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璞
(安徽農業(yè)大學輕紡工程與藝術學院,安徽合肥 230036)
唐宋美術批評中“逸品”說的演變
江 璞
(安徽農業(yè)大學輕紡工程與藝術學院,安徽合肥 230036)
“逸格”早在唐代被提出,到了宋代,不拘常法的“逸品”逐漸受到社會的重視。經(jīng)黃休復對“四格”的重新解釋與位置排序,“逸格”在北宋漸漸得到了社會上的響應?!耙莞瘛痹诿佬g批評中的初步定位,成了宋代繪畫邁向一個新階段的理論基礎。
唐宋美術批評;逸品;演變
唐代繼承了謝赫的“六法”品評標準,又建立了新的繪畫品評標準。
初、盛唐還主要以繼承“六法”標準為主。裴孝源在《貞觀公私畫錄》序中,肯定了“六法”標準。彥悰在《后畫錄》中也是繼承了“六法”品評標準。張懷瓘和竇蒙的畫評,也是使用“風韻”、“神氣”、“風格精密、動若神契”、“澄思用筆”等評語評論畫家。中晚唐,盡管仍然繼承著“六法”,但新的品評標準出來了。朱景玄在《唐朝名畫錄》中立了“神、妙、能、逸”四品:“以張懷瓘《畫品斷》,神、妙、能三品,定其等格,上中下又分為三;其格外有不拘常發(fā),又有逸品,以表其優(yōu)劣也?!盵1]23朱景玄的“逸品”說,為后世以“逸”品畫奠定了基礎,而且確立了以“神、妙、能、逸”四品評畫的體例。朱景玄對“逸品”沒有詳加解釋,只是說“逸品”是“不拘常法”。朱景玄稱那些“不拘常法”的作品成為“逸品”,如李靈省、張志和等人人的作品。五代黃休復將“逸品”提到了美術批評的首位:“逸格:畫之逸格,最難其儔。拙規(guī)矩于方圓,鄙精研于彩繪,筆簡形具,得之自然,莫可楷模,出于意表,故目之曰逸格爾。”[1]405
在朱景玄那里,“逸”是“不拘常法”的對象,放在最后介紹,到了黃休復,“逸”受到了空前的重視,由“非畫之本法”變成畫之正宗至法。這種轉變是由以下原因造成的:
第一,禪宗的影響。
中唐以后,禪宗成為中國佛教的主流,迅速得到文人士大夫的認同和接受。禪宗將佛性從外部世界返歸到人的意識中,刪除了主體外向地追求客體這一思維環(huán)節(jié),使人與佛、心與物在自我世界中得到直接的同一。禪宗在走向中國化、世俗化的過程中,注重從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吸取營養(yǎng)。禪宗的“眾生是佛”說與儒家的“人人皆可成堯舜”、“明心見性”與儒家的“修身”說,在本質上是一致的。陳望衡認為,禪宗與道家的相通處[2]185-188在于:一、禪宗的“空”與道家的“無”:“空”是對人生,對彼岸世界的徹底否定;“無”是對宇宙本體性質的概括。但佛家用“無”去說“空”,使佛教的“空”與道家的“無”統(tǒng)一起來?;勰堋拔掖朔ㄩT從上已來,頓漸皆立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盵3]147慧能的這“三無”,實際上是禪宗教義的綱領,而這“三無”在本質上與道家的“無”是相通的,一致的。二、禪宗的“即心是佛”說與道家的“齊物論”是相通的,實際上是將道家的“無”論發(fā)展到了極致。道家“物無非彼,物無非是”,“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生與死、美與丑、貴與賤、富與貧等都是一回事;禪宗認為生與死,有常與無常的對立不是絕對的,關鍵是你的心里如何看待的。三、禪宗吸收道家的自由、無為說,持一種自然、適意的人生態(tài)度。四、禪宗吸收道家“天人合一”、“物我兩忘”的思想,認為佛在天地萬物,主張人在與天地自然的情感交流之中悟道成佛,所謂“青青翠竹,總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
作為宗教的禪宗是通過以下方式被士大夫階層改造為審美的方式。[2]191-192其一,將內在的和外在的束縛轉化為精神的自由。審美的本質是自由,沒有精神上的自由是談不上審美的。宗教本來對人的精神是約束的,談不上自由,自然也談不上審美。禪宗受道家的影響,極為推崇道家的“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辨,以游無窮者”的自由。禪宗的“即心是佛”說,“直指人心,見性成佛”說,把成佛的訣竅歸之于人心的一種直覺感悟。這樣,它既沒有宗教常有的苦修、戒律,又沒有俗人常有的功利性的煩惱、痛苦。它既超脫塵俗,又不離塵俗。禪宗對人心中固有的創(chuàng)造性和一切能力的解放,是它所以能走向審美的根本原因。其二,將渺茫的彼岸佛國移到此岸人間。說禪宗由宗教通向審美,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禪宗對生活的熱愛與執(zhí)著,禪宗更多的而且明確地表示在現(xiàn)實的世俗生活中也可以求到佛道,也可以成佛,所謂“搬柴運水,無非妙諦”,關鍵是你的心能不能做到向善,能不能實現(xiàn)頓悟。禪宗實際上是一種帶有一定理想色彩的生活方式,一種生活情趣,它所鼓吹的美完全不是出世的,而是入世的。
“由于受莊禪哲學的影響,唐宋時期的許多畫家有一種自我超越意識,追求‘逸’的趣味,打破程式化的傳統(tǒng),成為很多畫家尤其是文人畫家的追求。”[4]145而兩宋時期的士大夫階層,是那個時代的中堅階層。只有在兩宋時期,佛教文化思想才逐漸受到兩宋社會中堅階級——文人士大夫階層的重視。宋代以崇文抑武著稱。趙宋王朝為了選拔效忠于自己的官僚,不再依賴于世襲的門閥大族,而是進一步發(fā)展隋唐以來的科舉制度,通過科舉以文取士,將優(yōu)秀人才錄用到治理國家的位置上,形成了一個龐大的以文人士大夫為主體的官僚階層。前代的科舉,還有著門第出身等一些限制,宋代取消了這些限制,無須權貴推薦,即可參加考試。文官考試制度的完善促進了整個社會對文化的重視,客觀上給予了廣大文人參加政權的機遇。這樣一來,整個宋代,來自社會中下層的知識分子,圍繞著科舉取士制,構成了在整個社會政治、文化生活中舉足輕重的士大夫階層。他們的思想、行為、審美情趣等對社會起著直接和廣泛的影響。他們不僅以自己的政治見解和才華直接作用于中央政府,也不僅以自己的哲學傾向和宗教信仰影響創(chuàng)構著時代的一般文化思潮,而且他們的審美理想和趣味直接構成和規(guī)定著這一時代審美觀念和藝術活動的主導傾向。兩宋時期,經(jīng)濟、社會得到了大發(fā)展,城市經(jīng)濟繁榮,世俗生活豐富,也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佛教文化中的宗教氣息,有利于禪宗思想走向文人士大夫的生活方式——以一種審美的方式體驗人生。
第二,文化的轉捩。
中國文化自古就因地分南北而有剛柔之別,所謂“鐵馬秋風冀北,杏花春雨江南”即是對南北文化地理環(huán)境差異的恰好描述。初、盛唐時,北方文化一直占主導地位,南北文化的融合是以北方為中心的融合,但中唐以后,南方文化在中國文化結構形態(tài)中的比重開始增加,經(jīng)五代至兩宋,隨著南方經(jīng)濟的迅速發(fā)展,中國文化逐漸南移,顯示了文化的南方特點,南方文人在科舉中又顯示了優(yōu)勢。北宋中期以后,南方士大夫在政治、文化活動中漸居支配地位,因而審美理想的審美化也日趨明顯。在“郁郁乎文哉”的兩宋文化環(huán)境中,中國美術批評開始了新的整合,并發(fā)生了大的轉折。
宋代美術批評在觀念上發(fā)生了轉捩,從藝術的功能、創(chuàng)作的要求到鑒賞的標準,從歷史的評價到現(xiàn)實的導向,宋代與隋唐相比,都有著許多不同之處。而唐宋之間的差異主要表現(xiàn)在對美術功能、境界、創(chuàng)作等方面不同的理論闡釋。文人的轉捩折射到美術創(chuàng)作上,則反映了由宗教、政教精神向人文精神的轉捩。由追求外在行動的人生價值轉向內在的靜觀的審美追求。題材的差異反映了創(chuàng)作觀念的轉捩。宗教藝術是以傳播教義為宗旨的,人物畫和仕女畫又是輔佐政教“成教化,助人倫”的最合適的形式,而山水、花鳥的主要功能在于怡情悅性,暢神適意。佛道、人物、仕女畫的今不如古和山水、花鳥的古不如今,反映了由側重于宗教、政教的宣傳轉向了側重于陶冶性情。文人士大夫參與繪事,當然不是從宋朝開始的,六朝和唐代均有,但在整體上形成氣候,是宋代。在六朝和唐代,文人美術還算不上正宗,而到了宋代,大批文人畫家登上畫壇。蘇、米、文等在美術創(chuàng)作實踐和批評實踐上為文人畫廣為張目,使文人畫成為一股有相當影響的藝術思潮,并開始從院體和畫工畫中分化出來。在這樣的社會環(huán)境中,文人畫開始躍入正宗的地位,成為傳統(tǒng)繪畫的核心和主體。他們的審美追求引導了整個美術潮流和風尚的轉換。
第三,美術批評與美術創(chuàng)作一起共同體現(xiàn)了由政教、宗教精神向人文精神的轉捩。
宋代美術批評的面貌是多樣化的。在各種哲學思想交融的時代,儒學、佛學、老莊思想都在宋代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理學的興起,體現(xiàn)了儒學的新發(fā)展,二程及朱熹等人的思想較孔子的理論更注重人性本質和宇宙本質的思考,雖理學家所談的“理”和美術批評中的“理”是兩回事,畫論中強調人品對藝品的影響,與理學還是有著一定關系的。老莊思想十分適合文人士大夫對藝術和生活情趣的要求,文人士大夫批評家大多對莊子的思想感興趣。禪宗思想更廣泛滲透進文人的處世哲學,禪理成為一代文人的思想淵藪,以禪論書論畫成為時代的風氣。宋代的美術批評,就其思想淵源而言,有的側重于莊,有的側重于儒,有的側重于禪,更多的是三者并融,共同體現(xiàn)了時代的轉折。
宋代以前的美術功能,側重于社會群體的功利目的?!皬淖钤绲摹T鼎象物、百世而為之備,使民知忠奸。’到漢代的‘惡以誡世,善以示后’,六朝的‘明勸誡,著升沉,千載寂寥,披圖可見’,唐代的‘成教化,助人倫’,‘理亂之紀綱’、‘存乎鑒戒者圖畫也’所重視的均是繪畫的鑒戒作用和服務于社會群體的功能。雖然姚最指出了‘觀者悅情’,注意到了繪畫功能具有‘悅情’的一面,但他更強調的是‘故九樓之上,倍表仙靈;四門之墉,廣圖圣賢。云閣興拜之感,掖廷致聘遠之別?!瘡垙┻h也談到了‘怡悅性情’,但他對功能的論述仍以教化為主?!盵5]205宋代,盡管“成教化,助人倫”的說教在畫論中時有出現(xiàn),文人對繪畫的認識是很重視繪畫的玩賞愉悅的價值,對教化已不再那么重視。宋代對美術創(chuàng)作和美術批評的要求,比前代更注重創(chuàng)作主體的文化修養(yǎng)和心緒的表達,更深入地探討了藝術表現(xiàn)的語言形式。與藝術功能和創(chuàng)作的要求相呼應,批評家對作品的境界的要求,更側重于內在的意蘊。繪畫的故事性、情節(jié)性和鑒戒性已不占重要位置,“詩意”、“韻味”的審美性、愉悅性得到了突出的強調。
概而言之,“逸格”雖早在唐代已經(jīng)被提了出來,但當時還沒有引起人們的關注。因為在重視建立法度的唐代,“莫可楷?!钡摹耙莞瘛敝荒芴幱谶吘壍貛?所以唐人所崇尚的是“神品”而非“逸品”。隨著整個文化的轉捩,士大夫階層的壯大以及他們在社會結構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美術創(chuàng)作以及美術批評中原來的常法逐漸被解構削弱,不拘常法的“逸品”逐漸受到社會的重視。黃休復對“逸品”的推重,正反映了藝術精神的轉捩以及文人士大夫階層文學藝術方面力量的不斷壯大。經(jīng)黃休復對“四格”的重新解釋與位置排序,“逸格”在北宋漸漸得到了社會上的響應,唐代所推崇的“神品”漸漸退居于“逸品”之后?!耙莞瘛痹诿佬g批評中的初步定位,成了宋代繪畫邁向一個新階段的理論基礎,美術創(chuàng)作以及美術批評才真正實現(xiàn)了由唐到宋的一個歷史轉變。這一轉變,對宋以后的美術創(chuàng)作以及美術批評具有重要的意義。
[1] 俞劍華.中國古代畫論類編(修訂版)[M].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1998.
[2] 陳望衡.中國古典美學史(中卷)[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7.
[3] 楊增文.唐五代禪宗史[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5.
[4] 朱良志.中國藝術的生命精神(修訂版)[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
[5] 李一.中國古代美術批評史綱[M].哈爾濱:黑龍江美術出版社,2000.
The Evolution of“Unconventionality”in the Art Criticism of the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JIANG Pu
(School of Tex tile Engineering and A rt,Anhui Agricultural University,Hefei230061,China)
“Unconventionality”was proposed as early as in the Tang Dynasty and it arrested wide attention in the Song Dynasty.The“four skills”rearranged and reinterpreted by Huang Xiufu,“unconventionality”gradually caused great social response in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The position of“unconventionality”in art criticism was initially set up and into the Song Dynasty it became a theoretical basis for painting.
Art criticism in the Tang and Song dynasties;“unconventionality”;evolution
G201
A
1674-2273(2011)04-0130-03
2011-04-23
江璞(1971-),女,安徽霍邱人,安徽農業(yè)大學輕紡工程與藝術學院講師,碩士。
(責任編輯何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