴陵瓷首度名揚于世是80多年前的事情。1915年2月，美國為慶祝巴拿馬運河工程竣工，特在太平洋西岸美國加利福尼亞州舊金山舉行了耗資1700萬美元的世界空前盛典——“巴拿馬太平洋萬國博覽會”。參加博覽會的30多個國家中，中國的得獎數(shù)為各國之冠，其中湖南醴陵釉下彩瓷器，因瓷質(zhì)細膩、畫工精美、五彩繽紛、清雅明快而一舉奪得此次賽會的最高金牌獎。自此，名不見經(jīng)傳卻有著260余年制瓷歷史的醴陵瓷器風靡于世。各埠商販來醴陵販運者絡繹不絕，其盛況大有與景德鎮(zhèn)瓷業(yè)并駕齊驅(qū)之勢。

醴陵瓷能成為中國近代的名貴瓷器，主要得益于一位頗具傳奇色彩的人物，他就是清光緒翰林院編修、辛亥革命后出任過國務總理兼財政總長的湖南湘西鳳凰人熊希齡。相傳熊希齡曾親自攜醴瓷入京，貢呈慈禧太后。慈禧目視數(shù)遍后說，“醴陵瓷還是比江西瓷好”，并賞之以金牌。1905年，熊希齡赴日本考察，眼見日本瓷業(yè)比中國發(fā)達，產(chǎn)品精良，心中頗為刺痛，因為日本的制瓷技術是中國傳授過去的。回國后，熊希齡隨即與醴陵大學士文俊鐸相約，對醴陵進行實地考察，并把醴陵出產(chǎn)的瓷泥送到日本試驗，結(jié)果證明可以制出優(yōu)良上等的瓷器。1905年，清政府撥庫銀18000兩，派熊希齡等人在醴陵創(chuàng)辦湖南瓷業(yè)學堂。1906年，熊希齡從日本引進制瓷機械設備，并聘請日本制瓷技師、模型工、轆轤工、窯務工等，傳授東洋制瓷技藝，銳意改良醴瓷，終于建成規(guī)模較大、設備齊全、工藝先進的新式瓷業(yè)公司。經(jīng)過近3年的探索，瓷器匠師在傳統(tǒng)青花裝飾的基礎上，創(chuàng)造出后來名揚于世的釉下五彩瓷器。

釉下彩瓷是在800℃燒制的白瓷坯上，采用日本瑪瑙紅等多種釉下顏料，在工筆畫基礎上創(chuàng)造出煙墨勾線、汾水填色的獨特彩飾法，再裝窯燒至1000℃以上，使顏色牢固附著于坯體，而后用浸釉法施灰釉，在窯爐中以1300℃以上高溫燒成。經(jīng)過“三燒制”工藝成就的醴陵釉下彩瓷器，釉層光亮透明，釉下畫面晶瑩潤澤，配以莊重的造型，給人一種淳樸清新的美感，同清末民國市場上常見的那些煩瑣堆砌、纖巧柔弱的釉上彩瓷相比，風格品味大不一樣。

但好景不長，十幾年后，熊希齡創(chuàng)立的官商合辦瓷業(yè)廠終由于“委任非人、開支浮濫、工商傾軋”等原因難以維繼，大批優(yōu)秀的瓷業(yè)彩繪技藝人員或轉(zhuǎn)入湘繡，或流落到南京、上海、武漢等大城市以賣“字畫”謀生。瓷業(yè)學堂畢業(yè)的高材生吳壽祺1929年離開醴陵到南京謀生幾年后，于1935年回醴陵深居農(nóng)村，棄藝從耕，名噪一時的醴陵釉下彩精品瓷器從此湮沒無聞。

“不用醴陵瓷是外行，毛主席用的還是醴陵茶杯呀！”

醴陵瓷再度輝煌是在新中國成立之后。1955年醴陵成立陶瓷研究所，從鄉(xiāng)下請出唯一健在的釉下彩老藝人吳壽祺傳授釉下彩技藝，培訓學徒，使得中斷20余年的釉彩瓷器得到恢復。

40多年前毛澤東曾說“湖南有個醴陵，也產(chǎn)瓷器”。1956年，醴陵瓷業(yè)總公司正式成立，國家投入800萬元建成醴陵窯。1957年，中央輕工業(yè)部派出改窯小組到醴陵開展改窯試點工作，為給國家領導人和國家機關燒制釉下五彩瓷器做好了關鍵性的改進工程。

醴陵窯為毛澤東燒制的第一批主席用瓷是由毛澤東親自命名的“勝利杯”。1958年4月11日，中共湖南省委奉命為中央首長試制一批茶杯，這項光榮的任務即由醴陵陶瓷研究所承擔。中央派專人送來一個在延安使用過的上下一般大的桶狀茶杯，無花、無蓋，瓷質(zhì)粗糙，顏色灰白，經(jīng)過陶研所高級工程師梁六奎的反復設計修改，增加杯蓋，創(chuàng)造出杯底帶釉工藝，終于燒制出既實用又美觀的瓷杯。首批送往北京中南海的茶杯共60件，杯底印有“湖南醴陵”楷體字樣及和平鴿標志。11月19日又補送了60件。從此毛澤東正式用上了醴陵特制瓷器。

1959年元月19日，國務院秘書長齊燕銘在中南海聽取首都十大建筑所需地毯、家具、瓷器生產(chǎn)任務落實情況的匯報時，指著醴陵的瓷器說：“這些醴陵瓷我看就有獨特風格，使用單位不用醴陵瓷器是外行，毛主席用的還是醴陵茶杯呀！周總理也是用醴陵瓷?！苯?jīng)秘書長這么一說，醴陵瓷立即受到了重視，十大建筑中的軍事博物館、工人體育館、民族文化宮三大建筑訂購醴陵瓷器共5萬多件。“三館瓷”的制作使醴陵制瓷水平更上一層樓，并贏得外國友人和客商對醴陵釉下彩瓷“純、真、善、美”的評價。

1960年5月，第三批600個勝利杯（配方151號、152號）送往人民大會堂主席臺。這些蝴蝶花紋飾茶杯是由陶研所高級彩繪工程師林家湖根據(jù)中南海的審定意見修改設計而成。經(jīng)過多年的使用后，這批蝴蝶花杯因破損等原因保存下來的不多，連韶山毛澤東紀念館文物庫房也沒能入藏，現(xiàn)只能在1973年的《人民畫報》上一睹其風采。

蝴蝶花勝利杯是毛澤東會見外賓時所用，而他老人家自用的則是后來生產(chǎn)的紅梅4號和紅梅2號茶杯。毛澤東喜愛梅花是人所共知的。“梅”諧音“霉”，自古以來一直是兵家、商家的大忌，毛澤東反其道而行之，鐘情于梅花，最終唯一最喜愛的還是梅花。在他所使用的筆筒、煙灰缸、茶杯、飯碗、魚盤、牙盒上，都有用釉下五彩表現(xiàn)的傲霜斗雪、不畏嚴寒的“清客”紅梅花。在毛澤東喜愛的梅花碗中，有一種口徑為10.4厘米，高僅5厘米的小號梅花碗，是眾多主席瓷中容量最小的瓷碗，這是根據(jù)毛澤東身邊保健醫(yī)生的建議專門設計的。毛澤東愛吃腐乳（霉豆腐），從醫(yī)學上看霉變過的食物不宜多食，保健人員對此極為擔憂，多次建議毛澤東不要再吃這種食物，可是毛澤東喜愛如故，堅決不肯放棄這一美味。

“生在泥上、死在窯上”，主席用瓷“火中取寶”

毛澤東緣何最喜用醴陵瓷器？有人猜測是醴陵生產(chǎn)釉下彩瓷時間較早，而釉下彩與釉上彩最大的不同是它不含鉛，不退色。但也有人認為毛澤東選用醴陵瓷更多的是出于一種鄉(xiāng)情。毛澤東終生不忘家鄉(xiāng)，尤其到了暮年，對家鄉(xiāng)思念更深，常常想回湖南小住。1966年，毛澤東曾隱蹤13天住在“西方的一個山洞”——滴水洞。在當年的“紅色禁區(qū)”松山一號（現(xiàn)改為滴水洞一號樓）里，至今還依然如故地陳列著毛澤東親手用過的醴陵制梅花瓷筆筒和蘭花牡丹紋力肩煙灰缸等日常用具。參考了故宮宋畫圖案紋樣的煙灰缸做得較大，可以裝很多煙灰。

從1958年到1974年，中南海國家機關在湖南醴陵為毛澤東訂制的日用高級特制餐具瓷器總數(shù)達1555件，這是國內(nèi)任何一個瓷器產(chǎn)區(qū)都夢寐以求的榮譽。醴陵窯精心設計燒造的“主席用瓷”成為中國當代制瓷史上的稀世珍品，更被許多陶瓷專家譽為當代“官窯”，具有重要的收藏價值。其中根據(jù)毛澤東個人嗜好而特制的帶蓋兒魚盤、蓋碗類，設計巧妙。在主席用瓷中，還有一種前無古人的驚世絕品——毛澤東生前唯一秘不示人的神秘“秘器”假牙盒。醴陵的制瓷藝人梁六奎在假牙盒的設計上大膽構思創(chuàng)造，采用“天圓地方”之形，寓方與圓，合二為一，既美觀典雅，又精巧實用，被中國革命博物館列為國家特級文物珍品。

在毛澤東使用過的瓷器中，有一種用四時名貴花卉彩飾的雙面五彩薄胎碗，制作工藝精湛而獨特，可以說是醴陵窯的瓷中之王。此碗輕薄透亮，僅重132克，要用5種高火性的釉下色料，在生泥坯上彩繪、勾線、汾水、填色，各道工序均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即前功盡棄。

要想燒出這種精美絕倫的名瓷，不僅費時、費力、費成本，而且技術要求也很高，燒成難度非常大，故有“生在泥上、死在窯上”之說，而“火中取寶”的技藝尤為關鍵。為適應特級高等細瓷的燒造，醴陵的制瓷藝人參照日本式串窯，并以景德鎮(zhèn)式蛋形窯來改進串窯的內(nèi)部結(jié)構，將窯室的平底改為階梯形，把半圓形拱改為簸箕形拱，此種經(jīng)過改良后的階梯煤窯亦稱“醴陵窯”。

“主席用瓷”的燒成采用了“火中之中”的燒造之法，即將瓷器裝放在窯的中心部位，引用火中之火，利用煤窯中最猛烈的高溫火位燒出最理想的釉下五彩，還原焰燒成能使瓷器釉面白里泛青、柔和滋潤，釉層下面的水色就會愈顯清雅，富有水分感，給人一種既看不見又摸不著，美中藏秀、艷而不俗、淡而有神的藝術效果。

價值幾十萬的“寶馬”名車換不來幾件“官窯”樣瓷

醴陵瓷“官窯”的發(fā)現(xiàn)有許多有趣的故事。王光文是最早研究發(fā)現(xiàn)醴陵窯“主席用瓷”的王氏兄弟二人之一，與“毛瓷”有一種特殊的情緣。多年前他對醴陵瓷進行研究時，被釉下彩瓷的獨特藝術魅力所感染，萌發(fā)了收藏的初衷。醴陵雖為毛澤東燒制過不少的瓷器，但由于特殊的政治因素不準向外界公開，一般人都是只聞其名而不見其形，無緣看到“主席用瓷”的真正風采。在文史檔案資料中也只能看到簡略有限的文字記載，沒有實物圖片可供查對、考證，想找到真正的“主席用瓷”，可說是“異想天開”的事情了。

事情的發(fā)展有時令人難以預料。1981年，醴陵瓷廠從北京中南海游泳池毛主席住處特許拿回一些主席用過的醴陵窯瓷器留作樣品存檔，后來這家瓷廠破產(chǎn)倒閉，樣品瓷器隨之易主。為收藏這些中國“官窯”名瓷，王氏兄弟傾多年的積蓄，四處籌借資金，最終斥重金將這些散落民間的“主席用瓷”一舉收下，其中既有直徑達42厘米的帶蓋魚盤，也有小到只有7厘米高的梅花碗。

醴陵瓷業(yè)總公司也收藏有幾件主席用瓷。20世紀90年代初，曾有廣東客商看到主席用瓷的陳列樣品后當即表示愿出高價收購，被拒絕后又提出許以高價借用、復制、仿造，結(jié)果都被告知不行。1993年10月，深圳一外企老總來醴陵訂購瓷器時，向瓷業(yè)公司領導提出用一輛嶄新的寶馬車來交換這幾件主席用瓷。面對價值幾十萬元的世界名車，公司領導有些動心了，馬上向省領導請示，但被婉言拒絕。原來這幾件樣品瓷是從北京中南海取回來的，是毛澤東親自使用過的，屬國家珍貴文物。外企老總不得不“望瓷興嘆”了。

最近，據(jù)韶山毛澤東同志紀念館的“主席用瓷”調(diào)查組調(diào)查統(tǒng)計，目前存世的“主席用瓷”數(shù)量并不多，不會超過300件。據(jù)調(diào)查考證，社會上大量出現(xiàn)的“7501工程”瓷器被新聞傳媒炒作成為“主席用瓷”，但經(jīng)過毛澤東后人和他身邊的工作人員證實，毛澤東本人從未用過代號叫“7501工程”的瓷器，主席遺物中的瓷器絕大部分都是釉下五彩的醴陵窯瓷。

有關醴陵“官窯”瓷，還有許多未解之謎。在一份標有“機密”字樣的毛澤東主席用瓷調(diào)查的內(nèi)部檔案文件中，記載著毛澤東生前遺物瓷器中有幾件底款為紅色“政”字?！罢弊执砗瘟x？還有“醴陵新生瓷廠”字款的山水畫大瓷盤，為何會出現(xiàn)在主席用瓷中？“新生瓷廠”20世紀70年代是醴陵縣公安局所設立的勞改瓷廠，但在檔案、市志中均不見有關此瓷的任何記載。再有，特制的驚世絕品假牙盒到底做了多少件？陶研所1981年瓷器大清理中處理過多少件主席用瓷？現(xiàn)究竟存世還有多少件？這些都是人們將繼續(xù)關注并試圖解開的世紀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