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德生
胡塞爾早期時間意識結構的描述分析,把在原生回憶與前攝之間的意識稱之為原印象或原感覺。例如,在1906—1907年的文稿中,胡塞爾提到:“原印象是絕對未變異之物,就所有其他意識和存在而言,它是原源泉。如果現在這個詞在嚴格的意義上得到理解,那么原印象的內容是現在這個詞所表明的東西?!雹貳inleitung in die Logik und Erkenntnistheorie.Vorlesungen1906/07(Husserliana Band XXIV,U.Melle Hrsg).Dordrecht/Boston/Lancaster:Martinnus Nijhoff Publishers,1984,S.268.在1909—1911年的文稿中,胡塞爾指出:“我們把對起始點的意識稱為原感覺意識……原感覺的意識在流淌,這就表明:如果河流的一個原感覺存在,那么鑒于整個序列,一方面一個持續(xù)的序列‘尚未’存在,另一方面一個序列‘不—再’存在,而實際存在的原感覺是兩個連續(xù)統(tǒng)的界限點,即尚—未和不—再的界限點?!雹赯ur Ph?nomenologie des inneren Zeitbewusstseins(1893—1917)(Husserliana Band X,R.Boehm Hrsg).Den Haag:Martinnus Nijhoff,1966,S.372.胡塞爾對原感覺意識的詳細描述,可參閱[德]埃德蒙德·胡塞爾著,克勞斯·黑爾德編,倪梁康、張廷國譯:《生活世界現象學》,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2年,第137—140頁。此外,胡塞爾有時把原印象稱之為原意識,“正是這種原意識向滯留的變異過渡,而后這個變異是原意識本身的滯留,并且是在原意識中本原地被意識到的素材的滯留,因為這兩者是不可分割的一體:如果沒有原意識,滯留也就無法想象”③[德]埃德蒙德·胡塞爾:《生活世界現象學》,第148頁。。但是,在貝爾瑙手稿中,胡塞爾把早期時間意識結構中的原印象或原感覺置換成原體現。就這種原體現的意向性,胡塞爾指出:“原體現是關于兩種‘當下化的’行為的界限點,即關于滯留與前攝的界限點。因而,就像在感知意識中的把握自我就在其中存在,它也不斷地具有敞開的將來視域,具有可能的現時的期待視域。”①Die Bernauer Manuskripte über das Zeitbewusstsein(1917/18)(Husserliana Band XXXIII,R.Bernet& D.Lohmar Hrsg.)Dordrecht/Boston/London: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2001,S.4,7.“每一個原現前不僅具有內容,而且具有被立義的內容。因而,原體現是被充實的期待?!雹贒ie Bernauer Manuskripte über das Zeitbewusstsein(1917/18)(Husserliana Band XXXIII,R.Bernet& D.Lohmar Hrsg.)Dordrecht/Boston/London: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2001,S.4,7.由此可見,在貝爾瑙手稿中,胡塞爾把原體現視為某物在其中作為當下現在被給予的意識,原體現在感知的河流中不僅不斷地是原現前的出現,而且是在各個期待意向充實的樣式中的原現前的不斷出現。通過本文的比照,我們不難發(fā)現,胡塞爾對原體現這個新術語的界定是與其對意識概念的新闡釋相一致的。在胡塞爾全集24卷“<§42.意識概念>”中,胡塞爾把意識概念劃分為:作為體驗的意識;作為意向意識的意識;作為執(zhí)態(tài)的意識,作為行為的意識和作為注意力意識的意識③胡塞爾在此對意識概念所作的重新劃分,與他在《邏輯研究》中對意識概念所作的三種劃分不同:1.意識作為經驗自我所具有的整個實項的現象學組成,作為在體驗流的統(tǒng)一之中的心理體驗;2.意識作為對本己心理體驗的內在覺知;3.意識作為一種“心理行為”或“意向體驗”的總稱。胡塞爾對意識概念不同時期所作的劃分及其相互關系的闡述,可參閱倪梁康:《胡塞爾現象學概念通釋》,北京:三聯書店,1999年,第87—89頁。此外,T·科爾托姆斯的《時間現象學》也闡述了胡塞爾上述意識概念的轉變,及其在時間意識中的作用。參閱:T.Kortooms,Phenomenology of Time,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2002,p.79—83.。
在作為體驗的意識分析中,胡塞爾認為,如果我們把反思的行為與素樸的感知相比照,那么我們就在反思中發(fā)現一個與原初意識相對的變更了的意識?!八貥愀兄^去了,但是它以一個恰恰曾在的意識形式也在現象學意識同一性中矗立著。對此出現了向新的反思意識連同其分析與闡述的過渡?!雹蹺inleitung in die Logik und Erkenntnistheorie.Vorlesungen1906/07(Husserliana Band XXIV,U.Melle Hrsg.)Dordrecht/Boston/Lancaster:Martinnus Nijhoff Publishers,1984,S.244,247,248,249.在此,胡塞爾把每個意識此在、每個存在稱之為“單純(bloβ)”或“前現象(pr?ph?nomenal)”體驗的存在。在他看來,正是由于這些意識此在、每個存在是曾在的,它們才在反思的關注與分析中可以成為一種被給予性,并因此而被察覺到。因而,在作為體驗的意識中,雖然這樣一種“單純(bloβ)”或“前現象(pr?ph?nomenal)”體驗在存在,但是沒有被感知。雖然我們也可以談論體驗與被體驗之物,但是在此體驗并不意味著一個對象—擁有,并不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涉及到擁有對象之物,并對此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執(zhí)態(tài)。
就意識作為意向的意識而言,胡塞爾指出:“每個體驗具有固有的意向性特征,即一個對象被意識到的特征,我們把朝向一個對象的體驗稱之為一個意向的體驗?!雹軪inleitung in die Logik und Erkenntnistheorie.Vorlesungen1906/07(Husserliana Band XXIV,U.Melle Hrsg.)Dordrecht/Boston/Lancaster:Martinnus Nijhoff Publishers,1984,S.244,247,248,249.這就是說,意識作為意向的意識,其本質特征在于,它涉及到一個對象,它在一個統(tǒng)覺或立義中構造對象。因而,從本質上看,首先,在意向的意識中包含關于注意力的觀念;其次,意向的意識不僅存在,而且是在一個統(tǒng)覺中對一個對象的意識,不管這個對象相即地被感知,還是以其他方式被給予,或以超越的方式被意指。在胡塞爾看來,在作為意向的意識中,感知統(tǒng)覺把客體的本身在此構造成一個意指的被給予存在,感知信仰把顯現者設定為現實性。就此感知統(tǒng)覺與感知信仰的關系,胡塞爾指出:“它是一個信仰意向,這個信仰意向朝向顯現者,即它不在感知統(tǒng)覺旁邊存在,而是貫穿感知統(tǒng)覺與顯現的客體相關?!雹轊inleitung in die Logik und Erkenntnistheorie.Vorlesungen1906/07(Husserliana Band XXIV,U.Melle Hrsg.)Dordrecht/Boston/Lancaster:Martinnus Nijhoff Publishers,1984,S.244,247,248,249.
在第三種意識概念的分析中,胡塞爾指出:執(zhí)態(tài),即一種確切意義上的意向,它只是當與對象性的關系構造自身之后,才指向一個被構造的對象性。而且執(zhí)態(tài)也可稱之為行為,因而每一個這樣的行為要求一個表象、一個客體化的統(tǒng)覺作為基礎,而這個統(tǒng)覺首先對象性地對此行為成為表象,成為意識。胡塞爾指出:“一個對象意識必須在此存在,因而執(zhí)態(tài)發(fā)現某物,對此它能夠執(zhí)態(tài),一個沒有奠基的客體化與最初的統(tǒng)覺的執(zhí)態(tài)是不可想像的?!雹逧inleitung in die Logik und Erkenntnistheorie.Vorlesungen1906/07(Husserliana Band XXIV,U.Melle Hrsg.)Dordrecht/Boston/Lancaster:Martinnus Nijhoff Publishers,1984,S.244,247,248,249.易言之,一個行為可以基于一個統(tǒng)覺形成,并基于這個統(tǒng)覺可以建立被統(tǒng)覺客體的注意,但是作為執(zhí)態(tài)的行為本身不是注意。反之亦然,即一個注意也不是行為意義上的執(zhí)態(tài)。
通過以上闡述,我們發(fā)現,與其早期對時間意識的描述分析相比,在貝爾瑙手稿中,胡塞爾時間意識的觀點發(fā)生了某種轉變。在《內時間意識現象學》中,原印象、原感覺只是表明延續(xù)客體之生產開始的起源點,它是這個生產的絕對開端,是所有其他東西從中持續(xù)生產出來的原源泉。但是,“它自身并不是被生產出來的,它不是作為某種產物、而是通過自發(fā)的發(fā)生才形成的,它是原制作。它不會生長(它沒有萌芽),它就是原創(chuàng)作”①[德]埃德蒙德·胡塞爾:《生活世界現象學》,第89,149頁。。就作為原印象的原意識來說,胡塞爾認為:“切不可將這個原意識、這個原立義(或無論將它稱作什么)誤解為一個立義性的行為?!雹冢鄣拢莅5旅傻隆ず麪?《生活世界現象學》,第89,149頁。但是,在貝爾瑙手稿中,由于胡塞爾不僅把原體現視為由某種立義內容要素所構成,而且視為由對此立義內容的立義要素所構成,因而,原體現的意識不再是一個印象意義上的意識,它不再被視為體驗的意識,而是一個關于當下之物的意向意識。胡塞爾時間意識思想的這一轉變無疑表明,盡管原體現的意識并不必然就是對一個顯現之物注意的把握,但是,它卻具有被動的、接受的、意向的、主動的特性。
由于胡塞爾在貝爾瑙手稿中不再把原體現稱作時間意識的原初核心,而是界定為被充實的期待,界定為兩種“當下化”行為(滯留與前攝)的一個單純界限點,在這個界限點中,滯留與前攝之變異的連續(xù)體進行交疊,因而胡塞爾不再從原體現出發(fā)去解釋滯留與前攝,而是從前攝與滯留的關系來規(guī)定原體現。對于貝爾瑙手稿中胡塞爾時間意識思想的這一轉變,K·黑爾德給予這樣的評價:胡塞爾“在現象學中首次開辟了一條道路,這條道路在后期海德格爾那里導向這樣一個結局,即在作為‘到來’的將來和作為‘曾在’之間的‘交互運動’才端出當下”③[德]克勞斯·黑爾德著、倪粱康譯:《胡塞爾與海德格爾的“本真”時間現象學》,《中國現象學與哲學評論》第6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年,第105頁?!,F在,問題在于,在意識流的演替中前攝與原體現的關系又是如何發(fā)生的呢?胡塞爾指出:“首先有一個空泛的期待,而后有原感知的點,這個原感知本身是一個意向體驗。但這個<體驗>卻只是通過作為充盈內容的這些原現前進入先行空泛意向在河流中生成的,對此這些先行的空泛意向變?yōu)樵w現的感知?!雹蹹ie Bernauer Manuskripte über das Zeitbewusstsein(1917/18)(Husserliana Band XXXIII,R.Bernet& D.Lohmar Hrsg).Dordrecht/Boston/London: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2001,S.4f,20,20.一言以蔽之,胡塞爾認為,原體現是由各個空泛的前攝通過直觀被給予性充盈的進入轉變而來。因而,如果一個聲音響起,那么除了出現一個回指的意向性(滯留)之外,必然出現一個前指的意向性(前攝),這個前指的意向性不斷指向將來之物,并且以充實的方式接受它、意向地構形它。就此而論,我們可得出如下觀點:作為意識的生活進程,原進程通過各個被動的趨向與預期,通過直觀被給予性充盈的增加與減弱的各個形式,通過各個充實與脫實的體驗被掌握;無論我們在意識流的哪個位置上找到對象—點的意識,它都已經具有一個提供前標識的過去,由于意識遭遇的東西在這個意義上是“被期待的”,因而,在完全嚴格的意義上,任何一個這樣的內容都是“舊的”內容。
就貝爾瑙手稿原進程中的滯留,胡塞爾對之作了如下描述:“在意識本身中,這些屬于過去事件點的滯留片段的序列被給予。于是,各自原素的原素材與所有屬于它的滯留片段不再本真地被意識到,只是被意識為這些先行滯留片段的界限?!雹軩ie Bernauer Manuskripte über das Zeitbewusstsein(1917/18)(Husserliana Band XXXIII,R.Bernet& D.Lohmar Hrsg).Dordrecht/Boston/London: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2001,S.4f,20,20.“在原進程中,我們有一個由這些滯留片段組成的序列,每一個滯留片段都限定在一個原素材中(而且在此從一個‘零長度’到一個不斷增加的長度向上增加自身,即使最終在視域中的各個片段漸漸模糊起來)?!雹轉ie Bernauer Manuskripte über das Zeitbewusstsein(1917/18)(Husserliana Band XXXIII,R.Bernet& D.Lohmar Hrsg).Dordrecht/Boston/London: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2001,S.4f,20,20.由此引文,我們可以解讀出:在原河流中具有原素材料的序列,這些原素材料滯留地向后下沉,與每一個原素材料相銜接的是由意向的逐級間接性組成的滯留;原進程中有一個瞬間滯留意識諸時段的連續(xù)統(tǒng),每一個滯留意識時段自在地已是一個連續(xù)統(tǒng)。我們發(fā)現,胡塞爾在貝爾瑙手稿中對原進程中滯留的考察仍然與其早期對縱的意向性的描述相一致:“有一個縱的意向性(L?ngsintentionalit?t)貫穿在此河流中,它在河流的流程中持續(xù)地與自己本身處在相合統(tǒng)一之中,第一個原感覺在絕對的過渡中流動地轉變?yōu)樗臏?,這個滯留又轉變?yōu)閷Υ藴舻臏簦绱说鹊?。但同時隨著第一個滯留而有一個新的‘現在’在此,一個新的原感覺在此,它與第一個滯留以連續(xù)—瞬間的方式相聯結,以致這河流的第二時段是這個新的現在的原感覺,并且是以前的現在的滯留,而第三個時段重又是一個帶有第二個原感覺的滯留的新的原感覺,并且是第一個原感覺滯留的滯留,如此等等?!雹伲鄣拢莅5旅傻隆ず麪?《生活世界現象學》,第144—145頁。
在胡塞爾看來,如果我們根據原進程中充實結構的描述來考慮前攝,那么每一個意識時段可以由一個垂直片段得到標識:垂直片段的上半部由一串指向將來的內在諸對象點的前攝組成;片段的中心點是當下的對象—點的意識;垂直片段下半部由一串指向過去的內在諸對象點的滯留組成。但是,胡塞爾指出原進程中的前攝意識具有這個特征,即“每一個滯留的瞬間連續(xù)統(tǒng)都包含著對將來之物的前攝,而且是一個在連續(xù)的間接性中的接著出現的前攝的前攝”②Die Bernauer Manuskripte über das Zeitbewusstsein(1917/18)(Husserliana Band XXXIII,R.Bernet& D.Lohmar Hrsg).Dordrecht/Boston/London: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2001,S.20,21,21f,24f.。鑒于此,以發(fā)生的方式,我們可以說,如果一再持續(xù)的新的核心素材出現,那么先前的素材不僅滯留地下沉,而且形成一個前攝的意識,這個意識迎合新的原素材,并且限定性地被它們所充實。換言之,在原進程序列的意識中,我們不僅具有一個原素材序列,而且在其中甚至在序列意識中具有一個由滯留片斷組成的序列,這個序列被投射到一個前攝之物中。誠如胡塞爾所說:“這個原序列以前攝意識的方式投射到將來之中,這個前攝意識與每一個時段相伴隨。只要它持續(xù)地接受這些作為限定性充實的原素材,它在每一個進一步的事件點中就充實自身?!雹跠ie Bernauer Manuskripte über das Zeitbewusstsein(1917/18)(Husserliana Band XXXIII,R.Bernet& D.Lohmar Hrsg).Dordrecht/Boston/London: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2001,S.20,21,21f,24f.因而,意識時段的每個點具有一個前攝的指向,一個瞬間意識時段的每個點朝向在接下來的瞬間意識時段的相應點中的充實,前攝意識產生的瞬間意識時段的點編排前攝上部,這些下部滯留有一個前攝的意識。
為了更直觀地表明滯留與前攝的關系,胡塞爾以圖表指出:“讓我們以此為出發(fā)點,即事件E1—E2的一個塊片已流逝,并且我們位于E2點。在此,我們具有關于已流逝之物的意識,這個意識<貫穿>垂直向下指向的滯留片段……現在,如果在E2點上一個對將來過程的前攝應該存在,這個過程通過其樣式、并且在最普遍之物中通過質料種類得到先示,那么片斷E2E12(已流逝之物的滯留)首先必須承載一個前攝,這個前攝應該間接地通過斜線條得到標明,這個斜線條受E2E23和E12E限制。的確,預先意識指向于此,即E2E12將持續(xù)地下沉。因此,現在,這個片斷的每一個點不僅是與這些斜線有關的滯留性意識,這些斜線回溯到E1E2的各個相應的點,而且是與這些斜線有關的前攝性意識,這些斜線在向下下沉的指向中貫穿這些被標識的的線條片斷?!雹蹹ie Bernauer Manuskripte über das Zeitbewusstsein(1917/18)(Husserliana Band XXXIII,R.Bernet& D.Lohmar Hrsg).Dordrecht/Boston/London: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2001,S.20,21,21f,24f.
通過上述兩個圖表的對比,我們可以看出:在完備的圖表中,滯留片段<E13>E23得到了延展,即包括水平線之上E2E'3,而這恰恰表明了前攝片段E2E'3被包含在滯留之中,如果前攝片段E2E'3指向E2E3原素材得到充實,那么前攝片段E2E'3的意向就得到了充實,隨著E3的出現,前攝片段E2E'3就是滯留中的片段E23E3,片段 E12E'3就等于<E13>E3。因而,作為充實進程的滯留和前攝相互交織在一起,較早的意識是前攝,它正是指向后來之物的意向,而且隨后到來的滯留正是以前滯留的滯留,以前滯留同樣具有前攝的特征。更確切地說,這個新出現的滯留再造以前的滯留連同其前攝的趨向,并且同時充實后者,只不過是以這樣一種方式,即貫穿這種充實的是一個對這些緊接著時段的前攝。對這個前攝的特征,胡塞爾作了這樣的補充描述:“但是,這個預期通過作為消逝的連續(xù)統(tǒng)一體被動機引發(fā),而且,現在,這個連續(xù)統(tǒng)一體在實現的流逝中必然是一個充實的連續(xù)統(tǒng)一體,它持續(xù)充實每一個時段并且動機引發(fā)緊接著的前攝,這個前攝在進程中重又充實自身?!雹軩ie Bernauer Manuskripte über das Zeitbewusstsein(1917/18)(Husserliana Band XXXIII,R.Bernet& D.Lohmar Hrsg).Dordrecht/Boston/London: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2001,S.20,21,21f,24f.
(最初的圖表)
(完備的圖表)
因而,如果一個事件在原進程中下沉,如果滯留意識重又下沉,即轉變?yōu)榱硪粋€變異的意識,這個變異的意識是以前意識的滯留,如果以此方式每一個垂直的下方片段在其所有的點的后面是間接的滯留,那么一個類似被建造的、只是以不同指向的間接意向性就給這些滯留的點添加了一個前攝自身,例如,添加了一個指向一個將來序列之連續(xù)性的趨向意識自身。但是,胡塞爾指出:“在過渡中,變異是一個雙重變異,一方面,它是這一個變異,這一個變異把各自意識變異為繼續(xù)在這個意義上的一個先行了的意識變異,因此它成為關于剛才的曾在意識的意識,并且貫穿剛才的曾在意識成為關于先前曾在意識的意識(或者說得更確切些,成為關于剛才過去之物的意識,這個意識就其而論是關于其剛才過去之物的過去的意識)。另一方面,它是那一個變異,那一個變異把各自意識變異為一個將來到來的意識的前攝(在這件事上,各自意識本身是先行了的向其朝著其本身方向作為將來到來的意識的變異),并且如此變異,以至于它作為充實的(‘被期待的’)意識出現,但作為‘緊接著充實的’意識出現?!雹貲ie Bernauer Manuskripte über das Zeitbewusstsein(1917/18)(Husserliana Band XXXIII,R.Bernet& D.Lohmar Hrsg).Dordrecht/Boston/London: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2001,S.25f.這就是說,在滯留性的變異中,每一時段同時是先行滯留的滯留,因為充實畢竟自在地包含先行意向的滯留,先行的意向本身被保留在新的滯留意識中,并且這個意識一方面自在地具有先行意識的充實特征,另一方面自在地具有先行意識的滯留特征;前攝性的變異向我們表明了向一個新前攝的轉變,這個前攝與一個充實的樣式相合,一個以前意向的相應瞬間在此得到充實,而且其他瞬間只具有未充實性的變異,這種未充實性接近充實的瞬間。因此,單個瞬間自在地是以前前攝的充實,并且是這些未充實的瞬間的變異,新時段不僅是滯留向一個緊接著時段的滯留轉變,這個緊接著時段在其間接的意向性中已變異地意識到以前的時段,而且是一個一同被編結的前攝的轉變,是一個以前前攝的滯留。
基于上述前攝與滯留關系的辨析,我們發(fā)現胡塞爾是依據《邏輯研究》中對充實這個概念的意向分析的結果而深入到前攝的分析之中?,F在,問題在于,在貝爾瑙手稿中前攝與充實又具有何種確切的關系呢?胡塞爾用這個形象的比喻來指明前攝與充實的關系:“朝向感知客體的存在已經張開雙臂接住到來之物,被接住之物是以最優(yōu)先的方式對充實瞬間中將來意向的把握,這個將來意向是空泛的與或多或少確定的、不管怎樣可確定的將來意向。新被把握之物是充實,而且作為新被把握之物它特別受到注意力偏愛?!雹貲ie Bernauer Manuskripte über das Zeitbewusstsein(1917/18)(Husserliana Band XXXIII,R.Bernet& D.Lohmar Hrsg).Dordrecht/Boston/London: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2001,S.4,226,27.這就是說,作為原前攝的每一個前攝通過新物的進入充實自身,前攝意識在新近出現的原體現的意識中可找到它的充實,如果一個充實發(fā)生,那么一個意識通過在演替相合中的一個意識充實自身。胡塞爾后來指出:“如果現在原前攝在進程中充實自身,那么我們首先恰恰具有一個未被充實的意向性,這個意向性漸漸變?yōu)橐粋€關于……意識,這個意識具有被充實的意向性的特征。”②Die Bernauer Manuskripte über das Zeitbewusstsein(1917/18)(Husserliana Band XXXIII,R.Bernet& D.Lohmar Hrsg).Dordrecht/Boston/London: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2001,S.4,226,27.因而,未被充實的意向性與充實的意向性具有某種相合的關聯,被充實的意向性回指著一個前行的意向性的樣式,即回指著前攝,“新前攝是新的,并且是以前前攝的變異,但是,以前前攝本身通過一個被編入的滯留意識瞬間被意識到。恰恰借此,這種充實的相合在瞬間意識自身中發(fā)生”③Die Bernauer Manuskripte über das Zeitbewusstsein(1917/18)(Husserliana Band XXXIII,R.Bernet& D.Lohmar Hrsg).Dordrecht/Boston/London: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2001,S.4,226,27.。
在此,我們可以指出胡塞爾的充實思想發(fā)生了某種本質轉變。首先,胡塞爾對充實結構作過這樣的闡釋:“從可能性上看,與所有意向相符合的是充實(或者是它們的否定性對立面:失實),它們是一種特殊的過渡體驗,這些體驗本身被描述為行為,并且可以說,它們使各個意指的行為在一個相關的行為中達到其目的。只要后一種行為充實了意向,它就叫充實,但只是借助于充實的綜合行為,即在充實活動意義上的充實的綜合行為,它才叫充實行為。”④[德]埃德蒙德·胡塞爾著、倪梁康譯:《邏輯研究》第2卷第2部分,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9年,第48頁。這就是說,一個充實的意識需要三個要素:一個被充實的意識;一個充實的意識;一個綜合的意識。這個綜合的意識把被充實的意識與充實的意識結合在一起,以致于一個充實的意識成就得以實現與完成。如果把《邏輯研究》的這種充實結構運用到內時間意識結構中,我們會發(fā)現,這種意識綜合對應于《胡塞爾全集》第10卷增補文字第54篇文稿中所說的“最終意識”。
對于這種“最終意識”,胡塞爾指出:在意識流中,河流本身的統(tǒng)一作為一個一維的擬—時間秩序的自身構造是借助于各個再造變化的持續(xù)性而進行的,這些持續(xù)變化是關于彼此的再造,關于持續(xù)先行再造的再造。如果我關注的是內在時間客體,那么我的目光就進入橫的意向性,這個延續(xù)的聲音就在此,并且在其延續(xù)中不斷延展著;如果我關注縱的意向性,以及在其中構造自身的東西,那么我就將反思的目光投向那個在“瞬間—同時”中于一個點之后的原感覺的東西。但是,胡塞爾持有這樣的顧慮:“是否我們必定不能說,還有一個最終意識在管轄著河流中的所有意識。若按這種說法,內意識的各個現時時段就是一個通過最終意識而被意識到的東西,而這個最終意識就是向再造(滯留)變異過渡的東西,而后這個變異本身重又是某種在最終意識中被意識到的東西?!雹荩鄣拢莅5旅傻隆ず麪栔⒛吡嚎底g:《內時間意識現象學》,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年,第435頁。明顯的是,如果我意識到河流中的相合,那么這個相合在將要被充實的意識與充實的意識之間發(fā)生;如果這個相合必須借助于一個最終意識來實現,那么由于這個最終意識自身又是延展的,在其中又有各個不同的時段,于是會再次要求一個更深的最終意識來確保先前最終意識的充實與統(tǒng)一,如此等等,乃至無窮。
在貝爾瑙手稿中,我們發(fā)現,就原河流中的相合與充實而言,胡塞爾完全消除了其先前的顧慮,并且認為上述最終意識的預設是多余的。因為,根據貝爾瑙手稿對原進程的揭示與描述,原河流中滯留與前攝相互交織在一起,一個前攝的指向在隨后的前攝意識中被充實,而且前攝意識也具有一個滯留指向,這個指向涉及到前攝意識自身,因而,在意識流中我們不再需要一個最終意識來意識內意識中的所有意識。同樣,在原河流中,由于有待充實意識保持對充實的前攝的指向,后者只是先行的意識時段,因而,有待充實的意識能夠意識到自身作為一個充實的意識,充實的意識不僅是一個當下現時的意識,而且這個意識也意識到自身作為一個當下現在的意識,因為它保持對先行意識時段的將來之物的前攝的指向。換言之,對這種相合的關注不需要任何新的意識,在對將要被充實的意識的前攝所指向的東西與起一個充實作用的東西之間,這種相合出現在對充實自身的意識中,因為這個意識還保留先行的意識時段,包括它的前攝指向。由此可見,在原河流中,正是由于我們預先把目光指向這些未來的前攝及其充實,由于這些前攝本身又是存在,它們的充實是各個當下性,而且我們可以、事實上也能夠在目光中向這些當下性看去,我們才得以避免時間意識中的無限回退。
此外,就原進程的自身構造問題,胡塞爾詢問:“確切地說,在其每一個時段中,我們怎樣能理解這個‘內意識’、這個意識流的其自身被意識到的存在,并由此而理解其‘全知性’?”①Die Bernauer Manuskripte über das Zeitbewusstsein(1917/18)(Husserliana Band XXXIII,R.Bernet& D.Lohmar Hrsg).Dordrecht/Boston/London: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2001,S.46.在對此問題的回答中,胡塞爾再次探討了原進程中前攝與充實的關系。在他看來,原進程是一個無限的前攝進程,這個進程從一個原初的連續(xù)體向一個新的連續(xù)體過渡,而且它是向一個新的時段過渡的意識實存,而充實意味著一個趨向意義的到來,而且在此是一個意識樣式,在趨向意義上的來者被意識為在意識本身中的來者,并且就其本身而言重又是對一個來者的趨向。正如胡塞爾所言:“如我們所說,每一個瞬間意識Ux自在地是將來之物的前攝和先行之物的滯留。也就是說,每一個現時意識要素是各自的當下,它自在地具有一個雙重的視域,它是一個前指和回指的意識,并且這是就每一個點而言的。總之,Ux不僅以流逝的方式轉變?yōu)橐粋€新的Ux,而且在每一個Ux點的時段中是前意識的東西,它轉變?yōu)楸粚崿F之物。這種現實性是一個預期意識的現實化。它如此持續(xù)地繼續(xù)下去。反之,每一個Ux是向后指的,它是先行之物的‘滯留’,借此,這個先行之物在Ux中被意識為先行的?!雹贒ie Bernauer Manuskripte über das Zeitbewusstsein(1917/18)(Husserliana Band XXXIII,R.Bernet& D.Lohmar Hrsg).Dordrecht/Boston/London: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2001,S.46.
總之,在貝爾瑙手稿對前攝的本質與作用的探究中,胡塞爾指明了前攝向原體現的過渡。由于前攝與滯留一同組建時間意識結構,前攝內在于滯留,滯留內在于前攝,而且由于原河流中的充實不再預設一個最終意識,一個現時當下的意識時段意識到自身作為將來之物的一個先行預期的現實化,因此,胡塞爾不再只是從靜態(tài)的視角對原進程意識結構加以分析,而是主張一種更為動態(tài)的與發(fā)生現象學相聯系的時間意識結構的觀點。因而,針對讓·保羅·薩特所持的觀點,即“胡塞爾的意識實際上既不能朝向世界和未來超越,也不能朝向過去超越”③[法]讓·保羅·薩特著、陳宣良譯:《存在與虛無》,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8年,第157頁。,我們有理由說,如果說《胡塞爾全集》第10卷對滯留的精微描述是對薩特這個觀點作了一半回應,那么胡塞爾在貝爾瑙手稿中對前攝問題的深入分析作了另一半回應。同樣,詹姆斯·R·門施曾對海德格爾的學術觀點作過這樣的概述:“在海德格爾看來,現象學忽略了一個事實:我們此在的‘此(Da—)’、在此(thereness)是處在未來之中的?,F象學忽略了,未來是內在地處在我們的在世之‘此在(being there)’之中的東西?!雹埽奂樱菡材匪埂·門施著、倪粱康譯:《胡塞爾的“未來”概念》,《中國哲學與現象學評論》第6輯,第138頁。如果詹姆斯·R·門施的這個概述是正確的,那么隨著貝爾瑙手稿的出版,以及在其中胡塞爾對前攝問題的細致探究,我們有理由聲言,海德格爾對胡塞爾時間觀的評價與實事本身有不合之處。
值得一提的是,R·貝耐特指出:“貝爾瑙手稿所取得的超越早期文本的決定性的進展,并不是由于吸收了《觀念》中(按其本質來看依然靜態(tài)的)先驗現象學,而毋寧說是由于新闡發(fā)的,并且一貫地得到貫徹的向一種‘發(fā)生’現象學的過渡。”⑤[比]魯道夫·貝耐特著、孫周興譯:《胡塞爾貝爾瑙手稿中的時間意識新現象學》,《中國哲學與現象學評論》第6輯,第134頁。R·貝耐特無疑向我們表明,胡塞爾的發(fā)生現象學思想起源于他對時間意識的沉思,發(fā)生于1917—1918年的貝爾瑙手稿。筆者對R·貝耐特的這個觀點持一定的異議,因為胡塞爾在貝爾瑙手稿中是通過充實而導入對前攝的分析,但從事實上看,胡塞爾在《邏輯研究》中已經區(qū)分了“靜態(tài)充實”與“動態(tài)充實”:“在動態(tài)關系中,各個關系環(huán)節(jié)與那個將它們聯系在一起的認識行為在時間上是分離的,在作為這個時間過程之持恒結果的靜態(tài)關系中,它們處在時間的和實事的相合性中。”①[德]埃德蒙德·胡塞爾著、倪梁康譯:《邏輯研究》第2卷第2部分,第32,64頁。這就是說,在靜態(tài)充實中的意向充實并不是一個充實的過程,而是一個靜態(tài)的被充實狀態(tài),在動態(tài)充實中我們首先具有作為完全未得到滿足的含義意向的單純思維,而后這些含義意向得到或多或少的相應充實。在對動態(tài)充實的進一步描述中,胡塞爾明確指出:“充實等同于(狹義上)的認識……在每一個充實中都進行一個或多或少的直觀化(Veranschaulichung)……在認識的進步中、在階段性的上升過程中,我們可能不得不從具有較少認識充盈的行為向具有較多認識充盈的行為邁進,而且最終要向不斷需要充實的各個感知邁進?!雹冢鄣拢莅5旅傻隆ず麪栔?、倪梁康譯:《邏輯研究》第2卷第2部分,第32,64頁。如果按照R·貝耐特的觀點,我們又該如何理解胡塞爾在這段引文中對動態(tài)充實的分析呢?顯然,這種動態(tài)充實已經蘊含了一種發(fā)生現象學思想的萌芽,誠如倪粱康先生所說:“廣義上的意向充實過程也就意味著狹義上的認識發(fā)生過程。”③倪粱康:《胡塞爾現象學概念通釋》,北京:三聯書店,1999年,第134—135頁。也正是在此意義上,筆者認為,即使胡塞爾在《邏輯研究》中并未專門去顧及發(fā)生的聯系,但其發(fā)生現象學思想起源于其中對充實概念的意向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