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實往往是又冷又硬的東西,但為什么“紀實”卻那么美?
破敗的古堡,綠色帳篷里西北民間婚宴式流水席,大量遍布于古堡、籬笆和荒野間的圖片。如果有風吹來,那些圖片像大型的風鈴一樣,嘩啦啦的,稍有不慎被吹下來的,也會被頭纏白毛巾的老頭塞進懷里。陽光照在那些圖片上,就像一個情懶而沒有睡醒的午后時光,總是不真實。
窯洞頂上放著一口大喇叭,組織者通過這個喇叭向全古堡的來客傳達信息,比如“中午12點開始在組委會吃飯”之類。
這便是前不久在陜北舉行的某個攝影節(jié)。給人的第一感覺挺超現(xiàn)實的。我相信,在國內(nèi)目前還沒有能跟這樣一個攝影節(jié)相比的。
攝影師們操著陜北方言,只管大口吃面。吃完面,就跑到河邊的山坡上,讓那些紅透了的安塞腰鼓隊使勁跳,腰鼓隊員一定是要彈跳力好,一定要跳到鏡頭的中間,而攝影師只管趴著或者躺著,要么跪著,那玩意被稱為“搶鏡頭”。想想都辛苦。
攝影節(jié)上展出的圖片,大部分都是這樣的:所有的安塞腰鼓隊員都是在空中,從來沒有落到地上j所有的老頭還在那里纏著頭巾,一臉的刀紋,就像幾十年前老報紙和老畫刊上看到的那樣,毫無變化。
“我們都是玩紀實的?!睌z影師很認真地說,并表現(xiàn)出與風光糖水勢不兩立的態(tài)度。在長期的斗爭經(jīng)驗中,攝影師們學聰明了,可以放手去拍風光和糖水,但絕不會承認那是風光和糖水,在玩紀實出名的陜西攝影師中,早已提前完成了這一轉(zhuǎn)型。他們拎出“民俗”來為自己開脫——“我既是拍民俗的,也是拍紀實的?!?/p>
民俗是什么?是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或者“非遺”的待檢品,而“非遺”則前無古人地成了被表演的現(xiàn)代性遺產(chǎn):攝影師提前把套路交待好,讓腰鼓演員往無定河的方向跳躍,幾十個鏡頭對準一個纏頭巾抽旱煙的老頭狂拍,以至于令老頭無所適從,連煙都不會抽了。這種影像的暴力在現(xiàn)場幾乎隨處可見。
以上就是時下我們對于民俗的最直觀呈現(xiàn),但他們說,“我們都是玩紀實的?!边@個借口很美好,似乎帶著那么點人文關(guān)懷。好吧,請繼續(xù)。
于是,在那里人人都可以是玩紀實的。他們開口侯登科,閉口胡武功。但什么是紀實?在快門按下的那一刻,“真實”就一定存在嗎?那個被框取的世界是否足以去解釋世界本身?
反正都是節(jié)日,都要去消費一些東西,比如說某種儀式感。在儀式感的映照下,大家吃飯喝酒,吹牛,并試圖以圖會友??鞓肥钦娴?,而思考是假的。
我想問“紀實”分子:為什么要把圖片拍得那么完美,以至于讓我們覺得我們不如意的生活反而像是假的?
為了讓這個距離毛烏素沙漠不遠的古堡攝影節(jié)能夠容納更多的車輛與人,組委會動用大型推土機,把幾塊很好的草皮,用了不到一個小時,就給鏟光了。這樣的景觀很能表達我們的處境。
有年輕人在那里拍結(jié)婚照,婚紗紅得讓人驚奇?!岸嗪冒?,像烏托邦!”從東部來的攝影師感嘆到。但我覺得這更像電影《阿凡達》里的暴力開掘現(xiàn)場。
一切流于無稽。唯一讓我印象很深的是,古堡里最現(xiàn)代的窯洞的主人、78歲的李春蘭,她是古堡里為數(shù)不多的幾家住戶之一,她很希望攝影節(jié)在這里辦,因為這樣便會有很多人來這里住,住得多了,這里的煤礦就可以重新向百姓開放了?!岸旌芾涞?,因為地方上斗得厲害,我們買不到煤?!彼f。
這就是現(xiàn)實,現(xiàn)實是個硬東西,誰也回避不了,戳到就疼?!凹o實”能解決這些問題嗎?