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選直擊:新加坡沒有民主嗎?

王江雨

2011年5月新加坡的國會大選，在全球范圍內(nèi)其實應該是一件波瀾不驚的事情，尤其在世界媒體仍為本·拉丹被擊斃的消息所興奮的情況下。說實話，就這場選舉本身來看確實平淡無奇：大選的總體結果不會有任何懸念，執(zhí)政的人民行動黨一定會取得壓倒性勝利并控制議會的絕大多數(shù)議席，足以使議會通過它想要的任何法案；競選的時間只有9天；競選的過程在很多人看來可能一點都不刺激，爭論的盡是些居民住房價格上漲、組屋電梯翻新計劃、地鐵往哪里修、要多建幾所醫(yī)院、工人工資是不是太低等等貌似瑣碎的問題，沒有桃色新聞，沒有大揭黑幕，也沒有候選人及其粉絲之間的公開互罵。

大選結果在5月8日凌晨揭曉，人民行動黨拿下了議會87席中的81席，再度蟬聯(lián)執(zhí)政，而反對黨中只有工人黨獲得6個席位。

然而正是這區(qū)區(qū)6席，讓無數(shù)新加坡人徹夜難眠，讓所有的反對黨都激動異常喜氣盈天?！堵?lián)合早報》記者韓詠梅將這次大選稱為“美好的一戰(zhàn)”。該報紙刊登的一位讀者的來信稱，“在整個大選過程中，我們看不到強勢打壓，造假抹黑，或用悲情牌等不良的手段賺取選票。回顧各政黨的競選運作，表現(xiàn)可圈可點，堪稱一流民主社會水平，展現(xiàn)出從政者的‘君子風度?！?/p>

這其實已經(jīng)是新加坡第16次國會選舉，也是新加坡自1965年獨立后的第11次大選，是人民行動黨1959年以來的第13次蟬聯(lián)執(zhí)政，所以大選在新加坡當然不稀奇，那么為何唯獨這一次選舉讓無數(shù)新加坡人覺得還有點真正民主的意思？

同樣，在很多中國人的印象里，新加坡至今還是一個一黨專政沒有民主而又能實現(xiàn)經(jīng)濟高速發(fā)展的社會，我們的這種想象從何而來？會否因為這次大選而重新審視并判斷這個以華人為主的亞洲小國的政治制度和治理模式對中國改革的啟示意義？

你的專制，我的民主

把新加坡理解成一個沒有民主的專制社會絕不只是許多中國人的錯。在某種程度上，這是新加坡之外的世界對新加坡的普遍印象，甚至也是某些新加坡人（比如新加坡民主黨領導徐順全和他的追隨者）的根深蒂固的自我認識。然而就其政治制度的基本設計而言，新加坡算得上是個民主社會。

新加坡憲法自我定位為一個實行議會民主的共和國，國家體制包括立法（國會）、司法和行政（內(nèi)閣）機構，國會議員由人民直接選舉產(chǎn)生，國會多數(shù)黨議員組成內(nèi)閣，行使行政權力。新加坡也有民選的總統(tǒng)，但只是一個禮儀性的角色，不具有實質權力?？傮w上來說，新加坡的公權力是由行政主導，總理領導的內(nèi)閣在政治生活中起到主導性作用。

新加坡今天的以民主選舉為基調(diào)的政治體制是路徑依賴的結果。作為前英國殖民地，新加坡沒有建立蘇聯(lián)東歐和中國式的社會主義體制的土壤。李光耀作為主要創(chuàng)建人之一的人民行動黨是新加坡自從1959年以來的執(zhí)政黨，但它在1954年誕生后到1959年一直是個主張社會主義和民族主義的左派反對黨。李光耀從英國學成歸來后以律師身份參與政治，決心實現(xiàn)在新加坡掌權并實現(xiàn)新加坡的獨立自主，但他并沒有招兵買馬打游擊走軍事斗爭路線，而是通過選舉和議會斗爭獲得了人民的支持，最后掌握了行政權力。

李光耀和創(chuàng)立行動黨的幾位主要精英都是在英文教育的環(huán)境下長大，崇拜英國的一切，包括它的政治制度。此外，殖民地生長的他們也不熟悉別的政治制度。這些背景都決定了他們?yōu)樾录悠滤O計的政治制度不可能偏離英國體制太遠。再者，李光耀夫婦兩人都是劍橋大學法學院的優(yōu)等生，精通英國法律，李光耀也決心繼續(xù)全盤采用英國的法律制度作為新加坡的法律。而英國法律體系的一個特點就是注重保護私權，包括個人財產(chǎn)權和人身自由，經(jīng)商自由，以及締結和執(zhí)行合約的權利。這些大框架既已確定，新加坡的政治體制就有了選舉民主和法治的雙重約束。

但是李光耀和他的創(chuàng)黨同事也足夠務實，認為新加坡當時處于第三世界的經(jīng)濟狀況和人民普遍缺乏教育的情況下無法實現(xiàn)完全西式的民主。此外，他們還有很強的精英心態(tài)，認為自己能替普羅大眾做出更好的決定。這兩方面的因素交互作用下，新加坡在行動黨的主導下建立了一種“有限民主”（Limited democracy)，其目的是要在民主和治理之間實現(xiàn)平衡；其特點是，較之西式民主，對人民的自由有所限制，而對國家權力的行使較少限制或沒有限制，創(chuàng)造一個非常強勢的政府。

但無論如何不能誤解的是，新加坡從來實行的都是全國一人一票的國會選舉,執(zhí)政黨的合法性和權力首先來自人民通過選舉給予的授權，并且通過每5年一次的大選進行授權的更新。因此，盡管人民行動黨自1959年以來年年執(zhí)政，它也算是一個民主選舉的政權。

然而那些關于新加坡“專制”的說法真的就是空穴來風沒有根據(jù)嗎？新加坡人民真的就那么喜歡行動黨每次不選它都不行？這就要提到李光耀領導下的行動黨維持統(tǒng)治權的“秘訣”：簡單來說，一靠能力，二靠權謀。人民行動黨的治理能力是舉世公認不須贅述的。在短短的30年左右時間，行動黨將新加坡從一個沒有任何資源的小島帶入了第一世界國家，打造了一個高度發(fā)達的花園城市現(xiàn)代化國家和一個高效廉潔的政府。

但民主社會的經(jīng)驗表明，一個政黨僅憑能力無法保持選民的忠誠。行動黨的百戰(zhàn)百勝，還有賴于李光耀的一系列權謀。一個方面就是，行動黨被指責利用執(zhí)政優(yōu)勢對反對黨勢力大力打壓。執(zhí)政黨有執(zhí)政資源，能夠對選民做出種種可以實現(xiàn)的許諾，如組屋翻新、地鐵修建等，這些反對黨根本做不到。政府在選舉前常常重新劃分選區(qū)，將反對黨辛勤耕耘的基層優(yōu)勢化有為無。執(zhí)政黨全面掌握媒體資源，對反對黨的正面新聞不報道或限制報道。執(zhí)政黨也被指責善于利用司法通過打官司來壓制反對黨人。比如第一位競選獲勝進入新加坡國會的反對黨工人黨議員拉惹勒南,1986年被新加坡政府指控偽造工人黨賬目，從而被廢止議員資格并剝奪律師執(zhí)照。1988年，當時作為新加坡最高上訴機構的英國樞密院裁定認為剝奪拉惹勒南律師資格有違公平，新加坡政府隨后終止了向英國樞密院上訴的慣例。新加坡民主黨的徐順全2001年大選中稱李光耀和吳作棟兩人隱瞞國會向印尼前總統(tǒng)蘇哈托提供巨額貸款，被兩人控告誹謗，新加坡法院判決徐須向李和吳賠償數(shù)十萬新元，徐沒有支付能力，2006年被宣告破產(chǎn)。

在打壓反對黨之余，行動黨也被指責善于制造恐懼氣氛，表現(xiàn)為經(jīng)常向選民灌輸一旦行動黨不再執(zhí)政,新加坡經(jīng)濟和社會安全就要無法保障，人民生活水平就要下降等等。鑒于行動黨強大的治理能力和已經(jīng)取得的成績，這個說法對很多新加坡選民來說頗有說服力。

民意壓力下的“君子之戰(zhàn)”

本次大選不同于以往的一個特點是，許多選民不再恐懼，而是勇敢地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并且真的把自己的票投給了反對黨,導致行動黨不僅總得票率史上最低，并且第一次丟失了一個集選區(qū)，算是執(zhí)政黨受到的不小的挫折，稱為歷史上最“弱勢”的政府。對于行動黨在阿裕尼集選區(qū)丟掉國會5個席位的個中緣由，新加坡《海峽時報》總結出六大因素：一曰工人黨派出了“超級A隊”，算是反對黨陣營的最佳團隊，包括表現(xiàn)一直杰出的反對黨議員劉程強和林瑞蓮，以及履歷亮眼的國際大律師陳碩茂；二曰選民擔心國會沒有反對黨；三曰工人黨更了解民眾需要；四曰工人黨打造“第一世界國會”的競選口號比行動黨不倫不類的“炒粿條，熱騰騰，香噴噴”口號對選民更有吸引力；五曰李光耀的“懺悔論”讓選民大為不滿；六曰地理因素，阿裕尼靠近工人黨的老巢后港區(qū)，兩地選民互相影響。

《海峽時報》畢竟是新加坡政府掌控的報紙，找出的原因基本屬于技術性因素，不無文過飾非的成分。執(zhí)政黨此次遭遇前所未有的挫折,有一些深層原因，既包括衣食住行的基本需求，也涉及人民要求積極參與公共事務的政治愿望。

在民生方面，新加坡近幾年物價上漲，大多數(shù)公民所住的組屋開始變得昂貴，貧富差距擴大，新移民與本地人的關系又開始變得緊張，這一切都化作了選民對執(zhí)政黨的抱怨。其中移民問題是一個特別引起爭議的話題。行動黨政府的一貫主張是，新加坡沒有任何自然資源，因此要發(fā)展經(jīng)濟必須依靠大力吸引外資和外來人才。新加坡現(xiàn)約有500萬人口，其中1/3非新加坡公民，外來人口占人口比例大概在世界上是最高的。一般新加坡人則認為，大量移民，尤其是廉價的外來勞工的到來，不僅搶走了本地人的工作，而且還造成交通擁擠，組屋價格節(jié)節(jié)攀高讓年輕人難以負擔，消費物價上漲，醫(yī)院床位緊張，公共設施被非新加坡人大肆占用等等，要求政府采取限制性的移民政策。此外，政府立場親商并且畏懼福利社會，導致弱勢群體得不到應有的照顧。

如果說上述問題還可以歸類為“發(fā)展中的問題”，并非行動黨所不能解決的，這次大選該黨所暴露出的“脫離群眾”傾向大大削弱了選民對執(zhí)政黨的信心。行動黨向來自詡能網(wǎng)羅到新加坡最好的人才，并經(jīng)常暗示性地嘲笑反對黨只能找到些歪瓜裂棗型人才，但這一次反對黨陣營推出了不少履歷和表現(xiàn)都很亮眼的候選人，而反觀行動黨，在某些方面卻進退失據(jù)。尤為人詬病者，是行動黨這次的新候選人大多來自體制內(nèi)部，包括公務員和武裝部隊，而甚少來自私企和民間社會。比如幾個重量級的候選人，王瑞杰是金管局前局長，此前是李光耀的首席私人秘書，王乙康來自政府控制的工會團體職總，陳振聲則是前陸軍總長，朱培慶則來自警察隊伍。這種體制內(nèi)的自我繁殖，被工人黨候選人林瑞蓮尖刻地稱為“政治亂倫”。

就人才之爭而言，本次選舉最大的花絮是所謂的“雙玲之爭”，指的是來自行動黨的27歲的陳佩玲和來自反對黨國民團結黨的24歲的佘雪玲兩位女士在馬林百列集選區(qū)的對壘。這兩個姑娘都是正當芳齡并且都貌美如花，“美女加政治”，難以不成為焦點。陳佩玲一被行動黨推出卻引起一片嘩然，開罵的多過叫好的，有人搜出她幾年前的錄像，其中她在作自我介紹時，像個真正不經(jīng)世事的小姑娘似的跺腳撒嬌說，“I dont want to say”（我不知道要說什么），被人直批幼稚。也有網(wǎng)友在Facebook和其他地方挖出她幾年前的生活照，多屬那個年紀女孩該有的搔首弄姿，也包括她和一個名牌包的空盒子拍的照片，被因此指責淺薄虛榮。陳佩玲競選時的種種發(fā)言，自然是為執(zhí)政黨辯護，比如稱新加坡教育成本并不高，還說嫌電費高的群眾應該換省能電燈泡以降低電費等，新加坡人戲稱她為“傻美女”，成為網(wǎng)絡上選民競相嘲笑的對象。

年輕又甜美的陳佩玲何以一出道就遭此無妄之災？蓋因她的丈夫是李顯龍總理的首席私人秘書，并且她被放入前總理吳作棟的集選區(qū)，幾乎是包贏不輸，因此她的參選被很多新加坡人認為是“裙帶關系”的產(chǎn)物。

相形之下，反對黨的那位更年輕的美女的一言一行卻常常引起公眾在網(wǎng)上一邊倒的贊賞歡呼。作家林秋霞盛贊佘雪玲說，“10天前，她還默默無聞，在提名日跑來同我們的資政對壘，長得像明星模特，說話有紋理，忽然間她像一顆星，吸引無數(shù)眼球，年輕人從政治冷感變熱感都因為她。她的社交網(wǎng)訪問率僅次于李光耀資政，非常犀利。對手找來一個傻女組員搭伙，更顯得她成熟穩(wěn)當?！?還要年輕幾歲的佘雪玲舉止大方，神情沉著發(fā)言又犀利，且沒有任何特殊背景，很容易取得人們好感。

選舉的結果雖然不出意料是佩玲贏雪玲輸，這卻更加增加了人們對執(zhí)政黨的不滿。一個號稱網(wǎng)羅全國人才的政黨何以沒有延攬到佘雪玲這樣的人才卻把陳佩玲這樣的當寶貝？這是很多新加坡選民仍然縈結于心的問題，而行動黨招收培養(yǎng)杰出人才的能力也開始遭到一定程度的懷疑。

但無論如何要注意到的是，新加坡這一次大選在許多方面都是良性民主的典范，稱之為“君子之爭”亦不為過。首先，候選人之間基本是就議題本身進行批評交流，幾乎沒有任何人身攻擊、“揭黑幕”、“爆隱私”等其他不成熟民主社會（如臺灣）常見的不妥行為。主要反對黨能夠深耕基層加深和選民的情感聯(lián)系，論政也能做到基于邏輯和事實有理有據(jù)，不搞煽情，不作沒有根據(jù)的指責以給人“誹謗”的口實。行動黨這次表現(xiàn)很可貴，李顯龍及其內(nèi)閣基本沒有對反對黨的任何打壓行為，而是著眼于直接訴諸選民的政黨競選活動。大選之前頒行的選舉條例，得到了雙方很好的遵守。

在對待選民的抱怨時，行動黨也開始身段放軟，李顯龍總理在群眾集會上就政府此前所犯的錯誤，公開向人民道歉，并承諾會針對民怨最大的領域加強力度去應對。這些較之以前政府在選舉中的強勢作風，的確不可同日而語。

在選舉結束以后，各相關方的表現(xiàn)也頗有風度。如備受新加坡人尊敬的外交部長楊榮文率領的團隊不僅在競選過程中維持君子風度，敗選后表明尊重選民的抉擇，非常得體地向勝利者工人黨表示祝福并托付選民給后者，并且非常建設性地號召本黨同志進行改革以適應民意，總之留下了一個非常漂亮的離去背影。工人黨領袖劉程強在選后主動對競爭對手的表現(xiàn)表示肯定，并稱工人黨之勝利因素在于選民已經(jīng)成熟，需要有反對黨的比較平衡的政治體制，而非楊榮文團隊表現(xiàn)不好。敗選的執(zhí)政黨候選人王乙康也稱“無論成績?nèi)绾?，我們都是新加坡人”。這些大度的作派看在全體新加坡選民眼里，非常有利于推進公民教育和公正良性政治競爭氛圍的形成。

頑強的反對黨

2011大選讓人們再度對新加坡反對黨的頑強斗爭精神心生敬意。新加坡反對黨的力量一直非常薄弱，但本身的歷史倒不短，在新加坡完全獨立之前就存在，但自1959年以來行動黨就一黨獨大，而在1966~1981年間竟然獨占國會全部議席。幾十年來，在執(zhí)政黨的嚴酷打壓之下，反對黨在狹小的政治空間內(nèi)起起落落，艱難而不屈地生存。新加坡民主黨原是最大的反對黨，曾通過選舉獲得議會3席，但民主黨先有內(nèi)亂，又經(jīng)秘書長徐順全屢犯官司，后來一蹶不振。民主黨原創(chuàng)黨人詹時中在波東巴西單選區(qū)連任議員長達27年之久，2008年中風，但2010年以高齡之身果斷離開自己實力根深葉茂的波東巴西，到一個集選區(qū)挑戰(zhàn)執(zhí)政黨，展現(xiàn)堅定斗志，可謂雖敗猶榮。

這次大選最出風頭的反對黨當屬工人黨及其領袖劉程強。劉原是南洋大學中文系畢業(yè)，南大在1980年被李光耀關閉后，劉在1982年加入工人黨，著手將本來散漫的工人黨改造成一個團結有力的政黨。他1991年當選后港單選區(qū)議員，從此連續(xù)四次在后港擊敗執(zhí)政黨候選人獲得連任。2011年，他離開自己的基地后港，組隊到阿裕尼挑戰(zhàn)執(zhí)政黨的楊榮文團隊，再度獲勝，創(chuàng)造下了新加坡大選中反對黨拿下一個集選區(qū)的歷史。劉本人英文一般，有強烈的草根氣質，故常為受英文教育的精英階層所輕視，但他講起華文和潮州話來激情四溢，熱烈犀利，號稱“潮州怒漢”，在國會問政也經(jīng)常挺身而出，在執(zhí)政黨議員的包圍之下依然膽氣十足，甚至在面對李光耀本人時也毫不畏懼，令人印象深刻。劉程強的合作伙伴工人黨主席林瑞蓮也是一位傳奇女性。她有新加坡國立大學和倫敦大學的法律學位，曾擔任警官，現(xiàn)任法律講師，為人頗有好打抱不平的豪氣，因不忿行動黨對反對黨人士的打壓而加入工人黨。她屬于受英文教育出身，加入工人黨后極大地加強了該黨和母語為英文的選民的溝通能力。

中國：

今天的你我，已不能重復昨天的故事

要講新加坡這場選舉對中國的啟發(fā)意義，首先要看到中國和新加坡的區(qū)別。首先中國是個領土人口都極廣大的大國，新加坡只是一個有幾百萬人的城市國家，在談到新加坡任何制度對中國的借鑒意義時都必須牢記這一點。其次要認識到中國很多人對新加坡的政治經(jīng)濟制度有誤解，認為新加坡模式就是“專制加市場經(jīng)濟”。如前所述，新加坡的政治制度是基于一人一票的英式直接民主選舉，如李顯龍本人在這次選舉中所指出的，“人民行動黨雖然是個政治上壟斷的政黨，但這是因為它的整體實力強大使然，而非新加坡的政治制度形成的?！倍谥袊?，全國直接的民主選舉尚待時日。第三，新加坡的政治制度受到英式法律制度所保障，包括普通法上的傳統(tǒng)個人權利和自由，如財產(chǎn)和契約上的民法權利，是當政者很難通過政治設計來輕易剝奪的。

盡管如此，鑒于政治制度的共性以及新加坡和中國共享的某些文明特質，新加坡的大選對中國還是有著不可忽視的借鑒意義。

第一，新加坡的選舉再度說明，在華人社會也是可以實現(xiàn)制度性民主的。美國政治學者亨廷頓認為新加坡的制度會在李光耀之后“人亡政息”，這其實是沒有看到新加坡政治制度的本質，并且低估了新加坡人民實現(xiàn)制度改進的能力。

第二，新加坡的良性民主是在法治充分發(fā)展的基礎上實現(xiàn)的。人民行動黨領導人多為法律出身，雖然早期對完全的西式民主有所保留，但對于實現(xiàn)法治則有共識，是以在新加坡尚無完善民主制度的時候，就已經(jīng)建立了高質量的法律制度。新加坡的法治世界公認，在眾多機構的排名中都能名列前茅。良好的法治為新加坡民主的逐步完善打下了堅實的秩序基礎，確保在民主競選中各政黨能夠遵循共同的規(guī)則，避免競選議題和競選風格極端化的傾向，并且有效防止選舉腐敗現(xiàn)象。

第三，新加坡人民行動黨常勝不敗的紀錄表明，即使在民主的條件下，也能夠實現(xiàn)一黨長期執(zhí)政，只要該政黨能夠吸收足夠的治國人才，組織一個高效廉潔的政府，并且與時俱進地推行治國之策，實現(xiàn)追求經(jīng)濟總體發(fā)展、照顧民生與保障公民的參政權之間的平衡。新加坡的經(jīng)驗說明了，當經(jīng)濟文化社會發(fā)展到一定程度，實現(xiàn)了溫飽的人民自然就有了更高的追求，包括政治參與。

第四，新加坡民主發(fā)展的經(jīng)驗還說明，即使是在有人才有能力的政黨，壟斷政治權力時間太久都必然與基層民眾脫節(jié)，從而導致權力的傲慢。這次大選，執(zhí)政黨的不少部長由于沒有遇到挑戰(zhàn)的太平日子過久了，都有點不知該如何走到民眾中去與草根選民互動，所發(fā)出的競選言論顯示已經(jīng)不知民間疾苦。比如一位部長在被民眾問到如何保證貧困老人一日三餐的問題，竟然反問說一日三餐到底要怎樣吃才足夠。另一位部長說新加坡人工資待遇還不錯，他每看自己的公積金賬戶就欣然發(fā)笑（新加坡政府部長的工資基本在年薪百萬新元以上，而普通人平均月薪不過兩三千新元而已），一時引起嘩然。

總之，新加坡的這次大選對外部世界最大的借鑒意義，就是讓長期一黨執(zhí)政的政權從中吸收如何改進治理的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