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國棟
(解放軍外國語學院歐亞語系,河南 洛陽 471003)
動詞體與禮貌
趙國棟
(解放軍外國語學院歐亞語系,河南 洛陽 471003)
動詞的時體形式是表達禮貌的手段之一。俄語中的完成體/未完成體形式也能參與禮貌表達,但適用對象的性質有所不同。俄語中完成體命令式形式適宜用于維持形式距離的言語活動中,它所表達的是形式禮貌;未完成體命令式有時會因為行為符合受話人的意愿,表達的是真實禮貌。
語用學;動詞體;俄語
動詞體作為俄語乃至整個斯拉夫語言學研究的傳統(tǒng)問題,至今依然受到學者們的關注。學者們不再將體看作一個簡單的語法范疇,而是將其視作語用范疇、語篇范疇,從更為廣闊的視野來探討體的常體意義及其功能。本文著重分析動詞體與重要的語用范疇——禮貌范疇之間的關系。
動詞時體形式是表達禮貌的諸多手段之一。在不同語言中,體的禮貌價值有所不同。英語中表示意愿的詞(如hope、want)在口語中用進行體,表示說話人試探性地、禮貌地表達自己的愿望。現(xiàn)在進行體能夠使表達“變得婉轉、留有余地”。過去進行時“具有較濃的試探色彩,顯得更為禮貌”。另外,進行時態(tài)和情態(tài)動詞will、shall連用,可以“淡化主觀意志,增加客觀色彩”以表示禮貌。[1]俄語中動詞體是影響禮貌的重要參數(shù),體的意義有時會影響到禮貌的程度。比如當別人邀請自己時,可以有兩種回絕方式:“Не могу,я пойду завтра в кино.”和“Не могу,я иду завтра в кино.”與前句相比,后句更為禮貌,因為此處的иду未完成體形式表達的是“擬訂行為”意義,表明自己已經有了安排,主觀上不是不想接受邀請;而前者則表達的是一個“打算”,蘊涵著不想接受邀請的意思,沒有維護對方的面子,因而是不禮貌的。
動詞的完成體和未完成體形式,究竟哪種形式更能表達禮貌?學者們的看法存在較大分歧,主要有兩種代表意見:Mazon指出,未完成體命令式與完成體命令式相比,未完成體命令式的堅決性和專橫性較弱。[2]而В.В.Виноградов則持相反的意見,認為完成體命令式大部分專斷性較弱,因此有更大的緩和性。[3]實際上,一方面俄語動詞體會賦予其命令式形式某些禮貌色彩;而另一方面又很難確定哪種形式更加禮貌。同一個命令式形式在有些場合下帶有禮貌色彩,如:“Не стесняйтесь,садитесь!”但有時卻顯得粗魯、刻薄:“Что вам,повторять?Садитесь!”
可見,學者們觀點分歧的原因在于對禮貌概念理解的差異。其實完成體和未完成體在一定場合下都能表達禮貌,只不過禮貌的性質有所不同。
禮貌是人們社會生活中極其平常的一種現(xiàn)象。但自1978年Brown&Levinson發(fā)表《禮貌使用中的一些普遍原則:禮貌現(xiàn)象》一文后,禮貌現(xiàn)象逐漸成為普通語言學、社會語言學、人類學、心理語言學、語用學等學科的重要研究內容。目前Brown&Levinson的“面子理論”和Leech的“禮貌原則”影響較大。我們主要參照這些理論來審視動詞體與禮貌的關系。
Brown&Levinson通過“面子”理論來解釋言語交際中的禮貌現(xiàn)象。他們將面子分為兩類:積極面子及消極面子。積極面子指人們的自我形象及個性,即在交際活動中人們希望自己的形象和個性得到保持,希望自己的言論、思想或行動得到肯定和贊賞;消極面子指人們希望自己有自己的地域權、行動權以及不被打擾的權利,希望在交際活動中自己的自由不受侵犯。因此,禮貌也應分為兩種:積極禮貌和消極禮貌。積極禮貌包括對別人表示同意、稱贊別人,或者許可別人干某件事,以維護對方的積極面子;消極禮貌指盡量不干涉別人的自由,不侵犯別人的權利,給對方留消極面子,也不讓社會上的每個成人、每個自己周圍的人干涉自己的行為空間,并保持適當?shù)木嚯x。[4]維護對方的“反面面子”,其實也就是“反面禮貌”的目的,它建立在“逃避”、“回避”策略上并非偶然。
我們完全同意兩位學者對禮貌的相關闡釋,同時主張禮貌還應有形式禮貌和實際禮貌之分。形式禮貌可以理解為字面上的禮貌,指一個言語社團所認可的禮貌話語的語言形式;實際禮貌指字面禮貌運用于一定語境而產生的禮貌效果。字面禮貌是一種手段,實際禮貌在一般情況下是發(fā)話者意欲達到的目標。有時,為達到實際禮貌會使用一些字面上看上去并不禮貌的表達手段。
在影響禮貌策略選擇的語境中,Brown&Levinson認為,說話人通過三個互相獨立的變量,來確定威脅面子的嚴重程度。這三種變量是社會距離,即說話人和聽話人之間的熟悉、親密程度;相對權勢,聽話人對于說話人所擁有的權勢,即說話人可以把自己的意志強加于聽話人的程度;某一文化中對于強加程度的絕對程度的評價。說話人和聽話人之間的社會距離越大,說話人對于聽話人所擁有的權勢越大,其言語行為本身強加于人的程度越大,那么該言語行為威脅面子的程度就越大,說話人就應該采取補償性最強的策略。
由此見來,禮貌語言的運用,與交際對象的關系疏密、地位高低、輩分尊卑、年齡長幼等因素緊密相關。一般說來,交際雙方關系越密切,地位、年齡、輩分越相當,所需要的形式禮貌的程度就越低;雙方關系越疏遠、越陌生,對方地位越高、輩分越尊、年齡越長,則越需要客氣。
Leech則把指導人們使用禮貌語言的原則歸入人際修辭研究范疇。其禮貌原則可概括為:在其他條件相同的情況下,把不禮貌信念的表達降低到最低限度。所謂“不禮貌信念”,是指對受話者或第三方“不利”的信念,但“有利”或“不利”則需放在語用層面上去衡量。Leech就此提出了禮貌層級:損惠層級、間接層級和選擇層級。損惠層級涉及言語行為的命題內容,間接層級和選擇層級似乎涉及語言的形式。在命題內容損及受話者時,話語越間接,供受話者選擇的余地就大,話語就越禮貌;當惠及受話者時,直接的話語也是有禮貌的。存在這樣一個“損失-利益”語用梯度表,若要求的行為能夠給受話人帶來利益,利益越多,禮貌程度就越高;反之,禮貌程度就越底。[5]
一種話語的禮貌與否和“距離”有密切關系。現(xiàn)實中各種各樣的距離必然在語言中通過一定的形式距離體現(xiàn)出來。認知語言學中“語言符號象似性”的觀點就證明了這一點。語言距離象似于概念之間的距離。而體的不同形式,則將說話人、受話人、行為和行為結果之間的距離映射出來。
眾所周知,俄語在使用完成體時,祈使的語力(иллокутивная сила)直接作用于行為結果。比如:Откройте дверь!說話人無非想表達這樣一個愿望:使門從一個狀態(tài)轉化為另一個狀態(tài)。而其他一些因素,比如伴隨該行為實現(xiàn)過程中的一些動作、方式,以及就開門這一行為而言,說話人與行為執(zhí)行者之間的相互關系并沒有被考慮在內。但正是它影響到人們對說話人和聽話人之間距離遠近的感知。因為此時說話人將注意力放在結局狀態(tài)上,說話人在心理上遠離行為本身。而說話人和行為的距離決定著說話人和受話人的距離:說話人不僅保持自己與動作所指之間的距離,同樣與受話人也保持一定的距離。完成體形式預示著交際雙方距離較遠,它是表達形式禮貌的一個最佳手段。比如醫(yī)生對助手說:“Дайте щипцы!”“Зажмите рану!”“Подайте тампон!”;老師對學生講:“Напишите вверху число!”;上級對部下講:“Позвоните Ивану Ивановичу и скажите ему...”醫(yī)生對患者說:“Войдите,сядьте!”俄語動詞體的使用還呈現(xiàn)這樣一個特點:在正式場合人們傾向于使用完成體,而不使用未完成體。Падучева就指出,警察在執(zhí)行公務時,可以說“Покажитедокументы!”和“Показывайте документы!”這兩種形式的語句,第一種表達的是中性的命令,而后一種表達的是更為堅決的命令,但正式性程度降低。在使用“предъявлять/предъявить”時,最為適當?shù)男问绞恰哀抱猝支乍歆瘰缨讧洄?документы!”未完成體命令式一般不允許使用。動詞意義本身所包含的“正式性”與未完成體命令式形式所體現(xiàn)的“直接性”特征之間的對立很強。[6]由此可見,完成體形式是表達形式禮貌、正式禮貌、反面禮貌的一個常用手段。
未完成體的情況與完成體有所不同。首先,未完成體命令式語力作用的不是行為的結果,而是結果之前的各個不同階段,其中包括行為實現(xiàn)的中間階段,但決大多數(shù)情況是行為的開始階段。在這兩種情況下,行為皆參與到交際情景中,未命令式形式只不過是給出一個信號,以表達繼續(xù),或者是開始執(zhí)行某個行為。換句話說,未完成體命令式形式所祈使執(zhí)行的行為,在距離上是最接近祈使時刻的行為。所以,未完成體命令式的這個功能是出現(xiàn)兩個相互對立的情態(tài)意義的原因所在(即禮貌的和非禮貌的情態(tài)意義)。
未完成體命令式的祈使意義,其語力直接作用于“立刻執(zhí)行最近的行為”。該意義一方面表現(xiàn)出說話人和行為之間的緊密關系,同時也表現(xiàn)出說話人和受話人之間的緊密關系。當言語行為參與者之間缺乏形式上的距離時,未完成體形式將這個距離表現(xiàn)得最直接。未完成體命令式形式,確定的是說話人和受話人之間更為緊密、直接的接觸關系,因此它通常不能充當表達形式禮貌的手段。在有些場合它是特別粗魯?shù)?,而在另外一些場合,則是極其禮貌的。那么在什么條件下它表示禮貌或者粗魯呢?我們認為這要看言語行為是否符合受話人的意愿。根據(jù)Leech禮貌層級理論中損惠層級原則,假如說話人直接要求受話人(不保持形式上的距離)去執(zhí)行某行為,而該行為又符合受話人的意愿,那么“祈使立刻實施某行為”本身就有很高的禮貌色彩。但這種禮貌色彩,與完成體所表達的禮貌色彩的性質有所不同。它不是形式上的而是現(xiàn)實的,不是間接的而是直接的。根據(jù)Brown&Levinson的觀點,這不是反面的禮貌,而是正面的禮貌。正如英國學者所認為,這些禮貌針對的是人的正面面子,即人期望從別人那里得到關于自身的正面表征。正面禮貌要求社會上每一個成員贊許、迎合自己的愿望,最終成為自己認可的人、親近的人。可以這樣認為,未完成體擅長表達的不是形式上的禮貌,而是現(xiàn)實的、誠懇的禮貌,表示的是談話雙方較近的關系。該認識可以很好地解釋“做客”情景中為什么多選擇使用未完成體形式。而“做客”情景中大量使用未完成體命令式,反過來為我們的觀點提供佐證。比如:“Берите,берите(переченье)!”“Наливайте чай сами!”“Кушайте,кушайте!”與“做客”情景相關的含有未完成體命令式的句子能夠表達禮貌這個事實,使我們有理由相信,俄羅斯民族的語言意識里這些形式隱含著某種附加的正面禮貌色彩。比如俄語中常用的一些禮節(jié)性話語:“Приходите к нам в гости!”“Приезжайте в Москву!”“Оставайтесьеще!”“Кланяйтесь жене!”“Звоните!”“Прощайте!”前兩個例子中命令式動詞屬于所謂的“指示動詞”,它們的未完成體形式使用范圍較廣。[7]我們認為,這些禮貌形式中重復使用未完成體形式必定有特殊蘊含??梢赃@樣假設,俄羅斯民族的語言意識中,未完成體命令式是表達正面禮貌的一個常用模式??谡Z中常用的一些句子也可以證實這個假設:“Передавайтевсемпривет!”“Бывайте здоровы!”而俄語中在涉及健康、表達祝福的話語中,通常只使用未完成體形式,而不用完成體,比如:“Выздоравливайте!”“Набирайтесьсил!”“Поправляйтесь!”
反面禮貌是建立在逃避和距離基礎上的,而正面禮貌則是以通過接近和接觸的策略為本。它的目的不是保持距離,而是縮短距離,以表達提醒、對受話人利益和訴求的關注。簡單地說,就是說話人積極參與與受話人相關的事務。這在表示“應允”的言語行為中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眾所周知,俄語在表達“允許”言語行為時,傾向于使用未完成體命令式形式,但有時也使用完成體形式,這也是體相互競爭的一個例子。比如在對問句“Можно открыть окно?”做答時,可以使用“Откройте,пожалуйста!”但更為自然的是“Открывайте,пожалуйста!”以及“Открывайте,открывайте!”若我們考慮言語行為參與者之間的距離,就很容易發(fā)現(xiàn),與未完成體相比,完成體對行為的參與性較小,較少關注說話人的請求。換句話說,若從正面禮貌的角度來審視,帶未完成體的句子較為禮貌,但正式性程度差一些。但這并不意味著使用完成體就不禮貌,只不過它是另外一種類型的禮貌,從反面禮貌、形式禮貌的角度來看它也是禮貌的。
需要指出的是,有時未完成體命令式并不表達任何禮貌色彩,反而帶有粗暴的意味。特別是有些命令式所表達的行為從受話人的角度來看并不符合后者的意愿,或者說是其不愿執(zhí)行的行為,這時直接命令受話人立刻執(zhí)行該行為就具有強迫性。通過未完成體形式,將說話人和受話人以及行為的距離進一步拉近,言語行為雙方如此貼近的距離會取消所有禮貌規(guī)則的限制,這就出現(xiàn)了“粗暴效果”,比如:“Ну,открывайте же дверь!”“Открывайте-каскорее!”“Отвечайте!”“Сколькоразвамповторять?”“Уходите отсюда!”正是因為未完成體命令式存在這樣一個聯(lián)想意義,所以有學者指出,在體選擇出現(xiàn)置疑時,建議使用完成體命令式,因為這可以最大限度降低出現(xiàn)違規(guī)的概率。[8]
動詞體作為表達禮貌的手段之一,具有重要的語用價值。以往的研究,沒有對禮貌本身及其類型做明確界定,導致對體禮貌價值認識上的分歧。本文參照語用學理論對禮貌進行了區(qū)分,而后根據(jù)認知語言學“象似性”理論中“語言距離折射現(xiàn)實距離”的觀點,結合禮貌類型、說話者與具體行為之間的距離等參數(shù),一定程度上解決了人們在體與禮貌問題上的分歧。我們認為,正面禮貌涉及的不是形式距離,是交際中的真誠、真實禮貌。俄語完成體命令式形式適合用于需要維持形式距離的言語活動中,這種禮貌是形式禮貌、反面禮貌,若使用未完成體就極端不禮貌;而未完成體則通常使用在非正式情景,根據(jù)祈使行為是否符合受話人意愿,可將其分為兩類:一是符合受話人意愿的祈使行為,此時未完成體命令式表達正面禮貌、真實禮貌;二是違背受話人意愿的祈使行為,該行為具有強制性,從受話人角度來看是極不禮貌的。這些有關體的禮貌價值的新論述,必將有利于我們對動詞體的理解和使用。
[1]何自然,陳新仁.英語語用語法[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4:221.
[2]РБенаккьо.Выражениевыжливостиформами повелительногонаклонениянесовершенногои совершенного вида в русском языке[C]//Черткова МБ.ТАС(3).Москва:Языки русской культуры,1997: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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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BROWN P,LEVINSON S C.Politeness:Some universal inlanguageusuage[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7:129-130.
[5]LEECH GN.Principles of pragmatics[M].London:Longman,1983:123.
[6]Падучева ЕВ.Семантика и прагматика несовершенного вида императива в русском языке.[С]//Арутюнова Н Д,Крылов СА.Русистика сегодня(функционирование языка:лексика и грамматика),Москва:Наука,1992:36-55.
[7]РассудоваОП.Употреблениевидовглаголав современном русском языке[M].Москва:Изд-во МГУ,1982:72.
[8]МаркинВЯ.Возьмиилибери?(видовые характеристикиповелительногонаклоненияв русском языке)[J].Русский язык в национальной школе,1984,(1):16-19.
Verbal Aspect and Politeness
ZHAO Guo-dong
(Department of Eurasian Languages,PLA University of Foreign Languages,Luoyang 471003,China)
Verbal aspect is one of the means of expressing politeness,so do Russian perfect and imperfect aspects,which characterize different kinds of politeness.The perfect aspect in Russian is a most widely used way in verbal activities expressing formal distance,which expresses formal politeness;while the imperfect aspect expresses true politeness,for the behaviors follow the speaker’s willingness.
pragmatics;verbal aspect;Russia
H74
A
1672-3910(2011)06-0065-04
2011-06-21
趙國棟(1971-),男,山東諸城人,副教授,博士,主要從事理論語言學與對象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