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意識到,作為交流工具的語言本身,造成了不同母語的人在相互交流時的障礙和誤解?
1940年,麻省理工學院的《科技評論》刊登了一篇名為《語言學與科學》的文章,作者是耶魯大學的人類學講師本杰明·李·沃爾夫。這篇看似平常的文章,開啟了20世紀一場關于語言與思維的大討論。本杰明提出了“語言能夠有力地影響思維”的觀點,使整整一代人相信母語將影響并約束自己的思維模式。
本杰明認為,美洲原住民的語言傳遞給他們的現(xiàn)實圖景與后期的美國人完全不同,所以印第安人不會理解一些英語中的簡單概念和區(qū)分,例如“時光流逝”、還有物體(石頭)和動作(摔倒)的區(qū)別等等。
本杰明的理論影響甚廣,但最終沒有找到足夠的證據(jù)支撐。近些年來,不斷有人對此提出質(zhì)疑。
如,本杰明最嚴重的錯誤觀點是認為母語會約束人的思維、阻礙人的理解力——如果一種語言中對一個概念、定義沒有對應詞匯,那么說話人就不能理解這個概念。許多事實都可以推翻這種說法:德語“Schadenfreude”的意思是“幸災樂禍”,而英語里沒有專門描述這種情緒的詞匯,美國人就不能理解“因別人的不幸而高興”嗎?
為物體“分男女”
“語言限制思維”肯定是站不住腳的,于是,科學家們開始從完全不同的角度,來研究母語究竟怎樣影響說話者的心智。
大約50年前,著名的語言學家羅曼’雅克布森認為,“語言本質(zhì)的不同在于它們必須傳達的信息,而非可能傳達的信息?!币簿褪钦f,如果不同的母語以不同的方式影響著人們,這并非由于某種語言允許他怎樣思考,而是它“強迫”說話者怎樣思考。
假如有人用英語說“我昨晚和一位鄰居一起度過”,聽者可能想知道這位鄰居到底是男是女,而說英語的人則有權告知“這和你沒關系”。但如果講話人說的是法語或德語,就享受不到這種“隱私權”了——后者的語法中規(guī)定了鄰居的性別(voisin或voisine;Nachbar或Nachbarin)。這兩種語言就迫使說話者告訴對方自己伙伴的性別。
當然,并不是說講英語的人就不知道晚上男女鄰居陪伴的不同,但以英語為母語的人在對話中不會考慮到鄰居、朋友、老師或其他人的性別問題,而其他一些語言則“強迫”說話者表達出來。
西班牙語、法語和德語不僅“強迫”你去思索朋友是男是女,它們還為大量無生命的物體賦予了性別屬性。例如,法語中的絡腮胡一詞“l(fā)a barbe”就是陰性詞,而在俄語中,水是陰性詞,但你在一杯水中放點茶葉,這杯茶水就成了陽性詞。不過從這個角度看,“沒有性別之分”的英語倒更像歐洲語言中的異類。
近年來,許多實驗都表明,語法性別對表述者的理解和聯(lián)想能力有所影響。上世紀90年代,心理學家對德國人和西班牙人進行了比較。在這兩種語言中,有不少無生命名詞的語法性別是相反的,例如德國的橋(die Brucke)是“女性”,而西班牙的橋(elpuente)則是“男子漢”,同樣的詞還有鐘表、公寓、叉子、報紙、口袋、肩膀、郵票、車票、太陽、世界和愛情等;另一方面,蘋果在德語中是陽性詞,在西語中相反,加上椅子、掃帚、蝴蝶、鑰匙、高山、星星、桌子、戰(zhàn)爭、雨和垃圾等等。
當說話者被要求為不同的事物進行特征描述時,西班牙人認為橋梁、鐘表和小提琴等擁有更多的男性特征,如力量,而德國人覺得它們更苗條或優(yōu)雅。上述語言將事物的性別特征深深植入人的思維當中。
不過,這并不是說講西語或法語的人不知道無生命物體實際上不存在性別屬性。德語和西語對橋的不同性別認定,會影響該國設計者的風格嗎?語法性別是否又會影響整個社會的品味、風尚、習俗和偏好?雖然還沒有確切的結論,但很難說它沒有影響。
語言與方向感
目前研究表明,語言對思維最明確的影響來源于表述空間的方式,即我們?nèi)绾蚊枋錾磉叺姆较颉!斑^了紅綠燈,第一個路口左轉,然后在第二個路口右轉,看見前面一棟白色的樓”;“過了紅綠燈,向北走,然后第二個路口向東走,看見一棟朝東的樓”,這兩句話說的是一個地方,但依賴兩種坐標系——前者以自我為中心,用前后左右指向;后者用地理坐標,關鍵詞是東南西北。
但不是全世界的人都認為前后左右是必須掌握的。人類學家約翰·哈維蘭德和語言學家史蒂文·列文森,就在澳大利亞的昆士蘭州北部發(fā)現(xiàn)了一種特殊的土著語言——“GuuguYimithirr”。講這種語言的人從來不說前后左右,假如想讓你挪挪地方,他會說“往東坐一點”;如果他想告訴你腳下有東西,通常是說“你腳的北邊有只大螞蟻”。Guugu Yimithirr并不是異類中的“獨苗”,只使用地理坐標的語言遍布全球,波利尼西亞群島、墨西哥、納米比亞和巴厘島上都有這樣的“怪人”。
講此類語言的人,頭腦中如同安裝了指南針,時刻運轉,在任何時間和地點都能弄清四個方位,否則就無法認知周圍的世界。因此,他們對方向擁有超乎常人的感知,不管身在叢林、有無太陽以及能見度如何。
有研究表明,Guugu Yimithirr的一句話中平均每10個詞匯就有一個方向詞,而生活在此類環(huán)境中的兒童從兩歲起就識南北,到七八歲就牢記于心,方向感成為他們的天性。
語言還會在許多其他方面對人的思維施加影響。最近,一系列新穎的試驗證明,人們對顏色的感知也必須通過母語這個特殊的“棱鏡”。各種語言對可視光譜的分類方法有根本上的不同,比如在英語當中,藍和綠都是顯著的顏色,但不少語言把二者劃分為暗色。因為不同語言對顏色的明暗歸類和表述各不相同,英語詞匯對顏色明暗的分類會改變說話者在現(xiàn)實中的視覺敏感度,大腦也被“訓練”著去夸大暗色之間的距離。
這聽起來有些抽象,以超現(xiàn)實主義畫家馬克·夏卡爾為例,他的作品在英美國家廣受歡迎,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其畫作中大量使用的藍色,在英文中屬于重要的顏色詞。
當“母語禁錮思維”的結論被顛覆后,有人開始提出所有文化背景的人在根本上的思考方式是相同的。但人們?nèi)粘I钪械男袨楦噙€是來自直覺、情感、沖動和習慣,而非抽象推理或演繹邏輯。現(xiàn)在,仍不清楚母語的不同是否能聯(lián)系到文化或政治誤解,但可以確信的是,面對一個講不同語言的人,他的思維習慣確實和你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