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論自由:移民巴西!

《大清律例》：“凡造讖緯妖書妖言及傳用惑眾者，皆斬。”

《大清律例》：“捏造言論，錄報各處者，系官革職。軍民杖一百，流亡千里?！?/p>

本來就瘦弱又讓酷刑折磨得脫了形的文人，辮子纏在死刑牌上，站在搖搖晃晃的囚車里，被行刑隊押著通過街市。這個時候，看熱鬧的中國百姓也許會慶幸自己不識字。

大清帝國一向言論“自由”。世界上沒有哪個民族像中國人一樣熱衷于天南地北地閑聊，世界上也只有中國存在著一種專供民間人士“自由”言論的公共場所——在帝國所有的城鎮(zhèn)中，風險最小、成本最微、收入最穩(wěn)定的生意，就是找個敞亮的地方開一間專供閑聊的茶館。同時，中國人幾乎生來就知道什么可以胡說八道，什么連說都不要去說。從這個意義上講，中國又是世界上全民最自覺、言論最規(guī)范的國家。突然，皇上說“開禁”了，這大約是一八九七年的事，皇上對他的臣民們說：言論自由。恕爾無罪。

就在穿著各色軍裝的洋人，忙著在中國的各個港口懸掛自己的國旗的時候，大清帝國的知識分子正在掀起一個辦報的熱潮。木刻的、石印的各種類似傳單的東西漫天飛舞，這讓幾千年來一直敬重紙張和漢字的中國人突然覺得有點不吉利，因為這樣的情景很容易讓他們聯(lián)想到出殯時漫天飄散的紙錢。在那段短暫的言論“自由”的日子里，因辦報而著名的城市就有上海、天津、廣州、長沙、桂林、澳門、重慶、成都、杭州。北京是都城，官氣陰重，報紙少些，只有《中外紀聞》和《官書局匯報》較有名氣，而這兩個報名其實是一張報紙先后使用的名稱?！吨型饧o聞》為康有為創(chuàng)辦，雙日出報，除選載其他報紙的文章外，其他文章基本上都出自梁啟超之手：《地球萬國說》、《通商情形考》、《地區(qū)萬國兵制》、《萬國礦務考》、《鐵路通商說》、《鐵路工程說》、《西國兵制考》、《報館考略》……《中外紀聞》在創(chuàng)辦三十五天后被帝國政府查封。朝廷取締它的原因很簡單：這不是一份一般的報紙，這是一份政治團體的“機關報”——以“學會”的“學術”性質(zhì)掩護其政治目的，是中國知識分子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即“讖緯妖書妖言及傳用惑眾”。帝國當權者對知識分子的警惕和厭惡由此而來。

那個時候，散布在中國國土上的各種學會達五十多個。

京師的“強學會”是其中最著名的，由殿試和朝考失敗之后心情惡劣的康有為發(fā)起。由此便注定了它必是一個有明確政治目標的組織，而無論是其組織形式和運轉(zhuǎn)方式實際上都已如政黨的雛形。在大清帝國，結(jié)黨是極其危險的。強學會幾乎可以被稱為一個“貴族俱樂部”，其會員全部是高層知識分子和各級政府官員。工部主事康有為為負責人，文人梁啟超是書記員。會長則是戶部郎中、軍機處章京陳熾，會員包括文廷式、沈曾植、丁立鈞等帝國朝廷命官，還有后來成為中國近代著名軍閥的徐世昌和袁世凱。在強學會的贊助者中，不但有湖廣總督張之洞、兩江總督劉坤一和直隸總督王文韶這三位幾乎控制著大清帝國半壁江山的封疆大臣——他們各捐了五千兩銀子，還有光緒皇帝的老師、軍機大臣翁同龢。甚至連李鴻章也表示愿意捐款，可他是中日戰(zhàn)爭的總指揮和《馬關條約》的簽訂者，強學會的成員們殺他的心都有，怎能讓他“入伙”?于是“堅拒”。更為奇特的是，強學會得到了洋人的支持，有的洋人干脆就是強學會的骨干分子，連英國駐華公使歐格納也是學會會員。

強學會的“會序”出自康有為之手，它不但猶如一份政黨宣言，而且還是一篇騷體美文，開篇就描寫了帝國主義們窺視中國的各種眼神，然后描寫了中國人在這種眼神的逼視下恍恍惚惚的精神狀態(tài)：“俄北瞰，英西啖，法南瞵，日東眈，處四強鄰之中而為中國，岌岌哉!況磨牙涎舌，思分其余者，尚十余國。遼臺茫茫，回變憂憂，人心惶惶，事勢儳儳，不可終日?！苯又涤袨橥茢喑鲋袊绻俨蛔兏飳⒊霈F(xiàn)的慘狀：“三州父子，分為異域之奴；杜陵弟妹，各銜鄉(xiāng)關之戚?？耷赝⒍鵁o路，餐周粟而匪甘。矢成梁之家丁，則螳臂易成沙蟲；覓泉明之桃源，則寸埃更無凈土。”康有為因此呼喚知識分子團結(jié)起來，向德國學習!向日本學習!

這是在明目張膽地發(fā)動群眾。

查封強學會的圣意，是以光緒皇帝的名義下達的。有人說，這是慈禧強迫皇上做的，因為所謂查封。實際上被落實成了“改組”：強學會改稱“官書局”，《中外紀聞》改稱《官書局匯報》——如果要查封一個有一定勢力和影響的民間組織而怕造成不良后果，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這個民間組織“轉(zhuǎn)正”，讓其成為一個吃皇糧的衙門。組織中的許多人能夠因此成為衙門里的官吏，這是帝國政府收服文人之心的一個屢試不爽的絕招。

失望的康有為只有再給皇上寫信。

在《上清帝第四書》中，康有為主張在帝國政府機構(gòu)中實行“議院制”——先不去探究光緒皇帝是否知道“議院制”是個什么東西，僅從康有為直接向皇帝提出這個建議的舉動，就可以看出帝國知識分子的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差距有多大——在大清帝國的紫禁城里設立參、眾兩院，能夠如此設想的人自古也只有康進士了。帝國的知識分子無疑是一群最神經(jīng)質(zhì)的人，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什么人的心理會遭受如此殘酷的折磨：他們對帝國的態(tài)度如同對祖國的情感一樣，不斷在驟喜驟悲的漩渦中大起大落：昨天還頂禮膜拜心馳神往，今朝又熱淚進發(fā)咬碎銀牙，試問世間哪個凡胎肉體的神經(jīng)能夠承受住翻云覆雨般的折騰?

一八九七年十一月，康有為從上海啟程進京，身上帶著一份他認為關系著中國種族生存的文件，文件的內(nèi)容是：將一部分中國人移民，在中國境外建立一個“新中國”!

康有為設想建立“新中國”的地點是：南美洲的巴西。

康有為設想建立“新中國”的目的是：“開巴西以存吾種?！?/p>

亡國在即，康有為“為免瓜分之禍，保中華之種族”，終于想出“移民”這個絕世良策。他認為這樣一來，即使中國國土淪亡，轉(zhuǎn)移出去的中國人依舊可以建立起一個“新中國”?？涤袨闉檫@件大事去找總理衙門大臣李鴻章——至少他還知道涉及外交事宜需要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協(xié)助。李鴻章聽了這個建議，鎮(zhèn)靜而平和地表示同意。然后他告訴康有為。這件事需要與巴西公使商量，目前公使先生還在巴西國內(nèi)，等他回到中國再行研究不遲。至于巴西公使什么時候回來。不知道。李鴻章客氣地把康有為送走了。

為什么選擇遙遠的巴西?

當時的中國人有幾個知道世界上還有一個叫巴西的國家?

康有為的解釋是：“中國人滿久矣，美及澳洲皆禁吾民往，又亂離迫至，遍考大地，可以殖吾民者，惟巴西經(jīng)緯度與吾近，地域數(shù)千里，亞馬孫河貫之，肥饒衍沃，人民僅八百萬，若遷吾民往，可以為新中國?！笨涤袨槭裁炊枷氲搅耍í殯]有想到一個問題：人家巴西國愿不愿意?

春天來臨。

皇家考試又一次開始了，大批的知識分子再次聚集。

京城危險了，帝國危險了。

京城宣武門外菜市口米市胡同里的南海會館，始建于道光四年，由廣東南海籍京官捐資購買工部尚書董邦達的故宅修繕而成，是南海籍學生進京應試的食宿之地。會館很大，分為十三個小院。康有為住在會館的北側(cè)，院子里有七棵老槐樹，故名“七樹堂”?？涤袨閷⒆约鹤〉姆块g，命名為“汗漫舫”，取“小室如舟”之意。

小室春寒料峭，康有為心硬如鐵。

弟弟康廣仁告誡他，由于他與帝黨關系密切。已經(jīng)引起后黨的注意。

皇上和他的帝黨是愿意變革的，慈禧和她的后黨是反對變革的，這個觀點不但在當時康有為的腦袋里深信不疑，就連今天的歷史書也是這樣寫的：慈禧結(jié)黨營私，寧把國家推入水火，也要鞏固自己的權位；光緒憂國憂民，寧可失去皇位。也要國家圖強——中國人書寫往事時猶如編寫唱本，能把一部民族史寫得如同京劇舞臺上的恩怨故事，一板一眼皆有音律，唱念做打均為師承，故事簡約委婉，象征手法嫻熟，色彩斑斕的油彩畫在臉上，曹操陰自的底色上點綴黑斑，關羽鮮紅的底色上撒些碎金，令觀賞者能夠一邊喝茶一邊嗑著瓜子，亢奮的時候還允許叫一聲“好”——中國人以散漫的心態(tài)觀賞復雜的事物和以復雜的心態(tài)琢磨簡單的事物的本領，舉世無雙。事實是，康有為至死都是最堅決的保皇派。而他無限“忠于”帝制的“感人事跡”之所以被歷史的書頁埋沒，只是因為歷史的書寫者認為他應該是“進步勢力的代表”和“封建勢力的掘墓人”。

在寒冷的如舟小室里，康有為再次向皇上建議：中國與英國和日本兩國結(jié)成聯(lián)盟——旅順城中數(shù)萬中國百姓的血跡未干。寫出這樣的文字該是多么痛苦的事?經(jīng)過對帝國主義們的逐個比較，康有為得出了聯(lián)英、日以拒德、俄的結(jié)論。康有為絕對揣摩過皇上的心思，因為帝國主義們因各種利益的驅(qū)使。已經(jīng)基本上分成兩個集團：一個是德、俄、法集團，與慈禧的后黨關系密切，尤其是洋務派的那伙人，包括李鴻章、劉坤一等朝廷大員對俄國尤為親近；另二個是英、日、美集團。這三個國家向光緒的帝黨表示友好，特別積極地“支持”中國變革。康有為認為，“日本與中國唇齒相依，德、俄得東方，于日本不利”，況且，“日本欲奮揚威武而受德俄之挾制”，因此“必恨德俄”。所以，日本人是“真情也”，英國人則是“真救人之國也”。

在康有為的所有上書中，最著名的是《上清帝第五書》。他為皇上指出了三條救國之路，即上、中、下三策。上策是向俄國和日本學習——康有為劃分陣線的思維到這里又亂了——“采法俄日以定國是，愿皇上以俄國大彼得之心為心法，以日本明治之政為政法?！敝胁呤恰按蠹翰哦\變政”?？涤袨榈摹叭翰拧辈皇侵该耖g賢才，而是指六部九卿大臣，要知道康有為現(xiàn)在大小也是官員了。下策是“聽任疆臣各自變法”，康有為的意思是皇上放權，讓各省官員自己去進行變革實踐。最后的結(jié)論是：推行上策，國家可以富強；推行中策，能夠維持局面；推行下策，國家僅僅不至于滅亡。如果“三策”都不推行，國家肯定完了，到時候皇上想當個安穩(wěn)的普通百姓都不可能。

信寫完了，請工部代呈。

工部尚書淞溎認為康信有“偏激之詞”，于是扣壓。

康有為徹底體會到什么是宮深帝遠了。

他決定離開北京回老家去。他不干了!

如果那一年康有為真的走了，中國的那段歷史將平淡無奇。

就在康有為已經(jīng)把行李裝上車的時候，突然有人飛奔傳報：一位大員到了南海會館的門口。并且指名道姓要見康有為。

康有為頓時愣住了。

來到米市胡同南海會館的人是翁同龢。

大清帝國發(fā)生于一八九八年的驚險故事就這樣開始了。

翁同穌，皇帝的老師。江蘇蘇州府常熟人。父親翁心存咸豐時為朝廷宰相，同治時為皇帝的老師。名門并不一定出紈绔。翁同穌二十七歲一舉中了狀元。狀元，數(shù)萬讀書人中獨占鰲頭的無上榮耀。中國明清兩朝，非進士不能入翰林，非狀元不能做宰相。翁同龢官運亨通，真就做了宰相，并且當上了光緒皇帝的老師。翁家父子，一個是咸豐、同洽朝的宰相和皇帝的老師，一個是同治、光緒朝的宰相和皇帝的老師，這種現(xiàn)象在中國歷史上絕無僅有。更奇特的是，翁同龢的哥哥翁同書的兒子翁曾源，在同治年間又中了狀元。一時間。國人盛傳貧寒的常熟翁家的茅屋肯定蓋在了龍脈上。宋明以來，中國開始重文輕武。武官功勞再大頂多做到將軍元帥，文官卻可以人閣拜相，甚至成為皇帝的老師。一八九八年的翁同穌，是具有宰相尊榮的協(xié)辦大學士，是掌握帝國外交大權的總理大臣，還是掌握帝國財政權力的戶部尚書，同時還是實操宰相之權的軍機大臣，地位幾乎僅在皇帝之下——首輔之尊，榮寵有加，權勢熏天。滿朝注目。

翁同龢是光緒皇帝的老師，那就必然是帝黨之首。

為了皇帝的利益，他不顧身份親自來到米市胡同，目的僅有一個：勸康有為留下來變法。

一個當朝重臣和一個“基層”主事密談了什么，史書沒有留下記載。

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是：康有為不但留了下來，而且第二天，光緒皇帝就收到了一份特殊的奏折：《請召對康有為片》，即請皇帝召見康有為垂問國事，并請皇帝授予康有為適當?shù)墓巽暎碛墒强涤袨椤皩W問淹長，才氣豪邁，熟諳西法，具有肝膽”。這是第一份正式向皇帝推薦康有為的奏折，在康有為的人生中極其重要。寫這份奏折的人，是兵部掌印給事中高燮——誰都會想到高燮的奏折必是在翁同穌的授意下寫的。當奏折被遞上朝廷的時候，翁同龢又及時在光緒面前把康有為推薦了一番。結(jié)果是必然的，光緒帝表示要親自召見康有為，命令總理衙門安排一下。

突然的變化令康有為激動萬分，他多年等待的時刻終于來臨了。

但是，總理衙門的通知一直沒有下來，總理衙門說他們要研究一下。

在大清帝國當時的政權結(jié)構(gòu)中，坐在滿族貴族最高權位上的恭親王奕沂，不但是六朝元老級重臣，而且還是慈禧最信任的人，為后黨首領，權力之大無人能比。恭親王是總理衙門大臣，對于皇帝要召見康有為一事，他和禮部尚書許應驥堅決反對，盡管翁同龢從中極力周旋，恭親王就是不安排。他的理由是：“本朝成例，非四品以上官不能召見。今康有為乃小臣，皇上若欲有所詢問，命大臣傳語可也?！?/p>

無奈的光緒皇帝只好命總理衙門大臣召見康有為問話。

召見的降格令康有為極其失望和憤怒。

正是春節(jié)，京城內(nèi)外爆竹鳴響，人們身穿干凈的長袍馬褂，見面拱手就說：“您吉祥!”

正月初三，西歷一八九八年一月二十四日，下午十五時整。心中鼓動著干種念頭萬種欲望的康有為沉著臉走進了帝國總理衙門。

總理衙門，全稱“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是大清帝國的最高外交機構(gòu)。這個機構(gòu)設立于一八六一年初，是英國人于鴉片戰(zhàn)爭獲勝后強迫中國設立的。英國人認為，世界發(fā)展到今天，具有悠久歷史的中國居然沒有外交部，當洋人有涉及對外關系的事務需要與帝國政府“協(xié)商”時，即使是威脅和勒索，都不知道該找誰去說，這真是一件很麻煩、很荒唐的事?？偫硌瞄T設立后，其主要職責是處理帝國的外交事務：派出公使，管理通商、海關、海防、訂購軍火和派遣留學生等。同時，這個機構(gòu)還管理著中國第一所外國語“學院”——同文館。

光緒讓總理衙門召見康有為問話，由此可見，連皇帝也把帝國的知識分子與洋人聯(lián)系在一起了。

西花廳，總理衙門的貴賓室，一向用做接見外國公使。區(qū)區(qū)小臣能與朝廷要臣平起平坐，至少是總理衙門設立以來的第一次。這就是斗爭的結(jié)果。走進華麗的客廳，康有為看見五位大員正在等候他，他們是：北洋大臣李鴻章、總理衙門大臣翁同龢、兵部尚書榮祿、刑部尚書廖壽恒、戶部左侍郎張蔭桓。

掌握著京畿軍權的榮祿首先問：祖宗的成法不能改變，這一點你聽說過嗎?此時的榮祿是朝野上下慈禧的絕對心腹。

康有為答：所謂祖宗的成法，是用來治理和保衛(wèi)祖宗之地的?，F(xiàn)在，連祖宗之地都快守不住了。還談什么成法?再說，成法也應該因時制宜。比如祖宗的成法中只有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哪里有過總理衙門?要說變法，僅憑這一條，各位已經(jīng)變了。

本來對康有為不甚了解的榮祿，立即對這個狂妄的文人產(chǎn)生了憎恨，康有為這樣一句自以為機智的回答幾乎在瞬間便決定了他兇險的未來。

廖壽恒對康有為主張的變革不是很了解，他問你說要變法，怎么變?

康有為明確回答：宜變法律，官制為先。可以請個洋人，加上我，一起商量修改成法。比如說，現(xiàn)在的六部就需要徹底變革。

誰也不知道康有為是否要故意刺激各位大員的神經(jīng)。一個六品小官，竟然要從帝國位高權重的衙門下手，李鴻章不禁冷笑了，如果把政府六部全撤了，不等于帝國的政體都不算數(shù)了嗎?

康有為答：現(xiàn)在列強并立，中國的官制不但早已過時，而且弊端重重，將其全部廢除，國家才有希望。

只有翁同龢與在座的大員們心思不同，他見問答氣氛緊張，于是岔開了話題間要變法，就要有經(jīng)費支持，不知康主事對籌款有什么高見?

康有為答：籌集政治變革的經(jīng)費，各國有各國的辦法。日本人發(fā)行紙幣，法國人實行印花稅，印度征收田稅。中國只要制度改變，稅收至少可以增加十倍以上。還可以借洋人的錢來辦中國的事。

問話黃昏時分才結(jié)束。

除了榮祿因?qū)柎鸶械絽挓┒型就藞鲋猓溆嗟乃奈淮髥T都堅持到了結(jié)束。

翁同龢立即把康有為光芒四射的才華向光緒皇帝稟報了。

光緒十分欣悅。

李鴻章也同時向慈禧稟報了這次問話的內(nèi)容。慈禧問李鴻章康有為到底是個什么人物?李鴻章立刻將康有為描繪成一個幼稚書生和街頭混混的混合體：“此曹皆書院經(jīng)生，市井訟師之流，不足畏也?！?/p>

慈禧于是不明白了：洋人為什么支持他呢?

這是一個極其重要的問題。

慈禧已經(jīng)察覺到洋人在鼓動和慫恿文人們進行顛覆活動。

李鴻章的回答十分尖銳。他說。這是洋人不了解中國國情，把中國文人當成他們的知識分子一樣看待了。等洋人明白了中國文人都是些什么貨色，別說支持，就是躲避都怕來不及呢：“不達華情，誤以其國士擬之，故容其駐足，然終當悉闕行藏，屏之且恐不及?！?/p>

慈禧的擔心是有道理的。

康有為們正在策劃又一次“公車上書”，其規(guī)模將比三年前“車馬塞途”時更加猛烈，而它造成的后果之嚴重，包括康有為在內(nèi)沒有一個人預料到。

(選自主樹增《1901》，人民文學出版社2011年4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